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遥缓了口气,挣扎着爬起来,猎户男也站了起来,脸还是红红,虽然一切都是误会,但显然他还没适应过来。

前面进来的是两个身穿黑衣的男子,身上都配着刀剑,后面跟着三人举着火把,五六个人把小小的茅屋挤得好似灌里装豆子。

那两个黑衣男子应该是他们的头子,其中一个在傅遥和猎户男身上扫了一眼,一个笑道:“没想到这小猎户还有这种艳福,这小娘子模样够标致的。”

他伸手要去摸傅遥的脸,被傅遥侧身闪开了。她这一招是泥鳅功,是杜平月亲授的,没有攻击力,但用来逃命却见效颇好。

那人轻“咦”一声,疑惑地看着傅遥。

另一人冷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山中的猎户。”

“在这儿做什么?”

猎户男整整衣服,一脸昂然,“在做什么,你们没眼看不见吗?我们夫妻二人亲热,你们就闯进来了,这是闯民宅,你们还有没有王法了。”

傅遥暗暗叹息,看着这个猎户男蔫蔫的,没想到口才还这么好。

没人理他,几个男子凶神恶煞的在屋里转了一圈,这破屋子一眼看到底,实在没什么可看的。

“这里就你们两人吗?”

“还有家妹,她在屋里睡觉。”

他话音刚落,就有人挑门帘进去了。

黑衣男子看了看床上的女人,“是这个人吗?”

另一个黑衣男道:“看样子不像,那是两个男人,也不是这病得快死的模样。”

“好好搜一搜吧。”

这小屋一眼看到边,也没什么地方好搜的,有人伸手要掀床上的被子,猎户男侧身拦在前面,“你们要干什么?”

“瞧瞧被子底下是什么。”

“我妹妹已经瘫了,你们若毁了她的名节,就得娶她,否则我就和你们没完。”

第二十二章 一个馒头两样情

荒山野岭的,乍一听到这种威胁,有人大笑起来,那黑衣男恼了,伸出手去还没碰到被角就被人抓住。那手劲紧的出奇,手腕被刁住,想往前一寸都不容易。

他心中暗惊,没想到荒野之处还有这样的高手。两人僵持了片刻,旁边另一个黑衣男子喝道:“风南,不可生事。”

那人只好讪讪地放下手,嘴里却不饶人:“长这么丑还是个瘫子,谁要啊。”

猎户男脸色微微泛青,“滚——”他狂吼着,突然跺了跺脚,也没见如何使力,茅屋竟然颤了三颤,好似地震一般。房顶的土扑扑簌簌往下掉,呛得人鼻子痒痒的。

傅遥忍不住打了个几个喷嚏,也不全是因为有灰,她的衣服太过单薄,从屋外吹进来的凉风飕的人骨头疼。她抱着肩膀惊骇的看着他,这猎户男外表瞧着也不是那么英武,怎么会有如此好本事?这一手惊世骇俗的内力,怕是少有高手能及。

几个黑衣人吓得变颜变色,都看着他半天没言语。

过了好一阵,其中一个黑衣人才道:“既然这里没人,那咱们就走吧。”

“打扰了。”他说着还对猎户男抱了抱拳。

他一走,另外几人忙跟了出去。出了茅屋,风南道:“风雨,你为什么不让我再查?”

风雨轻声一叹,“那屋子那么小,藏两个人的可能性本就不大,且那个猎户力大无比,武功也甚是高强,怕是咱们这些人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

一想到猎户男那一声狮子吼和雷霆一脚,风南忍不住缩了缩头,他还真有点后怕,那个猎户到底是什么人?

“这深山之地,怎么会有这样武功高强之人?”

风雨道:“怕是山中隐士,那茅屋盖了有几年,那人也确实在以打猎为生,人家的事与咱们无关,只要赶紧找到狗皇帝。他们不认得路,肯定还没从山里走出去。”

“好吧。”

几人继续往前走,走了一阵,风雨忽然道:“不对啊。”

风南不解,“什么不对?”

“那个男的是猎户,可那个女人呢?她虽披散头发,却一点不像一个荒野的村妇。那身姿,那做派,好像在哪里见过。”

“莫不是从哪个大户人家里拐来的。”

“什么拐来的,你不觉那人眼熟吗?”

“有吗?”风南摸摸脑袋,他光顾看人家雪白的肌肤了,根本没看清脸什么样,只觉得她貌美如花,漂亮的很。

风雨摩挲着下巴想了片刻,突然道:“遭了,那就是什么傅大人,她扮成个女人迷惑了咱们,皇上也一定在那间屋子里。”

另几人不由一惊,慌忙回去抓人。只是走出来一段路,再回去哪还寻到半个人影?

他们前脚一走,赟启立刻从床上坐起来,低声道:“此地不宜久留。”

傅遥也道:“咱们赶紧走,那些人若察觉出不对,肯定会回来的。”说着对猎户男道:“还请大哥帮忙送咱们一程。”

猎户男沉吟着没说话,谁都知道没有他,他们是走不出去的。他在这里本就是为了避世,实在不想回那复杂的人世,可是要眼睁睁看着他们死了吗?

“大哥…”傅遥一脸殷切地看着他,那玲珑如秋水般的眼神让他心有不忍。

他呐呐道:“我妹妹在这儿,如何能走?”

“不走不行,你们若留在此地,会有危险的,你武功高,可令妹不会武啊。”

猎户男脸色微沉,他既然已经陷进这浑水里,怕是想不沾鞋都不行了。

傅遥抓了件棉衣披在身上,又道:“我背着你妹妹,你背着我家公子,咱们一起出去。你妹妹既然许给了公子,两人也是要办婚事的,外面有许多名医,或者她的伤也能治得了也未可知。”

她不遗余力的劝说着,伸手扽了扽赟启的袖子,叫他说句话,赟启无奈,只好道:“你们在这山里,怕也有段时日,她的伤病不见大好,也该试试别的法子。”为她找御医一点不难,但娶了她实在有些难办,他只装作不知,对傅遥说的婚事半句没提。

猎户男寻思了片刻,显然也有些心动了,他无所谓,但他妹妹总不能永远在这荒山里,她不能出门,也没什么人说话,在山里五年都住的越发寡言了。

“好,我跟你们走就是。”

一说要走,也没什么收拾的,猎物男拿了弓箭,又拿了自己一套棉衣给傅遥,“夜里风凉,你穿上吧。”

到了这会儿傅遥也顾不上讲究了,她的衣服早挂坏了,不想冻死,趁早穿上。

赟启看看她,再看见自己这身破衣服,不由心中暗叹果然是区别待遇,对待他和傅遥完全不是一个态度。对傅遥是呵护备加,对他是混不理会,莫不是这猎户男看上傅遥了?

这节骨眼上本就不是吃醋的时候,赟启整了整衣襟,站直身子,就算逃亡,他也要逃得有骨气点。

傅遥把床上的女子背在身上,怕掉下来,特意找了条布带捆上。她出来时猎户男也准备好,赟启也背在他背上,他递给傅遥一把剑,“拿着这个,护身用。”

傅遥掂了掂,那剑很沉,剑鞘古朴,一看就宝家伙。这么一个荒野猎户,有这么好的本事,又有一把价值连城的宝兵刃,他到底是什么身份?又怎么会藏身在这山里呢?

心里有太多疑问,忍不住开口道:“大哥,不知你尊姓大名,可否赐教?”

“叫我曹浅就好,舍妹曹倩,我们同父异母的兄妹。”

傅遥点点头,姓曹?脑子飞快运转着想到底逊国有哪家名人姓曹的。她总隐隐觉得这兄妹两个不是一般的出身。

“我叫傅遥。”一指赟启,“这位姓李,不过他的名字不方便告知。”人家这么意气,她也不想再欺瞒,但赟启的名字真不是她能叫的。

“你们不是兄妹?”

“不是,但我二人的关系,也不便说与你。”

曹浅点点头,他们被人追杀,身份定然不一般,只是这会儿时间紧急,也没法多问。

出了门,曹浅带着他们走山中小道向山上而行。怕被人发现,也不敢点火把,好在曹浅对山路很熟,摸着黑上去,也能走得健步如飞。

傅遥本来就受了伤,背着曹倩根本跑不快,刚开始曹浅还扶着她,到了后来,就算扶着,她也跑不动了。

曹浅干脆把赟启解下来,把曹倩背在背上,然后和傅遥两人架着赟启走。赟启一条腿受伤,另一条腿蹦达着还能走,被架着赶路也赶的快些。

夜深露重,并不好赶路,还得腾出一只手来举火把,遇上路窄只能一人通行的地方,曹浅就把赟启抱起来,他背着一个,抱着一个,也要傅遥跑着才能追上。

走了一夜,天也渐渐亮起来了,前面有个山窝,他们找了个避风的地方坐下。曹浅道:“先歇歇吧,咱们接下来还要走一天一夜,攒点力气才能赶路。”

他放下妹妹,怕她凉把她置在腿上,从怀里掏出个馒头,撕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喂她。

傅遥看着那女人,似乎浑身上下除了头,别的哪个地方都不能动,那身子软绵绵的,好像煮烂的面条一样。

好好的女孩变成这个样子,她不由心疼,问道:“舍妹到底什么病?”

“不是病,是中毒。”

“什么?”

“她中了一种很奇怪的毒,中毒者会身软无骨,终身下不得床,我四处寻医都没找到解毒药,这些年我一直用内力给她护住心脉,暂时保住她的命,不过却不知能维持几年。”他说话时声音有种淡淡的哀伤。

曹倩心中难过,低声道:“哥哥不用伤心,我这么多年都过来了,若是真去了,那也是命,反倒是一种解脱。”

“不会,我会救活你的,让你嫁人,过幸福的日子。”

“哥,我已经习惯了。”她淡淡笑着,笑容那么淡然,那么从容。能有她这么好的心态,真不容易。

馒头只有一个,曹倩吃了一半,剩下一半曹浅递给了傅遥,“你吃吧。”

“你呢?”

他摇摇头,“我不饿。”

昨天大半天他就喝了两口肉汤,不可能不饿,她把半块馒头掰了三份,一块给他,一块给赟启,剩下的一小块填进自己嘴里,只可惜还没尝出味儿来就没了。

赟启看着手里那块比小石子大不了多少的馒头,心里满不是滋味儿,他这一国之君几曾沦落到这等地步了?这么小的一块,还是傅遥替他挣来的,若没她,怕是连这点都没有。

两个大男人同时咽下馒头,一个喜,一个愁,同一个馒头竟品出了不同味道。

四人休息了一会儿,继续赶路,走了大约一个时辰,忽然听到前面有脚步声。

曹浅反应很快,一指道边一块石头,“在那儿躲一下。”

那石头不大,最多只能躲两个人,傅遥道:“那你们呢?”

“这些人是从另一条路过来的,与昨晚那批不是同一批人,他们未必认识我。”

傅遥扶着赟启钻到后面,曹浅则背着曹倩慢慢地往前走,不过片刻,人已经到了。

第二十三章 轻柔一抱

那是几个黑衣和灰衣人,与昨晚追他们的一般装扮,不过曹浅确实没说错,他们和昨晚那些不是同一批的。那几人瞧见曹浅,立刻有人拔出刀剑,喝道:“你等是何人?在这儿干什么?”

曹浅淡淡道:“猎户,打猎的。”

那人上下打量他一番,见他确实像个猎户,便道:“你可看见有什么人从这里经过?”

“什么人?”

“两个男人,一个长得气派,一个长得猥琐。”

傅遥在石头后面听得直咧嘴,那个猥琐的,说的恐怕是她吧。她的名声是不好,也不至于猥琐吧?

曹浅面无表情道:“看见了。”他答的也干脆,手里猎叉向后一挥,“天亮的时候刚好看见两个男人向山下去了,他们两个似乎都受了伤,一个腿瘸,一个躬着身,猥不猥琐倒不知道。”

“他们走了多长时间了?”

“已经大半个时辰了。”

几人对视一眼,呼道:“走,快追。”奔着山下追了过去。

看人走远了,傅遥扶着赟启从石头后面转出来,心中不禁暗道,这个曹浅看着老实,没想到骗起人来还一套一套的,人家看他的脸以为敦厚老实,根本想不到他会骗人。

重新把妹妹背好,曹浅吸了口气,“走吧。这山里云雾缭绕,一会儿怕要起雾了。”

山中四面环水、孤峰兀立,山上树木繁茂,山壁陡峭,江流澎湃。

走了一刻,还真起雾了,峰上云雾缭绕,山径蜿蜒曲折,像一条彩带从云间飘落下来,他们几人就好像一个个小白点,零零星星散布在彩带上,缓缓地向上移动着。

穿过一个山坳,眼前出现一条大路,曹浅却没往那儿走,而是转过山头继续向上爬。

傅遥问道:“咱们这是去哪儿?”

“山中有条小路,可以尽快出山,你们跟着我便是。”

山路有些滑,他们小心翼翼地攀登着,千山万壑全笼罩在云雾中,云雾给树增添了几分美丽。站在山上,只见云雾遮蔽了天,向远出处看去,只见蒙蒙胧胧的天和地衔接在一起,从高处向下看云雾汇聚在山脚下犹如一片茫茫的海洋,让人产生一种飘飘欲然的感觉。若不是此刻在逃命,这山中景色还真是不错。

曹浅在前面走,不停嘱咐他们跟上,雾越来越大,眼前见不到几米,一脚踏错就会跌进万丈深渊。最要命的是路还特别窄,曹浅只能打横抱着赟启,他脑袋冲下,在层雾中隐约可见底下万丈悬崖,吓得魂儿都飞了一半。有这个经历,怕是日后做噩梦都会梦见这个场景吧。

傅遥也吓得够呛,紧紧抓住他的腰带,在这迷雾中,只要一拉下便可能踩进万丈深渊。

也是曹浅功夫好,一个人照顾他们三个,硬是把他们带出了这茫茫大山。两天两夜,他们终于出来了。

远远的看见前面是一条平坦大道,傅遥脚下一软,顿时栽在地上。她如躺尸一般挺着,喘气道:“我不行了,我要歇一会儿,再也走不动了。”

赟启也躺在地上,虽然有人一路扶着他,偶尔脚沾地,原本就不轻的伤似乎更重了。他额头,满是大汗,虽没有像傅遥一样大叫,但呼吸却十分微弱。

曹浅拄着腿看着他们,他也累得够呛,身体不支,便也如他们一般躺倒在地。

四个人并排着,把原本就不算宽的山路堵得死死的,有谁路过,还得先瞧瞧有没活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到一阵马蹄响,却是一辆马车往这边而来。离得近些了,有人惊叫道:“快看,前面有四个死人。”

傅遥动了动手指,让人意识到她还活着,她不是动不了,只是真的懒得动。他们四人赶了两天两夜的路,基本没吃过什么东西,没喝过一口水。

果然有人大叫起来,“没死,好像还有气呢。”

马车停在近前,从车里下来一个男子,对着四人看了一眼,随后叫道:“小姐,这四个人都活着,三男一女,好像都受了伤。”

“让我瞧瞧。”一个娇娇滴滴的声音响起,人未到便闻到一股香气扑鼻。

傅遥对美人一向敏感,她一个挺身坐了起来,看见那女子,顿觉惊为天人。这女人虽然穿得朴素,但那身姿,那腰身,一看就是个绝色佳人。

她伸着手臂大叫:“这位小姐,救命啊。”

四人里最没受累的是她,叫得最惨的也是她,赟启不由掩住脸,若是有人知道这就是国家栋梁,他逊国的脸都丢尽了。

那女子低低地声音问:“你们是什么人?怎么会在这里?”

傅遥道:“我们是过往的商户,在山里遭了土匪劫,我和我家公子受了伤都受了伤,还有我妹妹,也受伤了。”

“那这个是你家仆人吗?”

她的纤纤手指所指的正是曹浅,果然他那身衣服很有做下人的潜质,傅遥也是一身脏兮兮,破破烂烂的,在别人眼里颇像个小厮。至于赟启,无论在谁眼里,他都是高高在上的主子。

那小姐也是个好心人,见他们可怜,当即叫下人救治。只不过车上空间小,只把赟启和曹倩搬上车,至于她和曹浅,一个小厮,一个下人,就在后面跟着吧。

傅遥也不介意,只是两条腿发软,走不大动。好在车走得不快,两人在后面慢腾腾的,尚能跟上。

回身看看,茫茫山脉已经越离越远,那些刺客们想必还在山中转悠着找他们吧。这些人未必能这么快追上来,再往前走就是市镇,就可求助官府,算起来他们已经安全一半了。

看了一眼身边的曹浅,她问道:“你有什么打算吗?”

曹浅道:“先把妹妹的伤治好,然后再给她结门亲,你别忘了答应我的,那个李公子何时娶我妹妹?”

傅遥咧嘴,她就那么说说,皇上根本没点头,何况一个瘫痪的女人怎么可能进宫,就算进去了,被那些后宫女人欺负着也活不了多久。

她道:“我在京城有座府邸,还有几个不错的朋友,会为令妹找最好的大夫,你要不嫌弃先到我家中住些日子,舍妹的婚事我也会看着办的。”

曹浅点点头,“那就烦劳你了。”他既然已经从山里出来,也便不打算再回去,总要把妹妹的病治好再说。

傅遥道:“不烦劳,你是我和公子救命恩人,照顾恩人是应当的,不过有件事我要说在前面。”

曹浅见她面色突然一肃,“你说什么?”

“进了京之后,你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太惊讶,还有我是女人的事绝对不能说出去。”

“这是为何?”

“具体原因不方便说,不过你若是宣扬出去,肯定会害了我就是了。”

“好,我不说。”

傅遥点头微笑,这个曹浅一看就是个铁铮铮的汉子,一言九鼎,绝不会泄漏她的秘密的。

曹浅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你和那个公子到底什么关系?”

“他是我家主人。”

曹浅以为他先前就是说说,倒没想他们真的是主仆。只是两人怎么看,怎么都觉不像,她不像是个富家公子的丫鬟,而一个女人怎么会在公子身边,看起来还有那么点暧昧?

最让他不解的是,一个公子身边的下人,又怎么可能在京城有一座府邸?

他很觉自己越来越糊涂了,自己救的这两个到底是什么人?他们又为什么会被人追杀呢?

有太多的话要想问,却一时想不出该从哪里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