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东西!”盛怒中的宫女狠狠赏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

耳光重重地抽在脸上,左颊一阵酸麻,连左耳也凑热闹似的奏着耳鸣交响曲,浑沌的大脑一下子变的清醒,而又麻木。

“狗仗人势,人仗店势!”看着宫女飞扬跋扈转身离去的背影,我愤然,却更多无奈。

交待好燕王的食谱,从御膳厨房出来,我赶着往回走。

回到重华馆,燕王不在。问过小太监,才知道是皇上病情加重,燕王又赶去三清殿请安了。

这时,门外突然来报,昭武将军求见。

我心中一惊,宫中规矩,皇子不得私会朝臣。他来这里做什么?

跑到门口,看见程玄佑一身明光铠甲,正往厅门走来。

“燕王呢?”跨入内厅,程玄佑诧异地问我。

“王爷去三清殿了,正为皇上的病烦着。将军你怎么到这来了?”在宫内,我恭敬地回话。

“你脸怎么回事?”程玄佑抛出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啊??没,没什么,不小心撞的。”用手摸摸脸,果然肿了。

“怎么可能撞出五道血痕?”程玄佑走上前,盯着我的脸,仔细地看,“是谁打你?”

“没,真的是我撞伤的。”

“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他轻声叹了叹,“如今宫中情势复杂,尽量小心些,不要得罪不该得罪的人。”

“嗯,我明白。”点头,小声致谢。

“记得告诉燕王,必要时刻,玄佑愿以死保燕王。”他一脸严肃地说。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大惊。

“现在,皇上立嫡的心意朝野上下都清楚。然而,萧太师党羽手中握有很大部分兵权,包括禁军…万一皇上走的急,只怕燕王不能顺利的登基。”

“你的意思是,萧太师要逼宫?”

“那到未必…”他摇摇头,“你还是别知道的太多,免得害怕。”

“我…”

“好了,我得走了,你好好保重。”程玄佑笑笑,摸摸我的头,转身往外走。

“程将军!”下意识,我叫住他。

程玄佑侧过脸,静静地看着我。

“请,请多保重…”强行压下意欲脱口而出的话,我挤出几个言不由衷的字。

笑笑,他露出一排非常整齐漂亮的牙齿,随即又往外走。

“程将军!”不舍,我又喊住他。

“怎么了?”程玄佑站定,疑惑地看着我。

“我…我替殿下谢谢程将军的忠心。”再次挤出言不由衷的字,内心深处,我已经有了扇自己耳光的念头。

再次笑了笑,他迈开步子,往门口走去。

“程将军!”忍不住,我又喊出口。这次,我已经有了咬断舌头的想法。

“怎么,一天不见,你就舍不得我了?”停住,程玄佑看着我,正经的脸上居然露出一抹坏笑。

头上赫然一个,我这简直是自作自受嘛!脸一红,竟哑口无言。

“放心吧,宫中虽险恶,我也不会让你受到伤害…”再次开口,他的声音又恢复成肃穆,“玄佑定当保林医官平安无事。”

“谢谢…”有些意外,有些震惊,更有些感动。

鼻子有点发酸,轻轻挥手示意,目送着,看着程玄佑离开,直至消失在视线之中。

罢了,因你这话,我便为你多争取些时日。

这一次,就让我为你的将来伏笔。

而将来,只希望你,平平安安。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第二十七章:世事难料3]

过了半个时辰,燕王才从三清殿回来,神情凝重。

“殿下,皇上病情…?”伺候燕王入座,我奉上杯茶,细声询问。

“先是昏迷,清醒之后又睡下了。”叹息着,燕王语气甚是沉重。

“程将军来过…他说,愿以死保殿下。”我轻声说

闻言,燕王的神情有些动容。

“殿下,皇上得的可是眩晕之症?”听小太监对皇上病情的描述,我多少猜到了一些。

“正是。”

“那么…”庄重的跪下,我俯首,“恳请殿下让我为皇帝治疗。”

“你??”燕王有些惊讶。

“恳请殿下,趁皇上目前神智尚且清醒,派我到皇上身边。”

“什么意思?”

“殿下,御林军统领不在您的掌控之中吧?”皇子不能统帅亲兵,而此前程玄佑曾提及萧太师握有禁军兵权。

“是如此。”

“如果等到皇帝神智不清,生命垂危之际,只怕御林军已控制了整个宫廷。程将军麾下的兵马毕竟是在宫外,远水救不了近火。”舔舔发干的嘴唇,我继续说,“而那时,萧贵妃就是待在皇上身边最后的人。即使留有皇帝遗诏,也相当于没有。”

“所以,当下,皇帝绝对不能出事,至少在皇帝向天下百姓宣布您是继任者之前,绝对不可以出事。只有我作为皇上的医官,殿下您才可以掌握情势,化被动为主动。”

“你为什么愿意做这些?”燕王反问。

“因为…民女也怕死,与其待在重华馆任人宰割,不如先出击。”我很诚恳地回答。御林军封锁宫廷,首当其冲的是重华馆,不知道萧贵妃会不会心一横先对五皇子下毒手,等程玄佑搬着救兵杀进皇宫,恐怕为时已晚。

“父皇的病,你有多少把握?”

“没把握。”老老实实答复。

“什么??!”燕王有些动怒了

“我的确没把握治愈皇上,但我有办法让殿下您是第一个知道皇上大限的人。万不得已,采取先发制人,这才是关键。”

听罢,燕王沉思良久,起身说:“那你现在就随我去三清殿。”

“殿下,先别急。”站起身来,我补充道,“您必须找个萧贵妃无法拒绝的理由,我才进的了三清殿。”

“什么理由?”

“神祗的名义,或是祖宗的名义。不管是什么,越庄重越好。”

“那,就说是先后恭仁皇后托梦于…”燕王思索一会,正欲答复。

“殿下!”门外小太监忽然来报,一头冷汗,“三清殿那儿眼线回报,皇上的病情加重了!”

“快!随我来。”燕王下命,我跟随其后,朝三清殿方向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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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三清殿,果然,殿门紧闭,门外已经有了御林军把守。

“让开,我要进去!”燕王怒斥着拦在他面前的两个侍卫。

“皇上正在接受太医们的集体会诊,王爷又何必清扰。”门开了,走出来一个挺着小腹的娇艳美人,正是萧贵妃。

“让开,我要见父皇!”燕王执意入内。

“皇上正昏迷中,理当接受治疗。莫非燕王想延误治愈时机,别有所图?”萧贵妃不再嗲言嗲语,而是颇有威仪地训斥,堵的燕王一愣。

拉拉燕王衣袖,我示意。

“父皇的病,林医官有把握治愈。”拉着我的手,燕王把我推到了萧贵妃面前。

鄙夷的打量了我一眼,眼中尽是不屑,萧贵妃缓缓开口:“一个女子,能有多大能耐。王爷还是和兰儿在殿外等着,静候太医们的佳音吧。”

“先后恭仁皇后昨夜托梦于我,说,说林医官才能治好父皇。”情急之下,燕王脱口而出。

神啊…燕王你这谎也撒的太直白了吧!萧兰儿就是人头猪脑也不会信呀!我无语…

此时,殿门恰好打开,太医们走了出来。

“皇上,他是不是面红目赤,肢麻震颤?”把握时机,我朝着太医怒吼。

“是…”为首的太医被我吼的一愣,下意识答道。

“是不是痰浊中阻?”我继续问

“是。”

“脉象弦滑,舌苔白腻?”

“是,正是!”

“半夏、白术、天麻、橘红、茯苓各三钱,生姜一钱、大枣、甘草各两钱,能祛痰健脾,祛淤生新。”我赶紧把方子背了出来。

“好方,好方!”回味一下,太医激动地说。

“我能治好皇上!”转过身,我兴奋地对萧贵妃说。

事实胜于雄辩,我没为皇上诊过脉,却能说出脉象和方子,连贵妃也不得不信我有奇才。当着燕王和众太医的面,无法再推脱,她只好放我进三清殿。

“治不好皇上,惟你狗头示问!”恶狠狠的,萧贵妃警告我。

不多理会她,我跨进殿内。

记得以前病例分析时,老师以唐高宗的眩晕之症为例并作详细分析。古书上记载,为了治愈高宗,御医曾对“百会”和“脑户”施以针灸。老师认为只扎二穴,仅仅是治愈一时。所以一个月后,高宗就翘了辫子。

百会,神门,耳门,合谷,申脉…内关,还是下关??当初考卷是怎么答的?我开始回想,记忆有些模糊不清…

进入内殿,看到了正陷入昏迷的老皇帝,面容憔悴。人老了,很容易因为小叶小结部长肿瘤和小脑后下动脉形成血栓而突发眩晕。现代中医则认为:汤药,施针,再对某些穴位进行放血,重复几个疗程,也许就能痊愈。

叹了口气,我暗自苦笑。程玄佑啊程玄佑,不是为了你,我也不会在燕王面前强出头。帮你制造的机会…你一定要好好把握。

把完脉,和太医商量了很久,确定了几个方子,我对站在身边的何太医说,“准备银针吧。而且,我还要一个碗,越大越好。”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第二十八章:世事难料4]

深呼吸一次,镇定心绪,我走出殿外,对等候多时的燕王和萧贵妃说:“恭喜两位主子,皇上暂时无大碍,只不过…”

“不过什么?”燕王紧张地问。

“给皇帝用下的药材比较特殊,为了使药材能在皇上体内达到最佳疗效,须以人肉,人血为药引。”板起脸孔,我很认真的说。这种土法,古时早有流传。

“有这种治法?”萧贵妃一脸怀疑。

“白术、石决明、蔓荆、牛膝…这些都是不易被人体吸收的食材。”纯属睁着眼睛说瞎话。

“不必多说,就用我的血肉吧。”燕王说着,开始掳袖。

“先请娘娘召集所有大臣到三清殿。除了以人血人肉为药引,最好能为皇上向苍天祈求。祈求的人越多,神灵越会庇护皇上。”我对萧贵妃说。

“这,要是治不好…”伸出手,她紧紧地环住我手臂,镏金指甲套的尖端深陷其中。

“娘娘,民女以人头担保,必定成功!”忍着痛,我很肯定地回复,一脸严肃。

“那好,宣所有二品以上的朝臣,觐见三清殿。”萧贵妃一脸阴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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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三清殿灯火通明,殿内殿外燃着无数明亮的宫灯。殿下台阶处连接着前庭,此时已聚满了官阶二品以上的大臣,各个表情凝重,且疑惑。

“皇上需要人肉作为药引,有哪位忠臣愿为皇上效劳?”简单明了,我直接发问。

宁静的气氛一下子被打破,大臣们议论纷纷,很快,就有几个人自告奋勇地站出来。甚至,还有几个老头儿也跃跃欲试,不想放过这个卖肉求荣的好机会。

“我只需要一个人的血肉…”淡淡的笑着,我命宫女把太医为我准备的碗拿出来,在众人面前展示。

本是一壶快要沸腾的热水,瞬时又变得沉寂。大家的视线全集中在那个碗上------如果那也能称为碗。

嗯…牛碗,用这个词形容,会比较贴切。我大概目测了一下,内容量至少800CC。刚好是成年人血液总量的五分之一或六分之一。

“愿意为皇上效劳的人,请上来吧。”我依然在脸上挂着淡淡的笑。

本来想冲在最前头,已经与旁人起了争执的老头儿,已经默默地退回队伍。而那几个自告奋勇正值壮年的朝臣,也悄然归队。

向燕王方向看去,五皇子的脸有些铁青。

“萧太师,您是皇上最为信任的重臣,要不您来?”虽不知道究竟谁才是萧太师,但并不影响我隔岸空喊。

“我,我…”就是刚刚冲在最前列又缩回去的老头儿,此刻正面色尴尬,摆着手,不知该说些什么。

不用回头,我能肯定,背后那道杀人的视线正是来自萧兰儿方向。

“我来!”

一声宏亮的声音,一袭熟悉的明光铠甲,他,迈着大步,走上台阶。

拿起我放置在殿前桌台上的匕首,程玄佑微微一笑,“我身强力壮,应当为皇上,为殿下解忧排难。”

“玄佑…”燕王突然轻声唤出口。

“殿下,无妨。”沉静大气的脸庞露出一丝肯定的笑容,程玄佑立即拿起刀,往手臂上割去。

“将军!”我赶紧叫住他,“还是我来吧…”

让宫女端出一碗汤药,是用草乌,洋金花,天南星等药材熬炖,有麻醉作用。我可不希望在流完血之前,他就先失血过多而晕了。

端着碗,程玄佑一饮而尽。

不再直视他明亮的眼睛,我低下头,避开的尺动脉和桡动脉,深深地划出一条刀口,用牛碗,开始接血。

对不起,程大将军…不下剂猛药,燕王不会记得你的好。今日流些小血,将来才可避免大出血。你一定要体谅我…默念着,我在心中祷告。

计算着心跳次数,乘以血液流速,我推算着牛碗中盛有的血液毫升数。

约摸着估计有300毫升了,我拿起匕首,再深深切开另一条刀口。顿时,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更浓烈的血腥味。萧贵妃已经用丝帕捂住口鼻,躲的远远的。

“你再忍忍…”拿起匕首,再划开一条刀口,我准备取肉了。

小心翼翼地,我把臂肉的一端用刀刃挑起,立刻,血大量涌出,空气里全是浑浊的,令人不堪忍受的血味,扩散到很远。

耳边传来呕吐的声音…是萧贵妃,终于承受不住,开始吐了。而台阶下,议论声四起。

啪-------一滴热泪毫无预兆的跌落在自己的手背上。不理睬这颗小水珠,我继续专心致志地对着伤口施刀。

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一串的小水珠都落到了手背上。视线,居然变的模糊…

“不要哭…”耳边传来程玄佑低哑的声音,强忍着痛苦,却是安慰的话语。

点点头,用手抹去眼角的泪水,我赶紧进行最后一步。

飞快地挑取出臂肉,放在另一个干净的碗里。撒些创伤药和止血药在伤口处,拿起布条,我绕着伤处仔细包扎。

我计算的很保守,血流量不超过600CC,不会造成永久性贫血伤害。

“好了,请程将军好好休息…”抬起头,才发现他的脸,他的唇,都是惨白,面无人色。

脚步不稳,程玄佑一个踉跄,正要往后倒去。

燕王赶紧闪到他身旁,牢牢地接住,才避免了他与地面的直接碰撞。

“把程将军送到重华馆,叫太医好生治疗!”燕王急切地对宫女太监们吩咐。

“无妨,我休息会就好。”程玄佑摇摇头,挥退正欲上前扶他的宫女。

这一幕,对燕王应该有很大的触动吧…

程玄佑,不舍得你死也好,还你那句人情也罢。能为你做的,都做了。谋算人心,我自认为没那个本事,这辈子就干一次吧。将来,愿你命里多福。

你方唱罢我登场,接下来的,才是最大的考验。

端起放置牛碗和人肉药引的托盘,我对燕王轻轻一笑,语气之坚决:“请燕王在此静候,两个时辰后,民女必将保圣上康复。”

转身,迈入殿内。这一辈子,我从没有像此刻,这般冷静,这般从容。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第二十九章:世事难料5]

以前常听别人念叨,事不过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