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归去来 第一百八十八章 归来

五月中旬,离家近四个月的奉直终于风尘仆仆地回来了。

明知道奉直要先见长辈才能过来,就是过来了也得先去凌意可那里,若水还是抱着翼儿依门而立,心里又喜又怕,喜得是千盼万盼,他终于要回来了,是不是带了爹娘一起来京?怕的是爹娘不肯原谅自己,落得一场空欢喜。

严妈以为她想念奉直,笑着劝:“姨娘快进去吧,虽说开春了,但还有一些寒气,别吹到了小公子。放心吧,公子见过老太太和老爷夫人,自会过来,他放不下你不说,更放不下小翼儿呢!”

见若水虽然点头答应却仍是倚门翘望,严妈担心地看着主屋方向轻声劝道:“姨娘还是进去吧,少奶奶也派人在那等着,若是公子进门了看见你抱着小公子站在这里等,保准先过来,少奶奶脸上多不好看?”

若水点点头,听话地跟着严妈进去,把小翼儿递给奶娘,独自进了屋,严妈以为她想不开,赶紧进去劝,却看见若水正流着泪发呆,吓了一大跳。

“姨娘,别这样!公子远远地回来看见你这幅样子,还以你受了多大的委屈?若不问青红皂白闹起来,弄得大家脸上都不好看,还落得你不懂事。姨娘生了可爱的小公子,除了少奶奶,这院子谁能越了##”

若水抬起头,楚楚可怜地望着她:“奶娘放心,我等公子并非想争宠,若水不会这么不懂事。我就不瞒您了,公子走时说忙完公务后,就绕道蜀郡去拜见我爹娘,如果他们愿意的话,就接他们来京看望小翼儿,我是在等爹娘,心里又喜又怕,怕他们不肯原谅我和公子,不再认我这个女儿!”

严妈这才想起若水和奉直是私奔来的,整整两年与亲人音信全无,心里肯定又盼望又担心,连忙心疼地劝:“姨娘勿急,人常说可怜天下父母心,无论儿女做了什么错事,做爹娘的都能原谅,何况姨娘以前虽受了些委屈,现在却越来越好,又有了外孙子,他们一定会原谅你的,说不定这会正由公子陪着去见老太太他们呢!”

若水点点头,心里好受了一些,等了一会儿,仍是不见奉直过来,忍不住命小蓝去打探,看看公子都和谁进府了。

小蓝很快回来了,带回来的消息却如同凉水兜头浇下,奉直只碌儿两个人回来的,没带任何人,若水一下子瘫坐在床上,半晌无语,眼泪也扑簌簌地流下。爹娘终究还是不肯原谅她,那怕奉直亲自上门请罪也不行,哪怕看在小翼儿的面上也不行,她是不是错得太离谱了?

严妈暗地责怪云家人太心狠,自己的亲闺女也不肯原谅,虽说孩子做下了错事,但总是亲生的女儿,又有了亲外孙子,何况已在侯府正式做了姨娘,对于商贾之家来说,并不算亏待,难道还要记恨一辈子,老死不想往来?

看若水哭得丨灯忻恓惶,不忍地劝道:“姨娘先别急,总是还没见过公子的话,许是云老爷和太太来了后不好直接进府,先在客栈住下吧?说不定想等公子秉明老爷夫人以后,再明正言顺地入府探望女儿和外孙子,这样可不体面的多?”

若水听她说在在理,连连点头,这才止了泪,慌忙说:“小绿快把水烧上,把最好的茶叶取出来,再把点心和果子摆上,小蓝快帮我重新梳头整妆,别泪汪汪的让公子觉得我受了什么委屈似的!奶娘,你去逗小公子,等会要见爹爹了,别让他睡着了!”

一屋人忙得团团转,终于收拾停当,若水也重新梳了头整了妆,换上新做的绣金花的茜红色上襦和湖蓝色云锦夹裙,挑上好的首饰带了一头,这才暂时心安下来,一面逗着小翼儿,一面耐着性子等着。奶娘说的对,虽然她做错了事,但爹娘会原谅她这个不孝之女的。

整整一个时辰后,在门口打探的小丫头才说公子回来了,去了少奶奶屋里,若水按住性子耐心等着,他总算离自己越来越近了,玩累了的小翼儿却不理会别人怎么逗他,沉沉睡去了。

凌意可得知奉直归来的消息后,惊喜过后很快平静了下来,在得知奉直借着外出公干的机会绕道去蜀郡后,心里被打翻了醋坛子还难受,无论是自己还是父母,无不处处为着他的前途着想,他却把那个贱女人的爹娘看得如此重要。一个妾室的父母、商贾之家,就是要来往,最多也只派几个奴才前去就成了,值得他一个安靖侯府嫡子、堂堂的兵部官员去亲自拜见吗?

父亲的话让她又惊又怕的同时,心里也稍稍安慰了一些。也许他另有机密要事,并非单纯去见云家人,这只是一个绝好的掩饰罢了。

可是,如果他果真如瑞王所说去蜀郡有机密要事,却瞒得死死的,不是和瑞王对着干###

剑南节度使林步云与瑞王的舅父卢烈是死对头,当然不会支持瑞王夺储,奉直做为兵部官员,去了后很可能因公找他有事,走之前却瞒着凌相和瑞王,不是有异心吗?若果真这样,将来瑞王登基,以他的为人,还能饶了他和侯府?

到那时即使自己得以保全又有什么意思?孤零零地活在世上,钦犯之妇,只能青灯古佛苟延残喘而已,反到成了奉直和云若水两人生生死死不分离。

凌意可越想越怕,出嫁从夫,如果侯家败落了,父亲就是再权倾朝野也给不了她丝毫的幸福和荣耀,而凌意欣的风光只能衬托她的凄凉。

夫君虽是小小的正七品兵部执事,却掌管兵部文书和密件保管传递,父亲当初千方百计升他做了这个职务,就是为了及时掌握兵部机密消息,利于暗中控制局势,若他有二心,自己该何去何从?不行,不定得弄清楚。

在门口远远等着的小丫头跑进来说公子已经走到院门口,凌意可稳了一下心神,对着镜子再整了一个妆容,扶着小丫头的手慢慢地走了出去。

卢姨娘和几个通房丫头没忘了今天是公子与少奶奶久别重逢的日子,无论有多么思念奉直,却都老老实实地呆在自己房里,没有一个人敢来邀宠,就是若水也没有过来,公子远行归来,首先应该见的是主母凌意可。

二月的风虽然带着些许寒意,阳光却是明媚的,柳条上的嫩芽星星点点,杏花渐落,分离近四个月的奉直大步走了进来。

凌意可想笑着迎上去,眼眶却不知不觉湿润了,是想念,是担心,还是委屈,自己也弄不清楚。

近四个月的奔波远行,奉直变黑也变瘦了,少了几分少年的稚嫩和公子哥的浮华,多了几分干练和男子气概,凌意可喊了一声“夫君”,眼泪就直往下掉。

奉直一愣,他耐着性子一直陪老太太和夫人一直到现在,向她们细说了一路上的情形,好不容易借口疲倦才脱了身,心里无比急切地想见到若水和小翼儿,却又碍着礼数和情面不得不先来见凌意可,见她未语先流泪,心里一软,忍不住上前拭去她的泪:“我好好地回来你怎么反倒哭了?”

说完拉起她的手回了屋:“娘子可是怪奉直一直磨蹭到现在才过来?老太太和娘一直问这问那,我不好推辞!”

凌意可抬起美丽的眼睛,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我难过一是夫君走后把一大家子都托付了,我每日战战兢兢,生怕有半点差错,还好,现在总可以给公子交差了。二是因为公子远行,竟然有事瞒着意可,你顺路去拜见云妹妹的爹娘也是应该的,总不能让人家骨肉生离,你若早说了,我定会备下厚礼送与云家,也不失了体面。”

奉直尴尬地说:“娘子勿怪,我并非不信任娘子,而是开始并未想过要去蜀郡,回来的路上听同僚说有一条岔道可直通蜀郡,想到云姨娘每日思念亲人却不得相见,他们甚至连她生死都不知道,这才临时决定去蜀郡,并非提前有打算!”

无论是真是假,总算是圆了凌意可的脸面,她心里刚刚好受了一些,看奉直心不在焉的样子情绪又低落下去,想起父亲的话又试探着问:“也许意可多心了,说不定公子只是去剑南节度使府公干而已。”

奉直顿时警觉起来,他绕道蜀郡一举两得,不但去了云府,确实还去了剑南节度使府,却不是为了公务,而是去替安王私下联络剑南节度使林步云,这件事极其隐密,只有他和安王两人知道,就是同行的碌儿也不知情。

可凌意可一深闺女子,怎么会得知这件事?奉直立即想到凌相和瑞王,他们与林步云素有间隙,自然生怕其他皇子拉拢林步云,对每一个去蜀郡的大小官员都心存疑虑,难怪自己会被怀疑。

他面色平静地说:“娘子勿怪,我原先真的没有打算去蜀郡,确是临时起意。

我一个小小的兵部小吏与节度使大人素无交集,又没有公事找他,平白无故跑去见人家做什么?”

凌意可松了一口气,但愿他说的是真的,看他的神色,明明心已飞走了,淡淡地一笑说:“公子不在这几个月,翼儿越发可爱了,妾身一日不见就想得慌,公子还不快去见见?明天府里要给公子办接风酒,晚上我们就在这里给公子接个风吧,大家聚聚,你走了那么久,姐妹都挺想念的。”

奉直点点头:“谢娘子,酒宴的事情但同娘子安排。”说完急急就走了,来到若水门前,却停了下来,该如何对她交待云家的事呢?

第四卷 归去来 第一百八十九章 云家

若水无比期待地看着奉直,既渴望知道亲人的消息,又生怕是什么坏消息。一路风尘仆仆,人也又黑又瘦,似乎不该急着问他爹娘的消息,好歹让他缓口气看过小翼儿再说。

奉直不敢看若水无比期待的眼神,他强装镇定地笑笑:“听说小翼儿越长越可爱,辛苦你了,还好,没有瘦,要不我会自责的。小家伙呢?也不出来迎接我?”

若水狐疑地看着他躲闪的眼神,强忍着不问:“我们在家里一切都好,倒是公子一路劳苦奔波,都瘦了一大圈,好好歇几天再去当差吧。翼儿开始一直等着你,后来玩累了就睡了,直到现在还没醒来,要不公子先去看看?”

奉直点点头,径直去看看儿子,几个月不见,长得他都快认不出来了,一只小手托着胖乎乎的脸蛋睡得正香,奉直怕弄醒他,强忍着喜爱轻轻地亲了一下就退出了。

一直来到里屋,掩了屋门后,满怀愧疚地看着若水,却不知该怎么开口。

若水的脸瞬间无比苍白,泪水弥漫了双眼,她抓住奉直,哽咽着说:“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爹娘不肯原谅我?还是不许你进家门?”

奉直无比沉重地长出一口气,拉住若水按到床边坐下,不顾她的挣扎紧紧抱住:“若水,你一定要支撑的住!不是什么好消息,但也并非我们想象的那样坏。我去了云家,却大门紧闭,阶前荒草从生,听人说去年六月份他们突然退出在蜀郡的所有生意,变卖了所愿家产店铺和奴婢搬走了,只剩下一座空宅子。我到处打听他们的下落,却音讯全无,仿佛平空消失一般!”

若水看着奉直一张一合的嘴,眼神呆滞,脑子一片空白,半天才醒悟过来,挣扎着站起来,指着奉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她摇摇欲坠间突然想起什么:“那我姑母家呢?你有没有去打听过?她们肯定知道爹娘的下落!”

奉直摇摇头:“我去找过,他们也突然变卖家产和云家同时搬走了,然后音讯全无!”

“那周家呢?你有没有去找到?那是周姨娘的娘家,他们一定会知道爹娘的去向!”

奉直无奈地看着她摇摇头:“我去问过,周家却说自从你私奔后就与云家反目成仇、彻底绝交,根本不知道他们何去何从!”

若水摇晃了一下,眼前一黑晕了过去,被严妈掐了半天人中才清醒过来,躺在床上低泣着不肯起来,怎么也劝不住。严妈无法,让人抱来了小翼儿,看着那双清澈无邪的眼睛,若水哭得更厉害了。

“我有多爱他,我的爹娘就有多爱我,如果小翼儿以后抛下我偷偷地跑了,我肯定会伤心死,可我怎么就做出了抛下爹娘的事?一定是我让他们蒙羞,在蜀郡呆不下去,才离开那里,害的我姑母一家也不得安生!”

奉直满怀希望地赶到蜀郡,办完了安王交待的机密事后,就带上厚礼直奔云宅。

前年除夕曾和若水一起看过的烟花的云宅,那夜人潮拥挤,烟花璀灿,若水远远地和他眉目传情,眼睛亮若星辰。

当他赶到云宅前,却惊呆了,大门外挂着大锁,门前一片被风吻散的垃圾灰尘,石阶的缝隙里长满了野草,连个看门人也没有。

花了些银子打听了半天,才打听到云宅去年六月份,除了这座老宅,突然变卖所有店铺家产奴婢、三日之内匆匆搬走的消息,就连云家嫁出去的女儿、若水的姑母也一起急匆匆搬了家,以##友街坊没有一个人知道他们的去向。

好不容易打听到唯一和云家有关系的周家,一再上门打听,他们却不理不睬,无奈只好亮明身份向官府中人求救,周家这才肯答理他,却得知两家早就因为若水的逃婚而反目成仇了,没有任何来往,也根本不知道云家搬走的事。

后来被官府逼极了,才说去年六月份,有人从京城来,挑唆他们去告安靖侯府私拐周家已下聘的妻室为妾,并愿意送些银子相助,周家根本不在乎这些银子,又不愿意得罪朝中官员,何况与若水并非正式下聘,就没有答应。

过了没几天,云家兄妹两家人就平空消失了,仅留两座空宅子。

奉直百思不得其解,专门找人翻入云家查看。不到两年时间,曾经富丽堂皇的云家,除了一间钉死的空屋子和满院的荒草,什么也没有了,池塘里也栖满了水鸟,雕梁画栋尤在,却荒凉而阴森,不进钻出野猫野狗,听说还常有小偷光顾,偷上一两样能搬得动的家什卖掉糊口。

他还根据若水的描述,找到她以前住的屋子,打开门进增,里面除了几样搬不动的家具处,已经空空如也,家具上也落满了厚厚的灰尘,到处结着蛛网,让人无法停留。

奉直滞留数日,却打听不到任何消息,无奈只得托人找了两个无家可归的贫贱老夫妇住在以前的门房里照看,并留下银两做家用,还托官府时时看顾,莫使家宅损毁,这才带碌儿回京了。

看着若水自责的样子,奉直安慰的同时,百思不得其解。女儿与人私奔,云家再脸上无光,也不至于急急忙忙扔下祖屋搬家吧?而且京城中到底是谁想害他和若水?竟然不顾路途遥远,远赴蜀郡挑拨周家闹事?云家兄妹俩突然搬家远遁与他们有没有干系?

思前想后怕若水担心,还是没敢告诉她,不停地安慰着:“放心吧若水,我已经找人看守宅子,并托官府时时看顾,然后我再慢慢打听,说不定就会有消息。云家家资丰厚,伯父伯母正值壮年,又有你姑母一家做伴,可能只是换了个生地方,应该不会有什么的。”

若水泪眼婆娑地点点头,想起奉直整个下等一直陪着自己,愧疚地说:“我光顾着自个了!书香妹妹如今身子不便,卢姨娘日夜盼你回来,你去看看她们吧,不要总是顾着我。”

奉直见若水的情绪慢慢安稳下来,觉得自己不去看看书香和卢静娴也说不过去,就掖好被子劝她好好歇息,好参加晚上的接风宴。

若水泪痕未干,乖巧地点点头,正待让奉直先过去,忽然想起什么:“公子可知道,三公子出事了!”

见奉直不明就里,不解地说:“难道老夫人和夫人没有告诉你吗?”

一五一十说了陈若水和冷子菡如何设下帽儿胡同的圈套,奉孝如何被利用,又如何被恶人泄愤打断右腿的事。

奉上脸色铁青,重重的拍桌子上,这两个贱人,差点害惨了若水和虹儿,还害得奉孝腿残,真是死有余辜。想起对凌意可的误解,心里有些愧疚,也许自己对她真的太苛责了些。

若水望着他的背影又喊了一声:“公子别忘了去看看三公子,他现在好可怜呀,好好一个公子哥儿,腿就这么毁了。”

奉直点点头:“你放心,我一定会去的。”

第四卷 归去来 第一百九十章 兄弟

晚上的洗尘宴皆然不同以往。以前只要奉直在,所有的女人无不花红柳绿,想引起他的关注,可是今年有了慢慢懂事的小翼儿,他刚一出现,肥嫩嫩的脸和清澈无邪的眼睛,还有嘴边挂着一串亮晶晶的口水,正窝在奶娘怀里使劲地吧咂着小拳头,立即引起了所有人的关注。

奉直无比宠溺地看着他,眼里再没有别人,几个通房知道这个小人精一出现,自己再精心打扮也没用了,奉直绝对顾不上多看一眼,也纷纷献宝似的围上前逗小翼儿,直夸他长得像爹爹。

若水淡淡地笑着,没有围上前,一边看着小翼儿在人前卖弄乖巧,一边心不在焉地陪着身子已经很笨重的书香说话,卢静娴仍然随和而温顺,仔细地服侍奉直与凌意可,不与任何人太过亲爱,也不疏远任何人。

帽儿胡同事件真相揭开,奉直对凌意可心怀愧疚,不再像以往那样敬而远之,酒席上殷勤频举杯,待到散席,凌意可已经薄醉了,不胜酒力的靠着奉直。奉直歉意地朝若水笑笑,扶凌意可进屋去了。

若水一门心思想着云家的事情,根本就没在意奉直,她现在最想见的,就是奶娘云荷雨,可她曾经一再叮咛不要轻易去找她,现在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第二天一大早,奉直就约了大哥奉纯一起去看望奉孝。奉孝正对着小丫头发脾气,地上全是他为泄愤扔下的东西,善姨娘在一边低泣着。

奉直一腔怒火顿时涌了上来:“你也不小了,堂堂一个侯府公子,欺负小丫头乱扔东西算什么好汉?”

奉孝看见是两位兄长,愣了一下就失声痛哭:“大哥!二哥!我的腿再也长不好了,大夫说我以后就是瘸子!我不想做小瘸子!我不想做小瘸子!”

奉直和奉纯相视无言,走上前把他拉起来,逼着他走了几步,却霍然发现,他的腿果真一瘸一拐的似乎支不起胖乎乎的身子。

奉直长叹一口气,难过地转过身去。奉纯不忍再看,扶着他坐下:“事已至此,是男儿就要勇敢面对,我们不是普通人家,不需要你养家糊口,侯府又不缺你吃缺你穿的,大可富贵终老。姨娘养你不容易,你落到如此境地,她已经很难过了,你就忍心让她再为你担忧?”

奉直转过身去,看着奉孝说:“不许哭泣!此事虽说是陈氏与冷氏指使,也怪你自己爱贪小便宜,事情已经做下,就要勇敢面对,无论怎么样总算保全了性命,不让姨娘膝下荒凉。你不要自暴自弃,等伤口长好了就去上族学,总要先学些本事才是正理!”

奉孝泪汪汪地抬起头:“二哥,我不想去,他们会骂我是小瘸子,我不想被他们嘲笑!”

奉直正待劝他,善姨娘扑过来抓住他:“二公子,我知你将来定会继承家主之位,我求你看在老夫人的薄面上,赏给孝儿一碗安稳饭吃吧!”

奉直气结,他尴尬地看着奉纯,斥责道:“谁做家主,你我能决定?何况爹爹还正值壮年,你混说什么?我和大哥无论做不做家主,都是孝儿的兄长,绝对不会坐视不理,这一点请姨娘放心。以后挑拨离间兄弟感情的话莫再说了!”

关于云家的消息让若水心情沉到谷底。自己目前的日子还算过得去,又有了可爱的儿子,可是自己的亲人们,父母家人、虹儿和奶娘,无一不因为自己受到牵连。虹儿为自己受尽凌辱,有家不能回,只能寄身瑞王府,奶娘为自己放弃舒适的日子,整日担惊受怕、辛苦劳作,父母为了她被逼变卖家产远走他乡,至今音讯全无。

她整日神情恹恹的越来越沉默寡言,一日日消瘦下去。幸亏一天天长大的小翼儿聪明伶俐,虽然不会言语,却极懂人的心思,每次看到若水沉着脸,就用清澈无邪的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她,流着口水啊哦啊哦地对她说话,直把若水逗笑,自己也咧开小嘴笔起来。

回到屋里,若水急得团团转,该怎样才能告诉她云家出事了?思前想后,看看时辰还不是很晚,就派小蓝去厨房传话,说明天早上想吃牛肉汤,但愿奶娘能明白她的意思。

四月底,书香顺利生下一奉直的女儿,奉直和若水喜欢极了,书香总算松了一口气,觉得女儿简直就是自己的福星。福意居里喜洋洋的,老夫人和夫人果然重视奉直的女儿,就像对翼儿似的天天跑过来看望,还特意给她取名叫于展容。

唯一失望透顶的就是盼子心切的凌意可,当她听到书香生的是个女儿后,觉得自己倒霉透了,谋划得好好的一箭三雕之计却用不上,再往后,小翼儿越长越大,就不那么容易下手了。可是偏偏人算不如天算,只能背过人把琴音和红颜佳人两姐妹骂了无数遍,没人在时对书香也没有好脸色。

若水抱着娇小稚嫩的小容儿,一边贪婪地看着,一边流着泪,奉直知道她又想起了那个落掉的女儿,勾起埋在心底的悲伤,父母家人又下落不明,更觉得她为自己付出的实在太多了。

若水每日盼望着能尽快见奶娘一面,好细问一些爹娘的情况,听奶娘说,她离开蜀郡时,家里人虽然也很伤心气愤,但还是处处打听她的消息,派奶娘来京城寻打她、照顾她,可是奶娘前年四月份离开,仅仅过了两个月,就发生了那么大的变故,好好的两家人说走了就走了,走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连一点蛛丝马迹也没留下。到底是什么原因逼他们突然间背井离乡、销声匿迹?

可是奶娘不主动过来,一定有不得已的原因,若水虽然焦急却不敢轻举枉动,只得耐下性子,把全部心思用在照顾小翼儿身上,强迫自己忘记这些烦心事。

奉直似乎更忙了,瑞王把他抓得紧紧的,几乎忙完公事就去陪瑞王,两人虽然身份悬殊,却有着连襟的关系,同出同进倒也不奇怪。

第四卷 归去来 一百九一、世子(一)

因为上一次去矩州公干,奉直办事得力,刚好禁军中有一个从六品振威副尉的空缺,在上司的力举和凌相的周旋下,奉直被派到军中历练。想要升职快,去军中历练是最好的办法,常常可以因为军功或其他原因得以升迁,在兵部衙门苦熬是很难出人头地,就是有凌相做后台也会招人非议的。

禁军纪律极为严明,奉直平时吃住在军中,只能在三天一次的轮休日回家。

于夫人对儿子目前的状况很满意,儿女双全,连连升职,妻妾还算和睦,除了凌意可没有生养以外,似乎再没有什么遗憾了。于文远身边两个挑拨离间、暗中害人的歌妓也死了,侯府完全在她的掌握下。

青姨娘正在指点几个绣娘给奉贞准备嫁妆,忽有丫头报说侯爷来了,青姨娘惊得手里的绣花绷子都掉在地上,十几年形同陌路,除了偶尔年节时遇到行个礼外,几乎没有任何往来,就连有关他的消息也是从奉贞嘴里得知的,她几乎都要忘了,曾做过他的宠妾。

于文远慢慢走了进来,看见他曾经喜欢过的女人呆呆地看着他,连行礼都忘了。几个绣娘慌忙行礼,青姨娘这才反应过来,她抑制住眼泪,挥手让绣娘下去,慢慢走过来行礼。

走到他面前的那一刻,眼泪忍不住扑簌簌掉了下来,于文远叹息了一声,伸手相扶,青姨娘却躲开了,她已经平静下来,淡淡地说:“侯爷请坐吧!”

于文远尴尬地缩回手落座,青姨娘沏了茶抵上,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再无言语,于文远看着她已经不年轻的容颜,不忍地说:“青儿也坐吧,咱们都老了,还讲究什么虚礼!”

青姨娘想了想谢了思坐下来,是啊,都老了,再坚持下去有点矫情。

于文远慢慢喝着茶,暗暗打量着以前常常留宿的房间,整洁雅致一如十几年前,再看看温顺恭敬却沉默不语的青姨娘,想开口却不知从何说起,正尴尬着却想起女儿奉贞来。

“青儿,奉贞的婚事你可还满意?”

他总算想起还有这个女儿,这些年若不是依傍着夫人,谁知道她们娘俩过着什么样的日子?青姨娘淡淡一笑:“谢侯爷关心,奉贞的婚事托夫人的福,全是她一手促成,能聘给国公府是她的福气,我当然满意。”

于文远又尴尬起来,从小到大,他除了奉纯,对别的儿女从未上过心,似乎不知不觉间他们就长大了,就连奉贞定亲这么大的事,自己这个做爹的几乎都没怎么过问,只得讪讪地说:“奉贞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只要你满意就好,这门亲事我看着也不错。”

两人又沉默不语了,于文想起今天来的目的,硬着头皮说:“我们都老了,凡事互相体谅些才好,我今天来有一事相求,希望青儿能够体谅我的心情。”

青姨娘一愣,他求自己有事?他求自己有何事?自己一个小小的妾室,能为他做什么事?

她不动声色,恭恭地答道:“青儿一介奴婢,何用相求二字?侯爷尽管吩咐就是,青儿若能办到,无有不从!”

于文远欣慰地笑笑:“我就知道青儿是个善解人意的人,这件事我思前想后,也只有你才能做到。这府里夫人最信任的只有你了,所以我想让你劝劝夫人答应我一件事。”

青姨娘警觉起来,他到底求夫人何事?为何拐弯抹角地来找自己,若他都张不开口,肯定能够不是什么好事。

“青儿一介奴才,不过打小知道夫人的喜爱,服侍的比较满意罢了,哪里就值得夫人信任了?不过夫人抬爱,一般小事只要青儿相求都会答应,可若是大事,青儿有自知之明,不敢为难夫人,更不愿自取其辱。”

于文远沉默了,她说的也在理,夫人不同一般女子,是个有主见的人,这等大事如何肯听她的?还是自己去吧,是灰是钉子,都得碰。

他站起身来,有些愧疚地说:“还是我自己去说吧,不为难青儿了。

这些年我确实太过忽视你和奉贞,我们都老了,希望你不要在意,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

青姨娘点点头送他出去,看见他鬓边隐隐的白发和略有些佝偻的腰身,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回了屋暗自猜想他去找夫人到底是什么事,看样子非同小可,两人可别闹起来,想了想赶紧过去了。

于文远来到夫人的院子,自从陈如玉和冷子菡死后,他有时也会过来坐一下,所以丫头们并不奇怪,径自往里迎。

五月渐完,天气慢慢热起来,于夫人午睡起来正坐着喝茶,丫头进来报侯爷来了,连忙起身相迎,于文远已经进来了。

两人做了一辈子的夫妻,也做了一辈子的冤家,如今儿孙满堂,关系才慢慢缓和下来。尤其是陈如玉和冷子菡犯下大错后要被乱棍打死后,幸亏夫人求情老太太才同意灌药,让自己回来没有面对那血肉模糊的一幕,这一点于文远真心感激,所以后来夫人买了两个贫家女子送与他做通房,他也就欣然接受了。

夫妻俩隔着桌子坐下,半晌无语,于文远放下茶杯,挥手让丫头下去,试探着问:“奉直几天没有回来?”

提起儿子,于夫人欣慰地笑了:“他明天轮休,等会就回来了。”

于文远想开口又停住了,想了想又说:“他那两个儿女一定很乖吧?我前天还在娘那里看到小翼儿,很是可爱,虽然不常见我,但是并不认生。”

提起爱孙,于夫人满脸都是笑:“那小家伙是很招人疼,人见人爱,和你亲也很正常,自己的亲孙子嘛。”

于文远抓住话头不放:“他是奉直的长子,虽然并非嫡出,却并没有去计较。夫人能不能也把奉纯与奉直一般对待呢?何况他虽不是夫人生的,但我与他的娘也是长辈主婚拜过天地的……”

于夫人腾地一下站起来,又悲又怒地看着于文远,就说他现在怎么慢慢地向自己示好了,原来还是为了奉纯,可笑的是自己还自作多情和他谈了半天儿孙亲情,却差点被他绕进去。

她长出一口气坐了一下,面色冷峻一如当初,含着几分讥笑说:“大公子是不是嫡出,不由我说了算,于氏有族长、族中还有长辈,族谱上也记着,就是家里也有老太太做主,侯爷自可去问。”

于文远碰了一鼻子灰说不出话来,陈如玉的的容颜已经模糊,那封遗信却已然刻骨铭心,他知道自己刚才的话说得太过生硬,连忙苦苦相求:“夫人!我刚才说错话了,你勿往心里去,就算奉纯是庶子,总是奉直的兄长,若奉直肯放弃世子之位,由他继承也说得过去。”

于夫人转过头又恢复了咄咄逼人的样子:“奉直凭什么要放弃?你又凭什么要奉直放弃?从小到大你抱都不曾抱过他,凭什么现在又摆出父亲的架子要他放弃自己该得的?”

于文远颓丧地垂下头,从奉直生下来,自己从来就没有好好看过他一眼,总觉得他的出生对奉纯是莫大的威胁,几乎都忘他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在他长大的过程中,父子相处的记忆几乎没有,岂止于夫人所说的抱都不曾抱过?现在却要求他为了另一个儿子放弃世子之位,是不是对他过分了?

可是想起陈如玉的殷殷期盼和奉纯因为庶子身份处处不得志的样子,他又横下了心。

“夫人说的是,自从直儿出生后,我确实太过忽视你们母子。这些你辛辛苦苦养大奉直和奉贞,家里家外也全凭你打点,娘那里你也照顾得更多,我以前觉得愧对奉直的生母,其实现在想来我也有愧于你,如今我们都老了,儿孙也满堂了,过往的一切还望夫人勿怪。”

于夫人转过头去不理他,这个男人实在伤透了她的心,以前被陈如玉和冷子菡那两个贱人挑唆着,对她和奉直冷酷无情,直到现在,还处处为着奉纯打算,奉直就不是他的儿子吗?

于文远却站起看看她,然后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于夫人愣住了,正要扶起,又一想他不过为了奉纯的事求自己罢了,又不是为了他们母子,自己为什么要心软?

她索性转过头去,冷冷地说:“侯爷这是做什么?莫不是为了让妾身背上恶名?你还是快起来吧,我担当不起你的大礼!”

于文远却扑通磕了一个头,声音哽咽着说:“这个头是向夫人赔罪,求夫人原谅我这些年无心家事,从不过问你们母子,也从不体谅夫人的过错。”

于夫人依然冷冷地看着他:“你做都做了,我这一辈子已经这样了,奉直成家立业了,还用道什么歉?”

于文远不回答她,磕了第二个头:“这是谢夫人的,谢夫人这么多年替我打理家事、苦心经营,照管着于家若大的家业和一众主奴,如今家业日渐兴旺,儿孙越来越多,这都是夫人的功劳,我应该谢你!”

说完抬起头,诚恳地看着于夫人,于夫人却毫不动容,转过头去冷漠地说:“第三个是求我的吧?你还是别磕了,你再磕我也不会答应!就是我答应了于氏宗族也不会答应,朝廷那个也不会答应!”

第四卷 归去来 一百九二、世子(二)

于文远气结地看着态度无比坚决的夫人,叹了一口气还是磕了下去:“夫人答应不答应是夫人的事,我是一定要求的,还请夫人让我把话说完!”

于夫人冷冷地说:“你要说就起来说吧,别让我背负恶名!”

于文远起身落座,诚恳地说:“夫人知道,我有三个儿子,无论是不是你生的,都要尊你一声嫡母。奉孝就成那样了,一生只能做个富贵闲人,我也不做他想。奉直和奉纯都是优秀的孩子,特别是奉直,得夫人自幼延请名师严加教导,文武全才见多识广,如今他岳父又百般抬举他,就像这次到军中历练,同去矩州公干的有好几个人,偏偏就轮到他了,他以后定是前途无量,何况他本就是正经的嫡子,处处受人高看,不比奉纯。”

于夫人讥讽地说:“你这会才说他是正经的嫡子?你这会才承认奉纯的出身比不过他?你不是一直都说奉纯才是嫡长子吗?”

“夫人!求你不要再追究过往的事了!请听我把话说完!”

于文远落下泪来:“虽然我高看奉纯,但于氏宗族一直不承认他的嫡子身份,外人也不承认,你也知道这孩子一向省心,从小到大没有生过事,正经的进士出身,已经入仕十年了,对待公事兢兢业业,却不得升迁,就是他的身份碍着,上一次还多亏凌相帮主,虽然算不了升职却换了个好差事,他在仕途上不会有什么前途,根本没法和奉直相比。所以我才来求夫人,让奉直放弃世子之位,一心在仕途发展,这个位子就让给奉纯吧?我们的两个儿子,一个守成、一个创业,岂不是最好?”

“好一个守成!一个创业!守成多轻松,什么也不用做就可得到世袭的富贵,一代一代传承下去,成了于氏正宗嫡系。可是创业呢?奉直能创个什么?他在军中想出人头地得吃多少苦头?受多少艰辛?稍有战事就有性命之忧,你不担心我还担心!何况如今太平盛世,早已不再封侯封王,他就是拼死拼活做个将军又能怎样?能世袭罔替吗?你也说了他是正经的嫡子,为什么要自甘沦落成为于氏偏支远宗?”

于文远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闷了半晌恨恨地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你用得着连几辈人以后的事都想到吗?你处处都为奉直着想,为什么不想象奉纯,他也是你养大的,你就这么狠心?奉直仕途上前途无量不说,再几成世子之位,好事都让他占尽了,你让奉纯怎么办?”

于夫人腾了一下站了起来:“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奉纯不过是我养大的,你就要求我公平对待,可奉直和奉纯一样都是你的亲生儿子,可你看看你是如何对待他们的?一个是心肝宝贝,一个不比眼中钉肉中刺强多少!如今他稍稍出人头地点,你就来替奉纯报不平!你有什么资格要求他为奉纯放弃世子之位?”

于文远好话说尽,该求也求了,该劝也劝了,夫人却没有半点松口,又被呛得半天说不出话来,气得把茶盏狠狠摔在地上:“两个儿子,你把好事让一个全占了,另一个怎么办?总不能不给他留条活路吧!”

一直在外密切关注的青姨娘听见里面闹起来,赶紧进来了,却看到夫妻俩一个怒气冲冲,一个满腹怨恨,正待劝说,于文远看见她进来,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把抓住青姨娘的肩膀:“青儿,我知道你是最温顺听话的,你替我求求夫人,她一直就肯提高你劝,你快求求她!”

青姨娘从他手里挣脱出来:“侯爷,你有什么话不能好好对夫人说?你总是不来,来了就摔动东西!再说你让我求夫人什么?”

于文远不顾她的指责,一个劲地求着:“青儿,夫人太固执了,你劝劝她,让她不能光顾着奉直,奉纯也是我的儿子,奉直已经前途无量,再得到世子之位,奉纯怎么办?”

不待青姨娘回答,奉直忽然进来了,他面色激愤地说:“我现在就把世子之位让给大哥!我从来就没想要世子之位!我就不信离了于家我还活不成了!”

于文远松了一口气,如果奉直自己想要放弃,于夫人也没有任何办法,正待谢他,于夫人气急了,她伸出手指着就要转身离去的奉直:“你走吧!你现在就离开于家,去过你自个的!”

青姨娘慌忙拉住奉直:“公子,切不可任性!夫人这一辈子都是为了你呀!”

奉直来到于夫人面前,理也不理父亲,径直朝母亲跪下:“囊!并非奉直不体谅娘的苦心,我知道娘这么多年为了我忍受了太多的委屈。

可奉纯毕竟是我的大哥,儿子不想和他争来争去,更不想为了一个世子之位兄弟反目!儿曾四处游历,深知天下至广大,这段时间在军中更是得益匪浅,不想拘泥一家一室。大哥文静细心善于理家,儿觉得让他当家再好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