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扯,你连自己名字中的‘之’字都不认识?”

怔了怔,我看着纸上龙飞凤舞一团混杂难以辨认的墨迹,半晌我才惊愕的反问道,“这就是之?!”神啊,我还以为这是另一个字的部首呢!难怪我左看右看,怎么也觉得这字像是多了点啥。 

一巴掌呼上了我的后脑勺,萧奕安沉着脸,不悦的反问我,“你到底有没有用心写字?居然连自己写过的字都不认识了?!”

“大夫写字都很快,都是这样…”垂下眼,我喃喃地低语。

“如果这是写给孕妇催生用的药方,待到药铺伙计把你这字认完,孩子都学会喊娘了!”毫不犹豫把我方才抄完的《女诫》撕成两半,萧奕安不耐烦的催促道,“少顶嘴,重新给我写,认认真真的写!要是有一个字写的潦草,都不作数。”

撇撇嘴,我忿忿然的执过毛笔重新伏在案头,一笔一划规规矩矩、认认真真的写起字来。

俊脸凑近,萧奕安盯着我写的字看了良久,忽然又叹了口,满是嘲讽的意味,“果然是字如其人… 人长的难看,连字也这么丑陋。”

我忍,我忍!忍字头上一把刀,我继续忍!NN,等到刹回来了,我看你还如何在我面前嚣张跋扈?!

咬牙切齿的,我把满腔怒火都发泄到了笔下。重重的运笔,我恨不得把每一划都刻在纸上。写了没多久,一只大手忽然伸过来,连着毛笔一起握住了我的手。惊讶的,我扭头看向萧奕安,而他却神色坦然的握着我的手,在纸上写下一连串遒劲有力却又不失连贯流畅的魏碑字体。

“安少,你的字好漂亮!”惊讶于这一行字不论是笔力还是字体皆强劲有力,顺带亦是拍拍马屁,我满是赞叹的感慨道,“难怪了,安大少爷你是如此英俊潇洒、气度非凡。”

“小婉儿,再这么虚伪的拍我马屁,信不信我给你加到四百遍?”白了我一眼,他却突然温和的笑了,语气也变得柔和许多,“既然你喜欢用那么大的力气写字,那就顺便练练南北朝时期的魏碑体好了…别嘟嘴,越嘟越显得你难看。慢慢来,自然会把字练好。” 

叹口气,我快要抓狂了,“我的大少爷哎,这《女诫》实在是太难了,您老人家就给我换一篇吧?”

也许是我的表情太过于无奈,也许是我的口吻太过于卑微,怔了怔,蹙蹙眉,他倒也点头同意了,顺手拿过那本《女论语》递给我,他吩咐道,“那你就先抄这个,三百遍。”

呃,还是三百遍?!

好奇的,我问他,“大少爷,你怎么会有这么多女人才看的书?难不成,闲来无事你也读读女儿经?”

白我一眼,他不耐烦的催促道,“少啰嗦,还不快写?记住了,什么时候写完什么时候用膳。” 

翻翻《女论语》,的确比《女诫》简单多了,字也没那么难,抄写起来也顺手多了。不再多言语,我开始专心致志的抄写起来,而安大少爷也乐得我此刻如此乖顺听话,他也不急着离开,竟然在一旁摆设的大木椅上舒舒服服的坐着,信手拈来一本很厚的书籍慢慢翻阅细读着。

抄啊抄,待到日落西山之时,我已是抄得眼冒金星、手指发麻。

侧过脸,偷偷瞥向萧奕安,他居然还是神色悠闲的坐在椅子上读着古籍,那悠闲自若的表情,让我真是恨不得即刻冲上去左右开弓呼呼甩他两耳光,然后再把我抄了四十九遍的《女论语》通通扔他脸上!

气呼呼的回过头,我拿起一张还没有写过的宣纸,忿忿然的用毛笔在纸上画了个猪头。瞪着这个肥头大脸的猪头像,我还是不解气。提笔,我在画像旁边标记了一行注释:我是萧奕安,我欠扁啊我欠扁!

气依然没有消褪,我于是又在猪头脑门上罩了顶高帽,然后把帽子全部涂黑,以此象征着锃光瓦亮的绿帽子。看着猪头像,鄙夷的撇撇嘴,瞬时,怒意似乎减弱了一半。

盯着猪头看了老半天,我忽然满腹悲哀的叹息一声,提笔又在另一空白处画了一只正流着庐山瀑布汗的兔子。蹙着眉,我在旁边亦是写了一行注释:再牛的萧邦,也弹不出老子的悲伤。

悲凉地舒出一口气,揉揉发酸的双目,正准备再次书写《女论语》时,一只大手伸来,冷不防的抽走了那张画下猪头与兔子的宣纸。

“不许看!”下意识的,我便要去抢那张纸,而萧奕安敏捷的缩回手,画便稳稳当当的落到了他手里。

“我还以为你在认认真真的抄文,居然是…”瞪我一眼,他随即低头朝那张纸看去,瞬时,本来还是不悦的脸色瞬时变得僵硬暗沉起来。

坏了!我第一个反应就是马上往后挪。

掌心倏地收拢,那张平整的纸立刻被他揉成皱皱巴巴的一团。火冒三丈的看着我,良久,他忽然站起身,面色阴霾的对我说,“我想,你今天晚上是不必用膳了!”

话罢,他沉着脸迈开步子,摔门而去。

“大嫖客!乌龟老王八!”心底默默咒骂着,无奈的苦笑一下,老老实实的,我只好继续抄写《女论语

一遍又一遍,不知道抄了多久,只知道夜色越来越凝重,只知道蜡烛越烧越短,只知道肠胃饿的连空城计都懒得唱了,只知道自己已经是抄的大脑麻木、神志不清。即使是稍稍停下笔,胳膊都会因为乏力而止不住的颤抖。极力忍耐着,当我抄了第遍时,我实在是支撑不住而把毛笔猛地往地上一扔,然后全身无力的瘫在书案上,一脸呆滞。

死萧奕安,混蛋萧奕安,猪头萧奕安,不得好死的萧奕安!我诅咒你!我诅咒你生儿子不长屁眼!忿忿然的,我在心底骂了一遍又一遍。

恍惚中,书房的木门被人推开,一个人慢慢的步了进来。不用抬头,我也猜得到此人正是被我骂了遍的萧奕安萧猪头是也! 

“我已经写了遍,如果你不想让我今天晚上累得猝死在这张书桌上,最好这会儿不要打扰我,让我清净清净。”有气无力的,我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出口。

懊恼着,一盘冒着热气、香喷喷的灌汤小笼包突然放在了书案上。看上去颇是可口的小笼包惹得我口水直流,也顿时来了精神。伸手,正准备拿起一只时,却被萧奕安一巴掌挥开。

“饿了?”皮笑肉不笑的,他看着我。

点点头,何止是饿,我快要去阎王殿报到、重新投胎一次了。如果书桌能吃,怕是早就被我极度饥渴的肠胃系统消化的连渣都不剩。

搬了张椅子坐在我对面,他面无表情的问,“想吃?”

废话!我忙不迭的点头称是。

嘴角抽搐两下,他低低的笑出声来,“想吃也可以,答对了一个问题,就让你吃一个。” 

啊?有奖竞猜呐?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体力匮乏的我只好点头应下。

取走那本《女论语》,翻了翻,他顺口问道,“此书共有多少章节?每一章节的主要内容是什么?”

愣了愣,我懵了,“安少,你只让我抄,没说让我背?!”

“抄了300遍,怎么会不记得?除非你的眼睛是摆设。”不耐烦的,他不由我推脱的催促道,“别找借口,快点回答。”努力回忆着,我张嘴答道,“一共有十二章。一为立身,二为学作,三为学礼,四为早起,五为事父母,六为事舅姑,齐为事夫,八为,八为…”

大眼瞪小眼的看着他,我绞尽脑汁想了很久,却始终想不起来第八章是说的啥。

“八为训男女!笨!”面无漠然的训了我一句,挑挑眉,他随即拿起筷子,夹起一只小笼包送入了他自己的口中。细嚼慢咽看着我,他的神色,颇是享受。

“萧奕安!你居然抢我的小笼包!”又饿又乏的,我懊恼的几乎快要哭出来。

“没关系,还有好几个,答对了你再吃。”好笑的看着我,他放下筷子,随即再抛出一个问题,“第七章《事夫》有四莫学,是哪四莫学?”

怔了怔,我思索着,好半天才答出口,“莫学愚妇,惹祸临身;莫学懒妇,先自安身;莫学泼妇,斗闹频频;莫学蠢妇,全不忧心。”

哈哈,可以吃咯!

伸出手,刚准备拿起筷子,却被萧奕安抢先夺了去。扬扬手中的筷子,他万分可惜的说,“错了,顺序错了。是先莫学蠢妇,最后才莫学泼妇!”

话罢,他毫不犹豫的夹起一只小笼包再度送入嘴,仿佛是故意气我,他定定的看着我,眼底流露出深刻的嘲讽。

“萧奕安!”猛地一捶桌子,我恨不得一耳光就呼上去。

“哎,莫学泼妇。”挑挑眉,他戏谑的‘嘱咐’我。

“你…”

“把第十二章《守贞》背出来罢…”笑嘻嘻的,他又开口问。

张张嘴,试图从空白的大脑里挤出一些字,可还是遍寻而无所结果。万分失望的,我垂下眼,满腹委屈的嘟囔道,“算了算了,你都吃吧。我答不出来,活该饿死。”

“好好想想,你抄了那么多遍,总能答出来。”

“不行,我抄到后面脑子都成浆糊了,哪还会注意自己抄了什么?” 摇摇脑袋,我苦笑一下,对他抱怨,“再说,现在是人困体乏,我更加记不得了。”

放下书,他沉着脸默默的盯着我。盯得我头皮发麻之际,他才叹息一声,终于退让了,“既然饿了,那你就吃罢。”

抬起头,惊讶的看着他,我不确定的问,“准我吃了?”

可能是我那张饿的快要去见阎王的脸过于喜感,他点点头,有些忍俊不禁。

毫不犹豫的拿起筷子,我夹起一只小笼包就往嘴里送,边嚼边感动的说,“好吃好吃,真好吃!”

“吃饭的时候不要说话,怪难看的。”皱皱眉头,他一脸嫌恶。报复似的,我嚼的更起劲了,还故意啪嗒啪嗒的舔舔嘴巴,发出令他更为不悦的噪音。

“你是正夫人,怎么毫不注重自己的行为举止?荒唐!”从衣袖内扔出一条方帕扔给我,他叮嘱道,“慢一点吃,没人和你抢,油都要滴出来了… 擦擦嘴,等会儿继续抄,今天不写完就不许睡觉。”

谁是你的夫人?! 愤恨的瞪他一眼,我继续吞下一口小笼包。

看着我的吃相,他忽然笑了,笑的让我觉得背脊一凉,“小婉儿,往后这一个月,你就吃在书房睡在书房。等你抄完了,我再让月荷替你把被子送过来。这段时间,你给我在书房好好待着,潜心修身。”

什么?!我愕然的看着他,手中的筷子也瞬时落地。

“除了《女论语》、《女诫》,还有《女则》《女训》《女儿经》《女儿十罪》…”思索着,他忽然挑挑眉,神情很是愉悦的对我说,“当然,还有《列女传》。别忘了,《列女传》每篇给我各抄一千遍。”

我骇得没直接从椅子上蹦起来!咬牙切齿的,我不甘愿的问,“萧奕安,凭什么我要抄这么多书?!再说,怎么连《列女传》都要抄?!”

“你说呢?”笑了笑,他站起身来,“如果你愿意像怡春楼的姑娘一般卖笑为生,那我也可以考虑考虑不让你抄写诗文。”

“萧奕安,你这头猪…”恼怒的,我骂出口。

“说一个脏字,加罚一百遍。”嬉笑着,他补充道,“小婉儿,慢慢抄吧。什么时候抄完,什么时候出书房。”

脸上带着犹如赢了胜仗般的得意笑容,他瞥我一眼,而后背过手缓缓步出书房。待他走出书房好几米远,我还能听见他那爽朗自在、轻松愉悦的笑声。

“萧奕安!你这个天杀的!猪头猪头猪头,大猪头!!”一个人坐在清冷的书房,满腔的愤怒无处发泄。懊恼的,我合拢十指放在嘴前,对着他离去的方向大声吼道。

“十五个脏字,加罚一千五百遍。”从书房门口,居然传来一个仆童的声音,声音之宏亮吐字之清晰语调之坚定,让我愕然。

这下,真的是让我欲哭无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转调花田错(下)

一滴黑浓的墨汁,滴在了干净的宣纸上,缓缓的,浓重的墨迹延散开去,化作一朵哀愁的挽花。隔着两条街之外,仍然清晰的传来了热闹喧哗的锣鼓鸣庆的声音。耳朵,时不时感觉到被嘈杂声所引发的一阵阵隐痛,失神的盯着烛台看着跳跃的火焰,我的心情,复杂而又平静。

今天晚上,是小玄子与乔二千金的大婚。

从早上起来开始,即使是待在萧府的书房内,我依然能感受到朱雀大街那一端传来的热闹。一个人静坐着,此时是思绪万千,我是应该感慨萧家位高权重所以府邸才能地处最富贵的东大街,还是该赞叹圣上为小玄子主持的婚礼是如此的隆重而典雅?

人生的际遇是如此微妙,当前任男友在洞房内喝着合卺酒的时候,而我,却坐在这里抄写着‘夫君’交待下来的《女儿经》,一遍又一遍,苦不堪言。

时间,能够让我了解爱情,能够替我证明爱情,也同样能够超出意外之外推翻了我所认定的爱情。原来,在这个世界上,是永远不会有落难王子与痴情公主的童话。你以为不可以失去的人,原来并非不可以失去;你以为无法替代的人,原来并非不可以替代。你伤心欲绝然后猛然发现不爱你的那个人,根本不值得你为他伤心。蓦然回首,这是一场最讽刺的闹剧。情尽时,自然有另一番新境界,所有的悲哀亦不过是段历史。但我唯一惊慌失措而不敢确定的是,在这缭乱的城市,还能否容下我的痴?

无声的笑了,自嘲的摇摇头,我提起笔,换过一张赶紧的纸继续书写:积阴德,贻子孙,夫妇和,家道成…

停下笔,看着自己写的这一行字,忽然觉得难看无比,烦躁的把纸揉成一团扔在地上,我顺手取过《烈女传》开始抄写。

“柳下惠处鲁,三黜而不去,忧民救乱…柳下既死,门人将诔之。妻曰:‘将诔夫子之德耶,则二三子不知妾知之也。’…今遂逝兮,呜呼哀哉,魂神泄兮,夫子之谥,宜为惠兮。”正埋头苦写着,房门忽然被人轻轻推开。

头也不抬的,我边抄边问,“这么早就回来了?”

毕竟是一品大将军的喜宴,又是皇上御赐联姻,朝中五品以上的官员们几乎都会在今晚聚集于程府。甚至是向来极不喜欢程玄佑的萧奕安,也不得不做足场面,随二哥、四哥一起去恭祝新婚。当然,四哥去了,上官紫儿肯定也会相伴而往。至于我,因为要抄写诗文所以也就免除了亲自跑一趟的麻烦。这样也挺好,免除了我所有的尴尬。抄自己的字,让他们尽情喝酒去吧。

“礼到就好,再说人多,我也不愿意凑那个热闹。”笑嘻嘻的,他走到我身边,俯下身子问道,“今日抄的如何?”

“抄的快要死了…”没好气的,我压低嗓子,只用自己听的见的音量喃喃自语着,“再这么每日三百遍的抄下去,我马上就要从销魂转至功德圆满。”

微微一笑,他又开了口,“你的字,倒是越练越好看了。”

那当然!也不看我这些天被你折磨得有多么辛苦?

也许是我敢怒不敢言的表情在他眼底看来有些可怜兮兮,与昔日的飞扬跋扈成鲜明对比,他好声好气的拍拍我的肩,口气和善的鼓励我,“字如其人,等你把这些文章都抄完了,脾性也会跟着好转,不用担心再受罚。”

撇撇嘴,我默默的抄写着,“君子谓柳下惠妻能光其夫矣… 颂曰:下惠之妻,贤明有文,柳下既死,门人必存,将诔下惠,妻为之辞,陈列其文,莫能易之。”

“所抄之文,你可懂它的大意?”在我身旁的木椅坐下,萧奕安忽然反问道,语调,颇有一种要来考考我的意蕴。

“这段文字,应该是讲柳下夫人为其夫君取谥号的由来。”不大确定的看向他,我慢慢的把自己的理解说出来,“不因为君主不圣明而感到羞耻,不因官职卑微而辞官不做,不因身居高位而忘记推举贤能的人,被遗忘在民间也没有怨气,像他这种为人处世大度不凡的气度,所以谥号应取为‘惠’。”

点点头,萧奕安笑的很是愉悦,“小婉儿,你长进了很多。”

笑了笑,我准备接着往下抄时,却登时想起了什么。扭过头,我对萧奕安说,“但是,我并不觉得他能称之为‘惠’。”

“嗯??”他看着我,有些惊讶。

“后人常说柳下惠坐怀不乱是为真君子,可我觉得这事情还有待商榷。” 眼珠贼贼的转了两圈,我半调侃似的开了口,“在我看来,男人只分两种类型。有色胆有色心,有色心没色胆。孔子曾曰‘食色性也’,就是告诫全天下女子‘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而柳下惠恰恰就是那种有色心没色胆的男人。就算那个女子穿的单薄、,柳下惠完全可以把衣服脱下来给她披上,何须要凑上去抱个满怀?你想啊,如果是个丑女人,正常男人会去抱么?而且,如果柳下惠声名不好又长的难看,正常女人又会愿意不顾廉耻投怀送抱么?我觉得啊,这对男女,明明就是你侬我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说不定月黑风高夜,柳下惠老早就把她吃干抹净了,而此女子又碍于矜持不敢挑明。再说了,妻不如妾,妾不如偷,他们或许觉得偷情来的更刺激…”

轻咳两声,萧奕安有些不悦的打断了我的话,“你抄文就抄文,想那么多干什么?”

怔了怔,我撇撇嘴,继续百无聊赖的埋头抄书。

“什么叫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冷不防的,他突然开口问。

嘻嘻一笑,我侧过脸去,明知故问的说,“安少,你的初夜是什么时候?”

瞪大眼睛看向我,他一脸的惊愕。怔了怔,面色一变,露出一抹邪邪的微笑,他回答道,“十三岁。”

“和谁?”我再问。 

表情似乎有些尴尬,又好像是因为勾起昔日的往事而显得有些黯淡,思索了会,他很简练的答,“当然是由通房丫头伺候。”

“那她现在在何处?”

愣住,看着我思索了好半天,他神色复杂着,亦是不确定的回答,“或许,或许是嫁人了…” 

冲他得意的笑笑,我又低下头,专心致志的抄写第二百八十八遍《列女传》。

“林小婉,你笑什么?”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凑近脸,沉声问道,“萧家毕竟有祖宗定下来的规矩,是不会随意让一个丫头填房坏了风气…”

抬起头,对他投以一个我完全明了的目光,我垂下眼,手不停歇的继续抄。

大手伸来,他突然握住了我的手,迫使我停下奋笔疾书的动作。侧过脸看向他,我对上了一对流露着复杂情绪的眸子。

“你要干嘛?”莫名其妙的,我问。

“其实,她…”欲言又止的,他定定的看着我,半晌之后却低低一声笑,面带讽刺的反问道,“怎么,老相好成亲了,所以你难过?”

瞥他一眼,学着他平日里最爱嘲讽我的语气,我淡淡的回答,“李白都说,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想不到,你也有这么笨的时候!”

怔怔的看了我两眼,他很快松开手,却戏谑的开口说,“孔圣人也曾有言,‘惟小人与女子难养也’。虽说小人邪佞,但最毒莫过妇人心,况且我以为,女人最是无情。”

没好气的,我快速反驳道,“孔老丘会说这话,是因为他不是娘生的,而是石头里蹦出来的 。”

瞥我一眼,萧奕安顺手拿起书案上搁置在一旁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菊花茶,慢慢抿下一口,他有些好笑的问,“你是打那儿来的?生性居然如此顽劣。”

“不告诉你。”自己也觉得有些口干舌燥,拿过杯子,也给自己倒上一杯花茶,我细细的品味着。

“你是如何与程玄佑相识的?”晃晃茶杯,他问。

有所警觉的看着他,我默而不答。

拍拍我的肩膀,他用着一种轻松的语调调侃我,“方才你问我问题时,我可是一五一十全答了,无所忌讳。”

想了想,我哑然失笑道,“记得康定六年,我进宫为殿下解毒。后来面见完圣上,从含元殿出来时跌了一跤,然后…”

“然后他遇到了你?”打量我几眼,他饶有兴趣的问道,“所以,小婉儿你就一见倾心?”

淡忘的记忆似乎正在一点一点地复苏,思索回忆着,我摇摇头,“我对于他的感情也不完全是从那一刻开始。但是,如果…”

“如果什么?”

“如果庆历元年的元宵节,我没有出宫…”无奈的叹息一声,情绪,顿时有些悲哀。撇撇嘴,我苦笑道,“如果我没有出宫,没有与他在街上不期而至。我想,我和他应该没有后面的交集… ”  

“其实人的际遇真的很奇怪,你会遇见谁、你会爱上谁,完全是毫无预兆的。”笑着,我侧过脸看向他,“我也曾经以为自己可有很多选择,可有很多条路可以走…其实不对,现实,摆在眼前的现实只会给你一条道路可走,甚至是逼上你走往这条路。你以为选择权是掌握在你手里?错了,根本就不是。”

若有所思的看着我,他的眼底,流露出我以前没有见到过的情绪。良久,淡淡的一笑,他亦是沉默不语。

“你,你是怎么知道我和程玄佑…”好奇的,我反问他。

挑挑眉,萧奕安有些得意,“还记不记得庆历二年,程大将军凯旋归来后的宫中所举办的那场盛宴?”

愣愣的看着他,想起那一日我和程玄佑一前一后的离开紫宸殿,我恍然大悟。却在即刻,我又有些担心起来,“那太子会不会也注意到…”

“那倒没有,我有观察过太子的面色,算你俩走运,他没有察觉。”冷笑着,他的眼神,流露出一抹不屑。

闻言,我紧张的心情才稍稍放松。

“方才在程府,淑妃娘娘也到了。”漠然的笑着,他的语气满是嘲讽,“她还是那么漂亮,难怪老皇帝喜欢的紧。”

素柔… 这个名字,现在听起来居然是感觉离我如此遥远。

“她还笑着问我,你在萧府过的如何?”放下茶杯,萧奕安轻声低语道,“小婉儿,淑妃娘娘对你还真是念念不忘。”

表情一僵,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话。

此时此刻,内心深处我竟然感到无边无际的悲凉。恍惚中,我回忆起了对素柔用毒之后我内心深处反复纠结的问题。现在,我终于找到了答案。在这一场女人的争斗中,其实并没有输家。因为,我们都不曾被人所爱。

“安少,你和明珠又是如何认识的?”好玩的,我也问他。

怔了怔,他淡淡的瞥我一眼,“康定六年的夏天,我随三哥一起去怡春楼。她那时候过来给我们倒酒…”

笑了笑,我不动声色的问他,“明珠不但生得美,看似也是个手巧之人。话说,她送给你的丝帕还挺精致。”

不解的看着我,萧奕安反问,“什么丝帕?”

“就是那条还绣着情诗的丝帕。”暗中观察他的神色,我慢慢地把那首情诗一字一句复诵出来,“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他的神色,顿时变得复杂,眸底也快速闪过一丝不可捕捉的情绪。笑了笑,他很是敷衍的转移了话题,“什么时候你也学学女红,别一天到晚像个野小子。”

他的神色,让我猜不透;而他说话的语气,也没让我听出太多异常。百思不得其解的,我垂下眼,不再多言。

想了想,我又笑了,试探性的说道,“其实,上次我把下半阙诗念错了。真正与其相对的,应该是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我离君天涯,君离我海角。”

期待着他流露出愕然的情绪,然而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他只是淡淡瞥我一眼,有些好笑的摇摇头说,“这首诗,太过于凄婉。”

邪邪笑着,他看着我轻佻的开口说,“男欢女爱,需要的只是快乐。至于其他的,何必搞得如此复杂?若是我,我若真是为美人所思所念,争取便是,断然不会让自己留下任何一丝遗憾。”

愣了愣,头上一排竖线的看着他,我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话,“萧奕安,你果然很风流放浪!”

笑笑,他不以为意的回答,“我风流,但不放浪。”

嗤声一笑,我好笑的问,“安少,和你有染的女人是不是多得像天上的繁星,数也数不完。”思索了会儿,他忽然摊开双手,神色叵测地在我面前晃了晃十根手指头。

惊讶的看着他,我不得不感慨,“你居然连自己也记不清楚玩了多少女人?”  

轻咳一声,他笑了,“错了,十个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