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玉将军见了他,却主动请他进了帐中,严肃地道:“可汗若要我一心一意做大可敦,铺佐可汗完成大业,我还有一个条件。”

可汗心中一喜,小玉将军到大漠这么久,从没有主动要过什么,似乎她并没有欲望,这是他极为担心的。现在她开始要提条件,只能说明她真正想通了,也开始为她在大漠的生活打算了,便赶紧道:“你说吧。”

“我要可汗将所有的阏氏并她们的儿女们都送走,身边只能有我一人。”

“哪有可汗连一个阏氏都没有的?”可汗下意识地反驳,然后知道到小玉将军并不是在开玩笑,而且算了算利弊得失也不是不可容忍,想了想就道:“别人都可以,只是大阏氏跟了我这么多年了,儿女有好几个,大儿子都做了左贤王了,总不能把她也送回吧。要知道她对你还特别好。”

“正是因为她有好几个儿女了,大儿子又是左贤王,才要将她送回去。就连左贤王也要不许他留在王帐左近。”小玉将军沉着脸道:“如果由着她的儿子继续当左贤王,将来我生了儿子怎么办?”

“其实我们突厥人汗位的继承并不是完全由上一任可汗任命的,而是要看自己的能力,取得各部落首领的支持,所以…”

枇杷不待可汗说完,已经打断他的话,“我一定把自己的儿子教导成盖世英雄,让他成为下一任的可汗,所以这一点我绝不让步。”

“就算你生的儿子是最强大的,将来一定能成为可汗,可现在还没出来呢,就让大阏氏的儿子先做着左贤王吧?”

“不行!”枇杷坚决道:“大阏氏和她的儿女们一定都要送走!”

可汗心中虽然不舍,但是比起他心中的雄伟大志,比起他最喜欢的小玉将军,他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也好,我会也将大阏氏和她的儿女们送走。”

一个月转眼就过去了,西海边越发地热闹起来,可汗即将在这里迎娶大可敦。为这个盛大的庆典而新搭的五彩帐篷就在水边不远处,而小玉将军就在这帐中待嫁,她就要正式成为大可敦了。

按突厥人的习俗,彩帐周围早从几天前起一直在举行宴会,所有遇到这场喜事的部落民众们都可以纵情欢歌饮酒,为大可汗和大可敦祝福。

大可汗要娶营州的小玉将军做大可敦的消息就像风儿一般地传了出去,大漠上的部落们纷纷赶着牛羊来到西海沿子,很快西海边上的帐篷多得就像天上的繁星一样。

不过,在这片草地上不只有祝福,还有更多的争论,毕竟大可汗要娶一个营州人做大可敦,这个营州人先前曾射杀过突厥的左贤王,很多人接受不了。

情绪最为激愤的是左贤王的一支部落,他们人数虽然少,但是此事与他们干系最大,因为他们本来是可汗长子的部落,他们的首领在可汗百年后最有可能得到汗位,但现在形势完全变了,听说未来大可敦为了她的儿子要将他们放逐到大漠的边缘。

还有大阏氏父兄所在部落,他们原本以为大可敦一定会出自自家,但是半路突然出现一个营州的小玉将军将他们的荣耀夺去,当然与之同去的还有巨大的利益,让他们怎么能甘心!

与前两支只是反对小玉将军的部落不同,还有一支部落不只反对小玉将军,他们甚至也不满意现在的可汗。做为先前草原上最强大的一支部落,他们在左贤王被小玉将军射杀后一步步沦落了,部众慢慢流失,再也不能得到最好的牧场,所有的牲畜也越来越少,然后他们的首领被挤出了继

承汗位的圈子,他们渴望恢复昔日的荣光。

这些情绪一点点地被激发出来,慢慢酝酿着,竟然使得西海沿子越来越不平静,时常有喝醉了的部众们为此事闹事打架。

就在盛大的庆典前一天晚上,未来大可敦的帐前正在宴饮,大可汗与小玉将军坐在上面接受着大家的祝福。

忽然听到外面有人高声吵嚷,小玉将军面露不愉之色,向大可汗声道:“既然大家都反对,你就不要再娶我做大可敦了。”

可汗便知有些话已经传到了小玉将军面前了,心中亦是不快,他在草原上声望原是极高的,但不知这几天怎么了,总是有不顺的事,只得道:“也不知道是谁在背后挑唆,竟然总有人说些不三不四的话,只是看我在喜事前不想下狠手罢了。只等明天庆典一结束,我就将他们都赶回去!”

可是,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大了,枇杷听着声音来的方向,知道是右贤王那边终于发动了,便抬头劝道:“你还是去看看吧。”

可汗原想陪着小玉将军在帐中坐上一夜的,但听着外面的声音一阵高过一阵,略一犹豫,便走了出去。

“等等,”小玉将军在后面喊他,“多带些卫队过去。”

“好,”可汗点头赞同,他亦觉得今天的情形不同寻常,声音传来的方向是右贤王部落处,确实应该小心,便挥手让帐周围的卫队分出一半跟着他走了。

枇杷又坐了一会儿,见可汗一直没有回来,心里猜测着事情的进展,便现出不耐之色起身道:“可汗回来时再叫我。”说着回了帐篷,从里面将帐篷关紧。

一进帐内,木朵帮她迅速地将衣上身上繁琐的衣饰都解了下来,“换上这件羊皮袍子,阿鲁那他们在前面等我们,我们快走吧。”

两人换上草原上最不起眼的羊皮袍子,从帐后掀开一道缝爬出去,彩帐后面是一片帐篷群,正是平时护卫监视她的突厥骑兵及为她放牧的牧民们住的地方,因现在大家都去饮酒作乐,现在很清静,就连巡逻的人也大都被可汗带走了。

帐前篝火的光映了过来,在夜风的吹动下一闪一闪的,声声欢笑透过来变得模糊了,只要从这里穿过,就会到了水边与阿鲁那他们汇合了。

枇杷与木朵小心地走着,突然听到急促的脚步声,二人迅速地闪到了一个帐篷后面,很快就听一个声音低低地说道:“玉枇杷要逃了,我看见那个叫木朵的刚拿了两件旧羊皮袍子悄悄溜回帐篷,我们赶紧去告诉可汗,抓她…啊!”

声音戛然而止。

枇杷早听出是乐安在说话,见突然生了变故,赶紧探出头一看,就见一个人正将一把一弯刀从乐安身上拨出来,恶狠狠地低声道:“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想去找可汗,那就只有等来生吧!”

乐安倒下的方向正好面对着枇杷,她便果真看见了玉枇杷已经换上了旧羊皮袍子正要逃走,便最后挣扎着用手指着枇杷的方向又叫了一声,“玉枇杷要逃了…”终于气绝。

“大阏氏。”枇杷见藏不住了,便从帐篷后面走了出来,因为她的要求,可汗早已经将阏氏送走了,所以颇有些日子没见到大阏氏,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这样的场景相见。

“小玉将军,你赶紧逃吧,我不会声张的。”大阏氏看到小玉将军向自己走进,担心她动手,便警惕地向后闪了闪,又指着地上的乐安道:“她想去可汗那里报告抓住你,我把她杀了。”

枇杷一时也拿不准是否应该相信大阏氏果然不会声张,正此时不远处又过来了几个巡视的人,发现了她们问:“是谁?”

大阏氏走了出去,平静地说:“是我,这边一个都没有,你们到别外看看吧。”

那人走了,大阏氏又回过头道:“你快逃吧,我希望你一辈子不要再来大漠!”

枇杷想了想,终是没有动手,带着木朵迅速来到河边,阿鲁那等人已经在牛皮筏子上了,“赶紧上来,王公子他们已经到了。”

原来在商队离开草原时,王淳带了几个手下悄悄地留在右贤王的帐内,帮助他们出谋划策重新争夺可汗之位,今天也正是他们挑选行动的日子,毕竟可汗娶大可敦的前夜防范是最松懈的。

果然王淳从一旁伸出手来将枇杷拉上筏子,“我们走吧。”

枇杷就势跳了上去,又赶紧问:“怎么样了?”

“可汗已经上了圈套,两方打了起来,我趁机出来找你们,”王淳一笑道:“不管怎么样,突厥内部这一次一定要大伤元气了,我们回去再听这边的消息吧。”

“也好,我们坐船观虎斗。”枇杷一笑,“赶紧把筏子解开走吧。”

关于如何逃出,枇杷自从到了大漠就开始思考。骑马虽然能跑得很快,但马匹从地上疾驰而过会有声音,也会留下踪迹,可汗又有成千上万的铁骑,他们才是草原的主人,想逃出他们追踪并不容易。

如果能从水路走,坐着牛皮筏子顺着河水向东南漂过去,既不用费力,又能隐藏他们行迹。枇杷曾在行军布阵的书中曾经看过,如何做牛皮筏子率军渡河,现在大漠中最不缺的就是牛皮了。

春天的河水最为浩大,水流亦湍急,顺流而下,比马儿跑得都要快。

突厥人不会造船,亦不会行舟,就算他们发现了也只能在岸边骑马追踪。河水之力可是马力所不能比拟的。

就是原本已经做了万全之策的王淳听了枇杷逃跑的计划也非常赞赏,便将他原来想走的陆路改为水路。

从水路走的好处很快就看出来了,他们的筏子还没走出多远时,彩帐那边就开始乱了,一时间,无数的火把亮了起来,人嚷马嘶,铁骑四出,分向草原各处去了,却没有人想到他们在水上。

划动筏子的声音被水流声掩盖了,黑夜中的水面上没有一丝光亮,根本没有人注意。枇杷站在筏子上向岸上一直看着,半晌突然问王淳,“你在草原上留了人吸引监视我的铁骑了吗?”

“没有,为了不让可汗看出来,这次的商队全是真的往来于大漠的商客,只有我们几个混在其间,现在全部撤了出来,另有接应的人还在远处。”王淳立在枇杷身边问:“你看出什么了?”

“开始大家四下里寻找,但很快就都朝一个方向去了,我才怀疑有人将他们吸引过去了。”

“夜里这么黑,也许他们弄错了?”

“也有可能。”枇杷并不确定,且他们越走越远,再也看不到那边了,便坐下来欢喜地道:“我们回家去了!”

第188章 只能娶你

枇杷与王淳带着手下一行人顺水而下,竟然没有遇到真正的阻拦,一夜时间转眼就过去了,大家纷纷笑道:“看来突厥人打得很凶啊!”

虽然他们逃得很隐蔽,但时间一久还是会有人想到的,但到了现在没有大批人来追,只能说明突厥人自相残杀很是严重,可汗已经顾不上他们了。

枇杷一直坐在王淳身边,现在也转头笑望着他,“你很聪明!能想到这样的办法对付可汗。”

王淳早已经把脸上涂的那一层厚厚的东西洗掉了,现在一张俊脸带了温暖的笑意,自从踏上南归的路起他就一直这样笑着看枇杷,“我们要在突厥重新形成一个强大而团结的力量之前,将他们拆分开,再也没有力量进犯中原。”

让强大的突厥分裂,远远比除掉一个大可汗有用得多,枇杷蓦然醒悟,再想到王淳这次到了大漠对于突厥形势的影响,恐怕会改变北地的局面,营州在其间自然会深受其益,心潮澎湃,想再赞美他几句,却又觉得言辞太过浅薄,半晌突然道:“还记得我们的三年之约吗?我在大漠时就时常想,等我回了营州一定要好好请你。”

“若不是为了该你请客了,我怎么会来大漠接你!”

皮筏子不大,大家密密地坐在一起,现在听了都不由得哄然大笑,笑着笑着,又有人突然开始哭了起来,“我们终于要离开了!”能随枇杷到大漠的人,每一个的意志都是最坚韧的,但是现在他们也忍不住露出他们少之又少的软弱。

王淳平静而温和地说:“放心吧,我们真地离开了!”

是的,他们终于离开了大漠,沿河而下第五天,他们与前来接应的队伍汇合,弃舟登陆,向营州而去。

一直担心的追兵始终没有,路上虽然也遇到过几个突厥部落,但是都只当他们是普通的商队,毕竟王帐那边的消息还没有传过来。

大家的心情日渐放松,就连枇杷也罕见的没有骑马,而是坐上了车子,“我要补一补觉。”

在突厥这么久的时间,她几乎没有安心的时候,也就难得沉睡,现在突然觉得心非常的安定,便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蜷车中只一会儿便黑甜一觉。

再醒来时,枇杷满意地伸个懒腰,长长地打了个哈欠,“啊…啊!”惊得急忙坐了起来,原来自己正靠在王淳的怀里!“你怎么在我的车上?”

王淳的脸已经恢复了原本的模样,一笑起来更是风华绝代,让枇杷有些不敢直视,听了他的话就更觉得羞愧,“你睡得那么沉,撞到车壁上也不醒,而且都流口水了。”

“真的吗?”枇杷急忙去抹口角,“没有啊。”

“我早替你擦了。”

“其实你不必管我的…”

“怎么能不管,你是我的未婚妻呀!”

噢,怪不得阿鲁那木朵等人也不管王淳,由着他上了自己的车子,枇杷尴尬地笑道:“我们已经出了大漠,假定亲的事就不必再提了吧。”

王淳看着枇杷叹了一口气,质问道:“现在突厥、营州、范阳、德州、江州、河北、武川,还有京城,这么多地方那么多人都知道我们定亲了,而且很快大家还会知道我为了救未婚妻诈死北上,然后你让我不必再提了?我的名声怎么办?”

枇杷傻了。

她早知道王淳是按世家公子的教养长大的,从小就从最简单的容色、言语、拜揖、步趋、周旋等方面开始学习,然后一步步深入培养礼教,以养成君子。比起自己到了十岁就半途而废了不同,他平时一举一动皆有规矩,而内心更是坚定于这些信念。

假定亲本就于他是不可接受的,先前知道的人不多还好办,现在再不可能瞒住了,他可是当世的名公子啊,身上怎么能有这样的污点!

可是,枇杷有些结巴地说:“这,这样吧,你就把所有的错误都推到我身上,说我一无事处,哪怕是犯了七出之条也行,因此我们才解除了婚约。只要让大家觉得你没错就行,反正我不在乎名声。”

“你不在乎?”王淳轻轻哼了一声,伸出一根手指点在玉枇杷的额头略一用力,“那玉家也不在乎吗?”

枇杷被点得向后仰了一下,若是平时她早跳起来还手了,可现在自己刚被王淳接回来,又兼理亏,却失去了一时的气势,瑟缩着向车厢旁躲了躲,世人谁不重名声呢?先不说爹和三哥了,如果娘听了一句自己的名声有碍,一定会气死的,甚至可能比知道自己去了大漠还要生气。只得可怜巴巴地看着王淳道:“还是再换个办法吧,你那么聪明,一定会想出来的。”

“事已至此,我也想不出别的办法,只能娶你。”

既然王淳也没有办法,枇杷便愁眉苦脸地说:“你要是真娶了我一定会后悔。”

王淳瞧了瞧她,叹气道:“你淘气我也知道,你喜欢玩鞭子我也知道,甚至你睡觉流口水我也知道,还有什么可后悔的?”

杷简直无地自容了,可又没有办法,只得忍耻道:“我还有很多不好的地方,比如根本不信《女诫》——虽然我背得特别熟,可是那是我娘硬逼的,却根本做不到。你想你们家若是娶我这样的媳妇,是不是特别不合适啊!”

“原来你担心这个,”王淳不以为然地笑了起来,又道:“当年曹大家继父兄之志完成《汉书》;学问之精深,就连大学者马融尚跪于书阁外聆听她讲解;而她又身为邓太后之师,参与朝政,这样的一个人,你说她为什么会写《女诫》?”

枇杷因为讨厌《女诫》,所以对于曹大家的经历并没认真读过,现在听了王淳如此说,便奇怪地问:“你说是为什么?”

“曹大家之时,汉朝最大的两个问题一个是宫中淫逸成风,皇帝最早有的六岁就成亲的,个个都活不长;第二是外戚专政,邓太后的大哥也不例外,被拜为大将军,专横霸道。曹大家想劝诫,可又无法直言,便写这篇《女诫》希望邓太后看了有所领悟。结果不只邓太后,就是后世也有很多人都没有看懂曹大家的本意,反而将细枝末节奉为框架去约束女子,真是大谬特谬!”

枇杷长叹一声,“原来如此!”立即将自己以前时常在背后非议《女诫》种种讲给王淳听,而王淳竟然大部分都赞成,“你虽然书读得不多,但却很有见地,不人云亦云的,无怪能有今天的小玉将军。”将枇杷听得喜得不能自胜。

心中竟然想道,自己果真应该嫁给王淳的,他竟能这样理解自己,且对自己也好,而竟两家关系亦是如此亲近,老大人老夫人也喜欢自己,更何况正好保全了他的名声。

可是王淳看枇杷一喜之后依旧面有愁色,心道今天如此好的机会,自己一定要将亲事确实了,便又问:“你还有什么心事?都说出来我听听。”

“我家里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父亲老了,母亲身子不好,三哥有残疾,我若嫁了人,他们怎么办?”枇杷托着腮道:“还有卢龙折冲府,我这一次回去一定要重新建起来的。”

尽管玉枇杷先前无论对谁说起不想嫁人时,都是一口咬定自己不想嫁,其实王淳却早猜测她之所

以将嫁人彻底否定,除了她心思根本没有放在儿女私情上以外,还是因为她把玉家和营州当做她的责任,从没想离开。

所以王淳便劝说:“你们营州不是有一句俗话说’一个女婿半个儿’,你若嫁我,我正可以帮你一起名正言顺地照顾岳父岳母、三哥三嫂,还可以帮你重建卢龙折冲府。”

是这样的吗?

王淳见她依旧没有爽快地答应,又赶紧补充道:“你纵然是卢龙军的将军,但也是女子,总要嫁人的。若是嫁人,还不如嫁我,毕竟德州与营州唇齿相依,我们两家结亲正能保障两地长久和睦。”

枇杷懂了,赶紧点点头,“好!”

王淳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正像三哥所说,枇杷其实很好骗的,至于她没有开窍的脑瓜,就慢慢来吧。于是轻轻一笑道:“来,我帮你梳梳头,总不成一直是突厥人的打扮吧。”

既然是未婚夫妻,也就与别人不一样了吧,枇杷想想,便听话地由着王淳帮她解开了头上的小辫子,将头发梳理通畅,还赞道:“你梳头梳得比过去好多了,在家里也一定常帮十六娘梳吧?”

谁会帮自己的姐妹梳头?王淳理也不理枇杷,认真的梳着,其实他也只给枇杷梳过头发,但那一情景反复出现在他的梦境中,就似乎果真练习了千万次一样,手法竟然很是熟练,先慢慢地把头发理顺,再挽起来,轻轻地凑过去嗅了嗅,从听到枇杷被带到了大漠的消息后,他心里的煎熬真是难以言述,直到现在嗅到了过去熟悉的馨香,方觉得一切不是梦!

总算他们就要回家了,王淳将那乌黑的头发系好发带,又拿出一套衣服说:“我下车后你都换上吧,回家时总不能让玉伯母看到你现在的样子。”

一个月后,枇杷重新回了营州,营州半个城的人都出城十几里接她,敲锣打鼓的,就像当年玉家回营州时一样。身着大红戎装的枇杷在马上与大家招呼着,“我回来了!”

但是一离了大家面前,枇杷就赶紧扑到娘的怀里,“我知道自己做错了很多!娘,我想极了你,你在家里一定惦记我了,我再不这样了!”

杨夫人泣不成声,先前在家里说过一万次等枇杷回来一定要骂她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只哽咽着道:“下次再有什么事,你可不要这样冲动了,总要想想家里还有爹和娘呢。”

“再不会有这样的事了!”枇杷赶紧保证,又道:“其实我走时也想过,可汗既然要我换皇上去,一定不会轻易杀我的。只要他不杀我,我就有机会逃出来,现在你们看,我不是好好地回到你们面前了吗?”

又向爹道:“爹是可汗的老相识了,还不知道他的性子,实在自傲自负得厉害。女儿在突厥,他对我还很照顾。其实若不是因为他一心南下,定会重新令天下生灵涂炭,我还不想对他下手呢。”

还赶紧推了推王淳,“你是亲眼见的,可汗一心想招揽我帮他扫平四海,对我颇为优待吧?”

王淳瞧瞧枇杷,见她终终没有想到,如果可汗不是对她产生了烈火般的情怀,哪里会那样优待她?但是这种事他宁愿枇杷一直不知道,便点头道:“岳父岳母,枇杷在大漠日子过得也不错,而且就是没有我去接她,她也能自己回来的,你们完全不必担心。”

听着王淳嘴里的称呼变了,玉家人又是一喜,杨夫人破泣为笑道:“你们定亲也一年时间了,正是要与老大人老夫人商量商量,将亲事办了。”她一时急切,想把认同定亲的女儿赶紧嫁出去,就连女方家要矜持些都忘记了。

娘,”枇杷赶紧道:“我们在路上就商量了,还是再等些时间成亲。”

王淳亦点头道:“是,就是我祖父也说过要正逢乱世,男儿要先建立功业,倒不要急于儿女私情,我已经决定先帮枇杷将卢龙折冲府重新建起来,才接她去德州。”

大家都明白,王淳这是想让枇杷放心地离开营州呢。

第189章 就比一比

枇杷隔了半年回到家中,一切都依旧,只家中多了一个小婴儿,不禁疑惑地看向大家,“这是谁?”

杨夫人只留下了家里人,才打开箱子拿出一块沾了血的旧布给枇杷看,“这是与孩子一起送过来的,送孩子的人只把孩子交给我们就走了。我见这块布是从你进京勤王时穿的衣服上撕下来的,就将孩子留下来了。又猜这孩子恐怕来历不凡,不敢声张,便对外说是你三哥三嫂的孩子。”

枇杷一见那块旧布,正是自己当在高台上为皇上裹伤用的,心知她一直担心的事情恐怕发生了,便急问:“皇上,他怎么样了?”

王淳向大家示意,“路上我们没来得及多说,现在枇杷还什么也不知道。”又告诉枇杷,“你走之后发生了很多很多的事,你不要着急,我们慢慢告诉你。”

原来皇上被接回京后,齐国公和魏国公打着迎回圣驾的旗号带兵一举将永平公主的势力连根拨除,永平公主被囚禁在府中,与她一派的官员都被杀掉了,皇上重新当朝理政,一时间颇有中兴帝国的气象。

可是这种日子没过多久,关中暴发了一场极大的民乱,齐国公借着平定民乱的时机带兵冲到宫中,杀了皇帝,重改国号为梁,自立为帝了。

枇杷流下泪来,半晌道:“其实我知道皇上回京城后一定斗不过齐国公和魏国公的,所以本想将他接到我们营州,让他从此过着平常人的日子。只是皇上说什么也不肯,说是他既然已经做了皇帝,便会为社稷而生为社稷而死。”

玉进忠一向话不多,此时却突然道:“君王死于社稷,正如我们武将战死,亦是死得其所。枇杷,不要再做此小儿女态。”

话虽然如此,但是心中的痛却不会减少一分。

杨夫人却抱起孩子送到枇杷面前,“当时送孩子来的是人是个小太监,我就想到有可能与皇上有关,你看,这孩子是不是有几分长得像皇上?”

枇杷抬起泪眼,将泪水擦了下去,仔细地看着,小小的婴儿皮肤细嫩,小脸胖乎乎的,眉眼间果然颇像小时候的临川王,突然又想起来问:“是个皇子还是皇女?”

“是个女孩,”杨夫人道:“这也是好事,这孩子再不必搅到皇位之争去了,我们就让她跟我们家姓玉吧。”

枇杷想想也觉得对,遂点头道:“名字就叫木子。”虽然不能让她姓李了,但还是要把她真正的姓氏留住,只能隐藏到名字里。

正说着,孩子突然醒了,睁开眼睛看了大家一圈,然后大声地哭了起来。

周昕赶紧上前接过孩子,向大家说:“她是饿了,我带她下去找奶妈。”然后一面哄着一面走了,“小木子,你有名字了,姑姑给你起了名字,多好听啊!”

枇杷看着母亲、三哥都关心地看着孩子离开,突然觉得小木子在自己家中长大一定会比在皇宫中要幸福得多,便道:“等小木子长大了,我教她学武功。”

杨夫人赶紧白了她一眼,“木子才不学武功,我们要把她养成淑女。”说着还是有些不放心,便道:“昕儿第一次带孩子,总还是手生得很,我还是过去看看吧。”说着走了。

家里熟悉的气氛比任何的良药都要有效,枇杷的心情竟然很快就好了,她看向父亲、三哥和王淳,“还有什么事都告诉我吧,我能受得住。”

三哥便道:“我们听说皇上被害,齐国公篡国的消息后,便准备发兵征讨。老大人代表我们传檄天下各州郡、节度使府,准备合兵进攻京城,但并无人响应。只我们几处,也无法与占据京城的梁对抗,于是只能罢了。”

“不过,如今天下虽然都认为大唐气数已经尽,不可能再重新复兴,但也不肯听梁的号令,就在梁自立之后到现在不过几个月,已经有数个节度使府、州郡占领原来势力范围,自立为国了。”

“你们回来前一个月,梁帝因我们曾传檄天下共同反梁,派出大军进犯德州,其实也是想把把京城东北部的州郡并入梁的范围。于是我们营州、范阳、江州、河东,共同推举德州刺史王老老大人做我们的共主,因老大人拒不肯称王,便称冀州牧,与梁分立。梁军见我们已经结为同盟,势不能破,便退兵而回了。”

这只是大势,至于细事,哪一处现在是哪家的天下,与我们冀州关系如何,三哥林林总总地又说了半天。

原来不过半年时候,天下竟然有了如此大的变化!

不用说枇杷,就是王淳也有好些不知道的。

等枇杷和王淳说了大漠中的情况后,三哥也一直在慨叹,最后道:“乱世果然来临了!”

既然生逢乱世,亦是无可奈何之事,好在老大人将东北部几个州郡结成一体,也能自保;加上他们引发了大漠的内乱,避免出现一个强大的突厥,总又算幸运。

但冀州位于帝国之东北,由几个州郡在大梁进军时临时组成,不够稳固,且东靠大海,北邻突厥、室韦、奚等强悍的游牧民族,西部是新成立的梁朝,南边是又是几个小国,外患林立,并非可以安枕之时。

王淳和枇杷互视一眼,更觉得身上的担子重了,于是只做短暂的休息,就很快准备带军去卢龙折冲府,他们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卢龙重新恢复,先解决来自北部的冲击。

按通常的规矩,未婚夫妻一般并不好常见面的,杨夫人得知他们的打算便与丈夫说了一回,玉将军自然以逢此时节并非拘泥礼节为由反劝服了她,便悄悄向枇杷提了一回,“不管怎么样,你也要注意些,与淳哥儿不要往来太密。”

枇杷却奇怪道:“我们既然是未婚夫妻,为什么反倒要远着呢。”

杨夫人见女儿一点也不像一般小儿女定了亲就娇羞起来,不由得又在心里叹了一声,但也不知如何去教女儿,但转眼见淳哥儿的眼睛一直看着女儿,又放下心来,“算了,你们都是懂事的,我也就不多说了,只要当心身子,不要太累了。”

“是。”王淳与枇杷一同答道,便自去一旁商量事情,倒像原先从京城逃出来的路上一般,大方又不做作。

因有先前陈博的指引,枇杷很快就将当年陈家所藏之财物找了出来,以此为重建卢龙之资,招募营州民众到卢龙重修关隘城墙,开垦农田,建造房屋军舍,并恢复当年镇戍台站,以及时传递烽火,将营州及周围折冲府及镇戍重新组成一个防御北部的整体。

王淳要留下的时候,枇杷只以为他想了解边城的情况,毕竟他先前曾多次向自己提到过。没有想到的是,出身世家的王公子在重建卢龙折冲府中能起如此大的作用,他会画整个府城的图,规划出每一个细节;他懂得怎么能将夯土筑得更结实;他还指导大家修建水渠灌溉良田…总之,他在这里做了非常多的事。

慢慢地,大家对王公子真正敬服了,毕竟最初折冲府的军士们对于他世家公子的风度还是不大能接受的,只是看在他是小玉将军未婚夫的身份上给他些面子罢了。

这一天,枇杷从城墙下面经过,远远地就听大家在喊,“王公子,和阿鲁那比一比!”不禁笑了,“要比什么?”

有军士看小玉将军过来了,便笑道:“今天大家搬石头做城墙的基石,结果发现王公子的力气竟然很大,一个人就搬起了一块巨石,所以大家就让他和阿鲁那比一比谁的力气更大。”

“看来你们还是没累到,中午时也不知道好好休息,还要比什么!”枇杷说着,还是不禁走了过去,就见王淳也如卢龙的军士们一样,只穿着牛鼻裤,赤着上身,正坐在一群人中间,尽管大家都在哄笑着,但他明显只是笑着并不想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