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保一顿,“……和王妃!”

李玄度也循声扭头,见菩珠停在走廊上,两只眼睛看向这边,忙冲骆保胡乱点了下头,叫他自便,转身走了过去。

李慧儿穿了件水红纱绣的镶毛披风,含笑叫了声四叔,说披风是四婶特意带出来给她的,怕她冷。李玄度点了点头。

菩珠命王姆带着她先出去上马车,屏退其余婢女,狐疑地问:“殿下方才和骆保说什么呢?他哭得如此伤心?”

李玄度心微微一跳,若无其事道:“没什么,就问了几句他如何向你赔罪的话。他已知错,往后你若哪里不满,直接说就是,莫闷在自己心里,当心气坏了身子。”

菩珠察言观色,料他还不知自己方才问过他表妹的事,想来骆保学聪明了,知道有些事不能和他说,点了点头:“我知道。我才不会闷在心里头气自己呢!”

李玄度心想你确实是如此之人。能叫别人难受,便不会叫自己难受。

“走了,我送你出去。”他柔声道,见她还站着,似有话要说,问她还有何事。

“殿下,叶霄想必也告知过殿下,昨日乃是崔铉送来的消息。我……”

她不大肯定地看着他,“我能不能见他一面,亲口向他道声谢?”

李玄度毫不犹豫点头:“应该的!”

他略一沉吟,“回去路上我看着办,帮你安排个机会。”

菩珠面露感激之色:“多谢殿下!”

她出了行宫。

外面路上已停满大大小小各种马车,但乱而有序。官员和命妇各自按照品序队列,恭迎皇帝陛下和太子殿下。

时辰到,皇帝与贵妃现身,先行登上最前面的一辆大车。

再是太子。

今早菩珠遇到端王妃,曾听她暗暗告诉自己,说太子这回受伤不轻,腿脚似也骨折,至少要休养数月才能下地行走了。但此刻出现在众人面前,他看起来却是不错。一身华服,端坐辇上,除了面上还带着些许昨日受伤的擦痕,光看他今早这精神抖擞的样子,完全不像端王妃说得那般严重。

唯一能看出点端倪的,便是同行的太子妃姚含贞。

她脸上挂着的微笑,显得有点勉强,太子上车后,她跟着入内,随后放下车帘,再未露面。

迎完皇帝和太子,众人便各自散去,坐车的坐车,骑马的骑马。菩珠和来时一样,与怀卫还有李慧儿同坐紫车,很快随御驾上路,当夜随同驻跸,如此在路上行了三日。

第三天的晚上,皇帝驻跸在路途中的一座皇庄里。天黑下来,李玄度带着菩珠出去,骑马来到附近数里之外的一处林子前。

她跟着李玄度朝前走去,走了一段路。前头不远之外的野地里,一道她熟悉的身影跃入眼帘。

崔铉已经来了,牵马而立。

他应当看见了她和李玄度,却没有过来,依然那样立在原地,全身隐没在夜色里,只见一道夜色勾勒出的轮廓。

菩珠停步,转头望向李玄度。

李玄度朝她点了点头。菩珠迈步独自朝前走去,来到了崔铉的面前。

今夜月光大白,草头上沾着的点点秋露泛出泠泠的寒光,便如崔铉眼眸里的光。

他还是那样立着,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奉诏出河西至今,其实还不到半年的时间,这一刻菩珠又见到他,忽生出一种光阴错乱的感觉,仿佛已经过去了许久。

菩珠脸上露出微笑,朝对面自己的昔日朋友点了点头,轻声道:“你还好吧?”

“多谢王妃关心,崔铉一切都好。”他声音低沉,回应很是恭敬。

菩珠顿了一顿:“约你见面,是想亲口向你道谢。那日若非你及时传信,秦王殿下恐怕危险。”

崔铉微微地抬了抬头,他原本被夜影所笼罩的面容便明白地出现在了月光之中,眉目冷冽。

“王妃不必介怀。”他说。

“我一向不愿欠下人情。当日我刺杀他,他未加以追究,放过了我。那日传信,只为两清。”

崔铉声音低沉,语气依然是那么的恭敬。

菩珠沉默了。

崔铉继续立了片刻,脸上露出了今夜的第一缕微笑。

“王妃回去吧,我也该走了。”

他朝她点了点头,转身迈步而去。

菩珠看着他即将远去的背影,忽然再也忍不住,追上去两步叫住了他。

他停步转头。

菩珠快步再次走到了他的面前。

“崔铉,你一定要追随太子,效力于他?”

她略带艰难地说,说完又解释:“你莫误会,我并非是在质问你的决定。我理解你。莫说是你,便是我,又何尝不是为了将来在奋力拼争,便是头破血流,也绝不后退。只是太子……”

她顿了一顿。

“你真的看好太子,定要追随于他?”

这,才是她想要见面,亲口问他的一句话。

她暗暗地希望,他能像从前那样说,只要她开口,他必为她做任何事,这样她就可以告诉他,她不希望他为太子效忠,不希望日后的将来,他们会不得不以敌人的身份面对彼此。

崔铉的目光,却投向了那道立在远处的男子身影之上,凝定了片刻,忽收回目光,一笑,道:“太子为储君,未来之天子。我不效命太子,效命谁?”

“崔铉另还有事,不便久留。王妃也请回吧。”

他说完,朝菩珠行了一个辞礼,直起身,转身再次而去,翻身上了马背,纵马离去。

菩珠目送月光下那道渐渐消失的骑影,定定地立在原地,心中生出了一种朋友将失就此陌路的感觉。

这种感觉是如此的令人压抑和难过。

她极是后悔,悔自己当初的决定。

当初她若是开口,让崔铉助自己成事,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应允。那时的崔铉,他还是河西那个愿意为了她去做一切事情的孔武少年。

然而她没有,错过了,世事便就如此戏人,再见面,物是人非,他已变成了这个对她恭敬却又疏离的崔将军,前途可期,她却还是当初那个继续拼争着,然而还是看不见明晰将来的自己。

她已没有资格再开口要他帮自己了。

人怎可能永远在原地踏步?总是要选定自己要走的路,然后走下去。

她如此,崔铉亦然。

他们终是分道了。

那一道骑影早已消失在视线之中,菩珠却依然那般立着,一动不动。

秋风吹过草丛,窸窸窣窣,菩珠感到寒意钻骨,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身后渐渐传来脚步之声。一件带着温暖体温的大氅,轻轻地披在了她的肩上。

菩珠定了定神,逼退眼眶中涌出的酸涩热意,转身面向李玄度。

“你怎的了?”

李玄度端详着她。

菩珠已是微笑,摇头道:“无事。方才向他道了谢,心里也就安了。”

她觑了沉默着的他一眼,解释道:“殿下你莫误会。他真的是我从前唯一的朋友,所以这回想亲口向他道声谢。”

李玄度没说什么,只微微颔首,随即伸手搂住了她的肩,低声道:“走吧,回了。”

这天晚上,李玄度见她躺在床上似带恹恹,便问她是否身体不适。

和崔铉见面回来后,菩珠便感到人有点发冷,加上又已过去了几天,不想同房,索性就顺着他的询问说疲累得很。

李玄度自然也不会动她了。她睡了一夜,没想到第二天醒来,竟真的头重脚轻生了病。李玄度请了那个精通妇科的张太医来给她看病。张太医诊脉,说是着凉,让她吃几服药。

菩珠想起前世,李承煜的后妃若是有孕生病,太医开药无不分外当心,须择选对胎儿无害的温性之药。

虽然自己现在肚子还是没半点动静,但也担心,万一已经凝胎,吃错了药如何是好,遂将李玄度支开,提醒太医,给自己开温和无害之药。

太医听秦王妃的意思,竟是她可能有孕了?不敢怠慢,急忙重新诊脉,诊来诊去,也没诊出半点迹象,但王妃自己既如此要求了,他怎敢不从,遂按孕妇之方加以增减。

菩珠就吃着这药慢慢地养,一直等到回了京都,病才好了,人也恢复了精神。

她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问阿姆的后续消息。

离开京都之前,百辟的人曾传消息,说查到可能在沈家老宅。现在过去了一个多月,她满怀希望,但并无进展。

沈家老宅已扩建,占地广阔,加上守备森严,外人很难入内,怕惹来怀疑,未能进行进一步的刺探。

菩珠失望不已。

之前她在冲动之下,曾希望李玄度帮自己找阿姆。当时他拒绝了,她还曾怨怪过他。但现在,她渐渐打消掉了念头。

皇帝就算知道自己查访阿姆下落,也不算大事,最多惩戒她一番而已。

但若得知李玄度在帮自己找,那就真正完了,知她已是投向李玄度,自己和阿姆也就不用活了。

好不容易她终于能够在李玄度面前说上几句话了,她不能再冒任何的风险。

她让王姆传自己的口信,再继续耐心探查。

回了京都,李玄度接下来的大事是去阙国。

王府里的上上下下之人,这几天都在准备秦王夫妇上路的事。日子也定好了,是在两天之后。

王姆带着口讯出去后,菩珠打起精神,指挥人收拾东西,忽见黄老姆走了进来,朝自己丢了个眼色。

她皱了皱眉,打发婢女们出去,问道:“何事?”

黄老姆道:“王妃过两日就要随殿下去往阙国了,是趟远门,今日无事,何不去碧云寺烧个香,好求个顺顺遂遂,平安来去?”

菩珠便知这是沈皋的安排,怎敢违抗,叫王府管事备车,立刻以这个借口出了王府,去往碧云寺。

碧云寺距离安国寺不远,是座小寺庙,名气自远不如安国寺,香客也少,但以保佑水陆平安而闻名,所以也常会有香客来此,为出远门的家人烧香祈福。

菩珠抵达碧云寺,入内,在大殿里烧过香,出来便被一个人引到了后面的禅院,进去,果然看见了沈皋,穿常服,脸上还粘了须,走在路上,就和普通之人完全没有两样。

谁能想得到,他竟是当今皇帝最为信任的内府之人。

她进去后,沈皋让她入座,她不坐,站着等待吩咐。

沈皋打量了她一眼,问道:“你与秦王关系如何了?”

菩珠道:“成婚后,我处处讨好于他,总算不负皇恩,如今日常如寻常夫妇无二,也能和他说上一两句了。”

沈皋微微颔首:“秦王起居如何,可探得异常?”

“他平日闲散,常在静室打坐阅经,往来也是寥寥,除了韩驸马之外,我见他别无私交,更无半点与旁人私下往来的迹象。”

她顿了一顿:“或是他行事隐秘,我至今未能觉察。请内府令恕罪。”

沈皋踱步至窗前。

禅室内寂静无声,片刻之后,菩珠忽见他扭头,朝着自己投来两道目光,道:“秋狝归途之上,听闻你染了风寒,要太医给你开温和之药?”

菩珠便知是那个黄老姆暗中窥伺告的秘。

不过这事,她本来就没打算瞒,希望黄老姆能替自己传递消息。

她想怀孕,以此向李玄度施压,想生子,用来稳固自己的地位。

但这一切,必须征得皇帝的许可,消除皇帝的顾虑。

她点头道:“是。我盼着早些有孕,如此他才能真正将我视为自己人,不加防备。”

沈皋盯着她,不置可否的样子。

“请内府令放心,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取得他的信任,好早日完成陛下的交待。陛下宛如日月行空,多少雄兵壮马,在陛下天威之前不堪一击。此前河西天水两地叛乱便是前车之鉴,何况秦王?弩末之势罢了,他即便心存阴谋,又拿什么去和陛下争?不过是螳臂挡车,不自量力,覆没是迟早之事。我再糊涂,这个道理,不会不知。识时务为俊杰,我只盼能早日完事,接回阿姆,得陛下封赏,则此生无憾。”

沈皋道:“若是如此,你将来的孩儿,你便不觉可怜?”

菩珠眼睛也未眨一下:“我从小发边,在河西吃尽了苦头,刻骨铭心,永不能忘。如今有这一切,全是陛下所赐。似我等女子,生而在世,父母不能易,人却尽可夫。将来只要我为陛下立功,想要一两个能送终养老的儿郎子,何愁不得?”

沈皋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菩氏,陛下果然没有看错你。你放心,只要你做好分内之事,荣华富贵,养儿送终,不过是唾手可得之事。”

菩珠恭敬道谢。

沈皋终于道:“今日将你传来,是特地叮嘱你,阙国乃莫大之隐患,这趟阙国之行,你务必万分上心,刺探清楚秦王在阙国的种种,尤其他与阙王等人的私下往来,说了何话,做过何事,你尽量查清,不能懈怠!”

菩珠应是,迟疑了下,问道:“我阿姆如今到底在哪里?她怎样了?能否让我见她一面?”

沈皋看了她一眼,道:“她很好,等你这趟阙国之行归来,若见功劳,自会考虑。不过,知你思念心切,这回也替你带了样东西。她在那边为你做了件衣裳,叫她儿子送来,我便替你带了过来。”

他将一个包袱放在桌上,随即出了禅房,在几名随从的伴护之下,迅速离开。

菩珠解开包袱。

里面是件细料内衫,是她熟悉的针脚,正是阿姆所缝,一阵悲喜涌上心头,垂泪片刻,将衣裳收了,也匆匆回城。

晚上她坐在房中,对着阿姆给自己做的衣裳出神,忽听门外传来动静,知李玄度回了。

今日于阗王子离京归国,李玄度和韩荣昌等人设宴为王子践行,以贺那日共同经历的虎口余生之幸。

她忙收起衣裳,起身迎他。

李玄度入内,菩珠打发了骆保和婢女,自己亲自替他更衣。

他最近好似也更喜欢她帮他更衣了,常不用骆保,此刻站着,起先还很配合,老老实实,在她低头替他解腰间的玉带时,忽然伸手过来,揽住她的腰身,低下头亲她。

菩珠在他的呼吸间,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酒气。

亲热了一阵,他含着她的耳垂,在她耳边含含糊糊地低着声问:“晚上你身子爽利了些吗?”

秋狝回来的路上,她正好生了病,以此为由给推脱了过去,回来后的这几天,也是拿乏力作借口。李玄度见她和那几夜在帷帐中的样子判若两人,上了床便病恹恹的,不是喊累,就是说乏,担心她身体出了问题,甚至疑心是自己哪里出了问题,那两夜将她给伤到了,故这十来天,一直忍着,没强迫她就自己。

今晚却是饮了些酒,回来见她在边上服侍,螓首低垂,温柔小意,灯火下鬢髮腻理,纤侬可人,一时情动,忍不住遂抱住了求欢,问完话见她不作声,头反而垂得更低,便抬起她下巴,这才见她眼皮粉融,竟似哭过的样子,一愣,问道:“怎的了?”

他一顿。

“你若还是不舒服,就早些休息……”

菩珠眼圈红了,扑到他的怀里。

李玄度方才的那点绮念早飞得无影无影,不停安慰,又抱她躺在床上,自己也卧在一旁哄,哄了半晌,见她终于渐渐止泣,再问事由。

菩珠用刚哭过的带着鼻音的声道:“沈皋今日将我传去见了一面,向我施压,说这趟阙国之行须盯紧殿下,探明殿下与阙王等人是否有暗中密谋之事。”

李玄度沉默了,放开她,慢慢地坐了起来。

菩珠靠在床头道:“皇帝对殿下你,还有阙国,是必欲除之而后快,就算你们一心臣服,也不可能打消皇帝的杀心……”

她的手轻轻地放在自己的小腹上,哽咽起来:“殿下……我将来如何,绝无怨言,可是殿下的骨肉该怎么办?殿下难道忍心让他们也过着整日提心吊胆朝不保夕的日子?”

李玄度面露紧张之色,盯着她那只摸着小腹的手:“姝姝你有孕了?”

菩珠摇头:“……如今是还没,但谁知道呢,说不定就快了……”

李玄度顿了一顿。

菩珠爬了起来,扑过去从后环抱住了他的腰身,将脸贴在他的背上,幽幽地道:“殿下,我真的越想越怕……”

李玄度静静坐了片刻,反手将她抱了过来,抱在怀中,凝视她一张带着泪痕的面,柔声道:“姝姝你莫怕,我一定会保护你和我们的孩儿。”

“殿下——”

菩珠伸臂,紧紧地抱住了他。

这个晚上,李玄度似有心事,沐浴过后,让菩珠早点睡觉,自己去了静室。

菩珠知他必是被自己那一番话给说得有所触动了,倒是放了不少的心,人躺在床上,手摸着自己还平坦一片的小腹,盼着心想事成。正闭目想孩子的事,突然感到身下微微一热,仿佛有什么涌了出来。

她定住,心跳加快,慢慢地将手伸进被下,摸了一摸,拿出来一看,指尖一抹红痕。

菩珠盯着自己的手指,胸口一闷,眼前发黑,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

她来了月事!

不但来了,居然还比平常的日子提早了两天。

第73章

香炉里青烟袅袅。李玄度打坐在静室之中, 向着沉沉夜色下的皇宫的方向,闭目,陷入了冥想。

他想起了他那段作为囚徒和守陵人的过往。

兄长曾给予了他无微不至的照顾和教导, 后来却将他变成了同谋的乱臣与逆子。

父皇给予了他无上的荣耀和宠爱, 后来也毫不留情地收走了。

现在回想这段过往, 李玄度早已经能够心平气静,坦然对之。

他早已经不怪他的兄长, 更不怪他的父皇。身处他们那样特殊的位置, 无论做什么决定, 必不能以常人之理去评判——甚至,倘若时光能够倒流, 流回到他十八岁那年, 他宁愿自己继续做一个无忧宫的囚徒, 也不愿以父皇死前那对幼子的舐犊之心来换取自由。

他是真的爱自己的父亲。

然而他毕竟是凡人,肉胎凡骨, 他也会痛苦。

他的痛苦, 不是从高处跌落尘泥。

他记得清清楚楚,在他守陵之时,他曾经独自一人在傍晚时登上原顶。他看着乌金西沉, 群鸦噪乱,卧在巨石之上,向天露宿了一夜。

那一夜,他心中那种被抛弃、在天地间茕茕孑立、自己是个可有可无人的绝望, 才是他心底最不能释然的痛处。

囚宫之中,高墙森严, 年少的他曾经因为极度的痛苦而生出幻觉,幻想一切回到他十六岁前, 他依然是那个踏马天街的少年——之所以如此幻想,不是因为他贪恋荣华富贵的好,而是贪恋那个时候,他还是父皇的爱子,长兄的幼弟。

然而一切都回不去了,他是个可有可无之人,这种感觉,直到她的到来,终于发生了改变。

李玄度想起了她今夜诉说委屈,含泪望着自己的模样,心情有些沉重,却也有些感动。

他本是个被弃之人,死活于人无碍,如今却忽然不一样了。

她和他结发,许诺终身,说他是她的依靠。

李玄度的眼前浮现出她将她的手轻轻放在她小腹上的一幕,她看起来是如此地渴望早日为他生下孩儿。

这个世上,他不再是可有可无之人。

他成了一个女子的郎君,将来孩儿的父亲。

她说的确实没错。从没有像今夜这刻这般,他深切地感到,他的命确实不再只是他自己的了。她和将来的孩儿需要他。

他倏然睁眸,开门唤来了叶霄,询问她暗中委托百辟司查找阿姆的进展。

叶霄道:“王妃回来次日便就过问了此事,那边尚无新的消息。”

李玄度沉吟片刻,吩咐道:“你选个可靠能干的人去办这件事,尽快找到她阿姆的下落。”

叶霄领命而去,李玄度在静室里也待不住了,回了寝堂。

已经很晚了,她居然还没睡,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李玄度上床后问她缘由,她起先不说,后来经不住他催问,这才扁了扁嘴,说她来了月事。

李玄度伸手为她轻轻揉着小腹:“来就来了,为何不乐?是身子不适吗?”

菩珠心中实是郁闷,趴他怀里哭丧着脸道:“我以为能怀孩子的。”

李玄度一怔,随即忍不住笑了起来,唇贴到她耳畔低语:“你才和我睡了几次,哪里那么快就能有了?返程路上你病着。回来了你又不理我。”

他一顿,又道:“不过,没怀上也好。如今也不是生孩子的好时机,况且你年纪还小,等再大些,过个一两年也是不迟。你莫胡思乱想,我不急着要孩儿。”

菩珠埋脸在他怀里没吭声,心里却是打定了主意。

趁着明天还没出发上路,把太医叫过来问问,到底怎生一回事。

第二天,动身前的最后一日,皇帝和姜氏那里分来送来了为阙王准备的贺礼。

李玄度领着菩珠入宫拜谢皇帝,再去蓬莱宫辞别姜氏。

怀卫入京都快半年,该回了,日期也安排好了,就定在李玄度从阙国归来之后,到时候由李玄度亲自护送他回去。

关于怀卫之事,菩珠还是不敢放松。除了叮嘱李慧儿务必守好怀卫、少出宫,也让李玄度再安排可靠之人作贴身护卫,等着他们归来。

他的理由便是怀卫顽皮,上次秋狝时差点出事,她不放心。

李玄度觉她有些过于紧张,但为了她放心,也照办了。出蓬莱宫后,他将菩珠送回王府,自己应大真人之约,去往好些时候没去的紫云观,于松林煮茶,听大真人讲经论道,讲到一半,小童子来传话,道有供养人来。大真人遂先行离去。

李玄度在松林下独坐了片刻,放下经书,准备走了。

他去寻大真人辞别,寻到道殿之前。

来的供养人是位女子,滕国夫人萧氏。

萧氏正笑吟吟地随大真人从殿内出来,鬓发和丽服上的颗颗金珠在夕阳之中闪烁着不定的光芒。她口中说着供养之事,忽见李玄度从对面行来,一怔,随即停下脚步,笑道:“竟是秦王殿下!也是巧了。我今日来此,是因昨夜梦见清玄道君踏云降落,遂来此寻大真人替我打个醮,没想到竟遇到了殿下。”

大真人也对李玄度笑道:“夫人是此处的供养人,功德无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