陆时琛这才稍微清醒了一点,睁开眼,偏过脸看向孟钊:“抱歉,我……”

“把我当成了司机是吧?”孟钊接过他的话,“没事儿。”

他说完,把电话打到了程韵手机上。

两分钟后,程韵从市局大厅跑了出来。

孟钊下了车,把后座的宵夜递给她:“回去用微波炉叮一下。”

“我就说钊哥你不会只顾着自己吃,”程韵用手翻了翻几个餐盒,“肯定会给我们留一口的。”

“这叫留一口吗?背后又怎么编排我呢?”

“周其阳说你抛弃我们,跟别的小妖精吃香的喝辣的去了……”程韵说着,瞥见副驾驶的位置上有人,看着眼熟,她多看了几眼,“……那不是,陆时琛吗?”

“有这么大个儿的小妖精吗?”孟钊懒得理他们,“今天去林琅家里查得怎么样?”

“不太顺利……林琅的父母看上去遮遮掩掩的,像是在隐瞒什么事情,”谈起案子,程韵正经起来,“我怀疑林琅根本就不是得精神病那么简单,或者说,她这精神病来的有点蹊跷,背后肯定有别的她父母想要掩盖的原因,但具体的原因我又没能从他们嘴里问出来……”

孟钊点点头:“一会儿等我回来再说,你先把东西拿上去吧。”

从市局出来,孟钊顺着程韵的话往下思考。

林琅十年闭门不出,精神异常,他父母谈到女儿时遮遮掩掩,林琅到底遭遇了什么事情,才导致了这种局面……

从市局开车到御湖湾只要两分钟就到了,这两分钟里陆时琛又闭上了眼。

孟钊把车子停到3号楼下面的停车位,见陆时琛没动,他偏过脸叫了声:“陆时琛。”

“到了?”陆时琛这次说的是中文。

“到了,走吧,我送你上楼。”孟钊说着,推门下了车,走到副驾驶的位置帮陆时琛把车门打开。

陆时琛走下车,又抬手揉了揉眉心,像是想让自己清醒一些。

孟钊注意到陆时琛的手机落在了车里,他俯身拿起来,又直起身看向陆时琛:“我给你搭把手?”

陆时琛这次没再坚持自己没醉,孟钊把手机的两个手机放到兜里,打算一会儿上了楼再还给他。然后他把陆时琛的手臂抬起来,搭到自己肩上。

这情景像极了高中在护理院那次,他也是这样把陆时琛扶到附近的木椅子上坐下。

时隔十二年,陆时琛身上多了一股很淡的檀木香,混合着酒精的味道,这让孟钊非常清醒地意识到,如今的陆时琛已经成为了一个成熟的男人,且这男人的长相与气质还相当优越。

从电梯上去,孟钊又把陆时琛架到了家门口。陆时琛用指纹解了锁,孟钊推门进去。

一进门,陆时琛养的狗就迎了上来,在看到有不速之客闯入家门后,它朝着孟钊“汪汪”叫了两声。

孟钊架着陆时琛走到沙发边,跟他一起坐到沙发上。那条狗也凑了过来,两只爪子扒着膝盖,似乎想要嗅一嗅陆时琛身上的陌生的酒精味道。

嗅完了陆时琛,他又绕过去嗅孟钊。孟钊抬手摸了摸它的头,看得出来,这狗身上的毛色油光水滑,是被精心喂养过的。

正当孟钊仰头靠在沙发背上,打算歇口气再跟陆时琛套话时,陆时琛的手从孟钊肩上滑落下来,先是搭到身侧,然后手心翻过来,握住了孟钊的手腕。

说是手腕,但因为位置很低,陆时琛的手指几乎触碰到孟钊的手心。

孟钊又是一怔,刚刚在那条巷子里尚可解释为走路不稳要找支撑,而现在,就算再迟钝,孟钊也意识到了眼下这姿势有点暧昧。

更奇怪的是,他发现自己竟然并不反感这一瞬的暧昧。

他怀疑自己被陆时琛身上的檀木香与酒精混合的味道蛊惑了,那只手覆上来的一瞬他甚至有点心动。

对着一个男人,他居然产生了一瞬的心动?这个想法把孟钊惊得彻底清醒了。

“你不是不喜欢狗么?”孟钊转移话题,想把自己的手腕抽出来,但抽了一下没能成功,“那怎么想到要养狗啊?”

“它被车撞了。”陆时琛也将头仰靠在沙发背上,“原来的主人不要它了。”

被车撞了……孟钊想到高中时的那一幕,当时的陆时琛可以无动于衷地看着那条狗被车轧过后足足挣扎了五分钟,怎么十二年之后转了性?

孟钊还没开口,陆时琛又说:“然后我想到了你。”

所以就把它收留了?孟钊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察觉到自己有些心率过速,且那心跳很重,一下一下地在胸腔内鼓动。

正在这时,兜里的手机震了两下。

孟钊想到自己还装着陆时琛的手机,他打算把手机拿出来还给陆时琛,但那手机装在在右边裤兜里,而他的右手还在被陆时琛攥着,孟钊又试着抽出来,结果发现,陆时琛的手劲实在很大。

这是一个醉酒的人该有的手劲吗?孟钊看着陆时琛,忍不住笑了一声:“陆时琛你属螃蟹的啊……”

陆时琛只是侧过脸看着他,依旧没松手。

那目光含着些醉意,除了醉意,似乎还掺了点别的。

孟钊觉得自己的胸口好像滴进了一滴水,轻轻地漾了一下,他避开陆时琛的目光,低头看过去,那几根骨节分明的手指紧紧地攥着自己的手腕,被暖黄的灯光映得像上好的骨瓷,以至于孟钊不敢使劲去掰他的手,生怕把他的手指掰折了。

算了……不跟他计较了,孟钊叹了口气,用左手把兜里的手机拿出来。

正想还给陆时琛时,一闪眼,孟钊看见了陆时琛屏幕上的那条短信:“去过温颐护理院了?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

孟钊神情一变,几乎是刹那间,他从刚刚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中冷静下来。

陆时琛到底去温颐护理院做什么了?他在电话里说探望老人,但如果仅仅是探望老人的话,这条短信又是什么意思?

陆时琛会不会跟徐盈盈的事情有牵扯?孟钊脑中快速过着各种想法,然后他看了一眼旁边仰头靠在沙发椅背上的陆时琛,脑中冒出一个念头,要不……趁着陆时琛喝醉了,试探他一下?

“怎么了?”察觉到孟钊神色变化,一直盯着他的陆时琛问道。

“给你看张照片。”孟钊拿出自己的手机,很快从网上搜了一张徐盈盈的照片出来,然后把手机屏幕在陆时琛眼前晃了晃。

陆时琛的目光移向那张照片,眉心微微蹙了起来:“这是谁?”

难道真的不认识?孟钊观察着陆时琛脸上的神情,撒了个谎:“局里同事给我介绍的相亲对象,你觉得怎么样?”

陆时琛看着那张照片,一直牢牢攥着他手腕的那只手忽然松了劲,他的目光从屏幕上又移回了孟钊的脸上,定定看了片刻后说:“还好。”

这反应有点奇怪,到底是认识还是不认识?孟钊收了手机。

要说认识,陆时琛的神情看上去似乎并不是那么回事儿。

要说不认识……陆时琛的反应又实在是有些反常。

“你在公大时交的那个女朋友呢?”片刻后,陆时琛开口问。

“嗯?”孟钊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我交过女朋友?”

“什么时候分手的?”陆时琛又问。

“那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

陆时琛没再应声,阖上了眼皮,似乎不想再多言,睡了。

这像是无声的逐客令,见陆时琛不再说话,等了一会儿,孟钊从沙发起身,拿了桌上的杯子走到饮水机前,给陆时琛倒了杯热水。

陆时琛仰靠在沙发上,呼吸均匀,像是睡着了,孟钊把那杯热水放到桌上,看了陆时琛一眼,然后起身离开。

他走到门边,握着门把手正要推门,那条边牧跟着他,似乎也想出去。

一想到这条狗居然也叫小刀,孟钊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半蹲下来,抬起一只手臂搂着边牧的脖子,也不管狗能不能听懂人话,叫了他一声:“陆时琛。”

那条狗倒是比陆时琛温顺得多,还冲他摇尾巴。

这搭肩的姿势颇为哥俩好,但孟钊的语气里却能听出警告:“你最好不要跟这案子有太大牵扯,否则,一码归一码,我不会对你网开一面。”

那条狗对他“汪”了一声,两只眼珠子黑溜溜地看着他。

孟钊抬手撸了一把它的脑袋,又看了一眼陆时琛。陆时琛毫无反应,似乎已经睡着了。

孟钊站起来,推开门,离开了陆时琛家里。

门关上,陆时琛缓缓地睁开了眼,他伸手摸过手机,盯着那条短信内容,眼神逐渐变得清醒起来。

第39章

走到楼下,孟钊深深吸了口气。

怀安区的夜晚很安静,白天哐啷哐啷的建筑噪音都悄无声息,只留下一片宁静的夜色。

孟钊意识到自己刚刚有些多话,那句话原本不应该说出口。

如果陆时琛真的跟这案子有牵扯,他的那句话无疑在打草惊蛇。

但说出那句话时,孟钊是冲动的,人往往无法控制自己在某一瞬间冲动的行为。

潜意识里,他宁愿相信陆时琛是无辜的,但从理智出发,陆时琛与这案子之间的种种牵连又显得有些蹊跷,譬如说,那根来历不明的狗毛,那通给公众号提供消息的境外电话,以及赵云华自杀前他与陆时琛的偶遇,还有徐盈盈和陆时琛共同出入的温颐护理院……

虽然迄今为止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徐盈盈的失踪跟十年前的那场校园霸凌案和周衍案有关,但多年的刑侦工作经验让孟钊有种预感,这三起案子中像是有一根无形的线,将所有的事情串联到了一起……

先解决徐盈盈失踪的案子吧,孟钊平静下思绪,在真相大白之前,他选择相信陆时琛。就像当年陆时琛选择相信他舅舅孟祥宇一样。

何况,孟祥宇那案子当时几乎都铁板钉钉了,陆时琛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孟钊摇了摇头。

做了这个决定后,孟钊走到自己车边,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在系安全带的时候,他脑中闪过陆时琛的那个问题:“你在公大时交的那个女朋友呢?”

靠,连他自己都差点忘了这码事,陆时琛打哪知道的?

孟钊大学时确实交过一个女友,女友还是隔壁央音名声在外的系花。

那时孟钊正上大二,跟宿舍室友在学校外面的小餐馆吃饭,正值周末的晚间饭点,餐馆座位爆满,吃到一半,有两个女孩坐过来,说想跟他们拼桌。

因为两个女孩实在很漂亮,室友极尽热情地答应了。

一顿饭快吃完的时候,孟钊抬头看了看墙上挂钟的时间,那晚学校请了周明生去公大做讲座,孟钊想提前过去跟周老师打声招呼,于是他站起身,跟室友说了一声,打算提前离开。

对面的女孩这时主动开口,向孟钊索要联系方式。当时桌上的几个人一片起哄,旁边的室友主动拿出手机,把孟钊的手机号给了那个女孩。打那之后,女孩就常常主动过来找孟钊。

孟钊那会儿没谈过恋爱,连心动也没有过,但被一个漂亮女孩追求,对方的性格也落落大方,这种感觉并不坏。

不过,相处了大概一个月之后,孟钊开始觉得有点不对劲,具体说哪里不对劲,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女孩自然是很好的,两人大多时间也相处愉快,但相处的时间越久,孟钊渐渐发现,这段关系给他带来了不少困扰。譬如说,他常常搞不懂对方为什么会忽然不高兴,明明上一秒两人还交谈甚欢——他擅长根据各种蛛丝马迹做出推理,但居然会猜不透对方的想法。

为此他还请教了有过数段感情经历的室友,室友给出的回答也让他觉得费解:“这就是恋爱有意思的地方啊,不猜还有什么意思!”

孟钊觉得无法理解,相比猜测女孩那些捉摸不定的心思,他更喜欢推测那些有迹可循的案件线索。

而那女孩也实在很聪明,在孟钊还没完全明确自己的想法时,她就看出了孟钊对自己不够喜欢,先一步提出了分手。

“你根本就不够喜欢我,”对方喝了酒,借着酒劲把话说得很直白,“如果我对你的喜欢有十分,你对我的喜欢大概连一分都没有……我觉得你喜欢你室友都比我多,你跟我说句实话,你是不是喜欢男的啊?”

看出对方喝醉在胡言乱语,孟钊无言。

女孩那晚喝醉了,孟钊最后一次把她送回学校,临到学校,对方居然提出要跟他睡一觉,说喜不喜欢的她也不在乎了,但一场恋爱谈下来她还没睡到孟钊实在是不甘心。

在被孟钊拒绝之后,她言辞笃定地朝孟钊大喊了一句:“你个骗子,你绝对是喜欢男的!”

当时街上人挺多,在听到这一句之后,不少人都回过头围观孟钊这个“渣男”。

就这样,孟钊那段短暂的,甚至说不上是不是恋爱的经历就这样彻底结束了,后来女孩酒醒之后还跟孟钊打电话道了歉,并且向他提出了一个直击灵魂的拷问:“我真的很好奇,能让你心动的人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这句话,在孟钊往后的人生里出现过数次。每一次身边有人恋爱、结婚、生子的时候,这句话就会不失时机地冒出来。

那段感情经历结束之后,孟钊打定主意,下段恋爱一定要从心动开始,但一晃十年过去了,这心动居然成了没影儿的事情……

在最后一个室友也结婚了的当晚,孟钊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换上了什么心动障碍症,这个世界上不是会有各种障碍症么,什么选择障碍、社交障碍、情感障碍、勃*障碍,说不准也会有心动障碍。为自己做了这个诊断之后,孟钊就没在这件事上花过心思。

然而就在刚才,在那种檀木和酒精味道的蛊惑下,在陆时琛的手渐渐滑落,然后握住了他的那一瞬,他居然猝不及防地心动了……

孟钊脑中忽然闪过十年前的那道声音:“你个渣男,你绝对是喜欢男的!”

操,我不会真的喜欢男的吧?这念头让孟钊如同遭遇雷劈。

就这样被劈中了两秒之后,他回过神来,觉得自己一定是被眼下这案子搞得神经错乱了。

孟钊启动车子开往警局,他反推这件事情,觉得不太可能。

他跟陆时琛十二年前就认识,要心动早就心动了,但当年他明明就极度厌恶陆时琛……

车子停至市局的停车场,孟钊正要推门下车时,又闻到了那种若有似无的檀木的味道。他的动作顿了顿,联想到陆时琛扣着自己手臂的那只手,一个念头又涌了上来:陆时琛不会……也对我心动了吧?

想什么呢?孟钊很快清醒过来,他推门下车,甩上了车门,心道自己一定是单身太久了,大概下一步就该对着陆时琛家里的那条狗心动了。

刑侦办公室还亮着灯,周其阳正在加班排查监控,程韵则在徐盈盈过往的直播中试图寻找线索。

孟钊推门进去,屋里烧烤的味道还没散尽。

见孟钊进来,周期出声跟他打招呼:“钊哥,我们打算看在烧烤的面子上,原谅你抛弃我们跟别人约会去了。”

“原谅你妹啊,”孟钊笑了一声,屋里有点热,他脱了外套拿在手上,然后走到周其阳身后,看着他屏幕上的监控画面,“怎么样?监控显示徐盈盈最后去了哪儿?”

周其阳没立刻回答,他转过脸,朝着孟钊手上的外套嗅了嗅,“香水味儿……是香水味吧?还蛮好闻的……钊哥你是不是抛弃你同学,跟哪个姑娘约会去了?”

“属狗的啊你,”孟钊拿着外套在他后脑勺上拂了一把,“好好闻闻这是女士香水吗?”

这话说完,两个人都察觉到了不对劲。

一阵诡异的沉默后,周其阳幽幽道:“我就说你这么多年没交女朋友绝对有问题……”

“滚。”孟钊笑了一声,抬手在他后脑勺敲了一下,“说案子。”

“哦……”周其阳抬手摸了摸后脑勺,“查得我都老眼昏花了,钊哥你看啊,徐盈盈从疗养院出来之后,先是直行通过了这条路,走了大概八百米,到了这个十字路口又朝左拐弯了,”周其阳拖动着视频下方的进度条,“这条路人还特多,差点找丢了,人堆里太难找了,大概五百米之后之后,她拐进了这条路,走了差不多两百米把,这儿有个胡同,看到没?徐盈盈拐进了胡同……”

孟钊仔细看着监控视频:“然后呢?”

“然后就不知道了,”周其阳耸了耸肩,“这个胡同没监控。

“徐盈盈拐进了一个没监控的胡同?”孟钊看着视频沉吟道,“她来这个胡同做什么?”

“谁知道啊……”周其阳猜测道,“会不会是跟谁在这里有约?”

“而且行为也有点反常,”孟钊俯下身,拖动着视频又快速看了一遍,“按照徐盈盈的行为习惯,这么长的距离,她应该会选择打车啊,为什么徒步走了过去……胡同连接的几条路监控看了没?”

“刚看到胡同这儿,还得接着找……”

“我跟你一起。”孟钊走到另一台电脑前坐下,又问,“许遇霖那边,彬哥怎么说?”

“许遇霖的父母最近两天去外地了,好像是听说S市乡下有不少几年前被拐卖过去的妇女,他们就去那边找女儿去了,明天才能回来。”

“嗯,”孟钊应了一声,又问程韵,“小程说说你去找林琅父母的情况,林琅得精神病的原因没问出来?”

“嗯……”程韵将转椅转向孟钊,脸上挂着一丝愧意,“林琅说昨天已经有警察去问过了,好像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们才变得尤其警惕,好奇怪,昨天我们没派人过去吧?”

是卢洋?孟钊皱起眉,这个卢洋,电话里几次三番答应不再插手案子,背后却还是在偷偷调查,阳奉阴违这一套玩得够溜的……孟钊继续问程韵:“不是说林琅出事前有交过一个男朋友么?有没有找到他?”

“林琅父母说,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林琅谈过恋爱,她也从来没有过什么男朋友……不过,我去林琅旧家附近又确认了一遍,楼下有个老太太说,她那时候确实看到有男孩送林琅回家,两个人手拉着手,应该就是恋爱关系。但老太太没看清那男孩的长相,只说比林琅高出一个头……”

林琅父母是的确不知情,还是在刻意隐瞒这段恋爱关系?孟钊思索片刻,抬眼看向程韵:“做到这个程度还不错。”

看得出来,面对着林琅的父母,程韵算是使尽了浑身解数。如果林琅的父母提前编好了一套话术等着警察,那的确不太好找出破绽……何况这一上午,程韵还主动去验证了卢洋给出的线索,作为一个年轻的实习警察来说,已经做得不错了,实在没理由苛责她。

“程韵先回家吧,我跟小周接着看监控,”孟钊说,“看看徐盈盈从胡同出来之后到底去了哪儿。”

凌晨一点半,周其阳打了个哈欠:“没有啊钊哥,胡同通往的几条路都找遍了,徐盈盈根本就没从胡同里出来……你说,她是不是在那条胡同里出意外了?而且,这胡同窄得不能通车,没有转移尸体的痕迹,会不会凶手杀人之后,直接在胡同里埋尸了?”

“这条胡同是一条抄近道的小路,人流量也不算小,四周还住着居民,下午三点多选择在这里实施杀人和埋尸行为,凶手就不怕被人发现?”孟钊提出疑点,“还有,徐盈盈从疗养院出来之后,到底是为什么步行走入了这条胡同,其间没有查过导航,也没有打过电话,好像就是奔着这条胡同来的……”

“会不会是她去疗养院探望的那个人指使她过去的?”

“疗养院有说她去探望了谁么?”

“我问了一嘴,说是工作人员带进去的,就没有在门卫处登记。”

孟钊靠着椅背,做了决定:“天亮之后,让文昭区的派所处去搜查一下,看看那条胡同有没有近期埋尸的痕迹,你再去疗养院走一趟,找到当时那个带徐盈盈过去的工作人员,我去徐盈盈的父母家里跑一趟。”

“好,”周其阳又打了个哈欠,“你还回家吗钊哥?”

“不回了,在值班室睡吧。”孟钊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肩颈。

“你说我们要是住在御湖湾,哪儿用睡什么值班室啊……”周其阳走到窗边,看着不远处的御湖湾高楼,“这地脚选得跟市局宿舍似的,房价定那么高,你说哪个警务系统的人能住上,徐局能吗?就算能,住在那儿也太惹眼了吧……”

“别做梦了,”孟钊笑了一声,拿起外套朝外走,“洗洗睡吧,没让你睡老市局的值班室就不错了。”

“哎,你那同学是不是住御湖湾,钊哥你跟人家搞好关系,说不定偶尔还能借宿一晚……”

周其阳提起陆时琛,孟钊又想到了覆在自己手腕上的那种微凉但沁骨的温度,还有那几根骨瓷似的手指。

孟钊抬起另一只手,握住了手腕上的那个位置,用拇指轻轻摩挲了几下。

作者有话说:

稍微总结一下,现阶段其实就在查三个女孩:林琅,赵桐邻居,邻班同学,十年前患精神病不出家门。许遇霖,十年前在赵桐遭遇校园霸凌前失踪。徐盈盈,跟赵桐遭遇校园霸凌的起因有关,十年后(现在)失踪。文案有写本文悬疑题材,非单元案,走主线的。

第40章 (纯案情无小陆)

早上八点,太阳亮得刺眼,市局办公室先后驶出两辆车。

徐盈盈的父母家住文昭区市郊,地处偏远,从市局开车过去要一个多小时。

来之前孟钊查过资料,这附近有一所高中叫十四中,收分不高,相应地,升学率也一般。文昭区市郊的教学质量不佳,大多数学生只能考去十四中。

可以想见,当年没有任何家庭背景,只凭中考成绩考入文昭高中的徐盈盈和林琅,中学时的成绩必定很拔尖。

相比如今住在明潭市CBD周边的徐盈盈来说,她家人住的这栋灰白色的六层楼房显得过于朴素了一些。

孟钊和程韵下了楼,在楼下打量了一番这栋楼房,心里判断着徐盈盈家人的生活情况。

两人走上楼,到了徐盈盈父母家门口,孟钊抬手敲了敲门。

门开了,一个瘦小的女人探出了头,女人看上去四五十岁的年纪,只到孟钊胸口的位置,因为脸上过瘦,龅牙便看上去更加明显。

从外表来看,这女人和徐盈盈没有半点相似,孟钊脑中浮现出徐盈盈直播镜头里的模样。

“你找谁?”女人抬头看着孟钊。

“我是警察,”孟钊拿出证件给女人看了看,“您是徐盈盈的母亲么?”

“徐盈盈怎么了?”女人脸上出现了警觉的神情。

“谁啊?”屋里这时传出男人的声音,随即男人走了出来,男人比女人稍高一些,但也只到孟钊下颌的位置。

“警察,”女人回头对自己的丈夫说,“来问徐盈盈的。”

“你们知道徐盈盈现在在哪吗?”孟钊看着面前这对夫妇问。

一听来人是警察,徐盈盈的父亲脸上也出现了警惕的神情:“她不是犯什么事儿了吧?”

不太对劲,孟钊心道,但他面色上没表现出来。

眼前这老两口非但没表露出对徐盈盈的担心,反而像是害怕因为徐盈盈而惹祸上身似的。

“她失踪快一周了,”孟钊观察着两人的神色,“你们一点也不知道?”

“失踪?”徐盈盈的母亲有些意外,跟丈夫对视一眼后说,“我们哪能知道啊,她平时也不打电话过来。”

这几近冷漠的态度实在不合常理,孟钊直截了当地问:“徐盈盈是你们亲生的么?”

对面两个人顿时面露尴尬,片刻后徐父先开了口:“警察,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徐盈盈当然是我们的女儿……”

就算是父母跟子女之间闹矛盾,在听到女儿失踪的消息后,第一反应也应该是担忧而不是急于撇开自己,孟钊打量着眼前这老两口——

徐盈盈身高一米七,长相虽然不能算极度惊艳,但从照片来看,在人群中也算相当出挑了,而对面这两个人,目测平均身高也就在一米六左右,长相么……除非徐盈盈基因突变外加后续整了个容,否则对面两人能生出这种姿色的女儿,还真是一种天赐的运气。

“人口*易是犯法的你们知道吧?”孟钊说得更直接了。

“警察同志,你这么胡说是要负责任的,”对面的男人似乎立刻被孟钊激怒了,“我们可没参与过什么人口*易!”

“提醒一下而已。”孟钊语气平静,“别激动。”

“我们不是人口*易,”旁边的徐母慌了神,向孟钊解释道,“警察同志,徐盈盈是我表哥把自己的孩子过继给我们的。”

“过继啊……”难怪看上去不像是亲生的,孟钊心道。

徐母点点头,继续道:“我们俩当时要不上小孩,我表哥家里有三个女孩一个男孩,他就把二女儿过继给了我们家,绝对不是什么人口*易……我们没花钱的。”

“那徐盈盈过继来之后,你们又生出了一个男孩?”孟钊看过徐盈盈的资料,徐盈盈有个弟弟,小她四岁,本以为这是个普通的重男轻女的家庭,没想到徐盈盈在这个家里的位置还要更尴尬一些。

见对面点头,孟钊理清了这一家的关系,开始切入徐盈盈的失踪案:“我刚刚问徐盈盈在哪儿,你们第一反应是徐盈盈犯事儿了,她平时是有从事什么非常规的工作么?”

“那倒不是……”一听孟钊这样问,徐母面上的尴尬更甚,“只是盈盈每次回来,都跟我们说她现在一个月能挣十几万块钱,还打算买房,她弟弟也说,她背的包就一个好几万,手机也用的最好的,我们也没见过这么挣钱的工作,问她在做什么她也不说,就……”

“就觉得她的钱来源不正?”看着对面两位有些刻薄的面相,孟钊内心生出一些厌恶。不管徐盈盈是做什么的,这种没有任何根据的恶意揣测实在是有些恶毒。

徐盈盈大概是从小到大被家里人压榨惯了,自己赚了钱之后,才开始刻意向家里人炫耀,可以想见这亲生的一家三口在背后是怎么讨论徐盈盈的……

“那徐盈盈是很久没回来了?”孟钊克制着自己的厌恶,继续询问跟案子有关的问题,“她的感情生活你们了解吗?”

“这个我们不知道,她也没跟我们说过。”

“徐盈盈也没提过疗养院、养老院之类的事情?”

“她哪会提这个。”男人的语气不佳。

对面一问三不知,看来徐盈盈经济独立之后,几乎跟这个家里切断了关系。

“你们的儿子呢?”旁边的程韵这时朝屋里看了一眼,问道,“不在家?”

“他在外地工作。”徐母说。

程韵要来了徐盈盈弟弟的工作地点,又问了徐盈盈失踪之后这老两口的行动轨迹。

等她全部问完,两人离开了徐盈盈父母家里。

下了楼,程韵说:“钊哥你说,徐盈盈的失踪会不会跟十年前的校园暴力案无关,跟这家人有关啊?一个收入丰厚的年轻女孩,被刻薄的原生家庭盯上,你觉得有没有可能?”

“从时间节点来说,有点太巧合了,”孟钊思忖稍许道,“可能性不大,不过保险起见,还是让当地派出所排查一下吧。”

程韵应下,然后给市局的同事打了个电话,让他们安排下面派出所的人排查一下徐盈盈的家里人是否有作案嫌疑。

从徐盈盈的乡下老家回到市局,已经将近下午两点了,午后日光热烈,还不到五月,已经有了夏天的气息。

孟钊把车开进市局,一下车就脱了外套拿在手上。

上了楼,他推开刑侦办公室的门,一股包子味儿扑面而来,屋里刚办事回来的几个人都在埋头啃包子。

“孟队小程快过来,”办公室里的同事一见孟钊就赶紧朝他招手,咽下满满一口包子道,“再不来,你们俩的的那份儿就要被他们瓜分了。”

“我吃饱了,”任彬吃完包子,仰头灌了一大口水,然后看向孟钊,“你们快点过来吃吧,趁包子还热乎着。”

“彬哥回来了?”孟钊把外套随手扔到桌上,“程韵先吃吧,我不急,彬哥先说说许遇霖的情况吧。”

一见他这说一不二的架势,程韵就知道,因为这案子总没找到突破口,孟钊那办案不要命的劲头又上来了。

“唉,这个许遇霖的父母太可怜了,”任彬把手里的杯子放下,叹了口气,“我一说起许遇霖这个名字,两个人的眼泪刷刷地就掉下来了。许遇霖失踪后他们找了十年,一点线索都没有,她爸爸说就算死了让他们看到尸体也比现在让人好受……”

任彬这番话说下来,屋里的气氛顿时变得沉重,可想而知,一个正处于17岁的花季少女忽然失踪,十年来杳无音讯、不知生死,对于他父母来说是一种多大的折磨。

“那许遇霖失踪前有没有什么异常?他父母对她的失踪有没有自己的推测?”孟钊又问。

“许遇霖失踪前跟他父母吵了一架,因为她妈妈在她洗澡的时候,去给她收拾房间,无意间看到了她的手机短信,发现她好像在学校早恋。据她妈妈说,她原本想找许遇霖谈谈这件事,但刚起了话头,许遇霖一听自己的短信内容被看到了,根本就不听她妈解释,跟她妈大吵了一架。两人那场架吵得天翻地覆,直接导致许遇霖离家出走了,这一走,就没再回来……”任彬说到这里,又叹了一口气,“因为这件事,许遇霖父母的夫妻关系早就破裂了,两人都觉得对方对女儿的失踪有更大的责任,许遇霖失踪后两年,两人离了婚,各自成立了家庭,但一有许遇霖的消息,还是会一起去找,我上午一提起当年这件事,这两人又在我面前吵起来了……”

“孟队,你说这三个女孩的案子真的都跟赵桐被霸凌有关吗?”任彬说完,提出了自己的疑问,“单看许遇霖离家出走后失踪的这个情况,会不会是被人贩子拐到哪个山窝窝里了,前几年有一例失踪案不就这情况吗?”

屋里沉默下来,几个人都陷入沉思的状态。

会不会如任彬所说,这又是另一起独立的案子?孟钊手里的那支笔又在他指尖转了起来,十年前,这个班内赵桐自杀,许遇霖失踪,十年后,这个班内周衍被杀,徐盈盈失踪,四起案件,外加赵桐的邻居林琅在患精神病十年间不出家门,难道只是因为厄运导致的巧合么……

不对,孟钊捏住笔,那根笔立刻在他指尖停了下来,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这三个女孩之间一定存在某种联系。

那个神秘短信提供的线索是“成绩单”,而成绩单上消失的那个人就是许遇霖,也就是说,许遇霖的案子不可能是单独事件,她一定跟当年的校园霸凌事件有关。

徐盈盈是在十年之后失踪的,十年间很可能发生很多其他事情,所以虽然徐盈盈跟当年的校园霸凌事件有关,但她的失踪却可能另有原因……

至于林琅和许遇霖,这两个女孩身上的共性是……

孟钊抬起头,出声问道:“许遇霖出事前的男友有没有问到是谁?”

“有,我问了,”任彬从包里翻出随身带着的毕业照,“出事之后她父母也去打听过她这个男朋友,就是想问问这个男孩,许遇霖失踪前有没有去找过他,但这个男孩说没有。”任彬指向毕业照上的中间靠上的位置,“就是这个男孩,叫什么来着……等我找找啊,我记了名字……”

孟钊接过那张毕业照,看着任彬指向的那个男孩。

许是拍下这张相片时正艳阳高照,学生们又正对日头,大多数人都眯缝着眼,一脸的苦大仇深,但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任彬指的这个男孩也依然出挑。

孟钊的神色顿时变得凝重,并不是因为这男孩的长相,而是因为……他见过这个人!

第41章

周其阳急匆匆地赶回来,刚要推门进来,差点一头撞上正要出门的孟钊。

见孟钊一副风风火火的模样,他问:“你去哪儿啊钊哥?”

“去云芽,”孟钊脚步不减,朝周其阳扔下一句话,“你也跟我一起去!”

“哦,好。”周其阳刚按上门把手的手又松开了,快步跟上孟钊。

上了车,周其阳坐到驾驶位上,系上安全带,因为刚刚缺席了那个小会,此刻他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我们这次去云芽的目的是什么?”

孟钊从手机上调出毕业照,用手指放大,将画面定格到吴韦函的脸上:“看这个人是谁?”

周其阳凑过来,在盯着这个人看了两秒之后,他语气不太确定道:“是……云芽的吴总?”

“嗯。”

“真的是啊?那个云芽的ceo居然也是赵桐这个班的?!”

“不仅是这个班的,据许遇霖父母所说,他还是许遇霖失踪前的男友。”

周其阳惊愕了一瞬,迅速在脑中梳理吴韦函跟这几个人的关系。

“先开车吧,”孟钊倒是镇定,“虽然这个人是许遇霖的男朋友,又是徐盈盈签约公司的ceo,但现在还没有证据证明他与这两个人的失踪有关。”

“但这人的嫌疑也太大了……”

*

“到了。”周其阳将车停在云芽科技的大楼前。

孟钊推门下车,径直走到大楼里,周其阳锁了车,也快步跟上。

“你们吴总在么?”孟钊走到前台,“我来向他了解点情况。”

“在,”前台显然还记得孟钊,“我帮您问一下他的秘书。”

“对,是昨天来过的那位警察,”前台对着电话说,“应该还是来调查徐盈盈的事情吧?”她说着,抬头看了一眼孟钊,见孟钊点头,她才继续对着电话说,“吴总现在有时间吗?……那我带着他们上去?”

挂了电话,前台从柜台内走出来,带着孟钊和周其阳走到电梯。

在等电梯的过程中,孟钊跟那前台聊了几句:“之前听说,吴总跟徐盈盈关系好像不简单啊。”

前台显然没什么防备心:“老板的事情我们哪能知道得那么清楚……不过,我也听别人说过,吴总跟徐盈盈好像还好过呢。”

“好过?”周其阳在一旁问,“真的假的?”

“听说的事情哪能知道真假。”前台耸了下肩。

孟钊又问:“十年前的老同学,现在还在一起工作,起码说明关系不错,那徐盈盈失踪之后,吴总没表现出着急么?”

“这倒是没看出来,我也不怎么能接触到吴总……”电梯“叮”的一声响起来,到了三楼,前台把孟钊和周其阳引到总裁办公室,秘书已经等在了门口。

“吴总已经在里面等着二位了。”秘书朝孟钊露出标准的笑容,然后带着孟钊他们走到总裁办公室门前,抬手敲了敲门,“吴总,两位警官到了。”

屋内响起椅子摩擦地板的声音,孟钊听着里面的动静,推测应该是吴韦函从座位上起身了,然后脚步声响起、靠近,门被拉开,吴韦函出现在门口,彬彬有礼地朝孟钊伸出手:“孟警官,又见面了,来,二位进来说。”

吴韦函把孟钊和周其阳让到真皮沙发上,然后自己也在一旁的单人沙发坐下来。

秘书端上茶水后,将门带上,吴韦函先是客气地让孟钊和周其阳喝水,又问:“二位这趟过来,还是要问徐盈盈的事情?您问,不过我最近跟她接触不多,可能也提供不了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孟钊看向他:“冒昧问一句,吴总跟徐盈盈只是老板和员工的关系么?据我了解,两位是高中的同班同学,而且还在一起过,现在又在同一个公司共事,平时应该会有私交吧?”

“对,我跟徐盈盈确实高中同班过,曾经关系也不错,现在的关系就是老板与员工,至于私交如何,”吴韦函笑了笑,“这就涉及个人隐私了,孟警官是来了解情况的,而不是在审讯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