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直拼命地辩解着,他不能让娘这样误会若水,她还在客栈里等着他娶她,他一定不能负她,他今生都不能离开她。

“娘,不是这样的!是儿子拐了人家来,让你误会若水,只要你见了她,就一定会喜欢她,求你成全我们!”

“就算你私拐在先,她若不自甘轻贱,又怎会跟你走?不行!你的大好前途不能毁在那样一个女人手里。凌相的二女儿娘见过,端庄娴淑,美丽高贵,配你再好不过,她的姐姐就是瑞王正妃,众皇子中,瑞王最有希望夺得皇储之位,倘若瑞王继位,你就是皇后的妹夫,前途无量,何苦为了一个商贾女子纠缠不清!”

奉直苦求不得,终于被母亲的态度激怒了,原来她们一个个都把功名利禄看得比他的终身幸福还要这样,尤其他最爱最敬重的母亲,把自己以往的仇恨和痛苦全部强加在若水身上,这样做对若水太不公平了,太伤他的心了,一怒之下,口不择言。

“娘!请不要强迫儿子!我知道你这些年很苦很累,爹爹欠你很多,他和大哥亲娘的事情对你伤害很大,连带你对若水成见也很深,若水不是你想的那样,不要用那些难听的字眼污辱她,也不要把过往的恩怨算到我们身上,更不要把你全部的怨恨强加到若水身上,你的痛苦是爹爹造成的,与若水无关……”

“住口!奉直!别再说了!你看看你都说了些什么?你象一个儿子说的话吗?你娘这么多年受了多少苦,你竟然揭她的伤疤!你太伤人!夫人,夫人,你不要和奉直计较,他是小孩子不懂事,口不择言……”

奉直血迹斑斑的爬在地上,口不择言,大声反抗着,他看不到母亲已经气得浑身发抖,嘴唇直哆嗦,一直在门外等侯的青姨娘忍不住冲了进来大声责备他。

奉直吃惊地抬起头,看到母亲浑身颤抖着拿起一只茶杯想砸向他,却再支持不住,重重地摔在地上,青姨娘伸出去的手扑了个空。

你怎么呢?你不要吓我,我再不胡说八道,我再也不气你了,求求你醒过来!”

奉直在地上翻滚着想爬到母亲身边,身上的伤口却全部裂开了,血瞬间染红衣裤,疼昏了过去。

青姨娘一边抓着一个哭喊着:“快来人呀,快救夫人和公子!”

外面的严妈带人冲了进来,母子俩同时昏倒在地,一时间场面大乱。!

第一卷 长相依 七、等待

若水一夜未眠,好不容易等到天刚蒙蒙亮,连忙唤醒虹儿起来梳洗打扮。

坐了几天车的虹儿疲惫不堪,浑身酸疼地从床上爬起来。

“小姐,坐了这么长时间马车,我浑身上下都快散架子,你不累吗?怎么不多睡会儿?”

因为担心奉直会受家法,更因为担心奉直不能说服父母同意他们的婚事,若水一夜都未眠,这会儿才天刚刚亮,又担心奉直早早来接她们,不顾旅途劳顿喊醒虹儿起床收拾。

“虹儿,该起床了,赶快梳洗收拾吧,等会公子来接我们,这样子怎么见人。说不定还有侯府其他人,不要失了礼被人笑了去。”

虹儿想起昨晚在于府门前发生的一切,担心地看着若水,看昨天的情况,于家人好象并不欢迎她们的到来。

不知道公子能不能说服父母接受小姐,这么远巴巴地跟了来,可千万不能负了她,那么他们主仆就只有死路一条呢。可为了不使小姐担心,虹儿还是笑嘻嘻地从舒适的被窝里爬了起来。

“我知道了小姐,今天是你第一次拜见未来的翁姑,一定不能马虎,我这就起来服侍你梳妆,保准把你打扮得象仙女一样,让他们一看见就也舍不得你离开,保证连哄带骗地也要让你嫁公子!”

虹儿的捉弄让若水又羞又喜,顿时少了几分担忧,心情开朗了许多,扑过去佯装要拧她,虹儿笑着求饶,两人闹了一阵子,才慌忙起床收拾。

两人匆匆洗漱,传了饭草草用过,收拾好包裹,就开始精心的梳妆打扮,一心一意等奉直来。

若水这次虽然走得匆忙,可还是带上了心爱的衣服、首饰和胭脂水粉,今天可一定要分外仔细地装扮。

头上精心地梳着少女的环髻,缠着七彩的锦带,插上精致的珠钗,细碎的珠光嵌在黑鸦鸦的头发里,尽显少女的甜美和闺秀的雅致。

穿着杏黄色软缎夹衣,光泽夺目,水红色提金丝的蜀锦夹裙,系着宝蓝色的锦带,绚丽而华贵,绣缠枝花的宝蓝色披风也准备好了,准备出门的时候再穿。

等了一个时辰左右,若水已经望眼欲穿,却还不见奉直的影子,派虹儿下去给小二传话,如果于府二公子来了请直接领上来。

一直等到辰时还是不见人来,若水的脸色渐渐黯淡下来,开始心烦意乱。

她还是故做轻松地说:“奉直这个懒虫,一定这么长时间坐马车累坏了,睡得醒不来,也不告诉咱们他晚些来,害得我们早早起床等他,等会他来了,看我怎么收拾他!”

“嗯,等会来了,罚他在门外等一大会,看他还磨蹭不?”虹儿也没话找话地说着。

又等了一会,已经到了巳时(注②),早春的太阳高高升起,暖暖地照着,若水望穿秋水,恨不得跑到侯府门前去打听,表面上却还强做镇静。

虹儿安慰着她:“小姐别急,兴许是公子怕咱们住不惯他们家的房子,用不惯那些家具,又怕下人置办的不称小姐的心,正亲自带人去置办家具布置房间呢。”

若水强行做出一个笑脸“我不急,急什么呢?哎,虹儿,今天是我第一次进于府,你看我穿这身衣服合适不合适,这桃红织金的蜀锦太贵重了,颜色也太过娇艳了,奉直父母会不会觉得我不庄重,衣着太奢华不会持家过日子?还是换上昨天那身红色吧。”

等人的滋味真不好受,又实在无事可干,虹儿听话地打开包袱,取出那身飞霞色的厚绫上襦、和湖蓝色百褶长裙帮若水换上。

两人相对无言又等了半个时辰左右,还不见任何人来,若水无聊之中去照镜子,又皱起了眉头。

“虹儿,这身也不行,虽然看起来庄重雅致,可是太老气了,他们家人看了,还以为我已经七老八十了,还是换掉吧,你可不要嫌烦呀!”

已经快到巳时还没有人来,虹儿心里泛起了不好的感觉,若水更虽烦躁不安,就索性又打开包袱。

两人挑了半天,终于选定鹅黄色绸衣和绣着小白花的嫩绿色夹裙,配上金色的腰带,和翡翠的簪子、洁白的珠钗,鲜亮而不艳丽,娇美雅致,很配这初春的季节和太阳。

左照右照,若水总算满意了,强压住内心的焦急和担忧,耐心地等待。

心急如焚中,午时(注③)到了,店中专门侍侯女客的老妈子上来问要不要传午饭。

整整一上午的等待,若水终于崩溃了,让老妈子离去后,她关紧门窗,一头扑到的被子上,呜呜地哭了起来,一种被全世界遗忘的痛苦漫上心头。

虹儿本来年幼,因为怕若水难过,一直强压着内心的恐慌和担忧,看到若水哭了,再也忍不住,趴到床的另一头也呜呜地哭了起来。

不知哭得多长时间,累极的两个人就这样趴在被子上睡着了,一直睡了一下午,连午饭也没吃。

等到天色已经黑了,因为没有盖被子,再加上以为早上就要走了,房里也没有放炭盆,早春的天气仍然寒气袭人,若水被冻醒了。

她睁开眼睛,打个哆嗦,看着黑乎乎的房间,半晌才清醒过来,暂时,只有她们两人相依为命,一切都要靠自己,她强行支撑着昏沉沉的头,点燃蜡烛,喊醒虹儿。

虹儿醒过来,木了一会儿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到底是孩子心性,又忍不住抽泣起来。

“虹儿,别哭了,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了。你现在下去,吩咐端个碳盆上来,再让人端点粥和小菜,无论如何我们不能弄跨了身体。”

“可是公子那边?”

若水叹了一口气,“也许他有什么难处脱不开身,也许他说不通他的爹娘,也许他挨了家法动不了,现在担忧也没用,要坚持到他来找我们,我相信他一定不会负我的!”

若水的坚定让虹儿有了主心骨,她趁机道:“要不找个伙计,给点赏钱,让他找人去于府打听打听消息?”

若水摇摇头:“再等等看,明天等不到再说吧。”

两人百无聊耐地喝了点粥,守着火盆相对无言,一直坐到半夜,在虹儿的劝慰下,主仆二人才睡去。

第二天早晨,天色已大亮,外面的老妈子许是等不到,敲着房门问她们要不要热水洗漱,虹儿才醒过来,慌忙穿好衣服端来热水,喊了好几声,若水也没反应,骇极去摸她的额头,才发觉烫得吓人,连忙让伙计去请大夫。

若水感染了风寒,半昏半醒,忽冷忽热,一会儿呻呤,一会儿说糊话,虹儿吓得不轻,幸亏掌柜看在安靖侯府的面子,专门指派了一个细心的老妈子帮忙照看。

第二天,就在若水的昏沉沉中和虹儿的惊吓度过了,天快黑的时候,还不见奉直的影子,虹儿实在等不极,给了一个小伙计一点赏钱,让他去侯府打探消息,可是小伙计去了一趟,却什么也没有问到。

无奈虹儿只得耐住性子又等一夜,幸好若水服了药,烧渐渐退了。

第三天,又等了一个晌午,看着依然昏昏沉沉的若水,虹儿再也忍不住了,让伙计带路,亲自跑到侯府去打探消息,可是大门紧闭,虹儿拍了半天门,才出来一个家丁,问什么都说不知道,想进去找奉直又坚决不让,虹儿受了气,只好哭着跑了回来。

第四天,若水的神志渐渐清醒,能喝上几口粥了,看到自己和虹儿仍然住在客栈里,苦笑一声,木木地躺着,什么也不肯说,也不再提奉直和于府。

虹儿看她的样子有些害怕,一个劲地劝道:“小姐,你不要这样,那天咱们在侯府门口,于管家说侯爷暴怒,可能要对公子用家法,也许公子真的被打得起不了床,没法来接咱们,咱们先耐心等待,你将养好身子,等公子伤好了,自然会来接我们。”

若水苦笑着摇摇头:“我不是怀疑奉直,我是觉得如果于家坚持不接受我,奉直又能怎么样,难道他还犟得过父母吗?他的父亲能为此打她,可见根本不愿意我进于家的门。虹儿,我不知道我以后该怎么办?如果于府不能接受我,蜀郡是不能回了?天大地大,哪里还有我的容身之所?我还有什么面目去见爹娘,大概只有死路一条了。”

虹儿哇地一声哭了,“小姐,不要这样想,先养好身体,公子给的银子还有许多,够我们花销一段时间,等等再看吧,千万不要丢下虹儿,虹儿早已失去父母,只有小姐一个亲人,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别哭了,你放心吧,即使是死,我要也等到见奉直一面。”

五天过去了,春水一样明媚的若水渐渐憔悴得不成人形,她什么也不说,在虹儿劝慰下吃几口东西,就整天窝在床上。

掌柜的本是势利之人,见侯府没人过来理睬,再加上听伙计虹和连侯府大门也进不去,就不再象以前那样殷勤备至,就连饭钱和住宿钱也是每天清现银。

奉直给她们的是银票不方便兑换,这天到了吃饭的时间,虹儿又为伙计要先清银子才上菜吵了起来,若水被吵得头疼,虽是出身商贾也是从小奴仆成群的富家小姐,哪里受过这种气,强行打起精神起床,抱起首饰匣子来到掌柜面前打开。

“掌柜的,你以为侯府没人理,我们就会赖你的饭钱和房钱?你睁开眼看看,这里面哪一样不够我们好吃好喝一年?你们的伙计再敢仗势欺人,我就烧了你的店面!

说完眼前一黑,昏倒在地上。

注:①,上午七时至九时②,上午九时至十一时③,上午十一时到下午一时

第一卷 长相依 八、说客(一)

奉直伤口撕裂,整天趴在床上不能动,想到若水和虹儿在客栈里望眼欲穿地等着他,心如刀搅。

可是因为那天于夫人气得昏倒在地,于文远吩咐全府上下谁也不许过问若水的事,若有违犯触出府去。

于管家和奉直的奶娘严妈被盯得最紧,不敢轻举枉动,奉贞被关在自个的小院里出不来,再加上两个贴身丫头挨了二十大板,自个的事情都顾不过来,更别提替奉直分忧了。

好几天了,奉直却找不到一个可靠的人给若水带话,更不敢再触怒母亲落得个不孝之名,只得每日心急如焚地盼着自己快点好。

他已经下定决心,决不负若水,若于家实在不容若水,就带她离开这里,两人找个地方隐居起来,可是现在她还在客栈里苦苦等候,怎样才能给她捎个话呢让她放心呢?

苦思冥想半天,看着在一旁整理衣柜的严妈,只好厚着脸皮求道:“好奶娘,你就帮帮我,一定要找个人去逍遥居客栈给若水带话,我怕她急出病来,说不定还赌气走了,你让我上哪里去找?奶娘,求求你了,从小到大,你跟我最亲了,你一定要帮我!”

严妈叹了口气:“二公子,不是我不帮你,老爷撂了狠话,夫人又派人盯的紧,我实在脱不开身,你别打主意了,静下心好好养伤吧,等你伤好了去求侯爷和夫人成全才是正理。”

这天于老夫人又来探望孙子,见他心急如焚的样子叹了一口气。

“奉直,养伤心一定要静,只有等伤好了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你这整天这幅急躁躁地样子,伤何时才能好?”

见到祖母,奉直紧紧地抓住她,苦苦求着。若水远远地跟了来,连于府的大门也进不了,现在还在客栈里眼巴巴地等他去接,可自己现在不能动,盍府上下,或者不愿,或者不敢,总之没一个能帮他,连一个带信的人都找不到。

现在,他只能信任和依靠这个老祖母了,而且只要她同意,他和若水的事情就会简单的多。

“求祖母帮我!我真心喜欢若水,若水是个好女子,你见了一定会喜欢的,求你成全我们。反正孙儿一定要娶若水,如果于家不容,孙儿就和她远走高飞!”

于老夫人内心哀叹,仿佛多年前儿子这样跪在他面前求他成全,也是非卿不娶,宁愿抛下父母家园、功名利禄。虽然父子俩并不亲厚,却在感情一样的固执,更有着同样的少年痴狂。

“我答应想办法成全你们!”

话音刚落,奉直欣喜若狂,多日的阴霾一扫而散:“真的吗?你不骗我吗?”

“我当然不骗你,怎么能骗你?可是你肯听我的安排吗?”

“听,我听,只要祖母肯成全我们,我一定听你的安排!”

于老夫人紧盯着奉直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那你听好了,云氏只能入我家为妾,而且条件是你必须先娶凌家二女儿为妻室,按我云家规定娶妻一年后方能纳妾,你必须遵守这个规定,要不然你和云氏的事情谁也无法成全!”

仿佛一盆凉水兜头泼下,奉直惊呆了:“为什么?为什么若水只能做妾?我为什么要娶凌家二小姐?不!若水决不能做卑贱的侍妾,我决不娶凌家二小姐,我要娶若水做妻子!”

于老夫人的眼里满是精明和无可奈何:“你怎么这么糊涂?云氏除了做妾,难道你们还有别的选择?她一介商贾女子,怎么入我侯府为主母?就是普通的良家子也没有那个资格,何况你们俩私相婚配,向来女子婚配必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男方行聘方能为妻,私奔之妇只能为妾,若你违反,轻则受人嘲笑轻视,重则累你名节,不但你仕途受损,还会连累你爹被人弹劾。想必你娘也说过,奉纯生母当年奉父命拜过天地高堂成的亲,也因为没有男方行聘而入不得我侯府之门,何况云小姐和你私奔而来,于情于理都做不得嫡妻!”

奉直刚刚欢快起来的心又沉到谷底,以前虽然百般焦虑,却还抱着一线希望,幻想着父母能够想通成全他和若水,今天祖母却把他所有的希望打灭了!

妾之低贱,仅高于奴,属半主半奴、不主不奴之人,也是因为这样,大哥才下决心不愿纳妾,他怎忍心若水沦为侍妾,若将来娶个善妒的正室,即使她被凌虐折磨他也无可奈何,现在只要想想都万分心痛。

“既然祖母不肯成全,等孙儿伤好后,我就带着若水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了!”

于老夫人听着如同其父当年一般的口气和言语,摇摇头拍拍他的手:“稍安勿躁,听祖母把话说完!你自幼生长于富贵之家,过着人上人的生活,吃穿用度都是上品,何曾为衣食发过愁?云氏也出生于富商之家,自小锦衣玉食,奴仆成群,如果离开家族的庇护和供养,你想想看你们能独立生活吗?”

奉直沉默了,那怕他有凌云志,也不得不承认于老夫人的话,自己羽翼未丰,若水娇生惯养,离开了侯府的庇护,失去了安靖侯公子的地位,他什么也不是,甚至不如街头一个贩夫走卒,他们尚能养家糊口,可他连生存的手段都没有,更谈何养活若水了。

看到孙儿不再反驳,于老夫人继续说下去:“离开了侯府,你能受得了茅屋布衣、日日辛苦谋食、事事亲力亲为的艰苦生活吗?就是你一个男人家受得了,云氏一个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怎么受得了贫贱流离之苦?两个为情弃家私奔,听起来很好,真的能做到吗?何况父母亲人养育你多年,你娘又被你气病了,你真的忍心抛下我们?”

奉直把头深深地埋在枕头里,痛苦万分,当初不管不顾地爱上了若水,跋山涉水地带她回来,却让她落到如此境地!

“祖母,我实在是不忍心若水沦为低贱的妾侍!将来若被正室欺凌,孙儿眼睁睁地救不得,岂不是要心痛死?”

看到奉直已经心动,于老夫人松了一口气。慈爱地摸摸他的头:“别想太多了孩子,只要两人在一起,一切都会好起来。妾侍虽然低贱,但也看哪种出身,通房丫头因为是奴籍,当然低贱,买来的姬妾也是半奴半主,但若是纳的良家女子,也算是堂堂正正的侧室、侯府的主子,如果再生了儿女,谁还敢轻视他?就象你善姨娘,本是良家子,又生了奉孝,家里除了你母亲就她最大,哪里受过半点亏待?我们世家门第所娶女子出身高贵,自幼受着良好的教养,只要为妾的恪守本份,哪会去为难她们,你见过你娘和哪个姨娘过不去?”

看奉直听了进去,于老夫人的语气更加坚定了:“奉直呀,听祖母一句劝,无论你甘不甘心,无论云氏愿不愿意,事情是你们自己做出来,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就这,我还得去劝你爹和你娘,你也知道你娘被你气成那样,要说服她恐怕不容易,不过只要你答应尽快娶凌小姐进门,祖母一定说服他们!”

奉直心有不甘却无可奈何,只得点头答应。于老夫人目的达到,劝他好好养伤,就准备离开。

“祖母,奉直再求你一件事!”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放心,即使你不说,我也会派人保护云氏的。后面的事我已经安排好了,总住客栈也不合适,等说服了你爹娘,就让云氏先住到你外祖家,由外祖母教授世家大族的礼仪,等凌氏过门满一年之后,再由你外祖母以心疼外孙子的名义,为你纳她为妾,长者所赐,地位高于其他妾室,凌氏必不敢拒,也不敢欺凌,她可担不起不孝的名声。”

听祖母安排的确实妥当,奉直心有不甘的同时,也只得点点头,同时不放心地叮咛:“奶奶可一定要派个和善细心的人去看望她,千成不要吓着她了,看看她缺什么就添置什么,等我好了还你银子。”

于老夫人又气又笑地打了一下他的头:“装什么乖?哪一次银子不够使不问我要,你给我安心养伤吧,其余事情交给我了。不是我说你,那天你的话太伤你娘了,等你能下床了,去跟你娘重重磕几个响头,赔个礼,你娘这么些年,不容易呀!”

奉直满脸愧色,当时确实中不择言,气得母亲当场昏过去,想想母亲这些年的不容易,心里后悔极了,忙不迭点头答应。

“孙子现在行动不便,请祖母转告母亲,儿子罪该万死,气坏母亲了,都是奉直的不好,让她千万消消气,等我能下床,一定去给娘赔罪,要打要杀,全由娘,我绝无半点怨言!”

“别浑说了,什么死不死、杀不杀,自己个的儿子,你娘就是再生气,也是一时的,还能真的和你计较。别看你把你娘气病了,她可是时刻惦记着你,哪象你这个没良心,为了认识几个月的女子,竟然想丢下我们不回来。”

奉直连忙赌咒发誓半天,一再象于老夫人保证,只要大家不难为若水,他绝不会再做不仁不孝之事。

祖孙俩磨叽半天,奉直也算是去掉了心病,于老夫人也达到了目的,高高兴兴地分手了。

第一卷 长相依 九、说客(二)

于夫人这几天一直病恹恹地躺在床上,心情灰暗到极点。

十五岁进门,从新婚之夜就开始受尽夫君冷眼,无论她如何青春美丽,如何精心装扮,如何尽心尽意为他操持家业,总敌不过他心里已经死去的那个女人。

他失去心上人的痛,幼子离亲的苦,全部计算到她的头上,仿佛那怕付出生命,也赎不回自己的罪过。

多年来,他象行尸走肉一样,日日夜夜沉浸在对那个女人的思念中,他的生命里没有义务,没有责任,只有对那个女人刻心铭骨的思念。

年复一年,他每日所做的,就是向母亲请过安,看望过儿子,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对着那个女人的画像发呆、诉说、吟诗,把一家老幼饱暖、世家往来应酬、侯门家业打理全部丢给从来不屑一顾的她。

除了那个死去的女人,任何女人在他眼里仿佛虚无。即使她每日为他一茶一饭用尽心思,对他的母亲日日嘘寒问暖,为照顾那个女人的儿子累得衣带渐宽形容憔悴,也换不来他回头一顾或者一句体贴的话语。

她从来也不知道,死亡可以让一个女人那么顽强地占据一个男人的心,如果能够,她情愿死上千百回,也胜过她每日活着面对他虚无而淡漠的眼神。

终于有一天,身心疲惫至极她沉沉地病倒了,整整昏迷了七天七夜,那时他才知道,没有她的日子,若大的侯府,成群的奴仆,全乱了套。

他的母亲焦虑上火病倒了,他的儿子因为饮食失调而生了病,天天哭着要娘亲,而他连一杯可口的茶也喝不上,特别是管家递过的那个王府添子需要送贺礼,那个当权人物纳了小妾需要前去贺喜,那个世交家老人去世需要前去吊唁的单子,他的头比斗还大。

多年来,他何曾过问过这么多事,何曾知道侯府竟然有这么多的俗事需要应酬,终于明白这个和他从未有过夫妻之实的妻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为他付出了多少,全府上上下下他对她的依赖有多深。

等她醒过来,终于看到他的焦虑而欣喜的脸,那眼里不再是漠然,而是愧疚和久违的温情。从那天开始,他天天守在她的榻前,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八年了,守得云开见日月,需要也好,感激也好,她终于做了名副其实地妻子。

直到有了身孕,她娇羞而欣喜地告诉他时,他并不象她想象中的那样高兴,而是满脸惊愕,甚至有一丝悔意。沉浸在喜悦中的她不明白他怎么了,也没有太在意。

直到她生下了奉直以后,他和她又开始相敬如冰,再没有有过夫妻之实,对她的儿子更是不闻不问,而一个又一个长得和那个女人相似的小妾抬进了家门。

多年的忍辱负重,总盼到儿子长大成人,可是又发生了和他父亲当年一样的事情,竟然为了一个商贾女子,如此对待他的母亲,在他心里母亲竟然是那样一个积怨重重、心胸狭窄、阴暗狠毒的女人,这几年受了那么多的苦,竟然换不来私毫的体谅,为了一个商贾女子不惜母子反目。

奉直的话实在对她打击太大了,多年的寂寞,一颗心象沙漠一样荒芜,也许恨意早已象积雪下丛生的野草,一旦有了合适的气候立即滋生成长,象暗流汹涌的江水,只要有了突破口就会立即咆哮成灾。

在认识那个女人之前,儿子可不是这样的,是自己最贴心的人,最亲的人,处处维护关心自己,现在竟然对亲生母亲说出那样的话,无论如何不可原谅,更不可让她进于家大门一步,否则将来必弄得家宅不安,弄不好还会影响奉直的前程!

正在思虑重重之际,老太太带着一群人进来了,于夫人连忙要起身行礼,被她按住不让:“你我二人相处多年,情同母女,你又身体不好,就不要讲那些虚礼了!”于夫人点点称是,暗暗猜测着她的来意。

等丫头们上了茶,老夫人让她们退下,坐着榻前看着脸色苍白的于夫人,不再说话。

“母亲前来,可是做奉直的说客?”

“你猜得不错,不过也不完全对。我不是奉直的说客,我是我自己的说客。那天奉直说错了话,自己也是万分后悔,年轻人气盛,有时说话难免冲动,你也不必生气了,总是母子连心,目前最重要是解决云氏的事情,无论不合礼教也好,大逆不道也好,事情奉直已经做出来了,我们总要想个办法解决,你们病得病、伤得伤,只能由我这个老婆子来出面了。”

于夫人惊讶地抬起头,婆母竟然前来说服自己接受那女子入府!片刻又低头不语,虽然貌似恭敬,心里已经满是戒备。

相处多年,她很了解这个早年守寡独自支撑侯府十几年的于老夫人,她的审时度势、精明能干和处事果断狠辣让她一直非常佩服也百般提防,所以什么也不说,只是静静地听着。

“你是个明白人,这件事情我就不饶弯子了,云氏绝对不能入我于家为正妻,奉直已经答应了。”

见媳妇面色平缓,老太太又接着说。

“文远那里我也说通了,现在就看你的态度,你是他的亲娘,如果你不同意,无论奉直怎么固执,我也绝不会让云氏进我于府大门半步。就怕奉直不舍弃云氏,以他对云氏的迷恋,未必不会做出为她离家出走的事。话说回来,如果奉直狠心抛弃云氏,云氏与人私奔不成反遭遗弃,下场凄凉甚至因此送命,奉直不但落个始乱终弃之恶名,弄不好还被云家告到官府追究私拐良家妇女之罪。”

见她仍不应承,无奈又说:“我于氏家规,娶妻一年方可纳妾。你不是一直担心奉直固执不肯娶凌氏,可如果他要纳云氏为妾,必须先娶凌氏为妻,以后自会前途无量,你也老有所依。我已经老了,还不是为了你们,亲娘俩的,切不可为小事执气!”

于夫人不由得佩服婆婆的精明过人,这么做,的确是目前最好的办法。可是奉直那天的话就象刀子一样扎在她的心上,让她不肯轻易妥协。

“那云氏是偏远蜀郡的商贾女子,敢同男子离家私奔,必是个缺乏教养、不知礼仪廉耻的淫贱女子。媳妇担心她进门之后败坏门风,恃宠而骄,弄得家宅不宁,更兼影响奉直同正室的关系,不利奉直前程。”

“媳妇放心,奉直是我最看重的孙子,我当然不会做出不利他的事。云氏既入我家门,当然要叫她严守世家礼仪,谨记本份,不至做于贻笑大方之事。”

这样安排也算是极妥贴的,于夫人也只能点头答应,只要奉直听从安排娶了凌家女子,多一个妾又有什么了不起。

于夫人点点头:“母亲安排甚是妥当,媳妇无不听从。可是云氏倘在客栈,依媳妇看先不要理会她,晾晾她,磨磨她的性子,好知道我侯府的规矩,将来也能温顺守礼些。”

于老夫人略一思量,觉得也在理:“我答应了奉直派人去看她,将来总是你的儿媳妇,还是你看着办吧,也不要太为难她,总归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将来进门了再慢慢调教。”

“母亲放心,媳妇自当有分寸。要不这几天先去和凌家商议,趁着他们还不知道云氏的事情,先把奉直的婚期定下来,等奉直伤势好了就成亲。”

说到同凌家的亲事,于老夫人叹了口气:“文远年轻时荒唐沉迷,无心仕途经济,现在一心想重振门庭,一心结交凌相。现在皇上年老,储君未立,众皇子纷纷争储,局势难测。现在与凌家结亲真不知是对是错,但愿列祖列宗保佑,一切如你们所愿。”

“母亲且放宽心,皇上极信任凌相,又最喜欢瑞王,我们应该有胜算。”

于老夫人刚走,奉纯就进来了,不等韩月洁招呼,刚一进门就先跪下一连磕了六个响头。

于夫人愕然了,因着于文远的阻拦,自从奉直出生后,奉纯几乎没来过她的院子,这会又什么事,让他不顾父亲的命令?她摆个眼色,丫头婆子慌忙退下。

“大公子,你这是为何?”

“母亲,这三个头,是替奉直磕的。儿子刚刚去看过奉直,他说自己说错了话,想求娘原谅,可是不能亲自前来,所以让孩儿替他磕头请罪。另外三个头,是孩儿该给母亲磕的,母亲自幼养育,母子亲情奉纯日夜难忘,特来向母亲秉明心意,儿绝无意同奉直争夺世子之位,一心只愿孝敬母亲,抚养幼子,请母亲明鉴!”

于夫人怔住了,饶是她如何难以忍受奉纯的身世,更不能忍受奉纯以庶子身份同奉直争嫡,这些年更是为了世子之位,与奉纯形同陌路,母子亲情荡然无存,可是亲耳听到奉纯这样说,她还是深深地吃了一惊。

同奉直的俊朗英挺不同,奉纯样貌清俊,眉目含情,斯文有礼,略有阴柔之气,看过陈如玉画像的人都知道奉纯酷似生母,也由此可知,她的生母是怎样一位楚楚动人的佳人,于文远对他的喜爱远远超过所有子女,不能容忍任何人威胁到他的地位。

曾经,于夫人对这个养子是有着真情实感的,这个情敌的儿子曾是她唯一的精神寄托,一天天亲手抚育,看着他一点一点长大,母子感情非常亲厚。

可是自从奉直出生后,因着于文远的冷淡和防备,对他的感情才渐渐疏远了,远到她已经忘了母子俩曾经的依恋和亲昵。

奉纯是真心的难过,如果要他为了世子之位不顾母子兄弟亲情,他宁愿不要,如果不是这十几年每天被于文远灌输着逼迫着,他恨不得现在就恭手让给奉直,可是背负了父亲这么多年的爱和希望,他不得不抛开一切亲情去争、去抢。

其实内心最在乎和最难以忘记的,就是年幼时母亲对他的关心和爱护,可是自奉直出生后,父亲就不再轻易许他去见母亲,,母子亲情日益淡薄。

无数回伤心过、哭过以后,才从父亲口中得知,自己的生母竟然另有其人,就是因为她的进门,才逼得生母为了保住自己的嫡子地位不得不自尽,为了不辜负生母的心意,他努力克制自己不去找她、不再提她。

曾经他也是她手心里至爱至亲的宝贝,可是现在却形同陌路,仿佛所有的慈爱和依恋都不曾有过。

于夫人直直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奉纯,一阵怜惜和痛楚袭上心头,这是她从出生不足月的婴儿亲手养育到九岁,怎能没有亲情和怜爱,可是自从奉直出生后于文远对她百般防备,甚至不许她单独见他,仿佛她随时会害了他,生生地隔离了母子亲情。

她虽然心头有些难过,却并不为所动,就凭于文远这几年的教养,她才不信他会主动放弃世子之位。

她狠狠心,转过头去,不让他看到眼里的泪,极淡漠地说:“谢谢大公子的孝心,也谢谢你替奉直来陪罪。可是那样的话请大公子别在说了,侯爷一向对大公子寄于厚望,你想那样做,侯爷能准吗?”

奉直已经泪流满面,他重重地磕着头:“虽是父命难违,可是母亲养育之恩,奉纯至死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