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过脸,他对着我无声的笑了,似乎在为自己无法行动自如而无奈,又似乎想表达对我的歉意。纳闷着,正当我满头雾水时,他拉过我的左手,在手心处慢慢写下,“从下往上第三个木屉,里面有个药箱,你替我取来。”

顿时,我明白了他的用意。满是感激的望他一眼,我笑着拒绝,“没关系,待会回北院。。。。”

“取来。”坚持的,他在我手心再写下二字。

怔了怔,不忍心拒绝他的好意,我只好点头应下。扶着他小心翼翼的坐好,我转身走到对面安设的柜橱,从倒数第三个木箱里取出药盒。

在丐他面对面的木椅轻轻坐下,我顺从的把右手搁在木桌上,舒开掌心。萧昭煜对我淡淡一笑,修长的手指即刻从药箱里取出一块干净的棉布,小心而细致的替我把伤口处的血污擦拭干净,然后再取出一小盒药膏,抹了一些在他自己手上,然后再缓缓的、均匀的涂至我的掌中伤口处。他的动作,不曾有迟疑却很轻很温柔;盯着伤口的目光,如此明亮清澈却不含任何多余情绪。如错觉的,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犹豫着,要不要把手收回、起身离开这个忽然让我心慌不已的陌生男人。

还不容我做出反应,瞬时,刺痛而灼热的感觉让我不由得咬紧下唇,强迫自己拼命忍耐那细小、却仿佛是要一点一点侵略我意志的疼痛。

“别哭。”一笔一划的,他在木旧式上写下两字。

抬起头,我错愕的望向他,迎上他那一对流露着满是关切的眸子,我摇摇头,逞强似的反驳道,“谁哭了?我才不哭!”

话一出口,才意识到自己的语气颇是不善。

无言的直视了我良久,他忽然点点头,仿佛是赞许,又好似是肯定。

恍惚之间,想起前次的接触,我突然觉得自己在他面前像是一个纯粹的孩子,会哭会闹却是显露真性情的孩子。时常,在怯懦心虚的外表下给自己强加上了一层看似凶悍泼辣的外衣,无时无刻都动员着全部智力与精力来斥退所有的惺惺作态、尔虞我诈,惟恐一不当心,就从上一秒的温情脉脉陷入下一刻的虚情假意。此时,在他平静的眼眸注视下,长久以来在萧府养成的张牙舞爪脾性,却在此刻不自主的收敛,弱化。

“不是,我的意思是。。。。”笑笑,想和他解释什么,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累了,倦怠了,尤其是今天晚上,在经历了方才混乱的一幕后我更是不想说话,不想开口。如果可以,让纷乱的思绪停止一下该有多好?

此时无声胜有声,并没有等待聆听我的解释,而是待到药膏完全渗入伤口后,萧昭煜再用棉布绕着伤口一圈一圈的包扎,最后系紧。末了,待到收拾好所有的一切,他这才把药箱关上。用眼神示意我把手收回,他再次无声的对我笑了。笑容很淡,但却依然诚挚,真切。

正当我愣神之际,缓缓的,他那修长的手指,却在木桌面上划出几字,“现在,你可以回去了。”

月明中秋(下)

“现在,你可以回去了。”写完这一行字,他慢慢收拢手,抬起头来定定的看着我,脸上的神色,淡然之中却掺杂了一抹很隐晦的隔阂感,无形之中,方才我还和他稍稍亲近些的距离即刻被扩远、拉大。

一时间,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只是直勾勾的盯着他,盯着这个处事有度沉静如水的男人,而忘了应该即刻动身离开。

直到被他从容淡定的目光瞧得有些窘迫,我急切的站起身子,方才还是混乱不堪无法平复的的思绪,现在却变得简单而又难堪,我僵硬的笑着,强迫自己挤出一抹礼貌性的笑容,“多谢你,我…”

他点点头,明净清澈的眼眸满是洞悉一切的色彩,好像是已然知晓了我的道谢。

忽然之间,我似乎觉得,我的到来对他而言是一个多余的打扰。

还没说出口的话硬生生的憋了回去,我脸上的笑容也从僵硬变得愈发的不自在。我不是当年不懂世事的如丫头,这种间接性性的‘逐客令’我多少还是知晓几分。把自己微皱的衣袖抚抚平,我仓皇的转过身,只想夺门而出。

“往后…”欲迈开步子离开的瞬间,左手却再一次出乎意料之外的被萧昭煜轻轻握住,缓缓的,脸上绽放出一抹善意的笑容,他写下,“不要再来。”

“为什么?”满是好奇的,我问出了这个问题,亦是很期待他会如何回答。

微微惊讶的瞧我一眼,他忽然笑了,笑的有些无奈。顿了顿,他随之写下,“平常女子,不宜与陌生男人独处。”

点点头,我慢慢缩回手。回身往外走,待到快要步出门扉之际,我又再次犹豫了,要不要与这个陌生却又特殊的男人最后道别一回。转过头,我才发现他又陷入了沉思。他的表情,复杂而又不可揣测。似乎是憧憬着某种单纯微小的幸福快乐,又好像追溯着不可触及的尘烟往事。他的眸底,此刻,是如秋水般深刻的惆怅。

他就这么静静的坐着,故意将众人隔绝只留自己一个人默默的坐着。只是那黯淡的神情,偶尔会流露出一丝丝的不可忽略的悲伤,令我有些不忍。他的孤独与寂寥,我虽不能完全体会,却也有几分经历。越是独处,心情越是悲凉。这个时候,哪怕是有个活着的生物陪伴在身边,即时不开口不吱声,对于一个需要抚慰的人而言都是莫大的慰藉。

“你…”轻轻的,我唤出声来。可是当他侧过脸再次看向我时,我又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在如此简陋的一个环境下,在几碟敷衍了事的菜色面前我能祝他生辰快乐么?不能。抑或是明明知道他被萧府众人完全遗忘,我该祝他此生美满?不该。苍白无力的话,我说不出口。 

“我,我叫林婉之。双木‘林’,温婉的‘婉’,之乎者也的‘之’。”思索了半天,我终于找到能说出口的话了,轻轻嗓子,我忙不迭的开口,“还有…”

晃晃脑袋,我调皮的眨眨眼睛,煞是轻松的说,“还有,我从来都不是平常女子。当然,你也不是陌生男人。”

不待他开口,我朝屋内瞥了瞥皎洁明亮的月光,好心的提议道,“中秋月明,要不要出去赏赏月?”

讶然于我之前不遵循礼教的言语,他不动声色的上下打量着我,目光满是探究。终于,当他露出了然之色,随即困难的用双手支撑着身体的站起身子时,我赶紧走过去帮扶。

“能不能带我去个地方?”轻轻的,他在我手心里写下。

笑了笑,我无声的点头应下。

从小径而行往西院而至,我一路搀扶着萧昭煜来到了听雨轩。听雨轩,这座曾经富丽堂皇现在却被废弃了好些年的阁楼,已成了临儿玩捉迷藏时常常匿避的好去处。眼下,这个已经淡出人们视线的楼台,在夜晚银白色月光的辉映下显现出历史仓促步去之后剩下的悲凉与沧桑,世间繁华匆匆流年,不过是过眼云烟。而如今,只有季夏夜晚的柔和清爽的微风,徐徐吹佛,引得因布满灰尘而褪为灰白颜色的幔布轻轻飞扬。

我扶着萧昭煜一步一步艰难的走进厅内,让他在一张残破尚且牢固的椅凳上坐下。擦擦额前的薄汗,我放眼四看,这里不过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常规布局,只因年久失修,曾经昂贵稀缺的木质家俱如今已陈旧不堪。看着萧昭煜陷入沉思而变得迷离的神情,我实在猜想不到这样一个无人再来的宅子究竟与他有何关联,又暗藏了多少玄乎在里面。

视线再次回落,我又满是好奇的打量起萧昭煜这个人。他很奇妙,只是几面之缘却总能给我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笑起来的时候,面孔是如此的清晰明亮,嘴角处那徐徐绽放的温柔笑靥应该是所有情窦初开女之最真挚的向往;而当他陷入深思的时候,周身散发出来的静谧气质,神秘,却又另人禁不住一探究竟。面对着这样一个男人,我更加好奇已经离世的九姨娘又是怎样的一位女子?如果真能让萧启和相信自己的孙子与姨夫人有私情…至少,女当事人也应该同样出尘脱俗、不食人间烟火。

见他一个人静静的坐着,我也不好意思先行离开,只是厌烦了傻愣愣的站着而无所事事,我只好百无聊赖的独自在厅内走动起来。这座废弃的楼阁,除了大就没有别的特点了,提着灯笼在漆黑一片的宅子内查看着,我缓缓步入内室。

把灯笼搁置在桃木木桌上,我顺势坐在了木椅上。上次和安大少爷一起来这儿找寻昭临时,还像现在这般,重视觉得莫名其妙的,似乎是有些不对劲,可究竟是哪里不对劲,我也说不大明白。或许,这就是女人最敏锐的第六感吧,如此潜意识、如此神经质。

风,从此刻大敞的窗口灌进而发出嗤嗤的声音,在这清净的屋内添了几分萧瑟,只是刮在身上,竟也觉得有些发寒。 揉搓一下微凉的双手,我正准备起身离开之际,发髻上的一支玉簪却突然脱离掉在了地上。无奈的弯腰蹲下身,我借着微弱的烛光开始在地上搜寻。只可惜光线太暗,有些阴暗的角落完全看不清楚,我只好伸出手,在地面上细细的摸遍,探寻。

凭着自己的感觉,我在桌底摩挲着,可是双手触及之处,指端的感觉却越来越觉得不对劲。愕然之际,我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猛然站起身,我用尽全力把沉重的木桌移置一旁,再把地上铺设着的、破旧却还厚实的地毡掀开——果然,原先木桌的底部,有一个直径可容一人的方心盖板。曲指叩击,还发出阵阵空鸣的回荡声。

激动而又亢奋,我火急火燎的冲出内室,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我一把拉起还是静坐的萧昭煜,惊讶又是惊喜的对他说,“快,快跟我来!”

他充满疑问的看着我,显然是不明白我为什么狂喜。不待解释,我着急的拉着他,小心翼翼的搀扶着他朝内室走去。直到他也看见那个类似于地道入口,他向来平静的脸上也布满了震惊的神色。

静静的盯着盖板看了许久,萧昭煜的神色忽然变得有些疲惫。稍稍犹豫了会,他在我手心下写道,“能不能,带我下去看看?”

天蝎之心(上)

“先等等…”并不着急马上下去,揭开盖板,我先把灯笼放了进去。耐心等着,仔细的观察烛火燃烧的势头,等了一阵之后,蜡烛依然没有熄灭,我才愈发肯定地道的另一端必然有出口。

萧昭煜艰难的弯下身子,以手撑地,腿疾在身的他小心翼翼的走下地道,待他站稳之后,我也猫着腰顺势进了地道。待到进去了之后我才发现这条暗道其实还是很宽敞,可以容纳两人同时并行。也许是地道修筑时急于一时,所以地面并不平坦,而且亦是九曲八弯、延绵往前。 

一路徐徐步行,萧昭煜的病腿也因为疼痛逐渐加剧而支撑不了,所以此刻走起路来颇有些困难。一瘸一拐的,他走的很是吃力。见此情景,我只好提议让他撑扶着我,把一部分力量倚靠在我身上,由我来搀扶他前行。起先他一直拒绝,直到后来他的腿实在承受不了疼痛所带来的压力,而开始额前大冒冷汗之际,他才不得已接受了我的建议。

一只胳膊环在我的肩头,把身体一部分重量倚靠在我身上,他走的很是艰难。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他满脸歉意的在我手心里快速写下,“抱歉,拖累你了。”

我毫不介意的笑着摇摇头,甚是轻松的对她说,“不累,只是觉得有些闷热而已。”

这个地道,漫长而又逶迤,曲曲绕绕左弯右拐,随着时间的流逝,蜡烛,也愈燃愈短,烛火亦是越来越微弱… 直至尽头,我们才看到了一个仅容一人进出的出口。

说是出口,倒不如用‘洞口’形容更为准确。

看看欲熄的灯火,我好心提醒他,“蜡烛要燃尽了,你小心些,注意脚下。”

撑扶着他,我们一步一步走至洞口。出了洞,顿时感觉到一阵清风拂来,所有的疲惫顺势一扫而空,人也觉得格外清爽。放眼瞧去,我被眼前的美景彻底惊呆了。天地之间,是萤火虫在静夜里自由自在的盘旋纷飞;开阔而明亮的湖面,此刻正倒映着柔柔清幽的月光。不远处,是一排排茂密的竹林,漫山遍野,无边无际的生长着。月光从叶缝中倾泻而下,疏疏落落的洒在地面上…

寂静的夜晚,清风,吹过山坡,吹过湖水,吹过竹林,所到之处偶尔引发的阵阵空灵而低沉的回响,像极了敲击古琴时而发出的灵韵之音。此时此刻,所有的一切,虽汨汨有声,却更加突显了此处的氛围,是如此恬静而惬意。

“好美…”喃喃低语着,我惊喜的回过头看向萧昭煜,此时他脸上满是愉悦的表情,以及嘴角处缓缓流露出的温暖笑意,也说明他同样被眼前的美景所深深震撼,被眼前犹如虚幻般的世外仙境所惊讶。只是,他那一抹淡淡的微笑,是如此的干净单纯,又是如此的简单知足,令我不由得羡慕起来。

——有多久,我没有如此轻松快乐的开怀大笑了?

“谢谢你,这是我生平最意外的惊喜…”缓缓的,他在我手心处写下几字。

我痴痴的看着他,看着这张在我眼前忽然流露出动人微笑的俊秀脸庞。他静静的远视前方,目不转睛的,之前略带忧伤的气息已经悄然淡去,而眸底那欣喜而兴奋的光芒竟然耀眼的令我移不开目光。

我诧异了,他是这样一个男人,内心明明荡漾着一种深刻的悲哀,却能在不经意之间轻轻拂去所有不安与哀愁。我从他的身上,仿佛看见了李玄琛曾经有过的悲恸,又似乎感受到了刹最深沉的寂寞,令我糊涂不解的是…不经意之间,他居然还会流露出萧奕安才拥有的泰然自若与隆重典雅。

莫名的,他的笑容居然令我的心微微悸动。

晃晃脑袋,努力恢复刹那间被蛊惑的心神,我轻声建议到,“你累不累?要不要坐下来休息会儿?”

他目不转睛的站着,似乎在是尽情欣赏着天地万物最美丽的一面。良久,直到他因为双目疲惫而微微眨眼时,他才微笑着转过头来,对我轻轻点头。

拉着他,我们走到一处较为干净的草皮坐下。

抬头仰望,是广袤无际的浩瀚星空,以及一轮皎净纯洁的圆月;身后,是密密丛丛的竹林,风声从其间轻吟而过;远处,是发出潺潺响动的流水,无数萤火虫漫天空的飞舞盘旋着… 这所有的一切,让我深深惊奇。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美丽的景色,以至于当我在这自由自在的世外桃源尽情呼吸时,我几乎连自己是谁都要忘却…只想,只想永远融合在这无边无际的光与影之中。

“星空很漂亮!”侧过脸,我满是兴奋的开了口。

他点点头,脸上的表情是温柔而满足的。即时不能言语,我也知道此刻他内心亦是如此酣畅。

再次抬起头,仰望着璀璨浩瀚的星空,我像个顽皮的孩子一般,开始一一细细数那些明亮夺目的星星。

“房宿,尾宿,心宿,心宿二…”瞪大眼睛不肯放过所有的亮星,轻轻的,我默念出声,直至数到两颗非常明亮的星星,我更是激动的一抚掌,大声欢呼道,“我看到了,我看到了!天蝎座!天蝎星群啊!”

回过身,看见一脸诧异的萧昭煜,我无比欣喜亦是无比激动的指着天上的两颗亮星,手舞足蹈的对他大声说,“你看见没有,南边离地平线并不太高的那两颗火红亮星,对,就着这两颗,他们是天蝎星座的主星,合称为心宿二,亦称之天蝎之心…”

“天蝎?”他拉过我的手,在我手心里快速写下。

“从这两颗大星星一直往下看,对,就是下边那些略微黯淡的星星…想象一下,觉不觉得这一长串的星星像蝎子的尾巴?再看右上方的那几颗星星,觉不觉得像蝎子头以及伸在头侧的两枚毒爪?”侧过脸,比划着,我耐心的对他解释道说,“对,就是这样,是不是活象一只张牙舞爪的蝎子?”

他微微皱起眉头,不解的看看我,再抬起头来一脸认真的研究这满天繁星,过了很久,他才惊愕的回望我,饶有兴趣的点点头,显然是被这奇特的想象所惊喜。

仰望天空,我有些可惜的低语道,“俗话说七月流火,现在已经是八月了,天蝎星座本身就是十二星座中黄道经过最短的一个,以后,将会渐渐沉没直至消失不见…”

“黄道?”他快速写下这两字,满脸的好奇,“是黄道吉日?”

贼贼一笑,自知自己说漏了嘴,我只好硬着头应声回答他,“嗯,差不多,就是那个。”孩子,原谅我,我还不想让你成为被烧死的布鲁诺第二。‘地球围绕太阳转’这么惊悚的认知,我还是不要告诉你为妙。

“可是…”

“快看快看,一二三四五六…你觉得不觉得这六颗星星像一柄勺子?”如发现新大陆般,打断他的发问,干笑两声,我兴致勃勃的对他发问,“这就是…”

“是南斗六星,我从古书上看见过。”快速在我手心写下这几字,他的神色,竟然有些沾沾自喜,仿佛是方才我的喋喋不休抢去了他的风头。

不错嘛!我也只是拿着高中地理知识在他面前故弄玄虚,打肿脸充胖子。

看着星空,忽然有了些感慨,我笑着,默默的叹息道, “你知道么,春季的轩辕十四、秋季的毕宿五、冬季的北落师门与天蝎之心,是一年四季中天空里最亮的星星,它们合称为‘四大王星’。”

“在我看来,这春夏秋冬四颗一等亮星代表的意思分别为:帝业千秋,神者无疆,生之追随,胜利在望。”

“神者无疆?”他写下这几个字。

笑了笑,我一字一顿的说,“天蝎之心,请聆听你内心的圣音。只有当你超脱了自己本性的时候,你才能从内心自我折磨的桎梏中解放出来,焕发出巨大的精神力量,变成令人难以想象的生命力、以及创造力。”

他定定的看着我,微蹙的双眉说明他又开始陷入沉思,仿佛是努力理解一件复杂而又纠结的问题。许久之后,他才颔首看着我,似乎是明白了我话中的含义。

嘻嘻一笑,在他面前,我满是得意。

“婉,你懂得很多。”写下这几字,他默默的望着我,黑白分明的眼眸似乎有无限的喜悦,砚寒深邃的眸底也盛满了流光溢彩,他那静谧如水的目光,一瞬间,让我恍惚让我迷离。

“你的眼睛… 很好看。”缓缓的,我也在他手心里写道。

愣了愣,他好奇的用手摸摸自己的眼睛,然后不解的写下几字,“哪儿好看?”

“眼神,你的眼神。你眼睛里无时无刻所闪烁出的光芒… 非常好看。”

听到这句话,他忽然轻松而愉悦的笑了起来。虽然只是没有声音的默笑,但在那一刻,我能够感觉到来自心底深处最爽朗、最没有负担的开怀大笑。

我惊讶的发现他的孤寂只是浮现在表面,在他心底深处,依然流淌着美好而澎湃的激情。一个有着一双清澈明净双眸的男人不会太过复杂;一个会因为别人赞扬他的眼睛而开怀大笑的男人更不会做出违规越矩之事;在经历了许多错综复杂的事情之后,在几次淡然萍水相逢之后,我忽然很庆幸能遇见这么一个背景看似复杂却生性依然单纯的人…

“婉,今年的中秋…我很快乐。”微笑着,他缓缓写下。

“是这个地方带给了我们快乐的心情!”冲他笑了笑,我忽然很没有形象的往后一仰,躺在了平坦的草地。拍拍旁边的草皮,我示意道,“来,躺下,这样子看天空,会觉得更美。”

看着我舒舒服服、毫无形象的仰躺着,萧昭煜犹豫了一下,随后才缓缓躺在了我的身旁,亦是静静的看着被闪闪繁星装饰的璀璨夜空。

风,缓缓的吹着,被凉风吹佛的躁动心灵也仿佛得到宁静的深华。还在现代时,记得曾经有人告诉过我,不论天涯海角,若是彼此思念时只要抬头仰望星空,互相思念的双方就能够感应到来自另一半的思念… 不知道,远在疆域的刹是不是此时也能有所感应?

心宿二发出的光芒,要经过光年才能照射到地球。光年,好漫长的一段岁月…要经过多久漫长的轮回,最执着的那一半才会出现?又要等待多久,挚爱的彼此才能不再分开?

叹息着,我偏偏头,看着同样是一脸若有所思的萧昭煜,半开玩笑的,我向这个混身是谜的男人打趣问道,“喂,你有没有心有所属的女子?或是暗恋的女儿家?”

天蝎之心(下)

显然是被我突如其来的问题所惊愕,他怔了怔,却只是不解的瞥了我一眼,而后摇摇头。

“骗人!”我没好气的往他肩膀上轻轻一拍,不甘心的再问,“你又不是和尚,长到这么大怎会不曾对人动过心呢?”

有些无奈的笑了,他却还是摇摇头。

侧卧身子,我一脸贼笑的看着他,调侃似的开口道,“好感呢?有没有对什么女子有过好感?这也算数。”

愣了愣,静静的思索了一会儿,他终于点点头。

“是谁?她是谁??”好奇心顿时被调动起来,眼睛噌的一下放出了探究的光芒,我饶有兴趣的盯着他,满心期待答案。

见我一脸不得答案绝不罢休的表情,他有些忍俊不禁,只是朝我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随即侧过脸继续仰望浩瀚的星空。

“说嘛,说嘛,我保证不说出去,这是我俩的秘密。”急切的推推他,我有些急了。话不能只说一半哇!女人八卦的天性是不容被挑战的。

轻轻一笑,他慢慢的把脸转向我,静静凝视着,好像是在犹豫迟疑。在我等得愈发焦躁之际,他却拉过我的左手,缓缓写下,“我从你的眼睛,看见了一种渴望。”

被他这不着前言的话说的一愣,我忽然有种感觉像是被人看透了心事,调侃的心情,顿时消退了大半,相反,只觉得自己很尴尬。

心不在焉的笑了笑,我闭了嘴,重新躺回草地,默默的看着夜空,数着闪闪发光的星星。 

“怎么了?”快速的,他写下几字。

呶呶嘴,我侧过头看向他,未了避免扫兴,我故意把话题又重新绕了回去,“喂,你还没告诉我你对哪家的女子有好感呢?说来听听也无妨。”

面露难色的看了看我,终于,他缓缓写下几字,“你… 你有没有听说过关于我的传闻。” 

点点头,我顿时了然他心中的疑虑。

“若是真的,你…”他写下的,并不是一句完整的语句,踌躇着,他突然停下动作,神色复杂的看向我。

还真是晚娘春?!心底,一片哗然。

清清嗓子,我试图让自己的语气轻松却也不乏诚恳,“记得诗经上有云: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我们和古人一眼,都曾经历过真挚而深沉的爱情。身处爱情时,虽然压抑苦闷,但内心却是欢畅幸福的。”

闻言,他定定的看着我,神色,变得有些期待。

望着他的眼,我笑了,笑的有些痴傻,但亦是无所畏惧,“我以为,那些三纲五常不过是用来束缚人的歪理邪说。爱情嘛,身高不是距离,年龄不是问题,体重不是问题,身份更没有关系!” 

“倘若不能选择我所深爱的,那就爱我所选择的。” 低语一句,我看看萧昭煜,颇有些感慨的说道,“爱情,本就是两个人的事,无关于其他任何人。倘若有人问,是不是为了守望爱情就必须艰难辛苦的支撑全部、隐忍一切?我想答案是多种多样,亦是不论对错。在我看来,如果想要得到,就必须先有所付出,而这种付出本身就是不问值不值得、是不是必须。”

不问值不值得得,只心心中还有期许、还有憧憬。我想让一个人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个人是等着他的。不管在什么时候,不管在什么地方,他总会记得,总有这么一个人。

这,就是我最初亦是最后的坚持。

看向萧昭煜,我对他露出一个贼贼的笑容,随后继续八卦的问道,“你对她的好感究竟有多少?”

神思有些恍惚,他似乎是陷在了往昔的回忆之中,连他的眼底,也流动着很少见的一丝柔情,慢慢的,他在我手心处仔细的写下,“我不知道。”

“不知道?”

嘴角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然而脸上却带着淡淡的哀伤,他一字一字极其认真的写下,“她很漂亮,也很开朗… 她喜欢鲜亮的颜色,喜欢一切新奇美好的小玩意。在萧府,常常能听见她银铃般悦耳清亮的笑声… 然而,尽管她看似快乐而知足的活着,我偶然相逢与她擦身而过时,却有好几次从她脸上看到了一抹隐藏的哀伤。现在回想起来,那种悲伤,也许是来自于内心深处对世事失望的一种无奈。”

思索着,萧昭煜的表情有些困惑,犹豫着,他还是写下,“我想,她一直是不快乐的。”

“然后呢…”

“有很长一段时间,她对于我而言,代表着一个尚且生疏、不曾涉及的未知世界。她 那 风 铃 般 的 歌 声 , 蝶 一 般 轻 盈 的 舞 步曾经吸引了许多热切而觊觎的目光,有很多人,会在私底下暗自揣测她…”静静的瞥我一眼,他毫不避讳的写下,“包括我,面对她时,我也曾经有过一抹茫然不知所措的心绪。”

“那你…”小心翼翼的,我试探性的问出口。

“我没有,真的没有。”哀伤的看着我,他摇摇头,一对眸子里流露出的惆怅、以及淡淡的思念之情让我不由得叹息,“我和她,从来都没有…”

点点头,我握紧了他有些微凉的手,很诚恳的说,“我明白,我明白。”

无言的看着我,他的表情,很是复杂。

“那后来呢?你又是如何被人陷害的?告诉我,说不定还能…”

摇摇头,他无奈的笑着,然而表情却变得云淡风轻,“死者已矣,生者莫哀。让她好好安眠吧,我不想再去追究。”

“可是…”难道就该让一个无辜的人背黑锅么?以得报怨,何以报得?!我为之气结。 

他静静的看看我,又抬头仰望着被繁星装点的璀璨美丽的寂静星空,忽然无声无的笑了,笑容,如看透世事般流露出了一抹伧凉,让我有些隐隐心疼。

缓缓的,他写下,“我父亲生命真正的衰竭,源自于显庆四年我母亲的过世。我至今还清晰的记得,母亲临死前,他的表情是如此的悲伤却也带着一抹令我费解的麻木。我不懂,在后来一段漫长的岁月里,他的心情一如他脸上的神色,疲惫而沉默地应付着眼前流逝的时光。到后来,父亲的身体也到了极限…父亲辞世前那一脸的凝重以及深深的叹息曾经令我似懂非懂,然而现在回想起来却忽然觉得心痛,我能感受他心底的最真实的渴望。那种渴望,是与这个家族格格不入甚至是抵触的…”

“是什么?”我好奇的问出口。

瞥我一眼,他轻轻的写下三字,“归去来。”

“婉,人与人有时就像天上的繁星,看起来很近仿佛就在身边,似乎能触手可及,其实却相距遥远,永远不能心意相通。身为长子的父亲,在这个家族里也许是感受到了深刻的无奈与莫大的悲哀。”面带惆怅的看向我,他此时的表情让我的心情愈发沉重,亦是为之感到悲哀;而他写下的字,却同样让我为之感慨,“如果可以,我希望我能出生在农家,日出而做日落而息,即使是粗茶淡饭也无所谓,不必在意任何人的眼光,不必在意任何人的想法,更不必在意那难以负载的沉重岁月以及心底的潮凉…倘若闲来无事,可以像现在这般,听听虫鸣,数数星辰,感受轻风从耳畔低诉而过的悸动…”  

他缓缓的书写着,而我心底那濒临枯竭、一度连自己都要放弃的的期望,却如花朵般,悄无声息的慢慢绽放。

“你,你有没有想过要复仇?”声线,不知何时居然开始变得沙哑,低低的,我开口问。

“不想…”一笔一划的,他在我手心里慢慢写下,而这些字,却逐渐渗透到了我的心田,令我此生难忘——

“此生知足,知足常乐。我的幸福就是对企图加害于我的人最好的回报。”

他那温热的指尖,慢慢离开我手心的那一刹那,我几乎都听到了彼岸花开的声响。 “怎么了?”看着我,他不解的写下三字。

摇摇头,心绪复杂的我此刻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静静的看着他,我带着伤感,亦是满怀可惜的开了口,“如果你能说话,那该有多好…我好想听听你的声音。”

怔了怔,他迟疑了会儿,却突然毫无预兆的拿起我的手放在了他温热的胸膛上。

屏息凝气,我默默感受着,静静聆听着,掌心下那温热的触觉,以及一下一下强用力的心跳…忽然之间,我觉得人生的相逢,竟然是如此的玄妙。莞尔一笑,我用力点头,很激动的说,“我听见了,听见你心底的声音!比任何一种声线都要来的动听,真的!”

他也笑了,从他的眼底,我看见了有一种熟悉的、似曾相识的情绪。这种情绪,不分男女、无关暧昧,只是一种默契,无可言喻的默契。

“昭煜…”难以控制的,我低低的唤出声,尽管心底是流淌着激动的情绪,而嘴上却迟疑着,生怕会吓到他,“我,我有种错觉,你像是我失散多年的亲哥哥…”

他无声的笑着,笑而不答。

“如果有一天,我要离开这里,你愿不愿意意和我一起离开?”突兀的,我忽然问出口。

闻言,他惊讶的看着我,目光里满是疑惑。

“不久的将来,我总是会离开这里,离开萧府,离开这个被权利烟云所深深笼罩的长安城。我,我想去看海水朝落,浮云长消…”轻轻的舒出一口气,我笑着问,“如果可以选择,你愿意和我一起离开么?离开这儿,去过你自己想要的生活?”

他的目光,因为我的话而炽热深沉起来,然而,却又在数秒之后变得有些黯淡。拉过我的手,他有些无奈的写下,“我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