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气连枝的三宝师,即将分道扬镳。在这种情况下,选择阵营必不可免,与其让萧傲笙继续信任他们,不如让他在看清真相后自己做决断,尽管暮残声有十成把握坚信他会站在净思那边,可是对于常念与静观,萧傲笙不可不防。

听到琴遗音挑衅般的询问,萧傲笙直接走了过去,站在青木身旁与人面花对视,一霎那脑海中发出轰鸣巨响,意识被摄入幻境,竟是重回当年的藏经阁主楼惊变那天——

萧傲笙站在木梯上,身形长大的青木离他不远,怔怔看着前方一站一坐的两个人,形容青涩的道童正给元徽沏茶倒水,目光略过两个游魂般的客人,看向状似空荡的第六层,问道:“阁主何以如此对暮残声另眼相待呢?”

元徽饮了口茶:“何出此言?”

“弟子以为,阁主会顺应天法师之命……”

“……”

熟悉无比的情景与对话,正是十年前青木最后一次见到元徽时发生的。

那些随着主楼被毁而一同掩埋的秘密,以这种方式徐徐呈现在萧傲笙与青木眼前。

幻境里那样漫长的时间,回归现实后只过了弹指一刹。

青木浑身都被冷汗浸透,几乎站不住脚,好在萧傲笙及时扶了他一把,可暮残声看得清楚,师兄脸上虽然不见悲愤之色,握剑的手背青筋毕露。

人面花离枝飘零,落在琴遗音掌心,被他送到青木面前。

“这是我的诚意。”琴遗音微微一笑,目光扫过他们,“信与不信,端看你们自己的判断。”

“你……”青木颤抖着手接过人面花,嘴唇翕动,终是没说出什么,只将此物收入了《钟灵册》。

琴遗音看得出来,他收下此物并非尽信,只是已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把情绪从仇恨中抽离,准备先着手眼前要事,延后再查真相。

重玄宫这一代传人,倒是都比前辈长进不少。

他们终于围桌落座,开始商议如何攻打朱雀城。

“归墟魔族为了这一战筹备千年,如今到了这般地步,即便非天尊陨落,也不会终止战争,他们会不惜代价释放南荒吞邪渊,把南荒境彻底变成魔族阵地。”萧傲笙脸色微沉,“欲艳姬以朱雀城为中心布下阵法,将周遭城镇屠戮一空,以血怨污染大地,引动归墟业力降临人间,就算是宫主亲至,实力也会遭到折损,若要强攻破城,胜算不大。”

然而,坤德令已经落在罗迦尊手中,等到五天后的子时水煞大兴,朱雀门的封印也要被破,届时吞邪渊必然开启。若是提前下手,没了天时削弱,朱雀烈焰又要焚尽方圆数百里,可谓左右为难。

“方圆四百里范围内的百姓已经被提前迁走,剩下的只有道魔两军,若能等到幽瞑阁主与司天阁主前来相助,我便能用《钟灵册》造出第二天地,将朱雀烈焰引入其中。”青木用手指敲击桌面,“不过,东沧那里情况未明,恶生道与吞邪渊相融之后会发生怎样异变,我们也不得而知,即便有土、木两枚法印在场仍不能确保安全,他们恐怕分身乏术。”

暮残声拧眉:“若是抢回坤德令呢?”

“难。”萧傲笙摇头,他初至南荒那天就打上门去,不只为了替岚长老报仇,更是冲着坤德令,可罗迦尊是将那令牌吞入腹中,除非将其开膛破肚,否则拿不出来。

他如今道行只比罗迦尊略逊一筹,等境界稳固便在伯仲之间,假使加上暮残声,别说是夺一张令牌,直接纳其性命也非不可,但是他们不敢担保速战速决,倘若魔族被激怒之后直接破开朱雀门封印,后果谁也承担不起。

最重要的是,在场还有一个琴遗音。

即便他襄助重玄宫对付了非天尊,也不代表他就投向玄门。萧傲笙与青木决不允许朱雀法印落在魔物手里,可暮残声和琴遗音正是为此而来,即便双方刻意避开这点,终究是个无解的死结。

“你们玄门正道做事就是这样婆婆妈妈,毫无意义。”琴遗音放在桌下的手又一次被寒气侵蚀成青白色,脸上依旧挂着嘲讽,“明知道我能帮忙,为何不求我呢?”

青木冷冷道:“朱雀法印不可能给你。”

琴遗音针锋相对:“你更不配!”

暮残声夹在他们之间简直脑仁疼,也知道琴遗音时间不到,的确没工夫在这里耗下去,开口道:“不如折中一下,利益互换。”

萧傲笙抬眼:“怎么说?”

“既然不能提前动手,我们就必须等到水煞之时,届时成败在此一举,谁都容不得半点闪失。”暮残声对上他的眼睛,“我们帮忙守住吞邪渊,你们设法打开朱雀门。”

青木想也不想地拒绝道:“这不——”

“我们原本没打算跟玄门合作。”暮残声打断了他的话,“青木,你很清楚这个交易对玄门好处更多,等到水煞降临,你们可以全力攻打朱雀城而不必顾忌其他,我们只要在战后进入朱雀门。”

说话间,暮残声将琴遗音那只手摆上台面,分明是在炎热白天,他的手却被冰霜覆盖,骨肉已经是青紫色,丝丝缕缕的魔气盘绕在腕部,竭力阻挡寒气向上蔓延。

青木神情微变,萧傲笙眉头紧皱:“他受了伤?”

暮残声覆上琴遗音的手背:“是,我们必须要进朱雀门。”

这一路上,暮残声已经想得很清楚,琴遗音与道衍神君既然无法共存,他就只会陪着心魔同生共死,要么琴遗音得到朱雀法印,要么他们俩都在朱雀门里化为灰烬,也算一世不枉了。

屋里的气氛一时跌落低谷,直到半晌之后,萧傲笙抬起右手。

“师弟,我会在朱雀门外等着你们。”

若死,他会为他们立下衣冠冢;若生,他将拔剑以对,至死方休。

萧傲笙已经不再迷茫了。

暮残声听懂了他的意思,起身击掌为誓:“一言为定!”

清脆一声,各自落座,青木本来还有异议,现在也无话可说了。

他叹了口气,终于放缓态度:“你们打算怎么做?要知道,时间不多了。”

如今这位罗迦尊,比之千年前不遑多让,尤其欲艳姬早于十年前就开始在南荒布局,无数场腥风血雨所造就的滔天怨力早已渗透南荒大地,此方人间不是归墟,胜似归墟。

琴遗音唇角泛起一丝诡异的笑意。

入夜,朱雀城里一片昏暗。

魔族从归墟深渊里诞生,天性不喜光明,它们能在夜里能视物无碍,因此无需灯火通明,蛰伏于黑暗会更加安全。

欲艳姬的宫殿里自然也没有点灯,只有些许月光漏入窗扉。

罗迦尊的居处今天被那场打斗摧毁,当她赶到的时候,那两个胆敢潜入魔窟的敌人已经逃之夭夭,只剩下罗迦尊还站在满地废墟上,周遭魔族被那骇然气息所慑,一时不敢上前。

欲艳姬本该愤怒,直到她看见罗迦尊在废墟里寻觅许久,最终从倾倒的王座下捡起一张面具。

殿里诸般陈设几乎毁了干净,唯有这张面具还完好无损,让欲艳姬一眼就能认出那熟悉眉目。

她有那么多话想说,现在一字不敢提。

罗迦尊搬到了欲艳姬这里住下,在她屋里翻到一个空盒子,把面具好生收藏进去,欲艳姬在黑暗中看着,嘴唇翕动,依旧沉默。

直到同床共枕,她也没问出心里压抑的话来,罗迦尊便似浑然不觉般拥抱她,分明近在咫尺,仿佛相距天涯。

欲艳姬习惯了彻夜难眠,今夜却做了一个梦。

她梦到了很多年前,自己刚刚化形,靠吞噬同类壮大自身,成了南方魔域里有名的大魔,于是不知天高地厚,前去挑衅掌管一方的罗迦尊。

欲艳姬是红蜥所化,天生就有媚骨与冷血,无论情欲交融时有多么缠绵悱恻,该亮出毒牙就不会有半点犹豫,于是她被罗迦尊扼住了脖颈,差点活活掐死。

之所以留下性命,是她在濒临死亡前对罗迦尊笑了一下。

罗迦尊杀戮成性,看不起软弱无能之辈,而她当时在他眼里羸弱如蝼蚁,不仅胆敢刺杀,还在失败后对他笑。

他松开手,做了个前所未有的决定——把她留下。

欲艳姬是罗迦尊的属下、奴仆、褥子,她什么都肯为他去做,又会在背地里对他露出毒牙,罗迦尊永远不会失去对她的新鲜感,另一个魔将换了一茬又一茬,可欲艳姬一直都在。

罗迦尊知道她有取代自己的野心,可他从不认为自己会输,于是刚愎自用的魔尊连契约都订得松松垮垮,给予欲艳姬绝无仅有的自由,他以为这坏心眼的女魔定会趁机反噬,却不料欲艳姬反而安分下来,艳丽狡黠的面容上难得怔忪。

此后八千年,欲艳姬始终臣服于他。

罗迦尊起初觉得无趣,后来渐渐习惯,他认为自己驯化了这只红蜥,理应再对她好些,欲艳姬便在他的扶持下一跃成为六魔将之首,连冥降和九幽都比不得她。

她从一只狡诈诡谲的红蜥,变成了恃宠而骄的恶犬。

欲艳姬以为这种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那场战役打响,罗迦尊化为魔龙大杀四方,连地法师都险些葬身,却在最后关头被灵涯真人斩下头颅。

欲艳姬本有机会救他,却将那张至关重要的符咒丢入了空间漩涡。

她终于完成了八千年来的夙愿,反噬尊上独揽大权,成为归墟地界仅次于非天尊的上位者,若非修为再无寸进,她本该成为新任魔尊。

欲艳姬是不后悔的,既然罗迦尊已经败亡,舍他魂魄换萧夙陪葬就是最划算的买卖,无论于公于私都十分值得,可她心里这样清楚,却忘不了罗迦尊最后看来的眼神。

苏虞说她一旦动情,即是万劫不复。

一语成谶。

“……”

欲艳姬从梦中醒来,心跳剧烈。

“怎么了?”耳畔传来低沉的声音,和衣而眠的魔尊睁开眼,露出一双在黑暗里显得格外幽冷的竖瞳。

欲艳姬沉默了一会儿,她的目光穿透黑暗,看到摆在桌上的那个盒子。

她忽然动了,骑在罗迦尊身上,拉扯他的衣服,把那片碍眼的青色用力撕开,露出下面苍白精干的躯体。

“做什么?”罗迦尊握住了她的手,力气很大。

“来快活一场吧。”欲艳姬俯下身,用舌尖舔他胸膛,“我觉得有些冷,尊上可否陪一陪我?”

她难得没有可以放低姿态,罗迦尊不置可否,欲艳姬便当他答应了。

十年来,他们很少做这种事,毕竟这位罗迦尊远比千年前的冷淡许多,欲艳姬很清楚,他在这方面没什么兴致,可她做了那样一场梦,急需一场颠乱火热来驱散寒冷。

出乎意料的是,罗迦尊这次没有避开她的亲吻。

月光洒落进来,将宫室分割成明暗两半,枕头被褥都被掀落在地,欲艳姬使尽浑身解数,不只为取悦他,更像是宣泄着压抑已久的情绪。

相比平时对敌出手的暴虐,罗迦尊在床笫间的冷淡不失为一种温柔,可欲艳姬不满足,她索求的不是这点照顾,而是一段再也回不来的曾经。

唯有这点,如今的罗迦尊给不了她。

最终,欲艳姬停下了更进一步的动作,伏在他身上无声痛哭。

罗迦尊捡起被褥把她盖住,然后坐在床榻边,沉默许久才问道:“还冷吗?”

情潮火热,转瞬冰凉。

世间无物得以长久,逝去之人不可挽留。

他们都是罗迦尊,却是完全不同的两个存在。

半晌,欲艳姬哑声开口:“今天潜入城里的敌人……究竟是谁?”

罗迦尊这次坦然回答了她:“魔罗尊,饮雪君。”

欲艳姬看到面具时已有预料,如今得到答案,只是笑出了声,眼泪也随之流下。

“您想起来了。”她用笃定的语气说道。

罗迦尊没有回答,只是捡起一件衣服穿上,向门口走去,中途停顿片刻,拿起了那个装有面具的木盒。

“您要离开我吗?”欲艳姬侧过头,看着他的背影。

“不是。”罗迦尊沉默片刻,“我没别的地方可去。”

欲艳姬于是破涕为笑了。

“那就留下吧。”她掀开被褥下了榻,走到罗迦尊身后,一手环抱他的腰,一手拿过木盒看也不看地丢在地上。

罗迦尊没有动,欲艳姬便得寸进尺地亲近他,嘴里却说着有些煞风景的话:“坤德令,给我好吗?”

“为何?”

“魔罗尊这一遭未能如愿,必定不会善罢甘休的。”欲艳姬像水蛇一样缠绕他,“水煞将近,无论敌我都只有一次机会,尊上……按我说的做吧,我们会赢。”

说话间,她的手掌下滑到罗迦尊腹部,指尖微微下陷。

“你希望我杀了他?”罗迦尊捉住了她的手腕,“是他背叛归墟,还是……非天尊因他而死?”

欲艳姬美目微敛:“这很重要吗?”

“是。”

“那么……”她笑了起来,“是为了罗迦尊。”

欲艳姬不会再一次失去罗迦尊。

所以,此战必须赢。

地上,摔出木盒的面具恰好暴露在月光下,无声地勾起唇角。

第一百八十六章 入瓮

五日之后,丁亥日,逢水煞。

现在已是月上中天,离子时三刻只剩个把时辰。

早在这座城池建造之前,朱雀门已存在了很多年,焚天业火曾将此方天地烧得瓦砾不留,直到三宝师联手将吞邪渊与朱雀法印封在一处,利用不烬烈焰作为禁锢吞邪渊的牢门,此后又过了许多年,大地重新焕发生机,才逐渐有了朱雀城。

朱雀门的位置,就在欲艳姬寝宫地下。

因此,玄门要想保住吞邪渊封印,不仅要在水煞降临之前攻破城门,还得长驱直入,将这里夷为平地,牢牢把住朱雀门。

今早天还没亮,玄门修士就已集结成军,从四面围攻朱雀城。

第二次道魔大战已然打响,玄罗人界无一得以独善其身,故而现在南荒境内的修士一部分属于本地宗门势力,更多来自五境四族,除却同样深陷战火的东沧境,以北极重玄宫、西绝妖族和中天御氏三方为首,在一月之内召集不下十万修士集结成军,如今兵分两路,一支封锁南荒边界,剩下的都参与了攻城。

然而,这座城池早被欲艳姬改造成魔窟,她指派麾下魔兵抓来了不计其数的人,又把他们杀害之后埋入地下,让每一寸土地都浸透了骨血,魂灵被阵法拘禁,怨气模糊了它们的理智,滋生出更多的黑暗,让这里的污秽不下于归墟地界,正因如此,手握坤德令的岚长老才没能活着离开。

哪怕是地法师净思,踏入此地也决计讨不得好。

在欲艳姬指挥下,魔族封锁四面城门,死守不出,它们想赢的不只是这一次胜利,而要想占领更加辽阔的疆域,归墟魔族就必须释放吞邪渊,让无数深渊魔物爬上人间。

只要支撑到子时三刻,魔族就能大获全胜。

前提是,前来攻城的修士里没有萧傲笙。

笼罩天际的红光仿佛鲜血染布覆盖住这方战场,固若金汤的结界将朱雀城笼罩其中,玄门修士前赴后继地冲杀上去,多不胜数的魔族踩着死难者骨血坚守阵位,如矛攻盾,说不好就得同归于尽。

萧傲笙攻打的是南门,他这一支队伍不计万众,算是人数最少,却是最先将结界撕开了破口。

无为剑域开启刹那,白茫迷雾遮天蔽日,即便被红光映照成血色,雾气仍然不费吹灰之力穿透结界屏障,最外圈的魔族立刻被血雾席卷进去,似有蛰伏在雾里的凶兽张开獠牙,将它们吃得干干净净。

六道封魂阵拦得住千军万马,却挡不住无形之刃。

眨眼间,城楼上尽成枯骨,萧傲笙目光冷睨一扫阵位,猛然踏云飞上半空,玄微迎风化为百丈巨剑,携带万钧雷霆,向下方霹雳斩落!

“轰——”

千钧一发之际,通体玄黑的魔龙冲天而起,以身拦下此剑,空间被巨大的力量冲击发出一阵爆响,剑气去势未绝在结界上空撕开一道破口,紧接着如蛛网般迅速龟裂,堵在南门外的玄门修士立刻长驱直入,而萧傲笙一手紧捏指诀,一手虚握控制剑锋下压,坚硬无比的龙鳞被一点点切开,再近一些就能入肉。

“吼!”魔龙仰天长啸,长尾生生破开护体罡气,与萧傲笙一掌相接,沛然巨力直接将他拍出数丈开外,五脏六腑都好似翻滚了一圈,不等萧傲笙缓过劲,周遭已是云开雾散,腥风扑面,魔龙一爪当头落下,几乎遮蔽了万顷天光!

生死关头,萧傲笙振臂一划,头顶乍现一道剑轮,堪堪在龙爪下一挡,可他与魔龙的体魄差距太大,如蚂蚁般被镇压下来,眼看就要被碾碎在地,他的身影却在落地刹那飞散成雾,自下而上迅速将魔龙包裹在无为剑域之中。

此方战况焦灼,在城池内的欲艳姬才刚动身。

地表上的寝宫早已被魔兵包围得水泄不通,阵法一环套一环,在通往朱雀门的路上设下重重埋伏,而她将床榻一把火烧了干净,下方地板弹开,露出蜿蜒向下的狭长石阶。

手里的坤德令散发出澄黄微光,照亮她脚下一隅,欲艳姬走得不快不慢,似乎在计算阶梯的数目,地下本不该有风,可越是往下走,空气就越发燥热,仿佛下面连通了一个巨大熔炉。

数到九百九十九步,通道终于到了尽头,周遭的火热也几乎能将人融化。

名为朱雀门,实际上根本没有门。

宽阔的地下空间像是个天然洞穴,底下是一汪深不见底的水潭,只有上方欲艳姬现在站立的一块石台可堪落脚。

潭底好像有什么东西,原本清澈的水被烧成了火红粘稠的岩浆,在咕噜冒泡时,火星随岩浆一同飞溅,洞穴里的每块土石都被烧成了暗黑熔岩,一只金色的三足剑炉悬浮在上,从剑炉腹中迸发出密密麻麻的火红光线,连接着镂刻于此的无数符纹,形成了天罗地网。

“这是杀神虚余铸剑时留下的炼天炉,由阳神太初亲自打造,虽在虚余证道时被天雷击破,重铸后品阶下跌,仍是难得的神器。”

欲艳姬一边说一边回过头,背后漆黑的通道里又走出两道人影,白发妖狐手持长戟浑身血污,一双眸子比这火光更灼烈,站在他旁侧的蓝衣心魔身上纤尘不染,只在鞋面上溅了几点血花。

“火克金,你敢亲自到这里来,倒是让我不得不高看一眼了。”欲艳姬看向沿着戟尖淌下的血珠,“看来我留在上面的部署,都被你杀光了。”

她的语气很笃定,时至今日,道魔双方没有谁不清楚心魔的本事,何况六道封魂阵本就不是天衣无缝的结界,琴遗音要想带一两个人进来易如反掌。

不知是否玄武寒气的伤害日益加深,琴遗音外表看似无损,神情却是从未见过的冷漠,暮残声下意识地挡在他前面,目光越过欲艳姬,快速扫了一遍四周环境,难得有些愣怔。

他该是第一次来朱雀门,却早已见过这里的一切——十年前进入剑冢第十八层,他透过时光空隙看到了虚余铸剑证道的情景,本以为那一切都早已消逝,没想到虚余虽死,剑炉与水潭还留在人间,更被三宝师用作禁锢朱雀法印的囚笼。

朱雀法印就在水潭下,残留杀神之力的剑炉成为此方阵眼,若是没有门钥匙,踏入一步就是惨死当场。

坤德令就在欲艳姬手里,现在离子时三刻已经不到一个时辰了。

她双眸微垂,手指摩挲着坤德令:“看来,魔罗尊还真是要弃暗投明,去做玄门走狗了。”

萧傲笙全力拖住魔龙罗迦,玄门攻城让群魔无暇他顾,只要暮残声能杀了欲艳姬夺回坤德令,此方吞邪渊就算是守住了。

九尾妖狐早已今非昔比,欲艳姬绝非他的对手。

暮残声的脸色却是一变,毫不犹豫地出手开战,长戟似蛟龙出海直取欲艳姬头颅,后者竟然不闪不避,只将左手抬起,稳稳攥住了戟尖,锋利边刃深陷掌心,却没有割破半分皮肉!

“既然如此,我们也不必讲什么同族之谊了。”

温软的声音陡然低沉,玄黑龙鳞在手上浮现,千娇百媚的女魔抬起眼,眸子化成冰冷竖瞳!

暮残声从刚才就察觉气息不对,现在也不惊慌,掌间一转长戟急旋,伴随金石摩擦锐响,戟尖带着一溜火星从她掌心挣脱,而他旋身欺近,曲肘撞向欲艳姬面门,只听两声闷哼,他们同时退了一步。

“你……”

短暂交锋足够暮残声确定眼前的确是欲艳姬,可她的力量远远超乎预料,魔力与气息几乎与罗迦尊完美重合,若非他是在南门结界破开后才潜入城中,目睹了魔龙盖世之威,恐怕还要认为这是罗迦尊假扮。

“你……”

“尊上将魔力分给了我。”欲艳姬勾唇一笑,“你们声东击西,我等守株待兔,这很公平不是吗?”

五天前,琴遗音与罗迦尊谈判破裂,虽然逃离了朱雀城,却也败露了行迹,有暮残声和萧傲笙的关系在,又有天圣都和素心岛两个前车之鉴,欲艳姬断定心魔会跟玄门合作,便不得不防。

好在罗迦尊告诉她,琴遗音受了伤。

那天虽是匆匆交手,架不住罗迦尊对力量的感知尤为敏锐,琴遗音外表看似无异,魔力波动得十分厉害,对于擅长幻术和精神操控的心魔来说无疑是致命弱点,按理说他该找个地方好好养伤,而不是赶到危机四伏的南荒境。

除非,这里有他急需的东西。

“尊上让我带一句话给你……”欲艳姬定定地看着琴遗音,“他会成为新任归墟大帝,只要你立下重誓回转地界,助我族赢得最终圣战,便可既往不咎,你依然是魔罗尊,朱雀法印也能交给你。”

打从进来就没吭声的琴遗音闻言,嗤笑了一声:“好大方,有什么条件?”

“杀了他。”欲艳姬指向暮残声,“朱雀给你,但白虎必须成为归墟横扫千军的利刃。”

暮残声眉梢一挑,他这辈子遭遇了不知多少威胁,还是第一回 被指着鼻子当筹码。

“这是绝无仅有的机会。”欲艳姬面色森寒,“单凭你襄助玄门害死大帝,就足够你万劫不复!”

“既然你们知道非天尊是怎么死的……”琴遗音收敛了笑意,冷漠地道,“仅凭一个誓言,你们还敢信我?”

气氛一时凝滞,直到欲艳姬面上寒霜冰消雪融,竟是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