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舐犊之情。还有几分暗暗酸涩。

一边,是像小时那样紧紧抱住自己不愿撒手的娇儿。

一边,是那个已默默等待了她半生,纵今日再见,也只远远隔水凝望的男子。

对儿子,对那男子,她皆是愧疚。

她缓缓闭目,片刻后,睁开眼眸,抱住儿子宽阔的背,轻轻拍了拍他,柔声安慰:“怀卫你是看到了吗?你莫误会。娘亲永远都是你的娘亲。娘亲答应你,不会不要你……”

怀中的少年突然在她胸前蹭了蹭脸,像小时候那样,悄悄地蹭去眼泪,随即抬起头,松开了她,大声道:“娘亲你才是误会了!等我娶了亲,娘亲你就可以做回公主了!晚上我去找大将军了,他那里有一样东西,日后要还给你的!”

金熹睫毛微微颤抖了一下。

她凝视着儿子,片刻后,低低地叫了声他的名。

“怀卫……”方唤出声,又顿住了,见儿子抬手,飞快地擦了擦眼睛。

“娘亲,我小时候去京都,在驿舍里第一次见到大将军,我就感到他非常地喜欢我。如今我懂了。他也喜欢娘亲你,喜欢得不得了。喜欢一个人,就想和她在一起。要是不能在一起,那该有多伤心?我不想让你们伤心。我会好好做我的王,长大了,像四兄一样,娶一个四嫂那样的女人陪我!”

“这样,娘亲你就可以放心了!”

他说完,看着自己母亲,挺起胸膛,神色显得异常严肃。

金熹望着面前这半大不大的少年,眼眶慢慢红了。

不管将来,她是否真的能如儿子说的那样,可以放心地撒开儿子的手,离开这片她曾生活、亦羁绊了她多年的土地,但今日,此刻,当听到儿子竟对自己许如此郑重的诺言,她的感动,无法言喻。

“怀卫!”

她潸然泪下,伸手再次将儿子揽入了怀中。

怀卫方才是想到日后,这么美丽温柔的娘亲就会离开自己,一时心酸,忍不住一头扎进了她的怀里。此刻情绪平定了下来,忽被她这般搂了回去,顿时又别扭了起来,但见母亲在落泪,又哪敢挣脱?只好一动不动老老实实地缩在她怀里。

突然,他想了起来,方才是四兄和四嫂一道送自己来的……

他扭头,竟真的瞥见庭院门外的一簇花影后,隐隐果然似还立着两道身影,登时浑身不自在起来,一边低声哄她:“好了好了,娘亲你莫哭了……”一边扭着身子试图从母亲的怀里逃出来。

李玄度和菩珠相视一笑。他伸手握住了她的一只柔荑,带着她悄然退了出去。

半个月后,秦王夫妇辞别了金熹,领着剩下的西域联军离开银月城,踏上归途。

长路漫漫,东西迢遥,此一别,待下次再会,也不知是何日了。

怀卫为他们送行,出城后,一程又一程,送出了几十里外,最后方含着眼泪,和四兄四嫂依依惜别。

接下来的行军一路无碍,顺利回到霜氏城。

李玄度准备先在此停留些时日。

西域各大小邦国的国王早就获悉消息,秦王即将归京登基为帝,前些日得知他将要回来,纷纷提早从四面聚来拜迎,又争相以王子为质,请求使团一同跟随去往京都。

李玄度这几年间苦于事务倥偬,如今回了都护府,又忙忙碌碌,片刻也不得闲。但好在也有一桩乐事。

他终于得以和妻子团聚,朝夕相对,说不尽的天伦之乐。

这一日,恰是鸾儿满周岁的日子。

儿子满月时,菩珠带着他在河西,当时出于各种考虑,没有大办。如今逢他周岁,大破东狄,四境皆平,可谓双喜。当日,都护府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喜宴,不但犒赏士兵,人人分肉喝酒,坞堡里更是高朋满座,欢声笑语,热闹极了。有幸受邀出席秦王世子满月酒席的诸国国王、王后、贵族以及霜夫人、王姊、李慧儿等人,共聚一堂,说说笑笑,等着今日的重头戏抓周。

李玄度和菩珠带着儿子现身。他笑眯眯亲自抱子在手,身后跟着阿姆王姆和骆保等人。

父亲是稀世的俊美,母亲是无双的丽人。两人生出来的鸾儿,自也是眉眼如画,如雪如玉。今日他穿了身崭新的小衣,颈上套了个金项圈,小手小脚肉乎乎的,双目圆溜溜,宛若点漆,笑起来便露出雪白的小门牙。可爱极了。

他被父亲抱着,放坐在大堂中间案上的一只鎏金大圆盘里,周围摆满小物件。自然了,代表男孩智慧和英勇的笔、书、小木剑、小弓等物,都特意被放在了他的手边。

待他坐定,阿姆上来,引导小人儿抓他近旁的东西。

鸾儿低头看了一圈,视线落到离他小脚丫最近的一支玉管笔,伸出手,一把抓了起来。

众人喜,正要喝彩,夸文曲星下凡,却见他啃了一口,“噗”的一下丢了笔,改抓身后一个元宝,在手中摆弄了两下,又丢下元宝,再次抓起小木剑。

屋中笑声不断。众人奉承,世子长大后,必文韬武略,人中龙凤。

正热闹着,忽然外面传来通报声,说京都有使者一行人赶到。

来者,便是半年前受朝廷委派到河西去接秦王归京登基的那两位宗室大臣和监人宋长生。

他几人,当日赶到河西之时,不巧靡力发兵西狄,李玄度已西征而去。

接不到人,自然不能回京,此前便滞留在了河西,苦苦等了差不多半年,终于获悉秦王西征大胜,于是频频又收到来自京都的催促,命他们尽快接人回去。三人一商量,若是在关内干等,还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等到秦王夫妇入关,索性自己带着人马出关,直接赶去西域都护府接人。

也是巧,恰今日到达,便遇上了秦王世子的周岁喜宴。三人被请入喜堂,向秦王和王妃道过恭贺过后,顾不得旅途辛苦,宋长生便从身上背的一只长匣中请出了当日明宗所留的遗旨,当堂宣读。

满堂之人,皆下跪听旨。

片刻前还充满欢声笑语的大堂,此刻变得肃然无声。

门外方才也聚来了许多闻讯的将士,见状,亦跟着纷纷下跪。

气氛凝重无比。唯独小世子鸾儿一人,还坐在桌上,手里抓着那柄小木剑,睁大眼睛,好奇地盯着这几个不速之客看。

菩珠忙上去抱起他,回来,抱着儿子,跟李玄度一道下跪,低头聆旨。

宋长生高声宣读完明宗遗旨,双手交奉李玄度后,立刻便领着众人再次跪在了他的面前,行叩君大礼,恭声说道:“朝廷百官,兆庶万民,皆盼陛下继统承祧,早日登大宝之位,嗣神器,宁万邦。万岁!万万岁!”

他话音落下,大堂内外,立刻跟着响起了一阵洪亮的“万岁万万岁”之声。

李玄度手执这道来自他父亲的多年前所留的圣旨,视线落在其上,一动不动,神色似迷惘,又似带了几分感慨。

菩珠怕儿子受惊啼哭,小心地轻轻覆手在他耳边,想帮他蒙住耳朵。没想到小家伙却来了劲头,非但不怕,反而兴奋了起来,啪的一声,丢了方才抓来的小木剑,眼睛睁得滚圆,在菩珠怀里动来动去,跟着周围的人,口中咿咿呀呀个不停,顿时吸引来无数的目光。

菩珠又是好笑,又是好气,急忙低声哄着儿子。

李玄度也转过脸,看了一眼儿子,目光温柔,随手便将皇祖父留下的那东西递给儿子。

咦,这是什么?金灿灿的。

鸾儿立刻被这新东西给吸引住了,伸出两只小肉手,欢喜地抓住了父亲递来的新玩具。

李玄度一笑,随即起了身,将菩珠也从地上扶了起来,顺势又从她怀中接过了正紧紧抱着他皇祖父圣旨的儿子,单臂抱着,目光环视了一圈周围的众人,说道:“都起来吧!继续筵席!”

第151章

李玄度或是高兴, 当夜喝了不少的酒,待宴散,竟醉了酒。人前尚好, 到了人后, 脚步踉跄, 走路都不稳了,被骆保扶着, 方回了房。

菩珠不放心, 将儿子交给阿姆, 晚上让阿姆带着睡,自己放下一切事, 带了碗醒酒汤, 回房去看他。

他和衣仰在床上, 闭目一动不动,仿佛已经睡了过去。骆保正蹲在床前替他除靴。

菩珠叫他去备沐浴水, 自己轻轻拍了拍李玄度的面颊, 见他睁眸,便扶起他,让他喝醒酒汤。

他很乖, 接过来,一口气全喝光了。

菩珠本想埋怨他不该喝那么多的酒,但见他醉了还这么听话,心又软了, 摸了摸他的额,感觉有些烫, 便帮他脱了脚上剩的另只靴,说:“洗澡吧。洗了澡, 睡觉舒服些。”

他点头。菩珠帮他取来屋内穿的便屐。他起了身,站起来时,身体又晃了一下,被菩珠一把扶住,

带着入了浴房。

她亲自服侍他沐浴。

他很安静,就靠坐在浴桶里,微微歪着头,闭着目,除了听她指令抬下手或是转过身,全程就没怎么动过。

潮湿的雾气从水面氤氲而上,慢慢地凝结在他的眉和睫毛上,凝出了几颗大小不一的碎钻似的晶莹水珠。

“出来吧。”

耳边传来了她柔软的声音。

他睁开眼睛,水珠从他睫毛上跌落,沿着他的面庞,倏然滚落。

菩珠帮他拭干身体,套上一件柔软的宽大中衣,扶着他回到床前躺下,又替他盖好被,低声道:“你先睡吧,我去瞧瞧鸾儿。”

她放下帐帘,转过身正要出去,身后的帘隙里,忽然伸出一只手,一把攥住了她的腕。

她停步转头,另手撩开帐子,见他已睁开眼,躺在枕上望着自己。

“我要你陪我。”

他闷闷地说,说完,轻轻一拉。

菩珠没有防备,人被他扯了过去,一下扑到了他的身上。

“你不是醉了吗?别闹!快睡觉……”

菩珠挣扎了几下,想从他身上爬起来,却被他搂住,紧紧地抱着。他一个翻身。她便又被他带着,从趴的姿势变成了仰卧。

挣扎间,脚上的两只绣鞋也踢了出去,啪嗒两声,相继掉在床沿前的地上。

“嗳嗳……我要去看下鸾儿……李玄度……你做什么呢……”

他恍若未闻,低头,压下脸,堵住了她表示反对的一张小嘴。

他的身体热得像只火炉子。呼吸沉浊,酒气和一缕方沐浴过后仍未散尽的水汽,一阵阵地扑向她。

菩珠整个人一下就被他的气息给淹没了。

这样的李玄度,她怎么可能拒绝得了?

她心神迷乱,很快便停止了挣扎。

知他喜欢自己抱紧他,从未变过。

她轻舒玉臂,攀上了他火热的身体,慢慢抱紧他的后颈和肩膀。

他的情绪仿佛变得愈发浓烈了,沿着她的玉颈一路热吻而下。

她的一张娇面也仿佛染了他的酒晕,泛出一层淡淡的粉色。

她闭上了眼睛,睫毛轻颤,等着他热情的最后爆发。

忽然,他慢慢地停了下来,最后将脸庞压在了她的颈间。不动了。

起先她以为他今夜醉得厉害,就这么睡着了。

好端端的,自己本是要去看儿子的,被他强行留住,弄得心若鹿撞口干舌燥,就等着他了,他倒好,丢下自己就这么一头睡了过去。

她想笑,又觉有几分懊恼——且他不动了后,很快,她就被他压得有些透不出气了。她暗暗地吁了口气,正想将他从自己身上推下去,又停住了。

她感到自己颈间的肌肤之上,似缓缓地多了一层潮意。

菩珠慢慢地睁眸,望着此刻这个正压着自己一动不动的男子的背影,心底里,那柔软的感情,顿时不可遏制地涌了出来。

她若有所悟,不再试图去推开他,也没说什么。就只再次慢慢地抱紧了方松开了他的双臂,承受着来自于他的重量,让他就这样继续埋脸于自己的肌肤之上。

“……姝姝,我应当高兴。父皇他相信我,相信我没有背叛他了。我真的应当高兴的。可是我心里却很难过……我也不知为何……”

良久,她终于听到他带了压抑的沙哑嗓音,在自己的耳畔,断断续续地响了起来。

她没开口,只抬起自己的手,抚了抚他的脑袋,以此为回应,告诉他,她知道他的难过,在听他说话。

他的脸依然贴着她温暖而光洁的柔软肌肤,又过了许久,终于,慢慢地睁眸,抬起头。

烛火从帐帘中静静地透入,勾勒出了一张双目眼角微微上挑的脸庞,俊美无俦。

菩珠却看到他的眼底布了一层淡淡的血丝。

“姝姝,”他望着头卧在枕上的她,继续低低地道,“今晚我想起了我的父皇,还有我的太子长兄……”

他顿了一顿。

“我小时,不止父皇,我的太子长兄,他对我也真的很好。如果当年父皇能一直信任他自己的儿子们,如果太子,他没有一念之差铸下大错,一切都不应该是今日这般……”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眼角慢慢地泛红。

菩珠凝视着他的眼,抬手,指尖温柔地抚过他的面庞,轻声道:“都过去了。回去之后,咱们带着鸾儿去看你父皇,让他知道,你没有怪他,你还是他从前的玉麟儿……”

李玄度闭了闭目,抬手,抓住了她为自己拭泪的那只手,压到唇边,含住了她的指,一根一根地亲吻,吻完了她的手,他又再次抱紧她,继续亲吻她的身子。

他仿佛一个贪婪孩子似的,这一夜不停地纠缠她,直到下半夜,又一次地得到满足过后,倦极了,这才抱着她,一头睡了过去。

这回是真的睡着了。

菩珠为了应付他,累得也是快要不行了,见他终于满足地贴着自己安静地睡了过去,长长地松了口气,闭目很快也睡着了。

李玄度一觉睡醒,睁眸,发觉帐内大白。

一夜过去,天明了。

昨夜和她纠缠到了深夜,弄得今早都起迟了。

和平常醒来,皆是她缩自己怀里不同,此刻睁眼,他发现竟是自己的脸贴在她的怀中,而她的一只胳膊抱着他的头,正搂着他。

她好像睡得甚是香甜,还没醒。

也不知怎的,李玄度忽生出一种错觉,好似自己变成了鸾儿,要她抱在怀里哄,方肯睡觉。

这念头颇有几分羞耻,但这种贴在她怀里被她抱着睡觉的感觉,还是头回,极是好……

他舍不得就这么打断了。

心里一阵短暂的犹豫后,便不再挣扎,非但不出来,反而悄悄地朝她凑得更近了些,直到脸都压了上去,深深地陷入她的柔软里,如此片刻后,觉得还是有些不够,再趁她睡着,又使劲地蹭了蹭,深深地呼吸着来自她体肤的温馨香气……

李玄度感到自己的身体很快便彻底地苏醒了。但想到她或还累,只能忍着。再贴着她,闭目了片刻,忽又想到儿子竟能天天如此在她怀里醒来,竟嫉妒了起来。

正胡思乱想,忽感到她身子在微微地颤抖。

他迟疑了下,抬头睁眼,见她依然闭目,但两排睫毛却随了眼皮子在不停地颤,顿时明白了。

原来她早也醒了,方才不过是装睡,哄自己罢了,还暗暗地笑话他。

他盯着还闭着目的她,眼底眸光渐渐转暗,突然一扑,立刻将她重重地压在了自己的身下。

菩珠毫无防备,“啊”了一声,睁眼,便就对上了他望着自己的那双眼眸。

“醒了?”

他俯面向她,眸色暗沉。

菩珠咬了咬唇,预感有些不妙。

“方才你是笑话我?”

他又追问,脸和她越压越近。

菩珠使劲摇头:“没有!”

她真的不是故意笑话他的。只是早上醒来,发现他卧在自己怀中,尚沉沉入眠,看了他睡容片刻,想起昨夜他醉酒情绪失控的样子,心中一时爱怜无限,这才搂着他想让他继续睡,却不料亲历了他醒来还要赖在自己怀里不出来的一幕,实是忍不住,这才暗暗发笑……

他显得很不高兴,冷着脸:“我不信!你就是在笑我!”

“真的没有!”

她脸庞绯红,再次否认,又转头看了眼帐外。

东窗的方向,一片亮光,怕是很迟了。忙伸手去推他,坐起了身。

“罢了,不早了,不和你闹了,我要起了!一夜没见鸾儿,他应也醒了,该想我了……”

李玄度眯眼一推,她便倒回在了枕上,接着双手又被他合并,牢牢钉在头顶。

“有阿姆在,他好着呢——”

话音未落,他便狠狠地攻占了她。

片刻后,睡在隔壁屋里的阿姆走了出来,示意院中等待服侍早起的婢女们先不要开启院门。

她回到屋中。

鸾儿早就醒了,吃饱后坐在床上,和着阿姆的逗弄,爬来爬去,欢喜的咯咯笑声,手腕系着的银铃发出的清脆碰撞声,还有隔壁内寝里,传出的那低低的若有似无的细吟声,混成了一段悦耳的清晨小曲。

……

三日后,李玄度将归京。

就要跟随秦王东归,获准同行入京去参加登基典礼的西域各国使团以及叶霄、张捉、张石山、秦小虎等都护府的旧日将士都十分兴奋。

尤其张石山那一拨人,在漫长的十几年后,不但活了下来,竟还有荣耀东归的这一日,从前真的做梦也不敢想。坞堡附近的军营驻地,这两天到处都能听到充满豪气的歌声。

临走前的一日,李玄度和菩珠带着儿子特意去探望霜氏,除了告别,亦是为夫妇这几年在此间得蒙她的相助,向她道谢,提出将坞堡还她,并诚挚地邀她此番同行入京。

往后,京都之中,永远有她的一座霜氏府邸。

霜氏爽朗大笑,向夫妇道谢,随即婉拒,说自己更习惯此间风土,若是去了京都,怕水土不服。

夫妇见她不应,只得作罢。

霜氏设宴为两人践行。她显得十分高兴,抱着咿咿呀呀活泼好动的鸾儿,爱不释手,席间更是豪兴大发,直到喝得酩酊大醉,夜宴方散。

这一夜,夫妇便带着鸾儿留宿庄园。次日清早起身,待向霜氏辞别,却不见她人。

管事前来拜见,惶恐地解释,夫人昨夜醉酒太过,今早不便见客,不送他们了,命管事代她传话,祝一路顺遂。

又说,坞堡能作李朝的西域都护府,是霜氏之荣,永不回收。他们既走,留给下一任的西域都护便是。

李玄度只得作罢,叫管事也代为转话,请她往后多加保重,将来有机会再见,随后便带着妻子,告辞离去。

待秦王夫妇一行人去了后,管事回到后堂,远远看见霜氏立在庭院的廊阶之前。

近旁晨露未晞,落花寂寂,她背影亦是寥落无比,看着似在出神。

管事悄悄靠近,也不敢贸然出声惊动她,只静静地守在一旁,良久,方听到女主人问:“他们走了?”

“是。”

管事望着她的背影,低声禀话。

“秦王和王妃命我转话,请夫人往后务必多加保重自己。”

见她依然沉默着,管事迟疑了下,终于鼓起勇气,又道:“菩将军若是在天有灵,此亦应当是他对夫人的祝愿。”

“若有冒犯,请夫人责罚!”

管事说完,又急忙下跪,俯伏在地。

霜氏慢慢回头,一双凤目,微微红肿。

她从跟随了自己半生的忠仆身旁慢慢经过,登上高楼,凭栏远眺。

远处东方,一道朝阳正喷薄而出。

庄园外的那条道上,正行着一队离开的人马。

她望着,想起了他的女儿送给自己的他的日志。

那几处提及她的笔墨,虽只寥寥,但却足以令她暖心了。

她原本一直以为,在那个汉人男子的心里,她是一个厚颜无耻的异族女子。他瞧不起她。

却原来,他真的赞她风度琅琅,女中豪杰。

他的女儿没有骗自己。

纵然他不曾接受自己对他的爱,但他也是欣赏自己的。

这就足够了。

最好的年华,遇到了那样一个男子,得他几声赞许。

她一生不悔。

霜夫人唇角渐渐含笑。

她凝视着远处那队远去的人马,心中默默遥祝。

愿这一双小儿女,两心相印,一生喜乐。

第152章

辞别霜氏归来, 菩珠带着爱子和李玄度启程,一家三口踏上了东归之路。

重走旧路,身后是浩浩荡荡的大军与跟从的使团, 目的地, 恰又是他们当年出发的起始, 京都里的那座皇宫。

而遥想当年,他们是在姜氏太皇太后的助力之下方顺利出关。随他们一起西行的, 只有五百军士。到了西域后, 立都护府, 应对接踵而来的各种危局,一场又一场的战事……筚路蓝缕, 一路奋战, 方走到今日。如今归来, 她确实有足够的理由去感慨当日的种种艰辛和今日的来之不易。然而,每到一处, 她想得最多、感触最深的, 却不是当初的艰险和不易,而是李玄度与她的过往。

白龙堆的鬼域、福禄镇的驿舍、郡城的都尉府……

一路行来,经过的许多地方, 都曾留下过只属于她和他的点点滴滴。

那时,他们离山盟海誓和白发相守还遥不可及,但他就已经开始守护她了。哪怕是因分歧而生出的种种不快,如今想来, 也是如此美好,甚至还能拿来说笑。

譬如那日, 当再次行停在福禄驿舍,菩珠忽想起两人初见, 他临走之前,竟也不忘诫她“淑女静容,洁身自好”,忍不住旧事重提。李玄度当时一声不吭,任她取笑,歇下后,让阿姆抱走鸾儿,自己把门一关,百般讨好生气的小娇妻,又奋力服侍,一夜下来,次日她便就起不了床,弄得大队人马也跟着停下,竟硬生生地耽搁了半日的行程。

一路处处甜蜜,也就不觉旅途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