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直点点头,却径直问她:“你克制我不在时少奶奶是如何对待云姨娘母子的?”

卢静娴心里一惊,一时不该说什么好,自己在全家困顿、走投无路之际,原以为要落入火坑,谁想机缘巧合,竟然被堂堂的安靖侯府二少奶奶相中给丈夫买做妾室,才救自己一家于水火之中,可是后来遇到困顿之时,却是云姨娘说服公子照顾自己的家人,解了自己的后顾之忧,两个都有恩情,公子发问,到底该向谁好?

奉直看穿了她的心思,有些薄怒:“这院里就只有你一个人了,我想知道些实情只能问你了,你都要处处做好人不肯说实话吗?”

卢静娴慌忙跪下:“公子息怒,静娴实话实说。公子走后不久,云姨娘就发现身怀有孕,少奶奶就提出要把小公子养在自己名下,云姨娘不愿意,说公子刚走她就要夺孩子,还说一切等公子回来再说,后来没有多久刚好是奉贞小姐出嫁之日,云姨娘就带着小公子走了。云姨奶奶个走后少奶奶脾气越来越暴躁,经常骂书香妹妹说她没用,尽生丫头片子,几次把小小姐都吓哭了,书香妹妹却不敢言语。”

奉直叹了一口气,果真是自己失踪的消息传出后,凌意可要夺走翼儿,若水才无奈逃命的,连带着书香和容儿也跟着遭殃,以前怎么没看出?看到卢静娴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样子,心里有些愧疚,赶紧拉她取来:“静娴是知书达理之人,管这么大一个院子辛苦你了,此院空旷,只有你一个了,你暂先住主屋吧,服侍也方便些!”

卢静娴双颊顿时绯红,含羞点点头。在他面前,在这院里,她虽不至于卑贱如草,却是生长在角落里最不起眼的一朵小花,家贫无依,不够美貌,除了温顺的性子和满腹的诗书,似乎再无长物,只想在众多女人的夹缝中委曲求全,平平安安的活下去,用微小的力量着照顾好处处依赖她的弱母幼弟。

虽然从小家教极严,可她的心里也是有情爱的,服侍了公子后,情意不再是书本上口齿留香的佳句,而是一个实实在在、形容俊朗的年轻公子,虽然他有高贵的嫡妻,还有心爱的女子和别的有名有份的女人,对她只是淡淡地欣赏着、淡淡地喜欢着,情意若有若无,她在他的生命里亦可有可无,可她却早已把他当做自己的唯一,一生中能够有几日和他独处的时光,她已心满意足。

宫宴设在戌时(晚上七时至九时)。奉直因为有事要求皇上,所以老早就去了。

李潜刚刚即位不久,朝事繁忙,奉直去时,他正在御书房批阅奏折,闻报说奉直求见,呵呵一笑,赶紧宣进来。

奉直行了大礼,赶紧就问:“臣在边关日久,幸得皇上照顾家眷,今思念幼子及爱妾心切,请皇上告知下落,明日好接回府!”

李潜一愣,一种刺痛在心里扩散开来,她是他的爱妾和儿子的生母,虽然早就知道不可改变的事实,为什么亲耳听说心里还是那么难受?

奉直见他不语,不解地喊了一声:“皇上”,李潜恍悟失态,想起若水母子下落不明,今日该如何对奉直交待?

奉直听闻若水母子失踪的消息后,愣住了,天下之大,她带着三个孩子,恩那个跑到哪里去?

李潜也不明白云刚为何这么长时间没有报信,看着他担忧焦急的神色,心里轻轻地叹着,他已经派过许多人寻找她的下落却没有结果,他的担心丝毫不比他差,却不能流露出分毫,因为她是他的爱妾和家眷。

“奉直弟勿忧,朕已排除几路人马寻找,本说已经有了音讯,却没有查出什么结果,朕会继续派人寻找,相信奉直弟回京的消息传出后,家眷听闻自会想法返京与你团聚。”

奉直一想确实是如此,若水逃离侯府不就是因为凌意可所逼,说不低能她就在哪躲着,带着自己给的银两,应该暂时生活不成问题,如果听到凌家失势、自己回京的消息,肯定会立即会侯府寻找自己,她可带着三个孩子,能跑到哪里去?

他暂时心安下来,想起凌意可的事情,咬着牙又跪下:“臣厚颜再求皇上一件事,万望成全!”

李潜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你可是为凌氏之事?按说凌家本该立即处斩,但弟劳苦功高,朕就是等着卖你一个大人情。”

奉直感动的连连磕头:“凌氏被休弃,已回凌家,按律已是罪妇,臣不敢有非份之想,但与她夫妻一场,不忍见其落得如此下场,已临时所作所为,已不配为臣之妻,不过是想她生活有所着落、安份终老而已,求皇上成全!”

李潜点点头:“朕有负弟之所托,失去了云氏行踪。这个要求朕准了!凌家乃钦犯,持朕手谕才能相见!”

说完飞快写下手谕递给奉直,奉直连忙谢恩退下,一看时辰还早,命碌儿带着银子去赎琴音和书香,自己赶往诏狱。

阴暗污浊的诏狱里,凌氏男女人犯分开关押,崔姨娘与王夫人已经到了这里还不肯互罢甘休。王夫人看着崔姨娘没几日就被折磨的美貌与风情全无,头发散发,衣衫污浊,焉然一个憔悴的老妇,想起这个出身下贱的女人凭着美貌和心机,生了独子不说,还占尽了丈夫的宠爱,在相府里比自己这个嫡妻还要风光,她生的贱女儿也被自己生的嫡女还要高人一等,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看着沦为钦犯还自恃高贵的凌意可,脏污的衣衫拉得平平整整,正坐在草堆上发呆,心里一阵冷笑。

“呵呵呵,你就是生了儿子有能怎样?可惜还没长大就要给咔嚓一刀,还不和美生一样?你就是生了美貌的女儿又能怎样?被人休了不说,也是咔嚓一刀,还不和没生一样?看你到时怎么哭得过来?你这个家生子出生的贱女人,一辈子费尽心机算计我又能怎样?我没有儿子得不到相爷的家业,你有儿子不一样得不到?你生得美,相爷宠你又怎样,你看看你一辈子都过得什么日子?相爷对你可是一辈子都犯恶心呢!”

王夫人得意地骂道:“相爷一辈子恶心我又怎么样?我的女儿虽不是皇后和王妃了,好歹还是衣食无忧的瑞国公夫人,正带着外孙子在皇陵里逍遥呢,可是你的儿子不但要被咔嚓了,还是个人尽可夫怀了孽种的淫妇!”

崔姨娘气极,这几天的怒火全部暴发出来,扑过去两人就撕打起来,凌相在不远处的牢里听见了,气得大骂不止,崔姨娘不如王夫人健壮,很快落了下风,连忙喊女儿和琴音帮忙,凌意可怒极,大喊一声:“好了!都给我住手!死期临近,你们还争什么争?要争以后在阴间慢慢争去!”

两个人这才醒悟过来,慌忙整理撕烂的衣衫,蹲在地上哭起来,凌意可无比痛苦地捂住脸,哀哀地低泣着。

同样一身脏污的琴音作在她身边不敢言语,眼神闪烁,半天终于看不下去了,轻声劝道:“小姐别哭,说不定还有希望,总没到最后的时刻。”

凌意可仍然低泣着:“与其在这里受辱,还不是当时就干干净净地死去,我好恨自己,听到外面喊抄家,为什么不立即自尽?还非要等被关进这个脏地方受尽折磨后挨一刀?”

琴音仍然苦苦相劝:“说不定事情会有转机,皇上如果想杀我们早就杀了,还能等到现在?”

凌意可痛苦地摇摇头:“就是不杀,不是被流放千里就是官卖为奴,身为男子还好些,也许会有出头之日,像我们##年轻女子,很可能还会被卖到脏地方,与其受那种侮辱,还不如死了算了!”

王夫人听见轻蔑地骂道:“你和你娘那种出身下贱的女子,只配被卖到那种地方千人骑万人压,那才是你们喜欢过的日子!”

崔姨娘听见又要过去撕打,外面传来了开门的声音,一个个又怕又盼,怕的是开门后要带她们去送死,盼的是说不定皇上心意变了有了生机,全都眼巴巴地趴在木栅栏上往外看着,凌意可依然头也不回,绝望坐在草堆上伤神。

奉直刚刚走到阴暗潮湿的诏狱门口,就隐隐约约听到里面传来女子的骂声好狱卒的喝骂声,心里一紧,加快了脚步,因他身份显霍,又手持皇上手谕,诏狱监管毕恭毕敬地带着路,进了门,一阵霉烂臭味扑鼻而来,再加上影影绰绰的灯光和不绝于耳的哭骂呻吟声,仿佛走进地狱。

监管直接带他来到关押凌意可的牢前,鞥之忍住不适往里看着,趴在木栏上的王夫人和崔姨娘同时看见了他,王夫人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崔姨娘惊喜交加,奉直衣着分明已身居高位,说不定是来救她们,即使不能救自己和儿子,把女儿救出去也好,能活一个是一个。

“可儿!可儿!快过来,你看谁来了!有人来救你来了!”

琴音面上一喜:“小姐快起来,一定是公子来救你了!”

凌意可悲喜交加,腾地站起来走到木栏边,外面霍然是衣着鲜明、气宇轩昂的奉直,和他相比,自己是那么污秽卑贱,憔悴支离不成人形,她忍不住哭了两声转过头去,死活不再看奉直。

奉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不出心里是什么自刎,可是这里实在呆不下去了,得赶快走,真不知凌意可那么讲究的人怎么受得了?

“娘子,我是求了皇上手谕来接你出去的,这里污秽,我们快走吧!”

凌意可冷笑几声:“我已被公子休弃,请再勿称我娘子!”

秦愿你急得忙说:“小姐,公子好心来接你,咱们还是出去再说吧!咱们已经习惯了,别熏坏了公子!”

这时牢门已经打开,崔姨娘赶紧把她往外推:“快走吧,别傻了,有什么话出去再说吧!”

奉直已被熏得昏昏欲吐,赶紧说:“我好不容易才求得皇上同意,你别磨蹭了,咱们快走吧!”

凌意可泪流满面,不由分说,已被崔姨娘和琴音掀了出去,监管正要锁门,琴音可怜巴巴地趴在门面喊了一声“公子”,奉直这才反应过来她居然也在这边,看看琴音,不忍地对监管说:“这个也放出来,有什么事我担着!”

监管不敢得罪他,迟疑片刻放出琴音,门很快锁上,凌意可这才意识到娘还关在里面,顾不得地上脏,扑通一声跪下苦苦哀求:“意可不敢奢求救出爹爹,但是弟弟年幼,娘已年长,求公子想法救出他们!意可愿做年做吗报答公子!”

奉直为难地说:“皇上答应赦你已是不易,放出琴音我还需去请罪,再多的人不可能了!”

崔姨娘赶紧劝女儿:“可儿快走,别管我们,诚儿是凌家独子,当然不会被放过,娘已老,活不活无所谓,只要可儿好就行!”

凌意可拉着琴音跪下朝父亲母亲的方向各磕了三个头,跟着奉直就要走,王夫人忿忿不平地说:“于公子,你救这种女人做什么,你可知她做过什么事?”

她还正待说,崔姨娘惊怒之下抓起一把脏污的草就捂住她的嘴,两人撕打开来,奉直赶紧带两人离开了。

外面早已停了一辆马车,车夫看见两个脏污的女人愣住了,凌意可和琴音怕被更多的人看见,赶紧上了马车,奉直喝了一声,车夫才醒悟过来,赶紧起程。

马车一直驶到一座小宅子面前,奉直带她们进去,里面迎出来几个仆妇,二话不说就带她们去洗浴,奉直瞪了约半个时辰,梳洗干净换上新衣的凌意可和琴音出来了,虽然仍是虚弱憔悴,但却变得清爽干净,楚楚可怜,见了奉直就要跪,奉直拉住她们:“你们在里面受了苦,咱们又不是外人,出来就不要讲这些俗礼了!我现要去宫里赴宴,你们吃过饭好好歇息,这里已经租下,你们先住一些时日再做打算!”

说完交待一旁的仆妇几句转身就走,凌意可渐暗他虽然肯救自己,但是神情言语间只有同情并无什么恩意可言,心里一凉,他对自己仍旧那样罢了,又想起自己做的事,一阵难言的羞愧涌上心头。

可口的饭菜端上桌来,两人咽不下诏狱里粗劣发霉的饭菜,每天勉强吃几口活命,早就饿得发慌,也顾不上形象,慌忙就花刺,桌上的饭菜很快就见了底。凌意可心里一阵苦涩,生下来就锦衣玉食的她,何时这样吃过饭?幸亏奉直不在,自己以前在他面前都是一幅美貌高贵、娴雅大方的样子,若被他看见自己这幅样子,心里会是什么感觉?是同期还是厌弃?

又想起奉直亲求了新君手谕,又不顾诏狱肮脏来救自己,可是却只有同情并无情意,心里一凉,同情能有何用,他若对自己无情,也不过看在夫妻的情份上不忍自己做刀下鬼而已,说不定这座简陋的小宅子、两个仆妇和每月的一点花费,就是自己的一辈子了。

琴音逃出生天,已心满意足,见凌意可仍然眉头紧锁,劝她道:“小姐先不要想太多,公子救出我们就好,其他事情以后再做打算,咱们好长时间没有好好睡过觉,还是先养好身子吧!”

凌意可无奈地点点头,目前只能如此了。

奉直一直打马来到宫门口,碌儿已在那里等他,身边空无一人,见了奉直就说:“公子,没有找到她俩,我问了,他们说登记的奴册中没有一个叫琴音的,书香一家四口早就被人买走了!”

奉直愣住,琴音没有在奴册里是因为跟着凌意可下了诏狱,可书香到底被谁买去?如果找不到她,容儿以后长大了问他要亲娘怎么办?

第五卷 意阑珊 二百四九、宫宴

绣幔重重,红烛如炬,殿旁丝竹清越,堂中歌舞妙曼,宫女鱼贯而入传菜斟酒,宣宗与田皇后高坐主位,下面是五品以上文武百官,几巡酒过后,大家都稍带了些薄醉,气氛开始轻松热闹起来,再加上有歌舞助兴,相熟的官员开始三三两两穿梭敬酒。

奉直做为今天的主角,反倒有些拘谨,他刚入仕才两三年功夫,开始只是兵部低级官员,升职后去禁军中做了个下级军官历练,后来随安王出征边关,与朝中大部分五官以上官员并不相熟,如今虽然品阶高,却因为年龄太轻拜不起架子。虽然官员们挨个敬酒接风,他也只是被动的接受着,怕殿前失态,不敢放开饮,一顿酒宴吃得闷闷的。

一身正式大红凤装的田皇后端着一斛酒慢慢步下玉阶,长长的裙裾拖在身后,额前翡翠金凤步摇华美至极,她身姿纤长,面容清秀文雅,没有盛气凌人之气,反而温柔可亲。她缓缓来到奉直面前,奉直却依然一手持杯,一手拖腮发愣,文武百官见当朝皇后竟然亲自下阶给奉直敬酒,都羡慕地看着,奉直却依然不觉,田皇后轻轻地笑了出来:“将军想什么这么出神?”

奉直恍觉失礼,慌忙站起来见礼,却不小心带翻了金杯,酒浆洒湿了衣襟,顿时尴尬得脸色红透,赶紧告罪:“臣殿前失礼,请皇后娘娘责罚!”看着他毕恭毕敬的样子,年轻英俊的脸窘得红透,田皇后一点也没有怪罪之意,反而觉得很好笑,禽兽递过玉斛:“将军一路征尘,请满饮此杯!”

奉直依旧恭恭敬敬地低着头,不敢正视田皇后,接过玉斛一饮而尽,头上已是一层薄汗,心里盼着田皇后赶快回凤座,他就是在当今皇上面前也没有如此紧张。

田皇后偏偏不依不饶:“满殿皆是为将军洗尘之人,将军却心不在焉,却是为何?”

这个高贵而温婉的女子好像偏偏喜欢和他过不去似的,明明感觉到他的紧张和窘迫,就是不肯放过,奉直只得一再告罪并实话实说:“臣爱子下落不明,心里烦忧,以致凤驾前失礼,望皇后娘娘宽恕!”

田皇后又轻轻笑了,用只有她和奉直能听见的声音说:“是不是还有心爱的女子?”然后轻盈转身回去,一步一步走上玉阶,宣宗皇帝伸出手拉她落座,无奈而爱昵地嗔怪道:“偏你要和奉直弟过不去呢,看他窘的!”

田皇后媚眼斜过,声音柔缓地说:“大将军真心待皇上,几千里外胡说哦刚贤德的良妃娘娘回京,臣妾是替皇上谢他呢!”

虽然声音轻柔,宣王还是闻到了冲天的醋味,苦笑着摇摇头,难怪她今日安捉弄奉直,原来是把他新纳绝色美妃之事全赖到奉直头上。趁座下大多数人酒意正酣,低声告饶地说:“奉直弟是替我笼络边关将士之心才如此做,他和我之前都并未见过施紫烟,当时的情形哪怕她是无盐嫫母也只得纳了,你勿怪罪于他,大不了我等会痛饮托醉算了!”

田皇后心中暗喜,面上却一本正经地说:“皇上不可如此无状,良妃娘娘乃忠良之后,千里来京,今日初夜,既不可寒了忠良之后的心,更不可不顾龙体安康,酒还是少喝些罢!”

宣宗知她已不生气,遂具备相邀二人同饮,殿下百官只道帝后情深乃举国之福,并不知其中奥秘。

奉直知道自己刚才走神失仪,见台上田皇后似乎并无不快之色,这才放下心来,为谢罪遂持金杯上阶敬酒。

宣宗继位前极少出入朝堂,与众臣并不相熟,又无相亲的兄弟,最为知心的就是奉直,见他上前敬酒,心中舒坦,三人同饮后,又怕皇后记恨他,就赐座在自己下首,以期二人慢慢相熟。

田皇后面上仍是温婉客人,映着烛光,细挑的眉风情无限,隔着宣宗含笑说:“将军前途无量,凌氏无德,不配再入侯府,将军若念旧情,好生安置就行。本宫有一嫡妹,年方二八,妩媚妙曼,与将军英雄美人两相宜,不如先择吉日下聘,待将军府建成,就可迎娶,将军放心,她容颜不比良妃娘娘差呢!”

奉直恍然大悟,原来她见良妃过于美貌吃飞醋了,身为皇后又不得不在丈夫和新纳的良妃面前表示贤良大度,亲自主持纳妃之仪,却把心里的不痛快算到自己头上,奉直叫苦不迭,又见她聊聊数语就要赐婚,不愿应承又不敢张口拒绝,张嘴结舌说不出话来。

宣宗见她步步紧逼,又心知肚明奉直心中牵挂若水母子,暂时无意娶亲,连忙解围:“奉直刚刚回来才得知丧父之讯,且爱妾与长子下落不明,心下正悲伤忧思,又数月鞍马劳顿,皇后关怀臣下,也应该等他缓过神再说!”

田皇后仍是笑意盈盈:“大将军乃皇上义弟,我就是他的皇嫂,应该关心他的亲事,既然有丧亲之悲,就稍后再说,不过如果百日热孝之内不成亲,就得到三年丁忧期满,堂堂我朝辅国大将军府怎可三年没有主母?此时不宜久拖,大将军歇息十日再说吧。”

奉直无奈跪下谢恩,还好不是现在,能拖一日算一日吧。

安王同情地看着他却无可奈何,爱妾再好,终是爱妾,若非官身还好,可以终身只纳妾不娶妻,虽然名份差点却不受委屈,子女地位也高,可惜奉直出入朝堂,常有官家往来应酬和进宫朝贺领赏之事,怎可没有出身高贵的嫡妻在室?安王的心轻轻地痛起来,那个美好如斯的女子难道今生注定做妾?自己贵拥天下去偏偏徒留叹息帮不得?

田皇后见他神思恍惚,若有所思,以为他想念新纳的绝色良妃,酸酸地说:“皇上是不是龙体困倦?不如让奴才扶你去就寝吧,臣妾不胜酒力怕服侍不周,让良妃娘娘侍寝吧,大将军的接风宴臣妾主持就行,勿必要使百官尽兴!”

宣宗不知一向还算大度的妻子今日为何醋海波涌?又一想新纳的良妃娘娘确是人间绝色不说,又气质高华、才情横溢,自己虽然阅人无数,初见之时竟然半天移不开眼睛,难怪她醋意如此大不说,还连累奉直。

他与田皇后夫妻多年,甚至自己越不在乎的女子她越能宽容,为着良妃以后在宫里的日子着想,他呵呵一笑说:“皇后不是一向深知朕心吗?我给奉直洗尘是假,看蝉儿在此母仪天下、风华绝代是真,朕还没看够,怎舍得离去?”

田皇后心里极其舒坦,娇媚地嗔了他一眼:“大将军再次,又不敢私离,你想让他难堪吗?不过大将军请放心,我那嫡妹不但美貌可人,而且知书达礼,自幼跟随母亲管理家业,极会持家,管保大将军一百个满意!”

奉直见她处处不离提亲,既不敢接话又不敢出言相拒,只能唯唯诺诺不敢多言。

第五卷 意阑珊 二百五十、辞官(一)

奉直醉醺醺地回了府,朦胧中,仿佛有人喂他喝了热茶,又用热水给他净了手脸,然后脱掉他的官服扶他躺下,他却怎么也醒不来,就那样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上醒来,日头已经亮晃晃的升起,奉直努力地睁开眼睛,方想起他结束了长途劳顿,此刻正躺在自己的卧房,昨夜皇上特意恩许自己歇息三天再上朝。

奉直又沉沉地躺下了,带着些许宿醉的难受,悠闲而缓散,窗外一声声的鸟鸣,也许自从离开家门太过辛苦劳累,这种日子惬意的让他一动也不想动。如果再有若水含情脉脉地看着他,儿女们正在一旁嬉戏,哪怕做个普通人也心甘情愿了。

不容他回味,一声淡蓝绸衣的卢静娴轻轻走了进来,铜盆里是热水,卢静娴轻手轻脚地放下热水,才发现他已醒来,正歉疚地看着她。

“公子醒了?”

“你怎么也不叫醒我?离家这么久,第一天就起这么迟,给老太太和娘请安都来不及了!”

卢静娴仍是恬淡清秀的眉目,却似含了脉脉柔情:“夫人说你舟车劳顿,趁着皇上恩许的几天假好好歇息,早上不用喊你起来请安,什么时候醒来什么时候再传饭。公子若睡醒了,我侍候你梳洗吧?”

奉直点点头翻身下床,脚步却仍是虚浮,卢静娴赶紧上前扶住他,奉直想到她日日带人收拾好自己和若水的住处,天天盼着他们有一天突然回府,整个院子只剩她一个看家,好不容易盼得自己回来却沉醉不醒,连忙歉疚地说:“对不起,昨夜皇上赐宴,百官纷纷敬酒作贺,我初次与他们打交道不好推拒这才喝醉酒。”

卢静娴脸一红,轻声说:“静娴不求公子夜夜陪我,只求公子保重身子,让惊险众神有靠就行!”

说完扑通一声跪下:“静娴知道自个的身份,从不甘有独占公子之心,这段时间整个二房只剩静娴一人,我孤独难言无所依傍,天天盼着你和云姐姐能带着小主子们回府,好不容易盼得公子回来,却不见云姐姐和翼儿容儿。如今公子位高权重,想必差遣人也是容易的事,能不能着人寻找姐姐母子四人?”

奉直有些感动,扶起她说:“放心吧,我还能不找她们?我一直就在派人寻找,相信只要我们心诚,就一定会找得到!”

梳洗完毕,卢静娴又服侍他用饭,奉直想起昨夜田皇后一再表示要以嫡亲妹妹许他,心情突地沉重起来,若她真的赐婚,自己能拒绝吗?一年多的生离死别甚至音讯不通,他困于边关一年多,每日苦苦思念百般牵挂,那时才知守着心爱的女子和儿女们共度一生是多么惬意的事,他不想再要什么出身高贵的嫡妻和无数个姬妾。

可是田皇后的意思怎能拒绝,她许自己歇息十日再谈婚事,感在父亲去世百日内就要成亲,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他到底该如何是好。

卢静娴正奇怪他为何好好的脸色忽然变得沉重起来,奉直忽然抓住她的手:“娴儿,如果我辞去官位,只做庶民,你会不会失望?”

卢静娴赶紧说:“公子不知,静娴这段时间天天守着空院子,陪伴我的只有奴才,我才知道能与公子和云姐姐一起生活是多么开心的事,公子无论做什么决定,静娴都赞成,只要大家能够在一起,我是穷人家出身,再多的苦都能吃,只求能够奉养弱母幼弟就行。”

奉直感动地点点头,从饭桌上站起来:“走,陪我去见夫人,待会帮我说服她!”

于夫人正一边陪婆婆说话,一边等奉直,今天有要事要同他商议,见他和卢静娴一起进来,两人神色亲密,心里倒也安慰,奉纯已有一妻四妾五个子女,大房人丁兴旺,热热闹闹,二房却凄凉空寂,好长一段时间只剩下卢静娴一个妾室守着偌大的院子,若水暂时没有下落,如果她这段时间能有一儿半女,也可聊解膝下之荒芜。

说了几句闲话,奉直直奔主题:“奉直无意安靖侯之位,老太太和娘若真疼我,就请同意我放弃侯位,让大哥早点继位吧,侯府一大家人不能没有家主,求老太太和娘千万应下!”

两人相视一愣,旋及欣慰地笑了:“不瞒你说,我们今天就是和你商量此事。其实我们也是这个意思,只要你同意就好,等会就递折子上去,等朝廷批夏利再正式拜过宗祠和家祠就行。”

老夫人高兴地说:“我们于家一人几成世袭爵位,一个出入朝堂安邦定国,将来必然光宗耀祖门楣生辉!”

奉直闻言却扑通一声跪下:“孙儿求老太太和娘允许我辞去辅国大将军之职,孙儿胸无大志,不喜受人约束,只愿做闲云野鹤,昨个皇上赏赐的财物田亩极丰,足够我孝敬你们、奉养妻子,一生都可衣食无忧。所有孙儿想激流勇退,带着旗子儿女放马南山、垂钓水岸,安逸一生!”

老夫人和于夫人两人面面相觑,奉直功劳显赫,一次就被皇上封为辅国大将军,以后前途不可限量,这是老夫人和夫人最为扬眉吐气的地方,谁知还没高兴够,奉直却要辞官不做!

奉直见他们半晌不语,知道是舍不得好不容易才得到的辅国大将军之位,他叹了一口气继续说:“还有就是你们可能不知,当今皇上尚是安王之时,与亲兄弟之间情份极淡,却与孙儿交好,并结拜为义兄弟,两人情谊非同一般,偶尔抽空相聚,畅怀谈心,把酒言欢。可是如今他为君我为臣,每日小心翼翼地服侍,一句话斟酌半天,生怕有半点闪失,这样下去,兄弟之情终因无法超越的世俗,最后彻底成为君臣,爱无特殊情义可言。皇上这次封赏如此丰厚,看在功绩都是其次,最主要的是兄弟情谊,可是为人君者疑心日重,我公告为重,大权在握,天长日久必被忌讳,说不定找来祸端,不如现在盛极而退,以免到时惨淡收场!”

奉直说的全是实话,与其日后被猜忌伤了兄弟感情,真不如现在风光正盛时全身而退。

第五卷 意阑珊 二百五十一、辞官(二)

老夫人无奈地看着奉直,半晌才说:“你辞官恐怕不全是为这个吧?你若为庶民,娶妻纳妾全是自个的事,虽然不敢违背律法以妾为妻,但你可不必再娶妻了,云氏虽为妾室,但上无主母,到时你用皇上的赏赐置宅另居,她又和当家主母有什么区别?翼儿也和嫡子没什么区别了。虽然也是为了以后不招帝王猜疑,但恐怕更多是为她们母子考虑吧?”

奉直跪在她的膝边,流着泪说:“我走时明知凌氏必不能容若水,却无可奈何,又怕老太太和娘护不住她们母子,暗中为她们留好退路,谁知中间出了些麻烦与她们失去联系,直到现在尚不能团聚,她身边虽说有些我留下的银两,又有友人赠与的侍卫,但一个弱女子带着三个孩子,我怎能不担心焦虑?你问问娴儿就知道,凌氏在时她们哪个不是每天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她对自己的两个陪嫁丫头都能因为一句话打杀,对别人能好吗?谁能保证再娶一个妻室是真正贤良的?若水同我私奔,就算是错也是两个人的,奉直身为男子,错更多些,所有后果全由她一个承受,她却依然以德报怨,救我的孩子,救我们全家,难道我回来之后还要再娶一个嫡妻来欺压她吗?我绝不再娶,再不要任何人,只愿守着她们母子安宁度日算了!”

卢静娴却吓得扑通一声跪下:“求公子不要弃了娴儿!娴儿虽是贫家之女,却懂得遵守为妾的本份,一向视云姨娘如姐,绝不会有半点妄想,求公子让娴儿留下,哪怕做公子和云姐姐的奴才都行!你若弃了娴儿,娴儿只有死路一条了!”

奉直又好气又好笑的拉起他:“娴儿说的什么傻话?你经过抄家之苦活下来已是不易,又替我看家守宅,自从进得门温良本份,我焉能做出这等不仁不义之事?我若做了,若水回来也绝不允许的,我只是说再不娶妻纳妾了,你放心吧,你是何等人我心里有数!”

卢静娴放下心来,含泪磕头谢过,这才说:“娴儿有一事不知该不该告诉公子?瑞王府被抄后,家奴官卖,云姐姐不在,公子也不在,娴儿以前曾听说过云姐姐的丫头在瑞王府为奴,云姐姐与我有天大的恩情,我不忍心她们主仆分离,又不敢求别人,就托我兄弟带着公子给的银两去赎回她,然后先在我娘家安置下来,等云姐姐回来再做打算。谁知我兄弟去了却怎么也找不到一个叫虹儿的丫头,后来我想,云姐姐那么一个有情有意之人,虽然顾虑少奶奶不敢明着和我来往,暗中却时时帮我的家人,她又怎能眼看自己的丫头受苦?说不定早就想办法救走了!”

提起虹儿,奉直脸上阴晴不定,于夫人想起奉直已经从诏狱里救出凌氏,如果旧情难断终成祸端,不如实话实说,让奉直看清她的本质厌弃才好。

“奉直,虹儿之事另有原因,今天我就不再瞒你了!你不要怪虹儿,她其实是个衷心耿耿之人,几年前你生辰她随瑞王夫妇回府,全是被凌氏所害!她不过是为了救主子才甘愿自己受辱罢了!”

她一五一十地说了那天奉直醉酒,凌意可是如何设下圈套,并在瑞王茶里下媚药,想害若水受辱,虹儿为了救主却自己被辱,失贞后无奈为了活命只得去了瑞王府的前后原因。

老夫人火上浇油地说:“端国公刚刚继位那会,太后因为朝堂不稳,根本不许他动于家,还是这个女人挑唆他抄了于家,又断了我们茶饭,差点害死我们全家,容儿要不是云氏派人救出,她那么小一定挨不过的,你爹也是因为这个才舍身救我们!”说完想起儿子的惨死老泪直流。

奉直还没听完就气得摔了茶杯:“为什么当时不告诉我?为什么要瞒着我?若我当时就知道,我一定会休了这个女人!身为当家主母,使出这种下流手段害一个妾室,让我平白受辱不说,还差点害死我们全家,世上怎么会有在这样恶毒的女子?亏我还去求皇上放了她们主仆并安置在民宅里,还想着反正我也不打算再娶妻室了,也不说什么名份,让她回家就行,现在想着都有后怕,若她回家,不知还要做出什么事!算了吧,看在以往的夫妻情份上,那间宅子买下来送与她们,再买几个奴才,每月派人送去钱米就行。这样的嫡妻只能为祸家宅,我决不会再要了,也绝不再娶妻!”

卢静娴吓得脸色都变了,没想到高贵大方的少奶奶竟是这样可怕的女人,幸亏她走了,若在这里,说不定因为哪件事不趁她的心就被算计了,可万一公子再娶妻是个##她一样的了?如果公子真的不再娶妻,二房又云姨娘当家作主就好了。

于夫人无奈地说:“当时要告诉你,你一怒之下不但要休了凌氏,还要去找瑞王算帐,若他们想对付侯府,一家大小还能活吗?当日抄家之祸不就是例子?我也是无可奈何才吩咐瞒着你!”

奉直半晌无语,好大一会儿才说:“原来你们早知凌氏为人,难怪要我早早写下休书。这样的女人早该休了!我绝不要再娶妻了,若水不能成为妻室,就让她做一个不再受人欺负的妾好了,反正在我心里她和嫡妻是一样的!我现在就去面圣辞官!”

于夫人叹了一口气问:“你真的要为云氏辞官不做?也不再娶妻了?你可要想好,你才弱冠之年坐此高位,前途不可限量呀!”

奉直郑重地跪下磕了一个头:“娘听儿肺腑之言。儿辞官一为若水,不愿她再受屈居人后之苦,更怕家宅不宁,何况若娶妻如凌氏,还不如无妻。二为自己,娘不知自古伴君如伴虎,昨夜洗尘宴,名为风光,实则百般谨慎小心,生怕有半点错处。皇上刚刚登基还念旧情,天长日久,儿功高位重,何况还曾在边关假冒安王之名领兵,焉能不招君心猜忌?三是儿在边关时家乡路远,亲人无讯,我日夜思及父母家人,早把功名利禄和如花美色看淡,今大哥即了侯位,奉直一身轻松,不再做他想,只愿守着父母妻儿度日,求娘成全!”

老夫人无奈地说:“儿孙大了,各有心思,你盼他光耀门楣,他想着自在轻松。算了算了,我也老了,儿孙各有儿孙福,你心意已定,我再说也无用,不过如果皇上不允许,你万不可违背圣意!”

于夫人泄气地说:“你也别给我们磕头了!还是向你爹和列祖列宗磕头谢罪吧。你说这么多原因,真正的原因不过为云氏而已,虽说云氏于侯府有恩,但必定只是一个商贾出身的小妾,她的好处我们必不会忘,以后定会处处高看于她,可你为至于为她辞官不做吗?算了算了,你心意已定,估计皇上也不会太勉强,我们也不说什么了。赶紧好好查找云氏的下落,快些接她们母子四人回府吧。凌氏那里我自会每月派人送去钱米,必不让生活受困,你不可再去,你是心软之人,免得被她巧言蒙蔽!”

奉直点点头:“儿不想再见她,这种女人实在让人厌弃,但必定曾为我妻,生活上还是宽待些好,免被人耻笑,她那里就托付娘了。你们可能还不知,我昨个刚求得圣旨救出凌氏,他就下旨今日午时三刻凌家满门斩首!皇上留着凌家直到现在,不过是为了卖我一个人情而已,凌家荣极而衰,足以让我们为诫!现在可能已经下朝,我去进宫面圣,一为此事二为谢恩!”

婆媳俩闻言一惊,凌相曾经权倾朝野,瑞王矫诏继位后更是风光无人能及,谁知到头落个如此下场,也许奉直辞官也与此有关吧。

不过昨天还为奉直年少位高兴奋不已,谁知今天他就要为一个妾室辞官不做,还言辞振振,这落差也太大了,该是说他重情重意,还是说他胸无大志?

老夫人无奈地说:“若搁以前我是死也不许,可是经过上一次抄家之事,他又一年多下落不明,我也把这些看淡了,好在有奉纯袭安靖侯之位,也不要太逼他了,不过堂堂男儿没有妻室终不象话,就是做庶民也不能以妾持家,这件事先放下,找回云氏母子再说!”

于夫人站起来:“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等媳妇去做,一刻也不能拖了!凌氏养在民宅里终是隐患,她必定一罪臣之女,传出去也不好听,奉直心软重情,又曾为夫妻,天长日久怕被她蛊惑,这个女人绝不能再要,我现在就去见她,劝她皈依佛门一生赎过!”

老夫人点点头:“先好言相劝,再不行就逼她,反正她做的那件丑事最怕奉直知道,一定不能让她再拖累奉直!她若知父母午时三刻斩首一事,必定满腔恨意,说不定会挑拨奉直做出什么事来,或者背后说些对皇上不满的话,也会连累奉直,这种女子万万不许她再和侯府有牵连,肯让她出家为尼皈依佛门已是最大的恩典了!”

第五卷 意阑珊 二百五十二、出家

于夫人带着青姨娘来到凌意可暂居的民宅,早在昨天奉直说出凌意可她就知道被安置到这里了。守门的嬷嬷见她们气度不凡,又听说是于公子的家人,赶紧就往里迎。

凌意可正和书香说话,听闻有人来访一愣,匆匆整了妆容迎出来,看到是于夫人和青姨娘心里一沉,可是今非昔比却不敢造次,恭恭敬敬地上前行礼。

她穿着普通的紫色绸衫,头上只有简单的首饰,脸色非常憔悴,神情恹恹,想是在诏狱里受了些苦头,从荣极到衰极,想是意难平吧。

她琢磨不透于夫人的来意,却明白她绝不是好心来看望自己,不外乎怕她连累奉直而已,好歹曾婆媳一场,今日竟然如此无情无意,凌家得势之时,于家满门对她百般奉承,今日却连一口安生饭也不许她吃了!

看着凌意可面上恭敬,内心敌意实足的样子,于夫人想起她与人苟且怀了孽种不说,还挑拨抄家并断了茶饭,差点害死她们全家,安靖侯也白白地死了,这种女人有什么好跟她客气的?

索性不说什么客套话,直接冷着脸就说:“奉直为救你,不顾冒犯天威去求了皇上,还找地方安置你。虽然夫妻一场不能太过无情,但以你对于家所做的一切,他已仁至义尽,你若知好歹,就莫再纠缠不休。凌家已是罪臣,永无翻身之人,你作为罪臣之女,如此不甘心只会牵连到他!”

凌意可一昔之间从云端坠入地狱,从人人景仰到一个小小的狱卒都可以用脏花骂她,又在诏狱里吃尽了苦,心情已是廖落激愤至极,好不容易才歇息了一夜,有一口热汤热饭吃,听于夫人的话语竟有要赶走她之意,顿时悲愤交加:“意可曾为于家妇,与公子曾有夫妻情份,与夫人曾有婆媳之名,难道夫人与公子要做那无情无意之人,连一个容身之所也不给吗?夫人今日前来就是为了逼走意可?天下之大,我再无亲人,夫人想让我一个女子流落何处?”

于夫人冷笑几声:“我从来不知,凌小姐还知世上有情意二字?当你挑拨着断于家茶饭之时有无想过情意二字?于家满门几十口人,大热天里被关一室,里面还有几个月大的孩子,她不但是奉直的女儿,也是你陪嫁丫头的女儿,你就忍心让她饥渴而死?于家落魄之时,你所做的就是落井下石,逼向绝路,今日你凌家落魄,奉直却不惜被皇上猜疑救你的命,对你已是仁至义尽,你若真知好歹,就该惜活命之福,早早出家为尼日日向佛祖赎罪,以求来世之福!”

凌意可猛地抬起头看着她,没想到于家弃她到这种地步,非要逼得她出家为尼不可。她心有不甘地说:“昨个奉直救出我时,还喊我娘子,出家为尼必不是他的意思,我已落得如此,不过吃一碗安稳饭而已,曾经婆媳一场,你何必苦苦相逼?”

于夫人神色狠厉,厌弃地看着凌意可:“你不想出家,难道还想着入侯门为媳吗?于家列祖列宗哪容你这种心地歹毒之人为于家妇!你不外乎是知道奉直心软,时间长了旧情难断,还想着即使进不了侯府,也能做了锦衣玉食的外室,说不定还能想法子挑拨得奉直家宅不宁。你的心思我们怎么不知,我身为奉直之母,焉能眼看着你再来给奉直带来麻烦!”

凌意可落下泪来:“我也曾为相府千金、奉直嫡妻,我父亲在位时帮过于家不少忙,现在落到如此境地,只想在这个民宅里安稳度日也不行吗?断于家茶饭之事,不过是当时的承宗皇帝怀疑奉直投靠安王报复于家而已,与我并无半点关系,你且莫赖到我头上,让奉直恨我!”

于夫人恨恨地看着她:“与你没有关系?你竟能说出这种话?你可能不知道吧,卢太妃命李沐放了于家后,你的姐姐凌意欣派人送了一封信给我,说你是如何在瑞王府主动勾引李沐直至怀了孽种,被我们发觉休弃后心中怀恨,又挑唆李沐违背太后的意思暗中饿死于家人,你以为自己做的事别人不知道,还枉想全赖到李沐头上?”

凌意可愤怒之极:“又是凌意欣那个贱人!每次都是她害我!是这个贱人设下圈套害我被瑞王侮辱,竟然还说是我主动勾引?我一辈子都被她害苦了!”

于夫人步步紧逼:“就是她设下圈套害你,你后来三天两头去瑞王府通奸也是她设下圈套?你有没有想过这是报应?你失贞无德,还有什么脸面再连累奉直?你若再如此,我就把那封信给奉直看,让他看看你做的丑事!”

凌意可最怕奉直知道自己曾失贞于瑞王并怀孕一事,赶紧跪下苦苦相求:“意可已经沦落至此,求夫人呢给意可存一点颜面,千万不要让奉直知道这件事,我不想被他鄙弃!”

于夫人定定地看着她:“凌小姐若已为佛门之人,我绝不敢出言不敬,更不会再提前尘俗事!”

不等凌意可答话,外面传来三声炮响,于夫人念了声佛,看着发愣的凌意可说:“凌小姐可曾听到什么?现在是午时三刻,这是追魂炮,马上凌家满门就要抄斩,你有何脸面苟且偷生?你年纪轻轻,若死了让人心有不忍,不如青灯古佛赎己之过,替亲人超度求得来生之福算了!”

凌意可大叫一声就往外扑,青姨娘一把拉住她:“你现在出去是想送死还是想眼看着行刑?再说法场离这不近,你能走得到吗?不如快想办法收尸安葬吧。”

凌意可失声痛哭,书香紧紧抱着她安慰着,哭了一会神色呆滞、面如死灰,扑通一场跪在于夫人面前:“意可生无了望,愿皈依佛门日日念佛替家人超度,求夫人想法安葬我父母家人!我今日就带琴音去找尼庵剃度,万望夫人不要食言!”

于夫人面色缓下来,望着她凄惨的样子心里有些不忍,又见她肯听从自己的话,有好言相劝慰:“人生无常,富贵无根,我会好好安葬你的家人,不要太过伤心。尼庵不用去找了,城西半山上有个香积庵,于家每年都送许多香火钱,你去那里定受优待,我等会就派人送你过去,你定要诚心向佛、恪守佛门戒律,不可再生私心杂念!”

回侯府的路上,青姨娘不解地问:“夫人果真要找人替凌家满门收尸?”

于夫人叹口气:“我不过是随口应下,因为就是我不管,奉直也会做的,再说凌家满门已死,皇上总不让他们曝尸街头,他越有情有意,皇上对他越放心,又正好以此逼凌氏出家,我做什么不是为他?”

第五卷 意阑珊 二百五十三、君心

宣宗李潜正在御书房里批阅奏折,听闻太监报辅国大将军求见,连忙宣他进来。

虽然李潜一再不许多礼,可奉直还是恭恭敬敬地跪下行了大礼,他清楚地意识到,不能再象对待以前的安王一样对待一身龙袍的宣宗了,越往后,兄弟情意越淡,君臣纲常越严。

李潜看着他毕恭毕敬的样子摇摇头,他打小就孤独,这世上能和他说心里话的只有妻子田曼蝉和面前的奉直,可他已经和他越来越生分了,难道他要从小孤苦零丁,以后孤家寡人吗?可是君臣名份只会使他们越隔越远,奉直对他说话不再畅所欲言,而是斟词酌句小心翼翼。

奉直小心翼翼地站起来,又再三谢恩方才落座,李潜气闷地说:“难道朕坐拥天下却要失去兄弟情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