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线在这样的夜里很容易引发她的沉醉,很容易让她误以为眼前的男人被自己的笑容、被自己的气息所迷住。

垂下眼帘,低声说着:“阿特,在来见你的路上,我对自己说,如果你没事的话,以后我会好好的。”

让人沉醉的声线在继续着:被吓到了?

点头,继续说:“躺在那里,满脸是血的那位我具体记不起他的名字了,但我记得他朋友私底下都称他为南瓜头,我还记得他总是站在你左边的位置,可现在他…”

顿了顿,想起那一刻声线微微发抖:“那个时候我吓坏了,阿特,当时我在想…”

她的话被骤然拉长的那声“嘘——”拦截了。

抬起头,又有汗水从他额头上冒了出来,而且,也就眨眼之间,细细的汗在快速扩大,变成豆状大小,大颗大颗的从他额头滴落。

暖色系的灯光也掩盖不了他的脸色,那脸色就像是在急速退化的纸张,瞬间,失去所有色彩,除了苍白还是苍白。

她被这样的厉列侬吓坏了,转身就想去叫护工,可手被狠狠的拽住,拽住她手的力道大得吓人。

“阿特——”

那声“阿特”让他脸色变得更糟:“阿——”

“你刚刚叫了我五次阿特。”让人沉醉的声音也不知道怎么的,听着就是一个个颤抖的音符。

“阿特,你…”

“第六次。”

那声“阿特”被硬生生卡在喉咙口,她要是再叫他一次想必他又要数数了,这样的厉列侬让她无从适应。

现在唯一能做到的是呆呆的看着他。

他回望着她。

渐渐的,她从他眼眶里头看到了别样的东西,浮光掠影般的,又长又密的睫毛抖了抖,和他眼睫毛一起抖动的还有声音。

抖动的声音小心翼翼的:许戈。

阿特他这是怎么了?敛眉,手贴上他额头,没发烧啊。

“许戈。”

“怎么了,你今天这是怎么了?”

“你还没有应答我。”声音是从来就没有过的固执。

“应答你什么?”

“我叫你名字时你必须要应答我。”语气加重,带着1942领导人的那种气势,这样一来导致于她反射性的。

“好!”坚定崇拜。

就这样,他手捧着她的脸,瞅着,细细的瞅着,直到把她的脸颊瞅得微烫了起来。

她和他现在的相处模式像极了当男女陷入热恋的时期,也就只不过是一个晚上没见,次日清晨不约而同的出现在通往各自房间的走廊上,一个眼神就可以传达思念,想要天荒地老。

这个想法让她的脸颊从微烫变成了滚烫,垂下眼帘,不敢去看他眼睛。

“许戈?”试探性的。

“嗯。”

“许戈。”乍听下去,如获至宝般的。

轻轻从鼻腔里哼出“嗯。”

随着那个发音,许戈的身体就这样在他的带动下重重跌进他怀里。

很安静,很安静。

他一动也不动,她也不打算动。

许久许久,在许戈都以为自己要睡着的时候听到从头顶上传来的声音:“和我说看看,你这一路上都遇到了什么?”

于是,许戈开始说,说那天发生的事情。

明明近在眼前的事情可不知道为什么说起来很困难的样子,需要停一阵子想一下。

说到她来到圣地亚哥时她的身体开始微微发抖,他更紧的拥抱住她,在耳边轻声告诉“那就到此为止吧,我最后不是没事了吗?”

在他怀里点头,许戈总觉得现在这窝在他怀里的时光就像是做梦一般的,这样的他、这样的夜仿佛是一场奇异的梦。

“阿特,我觉得今晚发生的一切就像在做梦。”

笑容气息浅浅的在她周遭散开。

“许戈。”

“嗯。”

“你现在要做的事情是好好睡上一觉,因为一觉醒来之后你需要去面对一些问题。”

“什么问题?”

他唇轻轻贴上她的鬓角,意思和明显,好吧,许戈乖乖闭上眼睛。

那一觉睡得可真长,许戈再次睁开眼睛时已经是次日黄昏时分,房间窗户窗帘都打开着,白色房间随从可见从窗外渗透进来的落日余晖。

周遭静悄悄的。

习惯性拉了拉腰杆,发现这个动作她做起来就像是生锈的零件一样,嗯,她休假了一个月,身体结构会失去灵活性应该是可以理解的。

下床,一边拉着腰杆一边往着厉列侬的方位,套房式的病房用屏风巧妙的堆砌出了家属和病患各自的空间。

越过那道屏风,许戈就发现所谓的周遭静悄悄完全是她的错觉。

被隔成客厅的那个方位摆放的沙发坐满了人,两个双人沙发,两个单人沙发,加起来六个人。

还有一位是站着的,这些人此时此刻都把目光齐齐的聚焦在她脸上。

眼睛第一时间去寻找厉列侬,看到半靠在床上的人许戈松下了一口气,厉列侬此时此刻也在看着她。

那么多的眼睛把许戈看得心里毛毛的,这么大的阵仗看来厉列侬之前说的“一些问题”可能很棘手。

“许戈。”厉列侬手伸向了她。

交到他手掌里的手背握住,他说着:“我的妈妈曾经告诉过我,阿特,这是世界上每一件发生的事情都有着它们来到的理由,我们所能做到的是去接受它。”

顿了顿:“接下来,那些人会告诉你,在你身上所发生的事情,听完所有的事情之后,别慌,记住了你还有我。”

许戈点头。

坐在沙发上的那六位都有着共同的一个身份“精神科权威。”他们有的来自美国,有的来自德国,也有的来着法国。

夜幕降临时,沙发上已经空空如也,充当翻译的那名1942成员也在厉列侬的示意下离开房间。

许戈呆坐在哪里,这一个多小时从那些“精神科权威”们口中说出来的事情对于她来讲简直是一场天方夜谭,这导致于许戈在听的过程中有不下十次把脸转向了厉列侬。

当看清楚厉列侬脸上的表情时许戈心里一阵阵下沉。

看来那些人口中说的十有八九是真实的。

终于,那些人走了。

摆放在她面前的那杯水一口气喝光,来到厉列侬的面前:阿特?

“浴室有镜子,也许它会告诉你一些事情。”厉列侬看着她。

打开浴室门的手有些抖,但她还是把门打开了,她还是站到了镜子前面。

镜子所反馈出来的影像让许戈第一时间做出了下意识的动作:去拉扯自己的头发。

现在套在她头上的这种假发她有五六个,中长度的齐刘海发型,这是她过海关时最频繁用到的造型。

一扯,那种生生的疼是实实在在的。

手穿进了发底下。

下一秒,从她口中发出的尖锐声响几乎要穿透屋顶,可不够,持续性的尖叫刺入她的耳膜。

现在她需要用肺部挤出来的声腔来发泄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变故。

从那些家伙们口中听到的、让她听着昏昏欲睡的医学名称这个时候也无比清晰了起来。

她现在身上综合了“解离性游离症”、“选择性失忆”、“连续性失忆”的三种特点,这三种特点导致于她变成了现在的许戈。

二十六岁的许戈倒退到了二十岁,而二十岁的许戈忘记了她二十岁到二十六这六年间发生的事情。

背靠在墙上,无力滑落。

现在她不是在圣地亚哥,而是在墨西哥城。

她丢失了六年的时间。

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未来于她却是过去式的,这过去式的六年发生过什么她一无所知。53

第54章 /(阿特)

在面对着往日所喜欢的食物时,许戈感觉自己像是那近乡情更怯的游子,还会是她原来所钟情的味道吗?

许戈喜欢的食物也无非是那两样,二十年来固执的喜欢着那两样:延吉冷面和蜜饼。

那种在面食上放辣白菜,几片肉片,外加半颗鸡蛋,最上面一层铺上若干切碎的葱,往面前一端,就卖相就足以让人眼馋不已。

在延边,那是最常见的食物,也是许戈童年美好的记忆之一,每次和梅姨去集市就为了那碗延吉冷面,回去的路上会一边摸着圆鼓鼓的肚子一边在心里回味那种滋味,闭上眼睛面条就像是泥鳅一样“咻”的一声没了。

蜜饼的味道不是许戈特别喜欢的,但由于那是阿特第一次掏钱卖给她的食物,从那一天起那个形状有方有圆的小东西也成了许戈心头好之一。

当然,巴勒斯坦人的蜜饼味道更讨许戈喜欢,以色列人比较懒而巴勒斯坦人勤劳又老实,许戈总觉得巴勒斯坦人的蜜饼更好吃。

许戈都好久没有吃过延吉冷面和蜜饼了,现在这两样东西就摆在她面前,她心里开始忐忑了起来。

还会和以前一样的喜欢吗?

延吉冷面一如既往,掀开盖时卖相让人流口水,而蜜饼光是看颜色就可以判断它来自于勤劳的巴勒斯坦人的手。

只是,为什么这两样东西会忽然出现在她面前,在这里、还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要弄到这两样东西应该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坐在对面的人似乎看出她的心事:他们告诉这样会帮助你稳定情绪。

什么意思?许戈看着厉列侬。

“许戈。”厉列侬伸出手,手指轻轻抚上她脸颊:“很快你就会发现什么都没改变。”

点头,许戈拿起汤勺,迟疑了一下,还是没有动。

“延吉冷面是住在墨西哥的延边大娘做的,蜜饼我保证是你更喜欢的巴勒斯坦口味。”厉列侬挑了一块辣白菜放在许戈的汤勺里。

在厉列侬的注目下,许戈把汤勺里的辣白菜放进嘴里,闭上眼睛,全心全意的,小会时间随着那熟悉的味道眉开眼笑了起来,延边人的辣白菜都来自于深山里,深山里的露珠就是天然的温泉,嚼在嘴里脆生生的,余味无穷。

一切真的什么都没改变,延吉冷面是蜜饼也是,也许就像阿特说的那样,属于她现在所经历的只是一场穿越时空的遇见。

“二十六的许戈回来看二十岁的许戈。”

当二十六岁的许戈变成二十岁的许戈时,她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饱餐一顿。

手掌托着下巴,许戈看着坐在对面的厉列侬,她这一顿饭整整吃了差不多半个小时,这半个小时时间里厉列侬都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坐在她面前。

平日里花十分钟陪她吃饭时间都没有的人居然花半个小时陪她吃饭,弄得她都以为自己吃饭的模样可以比美国际名模的t台秀。

他猜透了她的心事:“医生说在详细报道还没有出来,很多事情我现在都不能做。”

1942领导人大致的意思应该是:我现在无聊到只能看你吃饭来打发时间了。

还没有吃饭之前,许戈从医生那里了解了厉列侬现在的状况,那位先是口沫横飞的说了厉列侬能在短时间醒来是他们近年来见过的最不可思议的医学案例。

接下来才进入正题,厉列侬的清醒并不代表没有问题,经过他们初步诊断除了颅内感染以及轻微的脑水肿之外,也许还有别的并发症。

在未来十天里,厉列侬要离开医院是不可能的事情。

关于这场事故,厉列侬如是描述“就几伙小角色狗急跳墙的下三滥手法。”

但许戈从1942乃至墨西哥警察在这所医院投入的安保力量,许戈猜这远远没有厉列侬说的那般的轻描淡写。

许戈还想再追问一些什么时,厉列侬用“一切都过去了”来打发她。

庆幸的是他没事。

这会,许戈又开始好奇她二十岁时在圣地亚哥发生的那件事情,要知道,那次可是把她吓得差点灵魂出窍。

厉列侬粗略的和许戈说了当时的情况。

当时,在许戈接到消息时厉列侬也透过潜伏在墨西哥的1942内部成员收到消息,从墨西哥毒贩手中赎回被他们扣留的人质后,厉列侬并没有按照原计划路线从墨西哥直接回捷克,而是改从墨西哥边境撤离,和正赶往圣地亚哥的1942成员们会合。

但较为不幸的是,他们在墨西哥边境遭遇了意识到上当后追赶过来的勒庞兄弟的狙击,庆幸的是1942部份支援赶到墨西哥边境。

“当时,昏迷了六十小时后我看到眼睛哭得就像核桃的你。”他朝着她再靠近一点。

凝望着她,厉列侬似乎想透过她的眼眸去找寻她昔日为他哭红眼睛的模样。

许戈不大自在的触了触自己眼睛,呐呐想说阿特,我不是爱哭鬼,可也不知道为什么原本应该很容易说出口来的话却显得陌生,难以启齿。

呐呐中听到他低哑的那声“对不起。”

“对不起我什么?”现在的厉列侬让许戈有些不知所措。

对不起,当时还不懂得去珍惜那个为我哭红眼睛的你,厉列侬垂下眼帘。

那年,在圣地亚哥的那家小医院,厉列侬醒来就看到哭红眼睛的许戈。

那一次死了七名成员,他心里特别不好受,其中一位代替他挡下狙击手势在必得的那颗子弹,被他朋友们昵称为“南瓜头”的年轻成员反应快得让人咋舌。

厉列侬眼睁睁的看着那名年轻成员用他自己的身体充当了人体盾牌。

最后,他活下来了他却死了。

那一次,厉列侬在圣地亚哥的医院躺了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他肩膀的那颗子弹是拿出来了,可子弹留下来的伤口比起任何时期愈合都来得更加艰难。

迟迟没有愈合的伤口也蔓延到他的情绪上,在充斥着浓浓的消毒水味道的很多个夜晚,他满头大汗醒来时总是看到许戈担忧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