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夫人正房在整个王家的正中间,地基高于别处,房屋也格外轩昂,枇杷俯视下去,隐约可见成片的房屋鳞次栉比,只有一两处透出点点灯光。冬日的夜晚真是寂静,就连值夜的下人们也都关了门躲进屋子取暖。

就在这时,一只小小的灯笼从前院慢慢地飘过来,一直向着太夫人的正屋行来,却没有一点的声音。枇杷下意识地弯下腰将自己完全与屋顶的暗影完全融在一起。

一团橘黄的灯光渐渐近了,枇杷突然认出提灯而行的原来就是魏国公王泽!这么晚了,他来做什么呢?

只见王泽轻轻地推开虚掩的院门,然后沿着院中的的甬道轻轻地走向太夫人起居的正房,尽管正房内已经熄了灯烛,他却依旧没有叩门,直接推门走了进去。很显然太夫人是知道他要来的。

枇杷心里升起了一种强烈的预感,他的到来一定与自己有关。她必须要知道怎么一回事!

只待王泽的身影进了屋子,枇杷便从耳房的屋顶轻轻跳上正房屋顶,估计位置正停在了太夫人屋子的正上方,然后轻轻挪开一片瓦,屋内的情形便完全在她的眼前了。

太夫人的屋子与她离开时完全一个样子,她依旧坐在那张檀木榻上,也依旧保持她离开时的姿势,就连她身后的老嬷嬷也一样站在原处,见王泽进来上前接过灯笼,又将屋内的灯点亮,再一次无声地退回了原处。

第134章 一盘奶酪

王泽站在屋子正中,并不解下披风坐下,只是急切地向太夫人问:“她愿意了吗?”

显然是问自己是不是同意做他的妾室。

“这样的话女孩子哪里能直接答应,但我瞧着已经很愿意了,我明日再与杨夫人定下即可。”

枇杷被太夫人的回答惊呆了,明明自己一直没有同意,而且还坚决地拒绝了呀!难道他们不是在说自己吗?

可王泽却说:“枇杷不同于别的女孩子,我一直很担心,只怕她不肯答应,所以见了那么多面,却一直开不了口,没想到太夫人竟然一说就通了。”

原来他们还是在说自己!

但太夫人为什么撒谎呢?

枇杷屏住呼吸,侧耳静听,太夫人轻轻地笑着,“若是别人她一定不会愿意,但是我们家的泽儿,又许诺将来一定给她正妻之位,她怎么会不答应呢?”

王泽终于吁了一声,“看来我是白担心了,我总觉得枇杷对我虽然也好,但又跟其他人没什么两样。”欣喜之情马上溢于言表,“原来枇杷还是对我不一样的,亏她平时见面时一点也不表现出来!”

“明日你可不要来看她,更不要去问她,她一定不好意思承认的,恼了反倒麻烦,”太夫人又笑着嘱咐道:“等我与杨夫人说定,过了年就将她接进来,那时你们天天在一起,有什么只管说个够。”

枇杷听到太夫人竟然黑白颠倒,欺骗王泽,心里无限惊异,可她的心早就刚硬起来,根本不打算揭开实情,只一动不动地伏在屋顶之上。

就见王泽赶紧答应,“我知道了,我明早便不过来,直接上衙办事,”说罢又上前几步跪在太夫人膝前,“太夫人,我实在太高兴了!先前我还以为你不愿意,几次和你争执,没想到还是你帮我答成了心愿。先前泽儿错了,请太夫人不要生泽儿的气。”

“先前我只想你好好地成一门亲,生养几个孩子,内宅安稳,才有心思在外面为振兴家族拼博。可你既然只心系这个女孩,我怎么也要帮你达成心愿啊!”太夫人轻轻地抚摸着王泽的头,“太夫人最牵挂的自然是你,哪里会生你的气呢。去吧,既安心了就早点睡吧,你也有些日子没睡实了吧。”

“今晚一定能睡实了。”王泽笑了,又道:“太夫人,虽然不能明媒正娶地将枇杷接进来,但也要拣个好日子,要热热闹闹的,再多摆几桌酒席。”

“你放心吧,这些事我都有数,总会让你们都开心才是。”说着又催王泽,“每天都那么忙,赶紧去休息吧。”

“我手里还有一些好首饰,都是母亲留下来的,太夫人帮我送给枇杷吧,她进门时戴正好。”

“好,明早你只管让人交给我。”太夫人拍拍王泽,“去吧,我也要睡了。”

王泽只得起身,“太夫人也好好休息吧。”

枇杷看着王泽离开,依旧没有动,只凭直觉,她便意识到太夫人一定还会有别的举动。

等了良久,就在枇杷以为自己估计错了,准备离开的时候,太夫人轻轻地唤了一声,“阿长。”

一直在太夫人身后站着的老嬷嬷答应着走了上来,“小姐,有什么吩咐?”

原来太夫人身边的老嬷嬷叫阿长,听她对太夫人的称呼,说明她是跟着太夫人陪嫁过来的侍女。

“明早你把那药放在奶酪里,再多浇些蔗浆,拿给她吃。”

“小姐,你想将她毒…”阿长说了一半就停住了,“国公爷那样喜欢她,要是她死了,一定会伤心欲绝的。”

“我也不想再杀人了,”太夫人似乎无限伤感地说:“可你也听到了,那孩子硬气得很,怎么劝也不答应。万一将来她嫁给了求仁堂的那个,泽儿岂不是难过一辈子!为了泽儿,我只能下手。泽儿就是伤心,也会有个尽头,总胜过现在这样一直悬着心。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啊!”

“万一国公爷知道了,岂不会恨太夫人?”

“只要做得隐秘,他就不会知道。”太夫人道:“我们这次少下些药,她明早吃了,回家里才能慢慢发作,十天半个月后死了,那时谁能想到是我们?”

“若明早要用,老奴现在就要去做了。”

“务必做得好看好吃,我早打听了,那孩子最喜欢奶酪,又喜吃甜食,正能掩住药的味道。”

“是,小姐,我知道了。”阿长说着退了下去,走前又将灯熄灭,只留下太夫人一个人在黑暗中。

枇杷觉得自己的血一点点地冷了下去,她没想到自己一时的好奇之心竟然能听到这样一个秘密,拣回了自己的一条命。而且太夫人今天的话中透露,她并不是第一次下毒杀人了,那么先前是谁呢?该不会就是一直被大家认为自杀的老魏国公和梅氏吧。

她又静等了一会儿,忽听到太夫人开始用极低的声音说着什么,单调而含糊的声音一直持续了很久很久,她细细听了半晌,才明白太夫人原来是在念颂佛经。枇杷轻轻地将瓦片挪回,重新从屋顶回到耳房,从窗子跳了回来。

进了屋子,枇杷激凌凌地打了个冷战,她觉得自己不是因为天气寒冷,而是因为人心恶毒才心生惧意。她从来没有想到,一刻前还摸着自己的脸笑着关切自己的人反脸就要毒死自己。而原因却只是自己没有答应她的要求。

这样的人真可怕!

枇杷心里的寒意一点也没有随着屋子里热气慢慢消散,她不可能再于王家安睡了,于是将匕首拿出握在手中,另一手按着腰间的鞭子,似乎唯有这样才能心安一些,在床上一直坐到了天亮。

几个时辰很短暂,但又很漫长,终于枇杷敏锐的五官感觉到了天边的一丝微光、远处的开门声、熏香炉里的香气…伏在黑暗中的王家就如一只巨兽般醒过来开始新的一天,而那块带着香味的奶酪也在正等着自己。

刘嬷嬷走进来就见枇杷早已经穿好了从家里带来最繁复的一件衣服,正披着头发坐在梳妆桌前擦着胭脂,惊道:“小姐什么时候起来的,我怎么一丝声音也没听到?”

枇杷转过头来一笑,“嬷嬷帮我梳头吧,在别人家起来晚了不好。”

刘嬷嬷再看枇杷,擦过一层粉的脸莹白细腻,两颊透着淡淡的红色,唇色艳红润泽,配着淡淡的笑意,枇杷什么时候变成了如此完美的大家小姐了?

正因为太完美了,刘嬷嬷又觉得有些不可信,她左看看右看看,却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只好帮枇杷梳了头发,心里有一种莫名的不安,强压下去笑着说:“夫人进过朝食一定就会来接我们回家的。”

枇杷点头,抬起宽大的袖子,又在头上加了一支素银簪,揽镜自照,觉得满意了才走出去。

一早上果然没有见到王泽,当然也没看到那位叫阿长的嬷嬷。而太夫人见了枇杷亦平静得很,似乎昨晚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依旧微笑着招她过来,“她们早上都是各自在房里进朝食的,我们只管自己吃。”

枇杷听话地在太夫人身边坐了,微微一笑,“是。”

太夫人见枇杷今日略上了些淡妆,神情也不似昨日一般的活泼可爱,倒觉得正常。毕竟有了那些不愉快的谈话,小女孩能够掩饰到这种程度也不容易了,心里反生了些可惜之意,真是个不错的孩子,但是为了泽儿,她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如此了。

下人们鱼贯将朝食摆了上来,其中果然又有一道奶酪,做得异常精致,乳白的奶酪里加杂了各种果仁,做成了一个小小的盆景,上面又用时下非常罕见的新鲜果子装饰,山石、湖水、绿树、鲜花无一不备。

太夫人见了便笑道:“这种东西我可克化不动,却正是小孩子喜欢的,摆到玉小姐面前。”

果然这盘奶酪就摆到了枇杷面前。

奶酪正是枇杷一向喜欢的样子,是平时,她一定可以将这道奶酪全部吃光。但现在,她闻着馥郁的香气,细细地品味,还能感觉到一丝极淡的苦杏仁味道隐藏在其间,不过她还是在太夫人的注视下,优雅而缓慢地将奶酪吃掉了一多半。

“再吃些吧,这奶酪最养人了,我年青时也喜欢吃,”太夫人笑道:“看着你们这些年青孩子吃东西这么香,我都能多吃半碗饭。”说着果然让人给自己多添了半碗粥。

为了不扫兴,枇杷只得又勉力吃了一些,才笑道:“实在吃不下了。”然后也没有再碰其他的饭菜,就连饭后的茶也只轻轻地沾了沾唇。不过,这些太夫人却没有在意了。

没多久,杨夫人便来接女儿,与太夫人和王家诸位夫人们说笑了一会儿,便吩咐枇杷,“已经玩了一天,该家去了,去收拾收拾东西吧。”

东西其实早就收拾好了,不过枇杷还是听话地去耳房收拾了一下,再回到正屋,就见诸位夫人们早就离开了,太夫人依旧如平时一般慈爱地笑着,而母亲的脸上却有些僵硬,她还注意到太夫人面前案几上摆着几个匣子,有一个打开了一半露出了莹莹的珠光宝气,想来这就是王泽所说的首饰了。

看来刚刚的一段时间里,太夫人一定向母亲提了要自己做妾的事情,而且还把首饰拿出来要送自己,母亲当然不会接受的。

太夫人明明已经想毒死自己了,她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呢?

枇杷想不明白,但现在也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只装做什么也不知道,与母亲一起给太夫人行礼告退。直到上了车,她才觉得松了一口气。再看母亲,脸上早就没有一丝笑意,低声道:“枇杷,以后不必再来看太夫人了!”

第135章 逃过一劫

枇杷握住母亲的手,感觉到她在颤抖,知她一定被太夫人提议让自己做王泽的妾而气到了,便低声说:“娘,这不算什么,还有更可怕的事呢。”

杨夫人见女儿脸上十分的凝重,心中千回百转,但也知有些话路上不适合说,便一直忍着到了家里,才问:“在王家发生什么了?”

枇杷见只有母亲和自己两人时才从宽大的袖子里拿出一堆奶酪,“娘,这些奶酪里有毒,是太夫人下的毒,但她以为我吃进去了!”

杨夫人被吓得一把抱住女儿,“枇杷,你真没吃吧!”

“我当然不会真去吃迷药啊!甚至别的东西也没吃一点!”枇杷也抱住母亲,将刚刚过去那一夜的事情讲给她听,“娘,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又没有人商量。我先是想直接跑回家里,又想在奶酪送上来时在众人面前揭开真相,后来还是装做什么也不知道,悄悄将奶酪塞进衣袖里回来了。”

虽然已经得知女儿特别穿着宽袍大袖用来掩饰,并没有碰到一点有毒的奶酪,但杨夫人却还是越听越害怕,把女儿紧紧地抱住,又忍不住不停地赞扬,“枇杷,你真聪明!真勇敢!真能干!还会武功,真好!”她激动万分,语无伦次,差不多把所有能想到的溢美之辞都拿来赞美女儿。

枇杷如此幸运地逃过了一大劫,杨夫人先是激动高兴,接着是后怕,抱着女儿又是笑又是哭的。

过了好久,枇杷见母亲一直不能平静下来,便摇一摇娘的胳膊说:“娘,我很渴,还很饿。”

“噢!我忘记了!”杨夫人赶紧站了起来,“整晚上没睡,早上又连一口水也没喝,我赶紧先给你做饭去!不,先煮点茶!不,还是先喝点蜜水吧。”

枇杷端着蜜水跟着娘到了厨房看娘做饭,不止娘舍不得与她分离片刻,她也一样。于是她又像小时一样,娘在厨房做好一样饭菜,她就在一旁拣喜欢的先吃了起来。

待母女二人完全冷静地面对王家之事时,她们都觉得既然已经骗过太夫人了,眼下还是要继续瞒过她才好,于是便也没有急着将家里的男人找回来,免得被发现。

到了晚上,玉将军和玉守义听到自然都是震惊万分,但大约是到京城后的经历和见识多了,并没有发什么感慨,就是玉进忠那样火爆直爽的脾气竟然也没跳起来,只是在确定枇杷无事后便商量起玉家的对应之策。

三哥道:“正好枇杷也不方便出门,过年期间不如就让她称病在家,先骗过那个老太婆,拖延一段时间,免得她又动什么坏心。”

大家都赞成,杨夫人还想起来,“大抵中毒都会腹疼,明天你就说肚子疼,过年时又不好请大夫看病,只在家里养着。过了上元节,家里还是早些把你送到玉真观,现在看那里反是最安全的,田令攸不敢动手,太夫人更无计右施。”

“都说京城是首善之地,但是我们在此住了一年多,看到的繁华也不过是虚的,现在竟然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能在家中,反要送到道观里托人庇护,我这个将军做得真没有意思!”玉进忠叹道:“过了年,如果上峰仍不许我调回营州,我亦决定辞官带你们回去了!”

这一次家里人全都赞成,“也好,我们就回营州!”

枇杷亦雀跃道:“如果爹没了官职,我们不如就回卢龙折冲府,将那里重新建起来!”

“真是好主意!”大家一起抚掌欢笑,“卢龙折冲府本就是我们的老家,我们正该再将折冲府建起来!”

既然已经定了下来,玉家人便认真商量起具体的事宜了。重建卢龙折冲府首先需要人,当年虽然卢龙折冲府被完全摧毁了,但是营州及各折冲府中亦有不少出身卢龙的将士,特别是玉进忠先前所在的怀远折冲府,卢龙旧人尤其多。这些人大都心系卢龙,应该会有很多人愿意与玉家一同重建卢龙。

还有就是玉将军、玉守义和枇杷各自的人马了。玉将军不必多说,在军中多年,威望相当高,不只营州,连同附近城傍羁糜州里极相信他的人也不少,应该能招来大群的将士;玉守义虽然带兵时间短,但也有一批追随者;就是年纪最小的枇杷,还有上百人的少年营伙伴,这些人都是玉家重建卢龙的支持力量。

有了人,还需要有钱。这方面玉家早已经今非昔比了。玉守义赌彩所得、枇杷打马球所得,还有生意上的利益,加起来算算颇为可观。

杨夫人一向管着家里的财物,她亦长于此道,便说:“如果要回去,有些珠宝、摆设、彩缎之类的都用不上,我们正可借着过年的时机将这些东西换成更实用的布匹钱粮,带回营州。”

“回营州还要路过范阳,我们先前和刘宏印结过仇,所以总不能大张旗鼓地过去,尤其还要带着

这么多的财物。”

“另外,枇杷差一点被那个老太婆毒死,我们总不能就白白放过她,总要把仇报了才走!”

总之,细算起来事情还很多,大家便商议,“马上就要放年假了,正好在此期间将事情一件件定下做了,过了年天气一转暖,我们就回营州!”

那么,还只有一件事情,关于太夫人的事情,是不是要全部告诉王大人?

尤其是枇杷听到的几句话,极有可能说明当年的老魏国公和梅氏是太夫人毒死的。这些陈年旧事,老大人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太夫人本是他的嫡母,且世人都知道老魏国公和梅氏是服毒自杀的,就是重新验尸也没有用,更何况参与下毒的太夫和阿长怎么也不可能承认,死无对证之事,又能如何?

枇杷在王家所经历之事,虽然惊心动魄,让玉家人感慨万分。但想起王老大人先前的磨难,还有他将要面对的,大家更是唏嘘不已。

杨夫人心最软,“要么我们就将这件事情瞒下来吧,别让老大人难过了。”

“不行,”玉进忠道:“我们既然知道了,就必须告诉老大人,至于怎么做,全由老大人决定。”

玉守义劝道:“是啊,娘,这事你还是听爹的吧。”

“那今天也别说,明天是年三十,也不好说,还是过了上元节再说吧。”

“眼下京兆府正是忙的时候,老大人天天在衙里,我们也不必特别将老大人找来,只等两家见面时再寻个机会告诉他。”玉守义又说:“也正好不被太夫人发现。”

因有这些事情压在心头,一家人守岁拜年多了几分心思,又暗自忙着回营州的事情这个年过得与去年大不相同。

一转眼到了初二,上一年玉家是去求仁堂过的,今年因为玉枇杷病了,虽然接了老夫人的帖子,但还是留在家中。

刚过午饭时分,老大人和老夫人带着王淳来了,急切地问:“听说枇杷病了,是怎么一回事?严重不严重?”

这几天玉家表面准备过年一派热闹,其实却是外松内紧,除了防田令攸还要防太夫人。杨夫人扶了老夫人坐下,给刘嬷嬷使了个眼色,让她将人都带出去,守住正院,才将实情一一道明。

王淳最为年青,听了几句就坐不住了,先是恨王泽无耻,又听到太夫人下毒,也不顾嫌疑地几步上前拉住枇杷,“果真没碰奶酪?那别的吃食呢?”

“当真没碰!”枇杷拉起衣袖演示给他看,“我进餐时就这样挡一下,其实用手把一块块的奶酪放入袖子里,我手快得很,太夫人一点也没看出来。至于别的东西,我也一点没吃,连茶水也不过在唇上粘一下而已。”

王淳却还没有放手,“那一个晚上你一定很难过吧?”

“是啊,我听太夫人说王泽要纳我为妾时就很生气了,后来她又说要与娘谈,我便更不舒服。再后来就是知道她竟然还想毒死我,一夜没睡,只恐有人趁我睡着了动手。”

“枇杷,你为什么没有去找我呢?”

那个时刻,枇杷确实没想过王淳,就是太夫人说过自己如果不嫁给王泽恐怕会嫁给王淳,她也完全没有放在心上,“我最初也想过要回家告诉爹娘,后来觉得还是不要声张最妥当,所以也就没有想到去找你们,”枇杷看大家紧张的脸又道:“不过我带着鞭子和匕首呢,拿着它们就什么都不怕了。”

自枇杷入道观后,王淳虽然每月一定要去玉华山三次,但他甚少去看枇杷,因为他知道自己还没有能力保护枇杷,给枇杷以幸福和安全。现在这种无力感再次重现在他心头,而且枇杷也这样想,这种感觉让他的痛彻心扉。

他不由自主地将枇杷的手紧紧握住,再也不想放开了。可是枇杷被男子握着手早就不自在了,因知道王淳是无意,先是不好意思直接挣脱,但过了一会儿见他还没有放开,又觉得他那张俊脸离自己太近了,让她很不好意思,便轻轻地将手往回拉。

王淳终于觉察了,脸倏地红了,又发现大家都看到了,只是装做不知而已,急切间找了个借口道:“我学过些医术,帮你把把脉。”

儒家常说“不为良相,便为良医。”是以很多读书人都懂一些脉理。枇杷知道老大人精通医术,王淳想来也能懂得一些,倒是相信了,不过她根本没有中毒,把脉有什么用?

可是杨夫人却非常赞成,“虽然没吃进去,但免不了要在唇上沾一沾的,万一对身子有有妨碍了呢?还是让淳哥儿给你把一把脉为好。”说着拿了一个迎枕让枇杷把手放上去,又让王淳在榻边坐了,正经把起脉来。

王淳便坐下凝神诊了两侧的脉息,半刻钟后方才站起道:“脉相平和,无碍的。”

老夫人便将枇杷抱在怀里说:“亏了这孩子机灵,要不然真有三长两短的,我都不敢想会怎么样,哪一个能受得了!”

第136章 福泽深厚

满屋子的人都在感慨叹息,唯王老大人没说什么,神色似乎亦无所动。只将那些奶酪要了过来,细细地嗅着,又拿了一小块放到口中尝尝,最后包了一包让人拿去找京兆府的一位老仵作看看是什么毒,人中毒后又是什么症侯。

见大家情绪平复了,老大人让枇杷坐到自己身边,一句句地详细问她当晚所见,特别是她在太夫人屋顶上偷看偷听到的场景言语。

枇杷在老大人反复的追问下,将所知道的细节全部一一说明,包括阿长的去做奶酪时先去了哪里,太夫人念诵佛经时念的是什么之类的。老大人用了一个多时辰才终于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枇杷忍不住问:“老大人,你知道太夫人先前毒死的人是谁了吗?”

“应该就是我的父亲和我的生母。”老大人疲惫地说:“我先前就曾疑惑过,我父亲根本不是能舍弃荣华富贵饮药自尽的人,我总觉得他说要自尽以谢家族其实是在威胁大家,没想到他却真死了。”

“只是当时我匆匆从外地赶回来,不但没有一点证据,且合族人又都众口一辞,根本无从查起。这么多年来,我本已经死了找回真相的心,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竟然重新给我这样一个机会。这件事你们就不必再参与了,我一定会与我父亲生母之死的事情一起查明,还大家一个公道。”

虽然太夫人当时只说害过人命,但是究竟是何人根本没提,但当时听到的枇杷也好,后来再听枇杷讲述的玉家人也好,大家都以为她毒杀的应该就是老魏国公和梅氏了。

毕竟以太夫人的身份,她不能公开杀死,却只能暗中毒杀,而且有机会毒杀的人并不多,魏国公和梅氏恰好就是。

但事到如今,如何能查证呢?

经历过宫山一案,枇杷最信王大人,老大人既然不让大家问老魏国公和梅氏之事,她就不问了。

但她却还有一个疑惑的地方,“明明太夫人已经决定毒死我了,可她还为什么要对母亲说纳妾的事呢?还拿出首饰要送给母亲呢?她只是想让王泽以为事情就是如此吗?”

这两天家里人一直在庆幸枇杷没事,而枇杷也将这些疑点放之脑后,现在老大人认真的追查让她又重新想起了当时的情景,便不由自主问了出来。

“你问得对,”王大人道:“王家早全部在太夫人的掌控之下,她根本不需要以此来骗过王泽。”

“不过,太夫人做事之缜密谨慎,远超常人,她之所以这样,一定是有着她的原因,”老大人缓缓地道:“纳妾之事,太夫人之所以要把你留下单独说,就是知道玉家绝不会让女儿做妾,而你毕竟年少无知容易欺骗,只要一句话没有答好她就能将事情定下来,甚至当晚就把事情办成了。”

“可是太夫人失算了,虽然你还没满十四岁,可是见识能力却远超她的预计,不管怎么诱惑你都只答‘不’字,让她无计可施,便起了杀心。”

“你母亲出身世家,最重视声名,太夫人明知她绝不会让女儿做妾,却依旧当面提出,又当众拿出首饰给她,让人注意到你母亲很是不快。等几天后你毒发不治,你想王泽会怎么以为呢?”

枇杷终于明白了,“王泽本以为我愿意,又知道我娘不愿意,我若是被毒死了,再被查出,王泽就会以为我是被家里人害死的,对不对?”

“太夫人想得还真深呢!”杨夫人突然醒悟了,“她本可以瞒住王家想纳你为妾被拒的事情,毕竟这也不是什么好听的话。可太夫人就是让大家都知道了,等你有了意外,大家便会想,我和你爹为了你不去做妾给家里丢人,就害死你。就是我们发觉你在王家中了毒,再到王家追究,大家也不会相信的。”

到那时候,大家都会觉得太夫人想为家里小辈纳个妾室就算有点小错,也无关紧要,反是自己的母亲,失女之痛之下还要承担杀害女儿的责任,她哪里能熬得过去?就是父亲和三哥恐怕也会伤心伤神,甚至真做出什么错事也不可预期。

太夫人杀了自己,还要借着自己害自家人,又让世人误会自己的父母亲人,心思还真毒啊!

满屋子的人都沉默下来,过了许久,老大人才说:“今天的事情就说到这里吧,我们都小心些不要外传。”

玉家人自然答应,玉进忠又道:“王大人,我们家都决定不再留居京城了,守义来治病也算是看遍了名医,虽不见起色,亦不会遗憾了;枇杷又被逼得去了道观,现在魏国公那小子竟然还想纳她为妾,太夫人又因此想害她。这一桩桩的,我却什么办法也没有,只觉得自己太没用了,所以我打算过了年天气暖和些就带着家人回营州去。”

说着又把家里人商量要回营州重建卢龙折冲府的打算说了出来。

王大人沉吟了一下,“先前我总让你再等一等,只怕你们回了营州也未必如意,现在你们有了如此好主意,那就走吧。只是重建卢龙折冲府哪里是容易的事,不只你们一家要殚精竭虑,更要有雄厚的资财支撑。正好我宦游多年,也曾在江州等地置下些产业,你们北上时便可以将那里所出的钱粮顺路带回去先用着。”

玉进忠十分推让,“我们哪里能用老大人的家资?”

老大人一笑,“我原本也打算这几年致仕,又想着总要从王家分出来,将来便到营州落户。你们若重建卢龙折冲府,我过几年就到卢龙去养老岂不好?”

枇杷一听很是高兴,“老大人也要去卢龙?那可太好了!”

老大人低头笑问:“先前不是小枇杷要我去营州的吗?”

上一次老大人和三哥遇刺时说到天下局势就要大乱时,枇杷是曾说过要老大人去营州的,想到老大人对自己说的话如此在意,还记在了心上,让枇杷万分的自豪,也对自己充满了信心,“老大人觉得我说得对?”

“当然了,小枇杷又聪明,福泽又深厚,说的话也非常有道理。”

枇杷一再被老大人表扬,兴奋得脸都红了,但突然又想起一件事,“老大人,难道现在天下就要大乱了吗?”

王大人不再笑了,郑重地向枇杷道:“我也不知道,但是今年多了几处叛乱,又有各种天灾,且各节度使对朝廷的命令更加不放在心上,而且,你们是不是也发现了,从秋天起营州、范阳方面便没有消息传过来,总之形势并不好。”

已经过年了,家里派到营州做生意、送年礼的人并没回来,而营州方面也没有人过来,玉家其实一直在关注北边的消息,但因朝廷并没有什么战报传出,便以为是大雪误了行程,这样的事情也是常有的。

现在听了老大人一番话,大家的心情更加沉重起来了,“营州那边能出什么事吗?”

“难道是突厥人又来了?”

又不免自我安慰道:“今年的雪下得大,道路不通也是常事。再者朝廷与突厥和亲才多久?而且若是有事早就有消息传来了,没有消息其实是好事。”

“但愿能如此吧。”老大人亦道:“现在白白担心也没用,我每日都遣人到中书省打听一番,有什么消息一定先告诉你们。”

虽然老大人也不能肯定,但是玉家由此还是加快了暗中的准备,如果营州真有什么事情,他们一定要回去的。

枇杷“病”了的消息并没有外传,但是王泽还是知道了,便过来看望。

对于王泽的探病,枇杷自然是有了准备,但她其实并不愿意再面对他,要知道王泽已经不再是原本她心目中最好的王大哥了,她现在恨他。

若不是他轻视自己,想让自己成为低人一等、类同畜产、可通买卖的妾室,怎么能引出太夫人羞辱自己甚至想毒死自己的事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