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去看他的表情,我径直从他身边擦身而过,抬头挺胸,一步一步镇定地往前走。

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我自己,没有人能够再度伤害我。我并不介意萧奕安用世上最恶毒的语言来侮辱我,在他眼中我是个人还是条狗,一切都不重要。我从来不曾在意过他,又何须在意他对我的刻薄评价?只是… 只是我明明知道这个道理,为什么眼睛却还是不由自主的湿润起来?甚至连心情,也由先前的爽朗变得潮湿不堪…

泪,终于没有预兆的流了出来;而左手,却忽然被某个人轻轻握住。

“我其实早已隐隐约约地察觉到了他不可能为了我而放下一切… 但我还是忍不住,忍不住而开始自己骗自己。我沉浸在一个人编制的美梦中,每天都像佛教弟子一般,把他的许诺当成舍利子进行最虔诚的顶礼膜拜。似乎这样,我就真的能够获得幸福。然而我亦明白,日复一日的自我欺骗,不过是想亲自等待梦想破灭的那一天…”泪眼婆娑地看着萧奕安,我的话语变得不受控制,而全部悉数道出。

“他似乎是源源不断的给予我希望,而我则是孜孜不倦地抓住最后一抹温暖… 他的一生,总是充满了各种各样的理由。爱谁、恨谁、做什么、不做什么,他永远是有着最充足最无法驳斥的理由。他可以堂而皇之的在我面前流露出痛苦的情绪,也可以理所应当的…”

“也可以理所应当的要求你对他献上最忠诚的祝福…”拉着我的手缓缓前行着,萧奕安此刻的神情是极其淡漠的。瞥我一眼,他平静的阐述道,“人,都是自私的。而程玄佑,只不过比他人更多了一两分私心。当你犹豫着要不要自己骗自己、要不要跳入阴谋漩涡时,你就应该掂量掂量自己是不是承受得住那份毁灭性的打击与心碎。而我以为,你显然不具备独自舔伤的能力,更无法将之忘怀…”

“不,我已经忘了!”一脸坚定的,我打断了他的话,“至少,我正在试图忘记,把他从我的记忆里一点点剔除…”

无声的笑了,萧奕安笑的颇为得意。挑挑眉,他意味深长的开了口,“小婉儿,忘记一个人并不只是嘴巴上说说心底就真的能忘却。如果你真的不在乎了,又为何因为我区区八个字而伤感地落了泪呢?你方才明明是在怀疑,怀疑你是否真的再次拥有了一份真挚的情感。而你的怀疑,恰恰泄露了你掩藏在外表之下内心深处的不安,你根本就不爱…”

“不,我爱他!”话,不曾犹豫地就冲口而出,我定定的望着萧奕安,神色凝重的说,“我爱刹,此生不渝。”

他那从容不迫的神情瞬时变得有些僵硬,默默无言的盯着我看了良久,萧奕安突然嗤笑一声,带着嘲弄的语气驳斥道,“小婉儿,爱一个人也并不是嘴巴上说说心底就真的爱上了。你一遍又一遍反复强调你爱他,在我看来,那正是你信心不足的表现。你在怀疑,你在害怕,你又开始自己骗自己,所以才会不厌其烦重复着你所谓的爱情誓言。只有这样反复提醒自己,你才能够编织出另一个谎言,自以为是的以为又再次获得了幸福…”

“你胡说!”愤然的把手抽离开,我恼羞成怒的瞪着他。

“我有没有胡说,你自己心底最清楚。”笑了笑,他不怀好意的打量着我,以一种轻蔑的口吻说道,“我唯一觉得好奇的是… 当你再一次幻想破灭而被人抛弃之时,你又该找哪个男人来填补你内心与身体的空虚?当然,去过怡春楼的男人很多,各个有权有势,不在乎都督大人一个。你可以慢慢挑选…”

“住口!”咬牙切齿的,我快要被这个男人的恶言恶语刺激得爆发了。这个男人,无论何时何地,总有法子能让一个跌入情绪谷底而变得颓废的人即刻恢复“勃勃生机”。果然啊,与人斗其乐无穷。嗤笑一声,我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大步向前。

“林婉之——”没走几步,从身体后方传来了他带着笑意的呼唤声。皱起眉头,懒得同他斗嘴,我继续自己的大步流星。

“林婉之,你知不知道你一直都在自己骗自己?什么是‘一入候门深似海’?!我们这种人,看上去似乎什么都可以拥有,但实际上是什么都不曾拥有。终其一生,我们最不可能的得到的,就是‘幸福’。”

怔了怔,停下脚步,我面无表情的侧过身子,不急不慢的开了口,“萧奕安,你今天的话,未免说得太多了。”

冷漠的笑着,他一脸的不以为意,“林婉之,是你太愚昧。”

 “安少,正是因为你自己都觉得自己不可能获得幸福,所以你只需要慵懒地睡在美女榻上,享受着世间最昂贵的千年普洱坨茶,尽情挥洒你的人生岁月。而我…”莞尔一笑,我晃晃脑袋,带着对未来生活的无限憧憬而不由得发出感慨,“而我,则终有一日与我的男人离开这座金丝牢笼,下地种田,慢慢变老。”

我知道,我是懦弱的,我的懦弱来自我有限的才能以及我对自己才能清醒的认识;然而我亦是坚定的,我的不足使我的思绪愈发明智,我的明智赋予了我常人想象不到的勇气和魄力。而我将凭借着全部的勇气与魄力,走出一条康庄大道!

“林婉之,你在做梦,永远不可能有这么一天…”阴冷的笑着,萧奕安此刻的神情,居然有着我无法理解的固执,“像你这种顽劣的女人,若真有哪个男人对你动情,也只不过是他们无尽折磨的开端。男人的天性,都是不受限制不受拘束。没有哪个男人能够忍受你这种蛮横的性子,没有哪个男人能够屈身于平凡而…”

“谢谢,但是不劳你安大少爷为我操心。”冷笑着,我一脸感激的对他连声‘道谢’,“我林婉之虽然性格蛮横但从来不强人所难。当然,你大可放心,被我痴痴纠缠而受尽无穷折磨的男人,不论是谁,都绝不会落到你头上。因为,婉之从来就不想与你发生任何纠缠,即使有,亦是迫于现实的无奈。”

目光在我脸上逡巡着,他忽然笑了,紧接着语调平缓的开了口,“小婉儿,你别忘了,当初并没有人拿刀逼着你嫁…”

怔了怔,我顿时无话可说。沉默着,忽然低叹一声,我不再去理会此刻萧奕安复杂神情背后掩藏的是怎样扰人的思绪。无谓的摇摇头,我收回视线,转身离开。只是在离去的那一瞬间,我突然真的感到一丝好奇,如果当初不曾设计嫁于萧奕安,我们各自的人生走向会不会因此而有所不同?

既见君子

不久之前,我曾天真的以为,我和萧奕安实际上是攻受互换的关系。

他并非霸王强攻,我亦不是乖乖弱受。抛开身份背景的差距,抛开意识形态的不同,抛开男女力量对比的悬殊,单纯地就目的而言,我和他都是期望在有穷的运动战中夺取最大范围内的胜利。我并不会因为一时局部战争的失利而屈居下位感到被动沮丧,我始终牢记我的坚持,就是如何在层出不穷的运动战中消灭敌人有生力量,然后转为力争上位。同样的,他亦深知此点利害关系。所以,萧奕安从不手软,我亦不会退缩。

于是,就有了无止境的争斗。从单挑发展为互殴,从明争暗斗发展成为公然叫嚣,然而在无比强悍的局势面前,凶猛如我、狡黠如他,皆不得不低头。声势浩大的平原战终于降级为零零散散的巷战。

然而,战斗一旦开始,就会朝着双方都无法预料无法掌控的方向发展。我以为,男女之间的较量,高级的说法那叫斗智,低级的说法那叫斗殴。时至今日,在这场两性间的持久消耗战中,我万分不解的发现,我似乎是日落西山、渐露颓势了??  

第一天

“安少,你交待下来的《金刚经》我全都抄完了,一共是二百一十三遍。”

“嗯。”

“咦,干嘛拦我?说好了入夜之后,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嗯…”

“嘿嘿,那您就暂且止步,婉之不劳烦您送了。(*^__^*) 嘻嘻…”  

第+N天

“安少,你交待下来的刺绣我全都绣完了,一共是九十九朵白牡丹。”

“林小婉,左上方的那些图案是什么?”

“牡丹。”

“牡丹?我怎么觉得你是饿昏了头,所以绣上了九十九只肉汤包?太丑了,重绣。”

“放屁!老娘手都麻了,你爱看不爱,鬼才会给你重绣。”

“二十个脏字,按照规矩,加罚二千遍《大通方广忏悔灭罪庄严成佛经》。”

“你…”

“当然,小婉儿你若是不乐意在萧府书房里做完这些活,大可以带着绣针与笔墨去你的都督府。不过千万别怪我事先没提醒你,当天的活儿若没做完,第二天则是加罚一番…”

“萧奕安,你你你…好,算你狠!”

第+N+N天

“安少,今天的抄写、刺绣我都完成了…”

“谁让你做这些的?”

“嗯??!”

“海棠没知会你么?今天应该是练习转踏舞。”

“转踏舞??萧奕安你怕是脑子进水了吧,居然让我跳起舞来了?!”

“没错,一个家世显赫身份尊贵的女子,琴棋书画必须样样精通。当然,也得偶尔略通一二支舞蹈。”

“我不跳,我天生手脚不协调。”

“不协调更要练习。”

“屁…”

“咳咳,注意你的吐辞。往后,明珠就是你的师傅,好生和她学。”

“…”

第+N+N+天

北院后院

待到明珠离开,极度的疲劳让我再也顾不得什么夫人形象,全身一软直接趴在了地上。大字趴开,以一个极其随意的姿势舒展开双腿双臂,我累的是一动也不想动。

NN,逼我跳舞那我就跳吧。可是,明珠一会儿嫌我的背没挺直,一会儿嫌我的手举得不高,一会儿又嫌我的面部表情不够投入…丫的,这哪里是在训练我跳舞?明明就是借机刁难么?!

怔怔地躺在地上,看着还未完全落山的夕阳,我不由得一声哀叹。除了刚开头几次我斗赢了萧奕安那头猪猡,后面连续几天我都被他整得半死,不是抄写诗文抄到天亮,就是绣花针刺破了十个手指头还得继续忍着痛咬着牙绣牡丹图,或是像现在这般天天在原地扭秧歌。

神啊,一天折腾下来全身散架不说,身体上下能闪到的地方,几乎都闪了,只差没把自个儿的脖子给扭了。被他如此整蛊下来,别说有心情去见刹,我连迈出北院的体力都荡然无存。

连着叹息了好几声,我还是撑着酸痛的身体勉强站了起来。一连好几天都没有见到刹,恐怕他也有些心急。我现在是彻底领悟到了,同样一件事情,做与不做其实是具有双刃剑的效力。不论你选择了哪一决定,总归还是要承受来自另一方面的压力与委屈。

如我所预料的,看似甜蜜却没有确切尽头的暗中幽会生活确实不适合刹这种凡人。他虽然是闷葫芦,但却很有道德感,表面看上去,他没有与我就离不离开的话题继续纠结。但是,我心底总是有些放不下。令我一直忐忑不安的,是他的内心与他的外表始终不协调。我不知道他的想法究竟是什么,也因此无法准确地揣测他的底线在哪儿…

哎,欲速则不达,总之现在不能急,一步一步来罢。

撑着疲软的身子走回自己的居所,吩咐月荷给我注满一桶热水,待她退下后,我毫不犹豫脱光了衣服直接步进桶内,痛痛快快地洗起香喷喷的花瓣澡来。

明天,是四哥萧奕轩的生辰。这些天,萧府亦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眼见着,不断的有礼单贺品送了进来。而明天,又有一场极其盛大奢华的庆宴,看那张灯结彩的阵势,估计来往的宾客也必定是位高权重、非富即贵。

顺手捻来一朵花瓣细细把玩着,我不由得蹙起了眉头… 也不知道程玄佑和刹会不会也前来祝贺?哎,他俩要真是来了,我还真无法想象萧奕安会摆出怎样一张臭脸。加上乔楚楚、加上上官紫儿,一大帮子心思各异的人齐聚一桌,还真有股子说不出、道不明的诡异。 

沉浸在热水里,四肢的酸痛感顿时减轻了不少,而倦怠感却随着身体的逐渐放松而愈发强烈。控制不住的,一个接一个打着哈欠,悠闲地泡在水里给自己按揉着酸痛的臂膀,我眯起双眸,无比慵懒的把身体抵在桶壁上,闭目养神。

睡一会,就睡一会儿,太阳下山后我就去都督府… 默念着,那些恼人的事情全部被我忘之脑后。而神智,也开始迷离…  

啊欠——

没有预料的,我突然打了一个喷嚏。声音之嘹亮,本是陷入梦境中的自己也即刻被惊醒。迷茫的睁开眼看着屋内,我这才惊觉室内已是漆黑一片,而自己更是泡在完全冷却的水里,混身冰凉。

哆嗦着,赶紧从冷水里站起来。麻利的给自己套上衣衫,我一边颤抖着一边三步并作两步地躲进床榻,捞起被子,赶紧裹住四肢。当下,已是十月,气温已经很凉沁了,尤其到了晚上,更是让我觉得寒冷。

蜷缩在锦被里,不断以手摩挲着自己冰凉的双臂,这才觉得身体稍稍温暖起来。缓了一口气,我刚欲坐起身,本来是紧闭的屋门却突然被人轻缓地推开。全身一个激灵,因为寒冷而尚未平复的心绪又即刻变得复杂起来。天呐,大半夜的不会是那个混世魔王不安好心偷偷潜入我房内吧?不动声色的,我维持着侧卧的姿势,而手,却缓缓滑向枕头底下,紧紧地握住藏匿多日的匕首。

瞪大眼睛盯着门口,本是细小的门缝缓缓加宽… 瞬时,一个人影快速的闪了进来。稍稍犹豫了会儿,人影却悄然向我床榻步来。见此情形,我赶紧闭了双眼,大气也不敢出。似乎,那人正轻手轻脚的靠进床头,面颊上方感觉到的温热鼻息也越来越迫近,我忽然睁开双眼,从枕头底下抽出匕首毫不犹豫地向他刺去——

“囡囡,是我…”手腕,被那人轻松地扼制住。  

啊?!头上顿时冒出一排冷汗。定定的看着刹,我紧张的心情也放松下来。满脸尴尬的陪着笑,我有些意外,“木头,你怎么来了?”

自我手里取过匕首,刹的眼底流露出几分惊讶。默默的凝视着我,他忽然不着边际的开口问道,“婉之,你…你一直都带着匕首防身?”

那一刻,我隐隐约约地感受到了他心中的疑惑,但是,若现在同他解释,我又担心越描越黑,越说越错。无奈的,往旁边侧了侧身子,我笑着拍拍床榻,示意他在我身边躺下。待他亦躺下之后,我手脚并用像条无骨蛇一般缠了上去,一脸满足地依偎在他的怀里。像个孩子般皱起鼻子,我撒娇道,“木头,我想你了…”

“嗯。”轻轻的搂着我,他低低的回复了一句。

“木头,这个时候呢,你应该说你也很想我。”伸手,掐掐他的脸,我眉开眼笑的说。

“我也很想你。”亲亲我的额头,他一脸宠爱。

嘿嘿,孺子可教,不错不错。

紧紧依偎着,我心满意足的缩在他温暖的怀抱,“木头,你是怎么进来的?”

瞥我一眼,他的神色似乎有些复杂,“以来,我也来过。” 的经他一提点,我这才忆起萧奕安娶明珠的那夜,刹也是一个人在这件屋子里默默等待着我的到来。惊觉自己的失言,我只好尴尬的笑着,再次转移话题,“这几天,兵部忙不忙…”

“囡囡,我想带你离开。”他突然打断了我的话,语气有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完了,几天不见,话题又开始纠结。笑着,在他的薄唇上轻轻吻了一下,我耐着性子第N+次连哄带劝的解释道,“木头,不是我不想和你离开。不是和你分析过么,我们若是一时冒险离开,估计走不了多远就会被人认出来。与其冒着杀头之罪仓皇离开,不如我去试试太子殿下的口风,待到他默认了,我们随时可以离开。所以啊,你也不要心急,稍稍有些耐心,慢慢来…”

“慢慢来?那究竟是等到什么时候?”

“耐些性子,应该不会太长,太子殿下赠与的信物还牢牢地握在我手上呢。”笑着,半撑起身子,我抬起头望向他,见他面色依然有些不悦,我只好二度无奈地转换话题,“对了,明天是镇远将军的生辰庆宴,你会来么?”

“你希望我来?”凝视着我,他不确定的问。

“当然不希望你来…”往他怀里噌了噌,我噘起嘴,一脸坏笑道,“你现在可是长安城里赫赫有名的万人迷,你若是英姿飒爽的站出来,我怕太多未出阁的女儿家会被你迷倒。我倒是希望,你把自己洗干净了,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等我。”

“是么…”在我耳际低喃着,他忽然抱紧我,使我们彼此更加贴近对方,“那你这些天怎么不来见我?”

笑容,顿时从我脸上隐去。我怔怔的看着他,看到了他眼眸深处那一抹不可忽略的置疑与疑虑。默默地,我叹息一声,“木头,我…”

嘴,忽然被他的唇堵上,厮磨交缠着,直到我快要呼吸不过来,他才恋恋不舍的放开我,声音暗哑的低诉道,“我想见你,可是每次见了你,你却总在我沉沉入睡之时悄然离开。囡囡,清晨醒来发觉你不在我身边… 那种感觉,说不出来的压抑。”

“抱歉抱歉,我只是不想吵醒你。”一脸歉意的,我马上解释,“我常常醒得比较早,见你平时都很忙,便想让你多睡会儿…”我承认,我的确有私心。为了防备程玄佑,亦是不想把我和刹的关系过早公开曝露在他人面前,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这些日子,我只能在天黑之后离开萧府,天亮之前再从偏门溜回萧府。如此一来,虽然见面时间短,但毕竟是安全的。除了萧奕安、月荷,其他人并不知情。

默默无言的看着我,刹又开始沉默了。

“别这样,我也希望我们俩在一起开开心心,而不是…”话,刚刚开了头,我却蓦然住了嘴。因为这番话来的是如此苍白,毫无说服力。清清嗓子,我只好第三度转移话题,“木头,镇远大将军是不是人缘挺好?”

“嗯。”

拜托,不要只给我一个字。你只说一个字,我怎么接话啊?彼此沉默着,只会让气氛越来越尴尬。轻抚着他的背,我半开玩笑的开了口,“这几天送礼的人特别多。听上官紫儿说起,西院凌烟阁的三间屋子都堆满了贺礼,全是天下奢华稀有之物… 你什么时候混到这份上,我就不担心下半辈子的生计了,即刻收拾行囊,和你一起出逃。如何?”

嬉笑着看着他,期待着他的回答,他却只是静静地把头倚在我的肩窝处,一言不发。

“怎么了?”我推推他。

沉默着,良久之后,刹才低低的开了口,“囡囡,你现在开心么?”

“傻瓜!”往他脑袋上敲了一记,我笑道,“果然是块木头,居然到现在了还会问我这个问题。”

无声的笑了,他搂紧我,在我脸颊上落下一吻,“和你在一起,我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开心。”

“那当然,我是你的开心果。”依偎在他怀里,此时此刻,我的心情也被前所未有的幸福充实得满满。

“累么?如果累了,就睡吧。”轻拍我的后背,他满脸爱怜的问。

“不要,我不要睡,我要和你说话。”我噘起嘴,恋恋不舍。

“那你想说些什么?”他笑了。

握着他的手,我试探性的问道,“你有没有想过,你在这个世上或许还有家人?你,你要不要试着去找寻他们?”

平和的表情,瞬时变得有些僵硬。不曾犹豫,他只是淡然的摇摇头,语气薄凉,“罢了,不可能找得到。”

“但是…”

“没关系,真的没关系。”缓缓诉说着,刹的眼眸深处流露出一抹淡淡的伤感,“这么长时间,我也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倘若真有… 就祈求上苍保佑他们,让他们一辈子太太平平罢。”

“嗯…”默默无言的,我用力搂紧他。此时此刻,千言万语不如一个拥抱更加来得合适。

“木头,我想唱首歌给你听。”笑嘻嘻的,我开口道。

“嗯。”

“竖起耳朵听好了,我只唱一次。”

“好。”

“我要你陪着我,看着那海龟水中游,慢慢地爬在沙滩上,数着浪花一朵朵。你不要害怕,你不要寂寞,我会一直陪在你的左右,让你乐悠悠。”

“婉… 你,你这是唱的什么歌啊?”

“嘘… 日子一天一天过,我们会慢慢长大,我不管你懂不懂我在唱什么。我知道有一天,你一定会爱上我,因为我觉得我真的很不错。”

“婉,你…”

“时光匆匆匆匆流走,也也也不回头,帅哥变成糟老头。哎哟那那那个时候,我我我我也也已经是个老太婆。拉拉拉~拉拉拉,我们一起手牵手;拉拉拉~拉拉拉,数着浪花一朵朵。”

云胡不喜(1)

对于深居萧府大宅院里的女人们而言,生活总是无时无刻不为她们提供可以展现荡漾风情的舞台。娴雅得体是她们一生由始至终的奉行原则,妩媚动人、柔情似水更是她们与生俱来的高贵品质。与气宇轩昂、果敢不凡的男人们相比,萧府里的女人们是这浮华背后最后一道动人心弦的华美装饰品。

在这个值得炫耀值得张扬的日子里,无论是老爷子的姨娘们,还是各房各院的正妻侧室皆是盛装打扮。有意或无意的,她们的眉宇间总能流露出一抹清冷与孤傲… 或者说是,让我觉得颇有些不自在的薄凉。

除去上官紫儿与四哥萧奕轩,凡是出仕拜官的男人们都去了正厅与不断前来拜访的高朋贵客寒暄客套,而我们这群夫人们则是无所事事地待在偏院,闲话闲话家常,道道东家长西家短。女人之间的八卦,永远不嫌太多。

然而,我的话题明显与她们不搭。二嫂的性格和萧奕璋很像,都是性子清高孤冷之人,说出口的话时常让我觉得琢磨不透她的用意。而三嫂亦是不怎么见待我,时不时绕着圈子讽刺我一两句。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我自然是懒得演戏,干脆找了个藉口借故离开,高高兴兴地领着临儿至西院院落玩耍,一侄一婶玩得好不自在。

显然,我低估了学龄前儿童的RP值。一旦爆发起来,连我这个成年人都受不了,忙不迭地在心中暗自叫苦叫累。

“临儿,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和别人比起来,你却比较胖?”叹一口气,实在受不了这个小孩儿一直纠缠我陪他放竹蜻蜓。方才跑了好几个来回,我都累出了一身的汗。笑嘻嘻的,我用枝条在地上划了个长长的‘十’字,然后故作神秘地对他发问。

贼贼的笑了,轻咳两声,我开始一本正经的分析,“你今年都六岁了,六岁的男孩可是…可是三分之一个大人。你要再这么胖下去,徐家那位白白嫩嫩、娇娇滴滴、可可爱爱的小千金若可就不会喜欢你了。所以啊,为了你的将来… 十字跳吧!”

呆呆的看着我,小孩儿显然是没有明白我话中的含义。

“不懂?不懂没关系,小婶婶示范给你看,你照着做便是。”站起身,刻意放慢动作,有模有样的示范了一个回合的十字跳,我乐滋滋地问,“临儿,看懂了没?顺序就是这样的:右下、左下、右上、再左上,最后回到右下。往返来回多练习几次,保准你除去一身赘肉。”

“小婶婶,临儿不要…”

“听听,好好练习几次,减减你肚子上的肥肉。你想啊,要是你爹也像你这么胖,你娘还会嫁给你爹么?”一屁股坐在石阶上,得意洋洋的,我眉开眼笑地对他哄骗道。

小破娃,叫你跳你就跳罢… 老娘我被转踏舞折磨的半死,再加上昨天夜里与刹闲聊了一宿,几乎没怎么入睡。今天顶着黑眼圈还陪你跑了好几个来回,再多跑几次,我觉得我要挂在你前头。精力充沛?行,那就原地跑。

嘟嘟嘴,万分不情愿的,临儿照着我方才的示范开始了原地十字跳。刚开始几个回合,他还觉得似乎有那么一两分乐趣。可是越往后,他就忍不住开始抱怨了,“小婶婶,临儿觉得累…”  

“乖孩子,再多跳几回,生命在于运动哇。等你像你爹一般高大英俊帅气逼人,徐妹妹就自然而然对你上心了。”舒了一口气,悠闲自若的给自己擦着汗,我笑得愈发得意了,“都怪你娘把你养的太好了。这些日子来,愈来愈胖,现在可不是唐朝,不流行丰腴美。将来…”

话还没说完,后脑勺突然没有预兆地挨了一记拳头。下意识地掉头朝身后望去,只见萧奕安蹙着眉,面色不善的瞪着我。

“临儿,为何在原地跳来跳去?”一句颇有喜感的话,从萧奕安的嘴里说出来,就不再幽默搞笑,而是饱含了几分愠怒。

不安地瞧我几眼,仿佛是受了天大委屈般,临儿忽然眼眶一红,声音也跟着颤抖起来,“叔叔,小婶婶嫌弃临儿胖…”

好小子,居然敢当着我的面告状!

“胖??”匪夷所思的瞪我一眼,不容我解释,萧奕安突然朝我迫近,趁我尚未反应过来之际,他伸出两只魔爪紧紧地掐住我的脸,然后用力往外拉扯。挑挑眉,他狡黠的笑了,“临儿,小婶婶现在胖不胖?”

“疼,快放开…”脸颊一阵酸痛,我不由得低呼出声。

眼圈不红了,一脸的委屈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擦擦眼角泪花,临儿竟然咯咯的笑出声来。“小婶婶不是故意欺负临儿…”转过脸看向我,临儿把另一只肥嘟嘟的小手伸到我面前,奶声奶气的说,“不许叔叔罚小婶婶。”

吔,这小孩儿倒是从小就深谙攻人之术嘛!揉着酸痛的脸颊,牵过临儿一路慢走着,我张嘴便反驳,“我哪是在欺负他?我明明是在教导孩子,希望他健健康康。四嫂和你的方法都不对,像你们这么宠溺孩子,早晚都会…”

给小孩儿擦去脸上的汗,看也不曾正眼看我,萧奕安语气冷淡的嘲讽道,“你来教导孩子?以你这副火爆脾气,我只怕教出来的男儿各个是莽夫,育出来的女儿各个是泼妇。”

“你…”这个男人,自从那日不欢而散之后,他见了我的面,要么不说话,要么说出口的全是辛辣讽刺之言。相处了这么久,我惊讶的发现,我没有哪一次是彻彻底底凭嘴上功夫胜过他。  

“以你这种阴阳怪气的性格,教出来的男儿各个是伪君子,育出来的女儿各个是真小人。”低声嘀咕了几句,我漫不经心地自言自语道。

漠然的瞥我一眼,萧奕安自顾自的往前走,并不搭理我。见他完全忽略了我的存在,撇撇嘴,我也不再言语,只是默默的牵着临儿,一路无言地朝正厅方向而行。

进入正厅,放眼望去,已经座无虚席。盛大的场面,亦是热闹非凡。

“爹,娘…”进了厅,临儿见到了在红香木大圆桌前入座的紫儿与萧奕轩,一脸兴奋的赶紧挣脱开我的手,兴冲冲的对他爹娘直招手,“叔叔,临儿要去爹爹那儿…”

“临儿乖,你爹和娘今天要招呼宾客,暂时抽不开身照顾你。先随叔叔入座,等宴席散了再去找你爹罢。”紧紧的拉住急欲挣脱的临儿,萧奕安耐着性子对他解释道。待到好不容易把小人儿哄稳妥了,萧奕安再领着临儿往一处不太引人注目的方桌就座。见此情景,我也赶紧跟着他俩一同坐下。

仔仔细细地观察了好久,满屋子的人之中我并没有看到程玄佑的身影,也没有看见乔楚楚的身影。甚至是之前寄与书信说是要来探访我的乔大小姐,也并未携同夫君薛济出现。但是,我却看见了兵部尚书乔晟。这个老头儿坐在萧奕轩身旁,时不时地与之寒暄几句,表情永远是满脸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