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是……

真的是道主!

若不是此刻正在与东湖剑宗交战的关键时刻,且还有外人在,姚青现在只怕已经直接尖叫一声,从地上跳起来了!

那种感觉,就像是绝境里忽然发现了生机!

谁能想到?

又怎么可能?

人都传他们沈道主身受重伤,才逃到了天机禅院,可此刻看这三枚石子的准头与力道,便可知道,他身上绝对没有任何伤势啊!

疑惑和不解,伴着兴奋涌了上来。

但此刻毕竟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

姚青用了最快的速度让自己冷静下来,接着看了看左右,目光闪烁间,已是杀机涌动,此刻只沉沉地低笑了一声:“都给我往后撤,撤到山道拐角那边去。”

妖魔道这边连姚青在内,只剩下十七人。

其余十六人哪里想到她竟然忽然下了这命令?那一瞬间,全都愣住了。

姚青英气的长眉倒竖起来,凶巴巴吼道:“怎么,傻了吗?叫你们退就退,还磨蹭什么?想找死吗?!”

众人有心想问,听得这话又不敢问了。

反正她总有她的道理。

得,那就边打边退吧,看她还有什么说道。

这一下,场中的形势,立刻变成了“一面倒”。

东湖剑宗这边层层压进,妖魔道这边却是节节败退,看上去完全就像是顶不住东湖剑宗忽然猛烈的攻势,要溃败逃窜了一般。

那尖嘴猴腮的宗主看得大喜过望,越发兴奋地让所有人既加强进攻。

山道也不是很长。

此山虽然不高,可山道的拐角却很险,一侧是山壁,一侧便是山崖,一不小心就会滑落下去,但从来路上是看不到的。

东湖剑宗众人,暂时还没有一个意识到危险。

沈独这般看着,只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们后面,一点也不慌张,直到瞧见那一群不知死活的追着妖魔道到了那道口上,他才云淡风轻地拔了垂虹剑出鞘。

“哈哈哈,看尔等还能逃到哪里去?还不速速受——”

“铮!”

剑吟鸣响,浑似龙吟!

最后一个“死”字还未来得及出口,已经被迫吞回了肚子里,一柄雪白的长剑自后方如雪白的虹光一般,自脑后插过,眉心穿出!

东湖剑宗宗主,惨死!

又一场屠杀,已然开场。

沈独一个人抄了他们一宗门的后路,原本节节败退的姚青这边,立刻跟着精神一震,在其余十六人傻眼的时候,她已经直接一拍腰间藏着无数暗器的口袋!

反守为攻,反逃为追!

“杀!”

原本清脆的声音,因为过度兴奋而嘶哑,却平白让人有种一腔血热的高亢!

在沈独身影出现的刹那,妖魔道这边十几个人便已经愣住了。

姚青这一声“杀”字出来,他们才一下被唤回了心神,一时间竟是情绪激荡,不能自已,纷纷控制不住惊喜地喊了出来。

“道主,是道主!”

东湖剑宗那些长老弟子,也不是人人都见过沈独。

初时看这后方来了强敌还未辨认出身份来,直到听得妖魔道那边一喊,才一下乱了心神,又兼之宗主已死,群龙无首,几乎瞬间就乱成了一锅粥。

妖魔道道主凶名赫赫,谁人能不惧怕?

先前还士气如虹,眼下简直丢盔弃甲!

沈独从后面杀过来,切瓜砍菜一样简单,几乎没有遇到任何阻碍,更不用说另一头还有姚青他们的反扑。

前后不过一刻多。

等他踩着满地横流的鲜血,从这头杀到那头,毫发无损地站到姚青面前的时候,地上已没有任何一个站着的东湖剑宗弟子了。

“道主!”

姚青扎着利落马尾,两只眼睛都在发亮,也没管自己手上、身上都还有伤在,直接双拳一抱,就半跪了下来,干脆地行了个礼。

“属下姚青,参见道主!恭祝道主安然无恙,功力又涨!”

“参见道主!”

在她身后,其余十六人也刷刷地跪下了。

平坦的山道上,到处是躺着的尸体,活着的其他人也都跪伏在他的脚下,只有他一个人,站在这山林之间,天地之间。

竟有种孤独味道。

姚青是如今的间天崖右使,去年妖魔道的比试上,原本的右使崔红输了她一筹,丢了这位置。

可不管怎么说,他们两人总是一起行动的。

沈独先叫她起来,又问:“崔红呢?”

“我二人奉裴左使之命,昨日上不空山逼天机禅院交人,撤出的时候分了两路走。崔红向东,我向西。只是没想到运气不好,在这里被东湖剑宗埋伏了。”

姚青起了身,手背上的伤口还在流血。

可她也没看一眼,只从自己腰侧的皮囊中取出了一只小木盒,奉给了沈独。

沈独接了过来,面上没有什么特别的神情,只将这木盒掀开,便见里面躺着一小盒小块小块的白冰糖。

他拿了一颗起来放进嘴里,很甜。

“咔嚓。”

牙齿咬下,糖块崩碎的声音极其清脆。

他舌尖舔着碎糖,眯了眼,似乎思索了片刻,才轻飘飘地笑出声来:“奉裴左使之命……”

第30章 沈独旧事┃由你妖魔道出面,逼上不空山,让天机禅院交出佛藏。

姚青心底忽然一颤。

她悄悄抬眸看沈独, 只觉得他这神态真的是熟悉极了。

十年之前, 她亦是见过的。

那个时候, 她年纪轻轻,但已经是间天崖左使。

而眼前这令江湖侠士闻风丧胆的大魔头,却不过一个连杀羊都会闭上眼睛的少年, 是上一任道主和道主夫人膝下的独子。

天赋平平,心性也不强。

老道主总说,此子手段懦弱, 行事优柔, 仁善有余而狠辣不足,难当撑起妖魔道的重任。

所以当时, 上上下下,几乎没一个人觉得他有资格登上道主之位, 执掌妖魔道。

他们看好的,是东方戟。

老道主的得意弟子, 沈独唯一的师兄。

其人性情洒脱,好饮酒,时癫时狂;处事则足智多谋, 诡诈善变, 往往能出人所不意,曾让正道吃过不少大亏;且在武学上有极佳的天赋,怕是如今的蓬山第一仙顾昭都无法与其相比。

可以说,妖魔道上无人不为其心折。

沈独与其相比,便如泥比之云, 燕雀比之鸿鹄。

但谁能想到……

姚青现在都还记得那一天。

她从间天崖孤月亭上下来,依老道主之命传话给沈独,要他去那边见老道主,可找了很多地方,也没找见人。

后来有侍婢说,他在间天崖上。

于是她转去了间天崖。

那是夜晚。

皓月方出,斜挂天边,清辉淡淡。还未走近,她便看见了那身着紫色锦袍的少年一个人独坐崖边,望着天上。

无伤刀就躺在他脚边。

此刀是十二岁生辰时,造化庐铸剑师黎炎亲自为其打造。

刀背上、刀尖上那赤红色的云雷纹,那时还没有太厚重的血腥气,所以给人的感觉并非妖邪,反有一种暖融融的中正平和。

她脚步很轻。

可才刚靠近,那少年便已经察觉到了她的到来。

人没有回头,甚至那望月的姿态也没有任何的改变,只背对着她,开口问道:“是父亲找我吗?”

“……是。”

不知为什么,那一刻的她,心里竟有些黯然,以至于声音都低沉了些许。

沈独却笑了起来。

也不知是因为这件事本身,还是因为她略微透出几分异样的声音。

然后他便起了身,也捡起了脚边的无伤刀,转过来面对着她,那一张有些苍白的少年面孔,被皓月照出侧面的轮廓,俊美中竟有一分妖异。

“姚左使也觉得,东方师兄比我更适合吗?”

他对着她微微地笑,像是往常任何一天一样,没有任何分别。

可那个时候,姚青竟觉得心里抽痛。

她当然知道道主为什么要叫沈独去。

沈独自己,似乎也格外地清楚,所以才会在她没有说明任何情况的时候,就直接问出了这一句话。

东方戟比沈独更适合妖魔道道主的位置吗?

是的。

至少在当时,这就是姚青心底的答案,可是对着这几乎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少年,她无法将这残忍的答案说出口。

但少年显然知道她的答案。

于是轻笑出声。

那好看的桃花眼眯了起来,与他背后那一轮皓月辉映,灿烂得如晴岚朝霞,一如此时,一如此刻。

到今天,关于那一晚的记忆,姚青已经有些模糊。

只知道,沈独进去了,又出来了。

持着无伤刀。

老道主和道主夫人死了,他们的得意弟子东方戟重伤遁逃,妖魔道上大片的人不服,掀起了好大一场内乱,可最后都死在了昔日他们瞧不起的少年刀下。

再后来,裴无寂来了。

这一把刀,便被他随手给了裴无寂,自己改用了一柄无法与无伤刀媲美的垂虹剑。

其实姚青一直不知道那一晚发生了什么。

也没有问过。

确切地说,整个妖魔道都对这件事讳莫如深,只猜测是沈独暗中修炼了六合神诀,直到那一晚才动了杀机,弑父杀母屠师兄。

从此以后,她熟悉的那个鲜衣少年,便成了万人之上、需要她伏首跪拜的妖魔道道主。

一直到了今天。

姚青恍惚了一会儿。

隆冬的山道上,没有鸟雀的啁啾,显得格外安静。

只有沈独咬碎糖块的声音。

没听得姚青回答什么话,他也不着急,只是端着那小盒子,不紧不慢地将里面的冰糖,一块一块送入口中,又慢慢咬碎。

“咔嚓。”

又一声清脆的响。

姚青终于是听见了,这一时间,头上便出了几分冷汗,念及自己方才的走神,竟直接重新半跪下来:“姚青该死,方才、方才有些……”

“嗯,走神了。”沈独清楚得很,面上没什么表情,“说说裴无寂吧。你还叫他裴左使,想来他还没能执掌妖魔道,也没能篡了我的位。”

“裴左使……”

对这个裴无寂,姚青心底也是复杂的。

或者说,不仅是她,就连整个妖魔道都很复杂。

毕竟道主是他的仇人,却偏要养着他,总让人担心,什么时候他羽翼丰满了便会复仇。

所以前些年,众人总看不惯他。

有事没事,总有一些人想要去找他的麻烦,实在不想让他还留在间天崖。可他不仅留下来了,甚至还成了雷打不动的间天崖左使。

至于这几天……

姚青斟酌了片刻,眉头便皱了起来,素来爽利的声音里,都带了几分犹豫:“您出事之后,道中都说是他背后暗算。您该能猜着,熊大友、章柏几位护法早看他不顺眼,伺机而起,要反他。裴左使虽无自立之言,却有自立之举,大权独揽,强行将他们几人压下。但他们依旧不服,十三日前,熊大友被他一刀砍了,章柏不服,也被打成重伤。现在道中人心离散,各自为政,分为了几派,时不时相斗。裴左使的手段您知道,这些人的下场都不好。”

裴无寂的手段,沈独的确知道。

比他最酷烈的时候,还要酷烈上几分。

一切都因为他上位的过程实在是太艰辛,性子里也有那一股凶性被激发出来,非如此稳不住自己的位置。

他被暗算,身受重伤逃走。

事后妖魔道的情况,与他所料不差。

只不过……

沈独掂着指尖那一颗方块状的冰糖,口里还含着一颗咬碎的,只勾唇道:“那你跟崔红,怎么想的?”

“属下是虚与委蛇,崔红……”

说自己的时候,姚青没有半点心虚,但在提到几乎与自己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崔红时,却少见地多了几分犹豫。

沈独挑眉:“崔红如何?”

姚青这才将那英气的眉眼低垂了下来,道:“属下不知。”

“不知,那便是不与你一道了。”沈独神色间没见半分的惊讶,眸光轻轻地一转,又问她,“方才你说你与崔红去时兵分两路,是谁提出来的,路线又是谁定的?”

“……”

姚青愣住了。

她不是什么蠢笨人,几乎在沈独这话出口的瞬间,她已经知道他想要说什么了。

不空山不小。

即便是有正道势力的重重阻截,他们也未必会这么倒霉,正正好撞上。再说他们来时都是神不知鬼不觉,如何就能被东湖剑宗给埋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