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父说,解除我诅咒的方法找到了,这个要我给你。”诺桑说着将手中的信札递过来。

云卓有些怀疑又希望这是真的,她接过信札打开,确实空白的一张羊皮,诺桑有些惊讶,云卓将羊皮上下翻看了几遍,有些了悟:“也许是有什么魔法封印。”

“那怎么办,难道叔父没有解开吗?”诺桑带出一些失望的语气:“还以为可以就这样将那个可恶的诅咒破除,然后迎娶我美丽的新娘。”

“那诅咒并不算可恶。”云卓猛然想起黑惹安危,也试图去理解阿妈临死前下这个诅咒的用意。

诺桑闻言不解,云卓叹气:“这个诅咒是我阿妈临死前对月亮起得誓,我也是不久前从黑惹大人那里得知的,想来也是因为黑惹大人知道些什么才杯你叔父抓走了,既然已经知道了破解的方法,能不能把他放了呢?”

诺桑沉吟良久:“经历了这些后,我到是可以理解你阿妈当时的悲愤了,这些痛苦是该我承受的,我会说服叔父放了黑惹,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叔父说你能看懂破解的方法,却不一定会下定决心来破除那诅咒。”他低下头,看着云卓心中默念——苦难即将过去了,他会好好地守护怀中的女人,不让她再受到任何伤害。

诺桑从衣襟里取出那颗“执子之手”的宝石,虔诚地挂在云卓的脖子上,再细心地放进衣襟里。

云卓将诺桑的手按在自己的心上,感受着彼此心灵的相通。

一连几日,云卓都拿着那张羊皮翻看,却没有任何头绪,诺桑却不着急,反而来劝说她不要这么费气力,也许是时机还没有到。

又是一个傍晚,月亮透出隐隐的红色,诺桑又变成了雪豹,云卓让他安静地呆在寝宫中,他舔了舔她的脸颊,有些不放心地倚着她的脸磨赠。云卓笑:“也许这就是破解的时机,所以,我要去试试。放心吧!不会有问题的。”他点头表示同意,依依不舍地看着云卓离开。

云卓揣着那羊皮漫步在月光中,其实她并没有多大的信心,只是想碰碰运气。

不知不觉中竟踱到了曾经居住的院落,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又陌生,站在院落中央,云卓感受着春季夜晚的微风,她拿出那卷羊皮,借着月光,慢慢展开。

“锵”的一声,天空中一束银色光芒笔直地射在云卓手中的羊皮上,羊皮也发出了红色的光芒,这两束光芒相碰,发出了金属碰撞的声音。

银色的光芒渐渐消失…时间慢慢地过去了,羊皮上发出了“嗞嗞”的声音、跟着上面慢慢浮现出字迹…一抹微笑在云卓脸上荡漾。

云卓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喜悦地阅读着羊皮上的指示,当她读到一半的时候,忽然脸色一变,浮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凝重神情。

云卓的脑海中浮现出诺桑转述黑吉丹曾经说过的话,现在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了。

手中的羊皮无力地滑落,而云卓也无心将它捡起,她轻叹一口气,眼角缓缓滑下了两道无声的泪水…她闭上眼睛,脑海中全部是这些日子与诺桑相处的回忆片段,这些可说是她遭遇变故后最快乐的日子,这些珍贵的回忆就算到她死的那一刻,她也不会忘记。

她早已从心底接受了诺桑,她爱诺桑!真的很受他!那么,这件事已经没有什么可犹豫的地方,云卓缓缓地擦干自己的眼泪,乌黑的眼眸中闪着前所未有的坚强与笃定。

云卓弯下腰将纸卷抬起,再将它一片一片地撕碎。

她对着月亮说:“阿妈,是你说只有我们希薇部落的族人才能破解这诅咒的吧,由我来破解是最好不过的了,只是我不知道这代价是这样沉重,不过我依然会去破解,因为——我爱他!”

云卓感到衣襟中的“执子之手”渐渐发热,她将它取出,对它说:“我爱你——诺桑,不管我们是否因为仇恨才相遇,还是你被诅咒而受伤后与我相遇,我们都是命运中注定要相遇的人,也是命运中注定要纠缠在一起的人,所以,我愿意为你做一切的事情,这是我的承诺,永远不会改变的承诺。”她的誓言像是温暖的风,在这曾经温馨的院落里不停地回荡,最后消失在空气之中。

9.3爱的代价

笼罩着红色的月光渐渐退去,东方又升起了金色的光芒,又是新的一天。

云卓回到诺桑的寝室,他已经恢复了人型,有些不安又有些期待地看着款款走来的云卓。

云卓努力微笑着,望着诺桑灰色的眸:“那个诅咒的破解方法一点也不难,只要等下一个红色月亮的夜晚就可以了。”

诺桑试图望进云卓的黑潭深处,可她的眼神已经转向诺桑手边的一卷羊皮上的胭脂红。那是阿爸收藏的古老的大食书籍,小时候,云卓曾偷偷看过,还不小心落了胭脂在上面,所以记得清楚:“这是记录农耕的书籍,你怎么有兴趣阅读?”

诺桑笑:“得妻如此,从此悠然。”

云卓的脸上飞过红霞,转身欲走,诺桑起身拉住她的手臂,温柔的拥她人怀,“我爱你,爱你那美丽灿烂的容颜,也爱你那灵巧聪颖的智慧,更爱你那坚定热烈的心。”

他温热的唇触及她的,舌尖辗转,令人心醉神驰,然后,他的手扯下她发上的巾,一头飞瀑般的长发披散下来。

他将脸埋入她的秀发间,然后下是香肩,当他吻到她雪白的胸前时,云卓轻颤地呻吟出声。她该如此吗?应该接受吧?

“云卓,不要害怕,尽情地与我飞升吧!你是唯一能与我匹配,让我抛弃一切的女子!”他用裸裎的身体包困住她说:“跟着我,让我们死去再复生吧!”

之后,云卓像跌入一个比神话还绚丽的世界中,一下他成了天神,驾着黄金辇车,载着她飞奔在万道光芒的天空;一下他成了冥府之神,摄着她的魂,穿过地心最炙热处。

他们激情缠绵,形体化为宇宙之初那白茫茫的浑沌之期,然后,“轰!”地一声,群山撼动,火焰四迸,他进入她,她则化成星辰般的碎片,一路璀璨,一路光耀…

“哦!云卓,云卓,我的至爱…”他在她耳旁不断地呼唤着。

此后的每一夜,诺桑都有着无限的热情,但她永远记得那个清晨,她由女孩变成女人的那一刻.诺桑成为她世界唯一的中心。

诺桑给穹隆银城的黑吉丹捎了信,告诉他云卓将在下一个红月的夜晚来破除那诅咒。也用前所未有的激情去筹备盛大豪华的婚礼。

这天的午后,云卓独自向城外的拉昂错走去,她想回到岛中的小屋中享受片刻的宁静,也想静静地品味这几日的甜蜜。到了岸边,曾经的小船不见了踪影,云卓在岸边搜索着。突然一只温热的手捏紧了她的手臂,回首,迎上一双土色的眸,“旺杰!”

旺杰冷着脸,一言不发,拉起她的手就走,那力道让云卓感到疼痛,但她也没有挣扎,跟在旺杰的身后。

很快,旺杰找到了隐藏的小船,将云卓丢在船上,他一人在船尾奋力地划桨,似乎有冲天的怒气难以排解。

到了湖心的小岛,格桑在岸边,默默扶了云卓上岸,也是不语,眼底装满了痛心和焦虑。

3人默默地走到了曾经居住的小木屋,打开门,赤西就躺在床榻上。云卓连忙冲上前,拉起赤西的手把脉。赤西睁开眼,清澈的蓝,看到是云卓,他努力地笑:“我只是摔伤了腿,过不了几日就会好的。只是黑惹大人,你再也见不到了。”

云卓黯然,赤西继续说:“我当时恰巧在穹隆银城,遇到了旺杰,他刚把黑惹救出来,可黑惹伤得太重,我无能为力,但受他之托,我们回来带你走,且必须离开。”

“为什么?”云卓的心一沉。

“你不能去解除那咒语,我们不知道,那咒语对你是否有伤害,但我们已经知道,一旦你解除了那咒语,黑吉丹立即就会对你动手。”旺杰接了话:“就是因为着急赶来,赤西上师落了马,把腿都弄伤了。谁知道,到了这里,竟是你要和诺桑大婚的消息。”旺杰说不下去了。

格桑走上来,递了水给云卓:“你只是他们利用的工具,千万要小心呀,还是和我们走吧!”

云卓深吸了口气:“我会和你们走,但我还是要把诺桑的诅咒破除,那是我阿妈下的诅咒,对他并不公平。原谅我,这其中的原委我并不能对你们言明,但我能保证,再等一个红月的夜晚,过后,我就和你们离开。”

“真的吗?”旺杰不相信地询问。

“我尊重你的选择,只要你认为是对的。”赤西反手握了云卓的手:“只是不要委屈了自己。”

听到此言,云卓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地落了下来,这也许就是爱的代价,可以猜到开头,却无法猜到结尾,也就无法确定是否委屈,只是离别在所难免…

当红色月亮又一个高高升起的夜晚,云卓带着又变成了雪豹地诺桑来到了城外的雪柏林中一处空旷的地方。

“你站在这里的中央,不要乱动。”云卓温柔地对诺桑说着。

雪豹有些疑惑地看着她,她的眼中为什么充满悲伤?这么多天的温柔为什么还会有悲伤的情绪,难道破解的方法有什么不妥,诺桑有些懊悔自己没有执意知道那破解的方法。

“别担心我,一切都会没问题的。”云卓温柔地催促着,看着雪豹踩着优雅的脚步走到林子的中央,她的眼眶不自禁地红了。

云卓深吸一口气,当雪豹完全暴露在红色的月光下时,她眼眶含泪,缓缓地念出解除的咒语…

红色的月亮产生了变化,从天空射下了两道灿烂的光芒,一道射向草原中央的雪豹,一道射向了念出咒语的云卓。

“啊!”云卓发出痛苦的叫声,随即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云卓的叫声让雪豹乱了心神,他想奔跑过来,但是他的身上也产生了变化。灿烂的光芒整个包围住他,让他的形体开始慢慢地改变了…

“云卓!”恢复成人形的诺桑发出怒吼声,无奈他整个人动弹不动,红色月亮射出的光虽然让他恢复人形,却也限制了他的行动。

“诺桑…”云卓在月光的照射下再次吐出了一口鲜血,她勉强地睁开眼睛,在看到诺桑已经恢复后,她露出了欣慰的微笑。她的全身好痛!就像是要被撕裂了一般,这就是解开咒语所必须忖出的代价吗?

云卓疲倦地闭上了眼睛,脑海中闪过纸片上记载的事项:若是有人欲解开咒语,那咒语的魔力就会移转到释放者的身上,释放者虽然不会受到诅咒,但是那一股反噬的力量却会让人重伤、甚至是丧命。

云卓并不担心这个代价,她只是痛心诺桑一旦恢复了之后,他也会失去中咒以来所有的记忆,也就是说就算云卓没死,他也不会记得她了,更不会记得他们曾经相爱。

“我爱你…不管你是谁…我永远都爱着你…”强撑着最后一口气,云卓仍旧重复着自己的誓言。

“云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诺桑急得都快疯掉了,但是他怎么地无法挣脱那个圈住他的光圈。他从云卓的口形读出她想要说的话,但是她为什么要说这些,说得好像他们即将分离似的!

“我爱你…:”云卓扯出一个虚弱的微笑,最后闭上了眼睛。

“云卓!”诺桑发出淒厉的吼叫声,但是云卓再也没有抬起头来。

跟着,一道柔和的金色光芒缓缓罩住了云卓,最后,她居然就消失了?诺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痛恨着无能为力的自己…“啊!”最后一道强光射向他,诺桑只觉得眼前一黑,跟着就昏迷了过去。

9.4生死抉择

云卓微微转醒,却是昏天黑地,颠簸异常,只觉得一股沁凉的冷香刺激着自己,努力将眼神聚焦,却只有几个模糊的影子,再度陷入无尽的黑暗。

黑暗中,一会儿是优雅的阿妈发出凄厉的诅咒,一会儿是达瓦和洛泽绝望悲戚的眸,一会儿又是茜玛死白的脸和贡桑清醒后的癫狂,还有一个个因为诺桑而死去的人的脸孔一一闪过,这股股的恨意让云卓心疼。

转而却又是一双清亮执著的灰眸,十岁时初见十八岁的他看起来高高在上,恍如由冈底斯山降下的天神。一身紫红的绒长袍,头上戴着星冠,胸前挂着金质铸有鹰的长链,腰间的剑亦有雄鹰的标志,一双明锐的眼睛,那年轻英俊的脸庞带着天生的威仪。十七岁再见二十五岁的诺桑,他毫不留情又不择手段,那灰色的眸中透出寒冷的气息,每个碰触的人都非死即伤。

十九岁的云卓学了医术,努力让自己仁心仁术,在初春的夜晚遇到了受伤的雪豹,它那么无助,又那么警惕,凭着直觉信任着自己。那一个月的相处让自己的人生出现了转变,从此爱与恨的交织就没有停止,身毒的游历让两个对立的人产生了感情,那种感情是患难与共的生死情谊,也是褪去面具后坦诚的相对。年轻又充满悲伤的心第一次感受到爱的滋味,却又矛盾重重。

以后的种种是那样自然,就像云卓把自己的纯洁给了诺桑那般自然,又是那般决绝。自从知道了破除的方法,自己就知道离别在所难免,所以固执地想要留下美好的片段,以备分离时的思念…

痛楚的思绪使云卓再一次醒来,看到赤西雾蓝色的眸,心下稍微有了一丝安稳,不问身在何处,只知心在何处。

倾听着外面的动静,知道是在牦牛车上,车继续前行着,速度不会太快,云卓用心丈量着离开的距离。突然听到远处传来阵阵急促的马蹄声,赤西面色凝重起来,车前的旺杰也挑帘进来:“看来,我们的速度太慢了,还是被黑吉丹的人追上了。”

云卓挣扎着坐起来:“他抓的人是我,你们放下我吧,我不能连累你们。”

旺杰抓住云卓的胳膊:“放下你?放下你我们就不会被连累吗?其实,也称不上连累,一切都是我自愿的。”他掩下愤怒,又回到车前,继续催赶着牦牛。

赤西看了看云卓,摇头说:“破除那道咒语,竟然会让你受这么重的伤,早知如此,定是不会同意你去做了。可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你会选择离开?仅仅是为了逃避黑吉丹的迫害吗?这不是你的风格,诺桑也不会任你离开。到底还有什么事,你隐瞒不说?我不是说你不要委屈自己吗?”

云卓浅笑:“重伤又算得上什么?我何尝会在乎这些。之所以离开,情非得以。因为这十年的记忆都会随咒语一笔勾销,我留又有何用,他不会记得,与其伤悲的面对什么都不记得的他,不如彻底的离开,拥有曾经美好的记忆就可以了。”

赤西叹气了:“你与多年前我遇到的云卓已改变了太多,少了那份坚持和执著。”

“是呀,曾经因为心痛,所以坚持,所以执著,现在却害怕心痛,所以逃避。”云卓靠着车幔,用手绞起衣衫。

马蹄声更近了,赤西摇头:“你已经破除了诺桑的诅咒,黑吉丹为什么还是非要抓你不可?”

“每个人都有不得不掩藏的秘密,尤其是他,为了秘密会不惜一切代价,甚至是他人的生命,黑吉丹就是这样的人。”云卓无奈。突然感到胸口一阵灼热,她伸手探入衣襟,原来是那颗“执子之手”。云卓想起了什么,立即把它抓出来,递给赤西,焦急地说:“快放我下去吧,你们带着这宝石离开,这个就是‘执子之手’不要让这个落在黑吉丹的手里,指不定他又会制造什么是非来。如果有可能,把这个还给诺桑,毕竟他的母亲用鲜血破除了月弥族的诅咒。”

赤西将“执子之手”接过来:“既是如此,我更不能丢下你不管。”

马蹄声已近在咫尺,云卓无奈地放弃了说服。

牦牛车停了下来,车帘被掀起,令云卓没有想到的是,竟然是黑吉丹亲自来追赶。他灰色的眸在看向云卓的时候,闪过许多复杂的情绪。

云卓蹒跚着从车上走了下来,对黑吉丹说:“放过我的朋友吧,早已没有亲人的我,是靠着他们存活下来的。”

黑吉丹沉思片刻,点头,包围的士兵闪出了一个缺口,可旺杰与赤西并没有要走的意思。黑吉丹冷笑:“我可不能杀了象雄最好的古辛。”说着,他抬手,飞出一把银刀,正中牦牛的后背,牦牛吃痛,发了疯似地冲了出去,卷起漫天的尘埃。

尘埃散尽,黑吉丹已下马走到云卓的身前,他低声道:“你一定知道我非要处置你的理由,但你的行为也给了我不小的震撼,所以我改变自己的初衷,只想由你自己来选择生或死。”

云卓凝视他冰冷的眸,淡定地问:“生亦如何,死亦如何?”

“喝下忘情水,忘了一切,就是生,不肯,就是死。”黑吉丹漠然地说。

“也许生死对你而言根本就是玩笑,爱情亦是如此,真可惜你拥有青月吉的一片痴心,只是你永远不会理解她只求付出的那份真情。”云卓不再看黑吉丹,继续说:“我不会去喝这忘情水的,忘情水就是你为所爱之人一生所流的泪,喝下它,就是喝下了你对他的爱。喝了它便忘了前世今生,一生爱恨情仇,一世浮沉得失,都随这碗忘情水遗忘得干干净净。那么这样活着又有什么意思?我不会喝,绝不。”

“可是诺桑已经遗忘了这十年间所有的记忆,包括你,他又变成了不可一世的王子,他人生的目标就是统一整个象雄,爱情对他再不重要了,你徒留这份记忆又如何?”

云卓惨笑:“你不会懂。”

“那你只有死路一条,值得吗?”

“青月吉死的时候,你也问过值得吗?也许只有到你死的时候,才会知道值不值得。”云卓不再说话。

黑吉丹苍凉一笑,示意士兵将云卓带上马,向希薇城驰去…

86.9.5痛彻心扉

希薇城外,夏天的繁花已似锦,诺桑无聊地在拉昂错旁骑着马飞奔,不知为什么突然喜欢上这个湖,也许是它的名字——鬼湖。这湖水的颜色比圣湖水是更加的蓝,更纯粹的蓝色。湖边没有长草,没有牛羊,只是沉寂的光秃秃岸滩。湖面上更是没有飞禽。掬一捧湖水入口,竟是咸涩异常。

满目不尽的都是它那太纯粹的蓝色,阳光下蓝色仿佛还在晃动,甚至晃动成了一股神奇的白色。湖另一侧的远山上笼罩着暗色的云,山影就印在水中,一份荒寂萦绕在诺桑的心头。

十年的时光没有在脑海中留有任何片断,自己仿佛是从十八岁一下变成了二十八岁,可站在这个湖边,却有一种心醉的感觉敲击着心房。那感觉十分陌生又十分真实,诺桑继续驰骋,想把那种感觉追到,却又怎么追都抓不到。

侍卫长达卡费力地追了上来,报告说:“黑吉丹主祭司就要到了。”

诺桑放弃了今日的追赶,与达卡向希薇城疾驰而去。

城外,正碰上黑吉丹的前卫,诺桑勒住胯下的骏马,远远地看着黑吉丹的卫队靠近,一个身影刺痛了他的眼,那是个极美的女孩,琥珀光芒的长发。近了,一双乌黑的眸子也正看着自己,那美丽的瞳孔里闪着复杂的情绪;惊喜、慌乱,还有深深的眷恋。诺桑的心一下子就醉了,定定地望着那汪秋水。达卡连忙说:“那是刚刚缉拿归案的女巫,不能看她的眸,会被她摄了魂魄的。”

诺桑闻言一怔,迅速收回眼光,又恢复到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面无表情地看着卫队缓缓经过。

重伤未愈的云卓在看到诺桑的刹那,骑在马上的身体摇摇欲坠,迎上那到探询的目光,心中一片狂喜,却在目光回转后痛彻心扉。在诺桑那一双灰色的眼眸中,丝毫没有往日的回忆,更没有任何认出牠的迹象。云卓的心为之一酸,眼泪差一点就要掉下眼眶,她连忙低下头隐藏自己的悲伤。是啊!他怎么可能记得以前的事情,那是解除咒语的代价之一,她怎么还会有这种愚蠢的奢望,以为他还会记得自己?虽然知道他会遗忘,他已经遗忘,可心下的渴望和痛楚来得一样强烈,一股咸腥直冲喉头,眼前一片漆黑…

迎下黑吉丹,诺桑与他简单地寒暄后,问道:“叔父怎么抓了个女巫带来。”他的眼光又飘向云卓,她的脸色怎么如此苍白?对于自己的好奇心,诺桑有些不适应,轻咳几声掩饰了自己的不安。

黑吉丹看向诺桑:“由你来决定怎么处置好了,她是希薇城的人。”

诺桑的嘴角微动:“她犯了什么罪?”

黑吉丹不语,达卡连忙接了话过来:“听曲玛说她是专门引诱男人的女巫。”

诺桑似乎来了兴趣,扫了一眼已近昏迷的云卓,冷笑:“有人被她引诱吗?看她一副柔弱要死的样子。”

云卓再也无法坚持,吐出一口鲜血,昏了过去,旁边的卫兵连忙扶了她的身体放到地上。

诺桑下马走了过去,低头凝视着昏迷的云卓,忽然闻到了她身上传来一股淡淡的清香,那一股淡香非常地温柔、也非常地熟悉,似乎他曾经在哪里闻到过这个味道。

达卡慌乱地走过去,拉起诺桑:“不能靠近噢,她是个危险的女巫。”

看着达卡欲言又止的样子,诺桑转身上马,催马进城,甩下一句话:“既是女巫,就按处置女巫的方法办吧。”

达卡松了口气,黑吉丹面无表情,看不出悲喜。

当云卓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关在地牢里,这里腐朽的气味令人窒息。云卓蹒跚着靠近门口,努力呼吸几口流动的空气,自己的生命就要结束了吗?想起将要被一把火烧掉,看来来还算干净;而姐姐茜玛死于爱人之手,不如自己这样了无牵挂。

真无牵挂吗?不,还有一样,她希望能再看诺桑一眼,那个她爱的,也曾说爱她的男人。

她想起自己从十岁那年在拉昂错畔初见他,到现在十年间的往事,他都忘了,真是遗憾呀…

又是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又是曲玛,云卓漠然。

曲玛没有带任何东西,只是打开牢门,走进来,坐在云卓身边轻叹:“没想到,世间还有向你这样傻的人,去相信什么爱情,什么誓言。”

云卓不语,疑惑地望着她。

“明天就是火刑的日子,我不想你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曲玛说:“黑吉丹和诺桑早就知道如何破除雪豹诅咒的方法,所以他才假意区爱你,让你心甘情愿地为他解除诅咒。”

云卓大惊:“这不可能!”

“你太低估黑吉丹的实力了,他可是大祭司呀,任何咒语的破解方法他都知道,只是看他愿不愿意做而已。而诺桑,他和黑吉丹一样是最不可信赖的男人,除了权势,他们绝不会对女人用心,若不是为了解除诅咒,他才不会费心设计与你的相遇和相识呢。”

锥心的疼痛让云卓弯下了腰:“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我不告诉你的话,你会和青月吉一样期待来生再续前缘吧?可诺桑对你并非真心,我实在不忍心看你连来世都无法幸福。所以,你喝了忘情水吧,喝了才不会记得世间的痛恨,来生才会快乐。”

曲玛所说的每个字,都像针一般在云卓脑海里穿刺翻滚。

曲玛掩面走了出去,云卓的心冷了,沉了…

她不甘心呀!她早该知道,遇到诺桑,没有人会死而无憾的,只是她付出了身、心和信任,所得到的却仍是谎言和阴谋,她死得好不值呀!

她宁可罪名更不堪一些,女巫?暗杀者、造反者,甚至愉窃者都可以,她就是不要成于一个被利用完,只余残渣的笨女人!

9.6凤凰涅磐

火刑对任何一个城邦、部落而言都是一什大事,因为只有犯了重罪的人才会得到如此不名誉的刑罚,尤其被判罪的女巫不是又老又丑,而是传说年轻貌美的女巫,更是吸引四方群众的注目。

一大清早,人群就由各地聚集,不管昨夜才下过的一场大雨,地面是如何泥泞不堪。

当云卓走进刑场时,天又开始飘起细雨,刑场上站了许多人,当人们看清云卓的面目时,有人认出她是希薇城有威望的古辛,更有人认出她就是诺桑正筹备的婚礼要迎娶的新娘呀?人们议论纷纷,一些上了年纪的希薇部落的族人也认出了她就是部落的继承人——云卓,人群开始骚动。

在雨中,云卓被绑在堆满细柴枝的木柱上,这些细柴枝散发着酥油的味道。云卓环视四周,没有任何熟悉的身影,她心中漾起了比临死感觉还要深的失望。

此时的诺桑站在高高的城墙上,俯视着刑场上的一切,任由细雨浸湿衣裳,也没有要离开的念头,那个身影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有一种慑人心魄的美,难道那就是女巫的力量?诺桑摇头。

火被点燃了,金色的火苗蹿了起来,人群中发出哀叹的声音。突然一阵狂风,夹杂着尘土,火被吹灭了。风也把云卓藏在腰间的白色丝带卷了起来,吹向天空,希薇部落的族人见到那白色的丝带,一下把记忆带回了十年前,祭司白玛为了祈福而特制的就是这种丝带。众人跪了下来,匍匐于地,祈求上苍的眷顾。

风卷着那丝带飘向高高的城墙,诺桑伸手抓住了它,云卓的目光顺着空中飞舞的丝带落在了城墙上驻足的诺桑身上,百感交集,泪落。这是当年诺桑为了弥补丢失了的丝带特意为她编织的,自从接受,就再没有离开过身边,如今…

诺桑揉搓着那柔软的丝带,似乎记忆深处最柔软的地方也在被揉搓,暖暖的、酸酸的。看到云卓乌黑的大眼睛、晶莹的泪光,无端地揪起他的心肠,头痛欲裂。

站在诺桑身边的曲玛看到诺桑的异样,连忙喊叫:“女巫又在施展巫术了,快!再把火点燃!”

举着火把的士兵却怎么也不能近前,不是因为惧怕云卓,而是围观的群众将柴堆围了起来,不让士兵靠近。

看到诺桑努力回忆的样子,云卓满心悲凉,他的情能有多深,自己爱的力量足够吗?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冷冷的雨下得更大了,侍卫长达卡怕事情有变,亲自接过火把,右手挥刀,要劈开一条道路,有人受伤了,可没有人退却。达卡怒不可遏,奋力劈砍,一柄飞刀击中了他的手腕,刀应声而落。刑场四周的钟声大作,有人冲上前,一刀结果了达卡,城墙上的曲玛惊声尖叫,人群开始溃散,而原本绑在木桩上的云卓不见了去向。

曲玛疯狂了,她摘下弓箭向刑场上怒射,城墙上的卫兵也开始向下射箭,很多人倒了下去,诺桑的目光努力地在人群中分辨那个身影,很快,他就看到一个男人正拉着她向城外跑去,不知为何,他的心松了口气,却又有些不满。刑场四周的钟鸣仍不停止,暗藏的情绪有急、有慌、有怒、有恨,像长针猛地钻进他的脑袋里,诺桑疼得捂住了头。

云卓被赶来的旺杰救下柴堆,心如死灰的她被动着向前奔跑,不经意地回眸,却发现有很多人倒在血泊中,深深的寒意笼罩了云卓。她止了脚步:“我不能让这么多无辜的人受牵连。”

旺杰万分焦急:“只有先冲出去,保住性命,才能去想报仇的方法。”

“活下去?报仇?”云卓摇头:“十年前我就这样做了,仇人在身后追着,我拼命地逃开,然后拼命地想办法接近仇人去报仇,而十年后,我仍是逃不掉命运的安排,这就像一场好长好长的恐怖梦魇!”云卓将手从旺杰手中抽出,回转身子,旺杰又拉起她要继续出城。几个挣扎,曲玛看见了她们。

一羽飞翎径直刺入云卓的胸膛,云卓倒了下去,旺杰连忙拥住云卓:“是你爱错了人,才让你的复仇计划功亏于溃。诺桑那人天生爱演戏,愈冷酷伤人的,他愈喜欢,难道你还不懂吗?”旺杰眼中擎着泪,咬牙切齿地说。

曲玛已经从城墙上下来,冲到了近前,“你还以为你真有什么厉害的魔法吗?”她大笑说:“我昨天不是已经告诉你,要忘了一切去死吗?不要再有任何纠葛地去死吗?还是你真以为诺桑会再次受你迷惑,任你摆布吗?你这天真又愚蠢的女人。你没听过诺桑的‘毫不留情’和‘不择手段’吗?他十年前就是那种样子,我太了解他了,除了野心和狠毒,他什么都没有,更不用说为女人而改变,你没那个能耐!”

云卓试着做几个深呼吸,强迫自己安静下来,她这一生有太多濒临死亡的经验,没有什么好慌张的,可胸口的疼痛让她几近窒息…

“他必须属于我,我才是最适合他的人,你这个可恶的女人。”曲玛一把推开旺杰,猛地拔出插在云卓胸口的箭。热血四溅,缓缓地荡漾开来,红色的血在她雪白的脸上缓缓地流动,像是人间最终、最痛楚的控诉,她的目光始终停留在诺桑的身上,却没能说出一个字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