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如此。”朱南羡道,“苏御史将家书交给本王后,也曾言明不知苏府如今有人丁几何,要请本王的亲兵帮她细细问过。此言本王原封不动地转告了那名亲兵,皇兄既得了苏御史的家书,想必本王的亲兵也在回京的路上,皇兄等他回京,着他问过便知。”

朱南羡知道,朱沢微既得了苏晋的家书,那么这名送信的亲兵一定已遭遇不测,可也正因为此,朱沢微诬陷苏晋的阴谋才有了漏洞。

朱南羡续道:“苏御史的家书,本王看过,里头只提了苏老爷一人。至于这名苏家小姐,她既接了苏御史的信决定上京,想必是见过本王的亲兵,且打听过苏御史近况的。她一人之言终归是做不得数,皇兄可等本王的亲兵回京后,着二人对峙,看看苏御史究竟是否教唆纵容,抑或此事根本就是一场误会,是苏家小姐情急之下只提了苏御史的名,便被有心人借题发挥。”

柳朝明最后道:“倘七殿下信不过本官与十三殿下,也无妨,此处还有一份文远侯亲笔所写的证词,七殿下总不该信不过文远侯。”

齐帛远虽早已致仕,但他是昔年朱景元身边三位谋士中唯一还活着的人,身份非常人可比,朱沢微便是再大权在握,也不敢不卖齐帛远这个情面。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看来今日也只有放苏晋一马了。

朱沢微的目光自殿中扫过,从朱南羡到柳朝明最后落到苏晋身上。

他才不信苏晋只是杞州苏府的一个私养子,那苏家老爷另两个公子的画像他老早就看过了,与苏晋没有半点相似,且那二人文墨不济,连个秀才都没中过,怎可能有一个这样惊才绝艳的兄弟?既然有,苏府又为何要苏晋撵走呢?

他一直觉得苏晋的身份可疑,却一直未能查出什么,但今日一案后,他心中疑虑更深了。

朱南羡与柳朝明倒也罢了,他二人自苏晋入仕后便对她多有照拂。

可这个苏时雨究竟是什么人?竟能得孟老御史与文远侯同时关照如斯。

朱沢微蓦地觉得自己已触碰到了一个巨大秘密的边缘,他只要顺藤摸瓜,顺着苏晋与孟良与齐帛远瓜葛往深处查,就能抓住一个致命的把柄,一个足以致苏晋的命,致朱南羡的命,甚至还能令柳朝明元气大伤的把柄。

一念及此,朱沢微忽然一点都不生气了,他笑了笑,温言说道:“不提文远侯,苏御史此番有十三与柳大人同时作保,本王哪还有什么信不过的呢?看来这案子的确是本王操之过急了,苏御史,你平身吧。”

苏晋方才被拶了指,眼下虽有缓和,但十指钻心之痛尚未平息。

她以掌末撑着地面,缓缓站起身,额头已汗涔涔一片,可还未来得及喘口气,只听朱沢微又道:“你这以权谋私的罪名的确是个误会,本王便不追究了。但朝廷损失的马匹确实与你有脱不开的干系,若放在寻常倒也罢了,眼下北疆即将战起,西北,岭南也有动乱,正是用马之时。

“苏御史一向勤勉,本王不欲罚你俸禄来弥补损失,且罚奉也不解失马的燃煤之急,苏御史足智多谋,不如你替本王想想,有什么法子能尽快为北大营添补上这损失的马匹?”

殿中除朱沢微一党,一共就站着三人,苏晋,朱南羡与柳朝明。

大随的民马官府都有载录,等闲不能调配,朱沢微又不让苏晋以俸禄弥补过失,那么他这话,只能是说给一个人听的。

朱南羡沉默一下道:“失了多少匹马?”

朱沢微道:“兵部报的是十九匹,但伤了多少就不知道了。十三你是领过兵的,知道战时用马,有伤残的有病痛的皆不可取,否则耽误战况岂非得不偿失?是以这回自广西征调而来的百余匹兵马,恐怕都不能用了。”

朱南羡淡淡道:“那便请皇兄具体说个数,这损失的马,全由我南昌府作赔。”

第116章 一一六章

朱沢微目不转睛地盯着朱南羡,笑道:“好, 那为兄请人去点算, 顺道将征马的信函也写好,今日就发往南昌府。”

他说着, 看了立于一旁的兵部员外郎一眼, 那名员外郎会意,随即退下了。

一事已毕, 朱沢微想了想道:“还有最后一事。”他看向苏晋,“自广西征调的民马虽暂不可上战场,送往太仆寺养一养, 日后兴许能用。但,陡然增了百余匹伤马,太仆寺典厩署的人手定然不够, 还望苏御史知会沈署丞一声, 令他三日后,待广西的民马一到, 便该去太仆寺上任了。”

苏晋低垂着眼帘,半晌才开口道:“回殿下,沈青樾当日受刑过重,太医院那头说至少要将养三月才可痊愈,原定的上任之期是在四月中,眼下不过二月近末, 他恐怕难当此任。”

她的双手受了伤, 原本分外无力地垂在身侧, 可她说到这里,却抬袖作了个揖道:“可否请殿下宽宥些时日。”

朱沢微似是有些为难:“不是本王不愿宽宥,但事有轻重缓急,沈署丞的伤是一人之伤,大不了拄杖上任,倘若耽误了战时用马,枉顾的便是边疆千百条性命,你说可是这个道理?”他又悠悠一笑,“自然沈青樾好歹曾是户部侍郎,本王也不愿为难他,这样,待月末清明一过,三月伊始,再着沈署丞去太仆寺你看如何?”

他说到这里,也不待苏晋回答,最后添了一句:“其实那日沈青樾受刑昏死过去,本王一直担心他的伤势,事后还着人专程去沈府探望,这才得知自沈拓被流放,沈府已散了,沈奚也不知下落。苏御史若实在为难,不如将沈奚现如今的落户处告诉本王,本王愿亲自探望,倘使他果真伤得太重,本王再行斟酌。”

苏晋将合着的手慢慢垂下,不再说话了。

这时,大殿的门微微隙开,一名内侍在外禀报道:“七殿下,十殿下请见。”

春夜初临,朱弈珩身着素衫,还未入殿笑容便浅浅荡开:“知道七哥在问案,十弟原不该在这时候打扰,但眼下有一事,实在要紧得很。”一顿,说道,“四哥已决定回北平,出征与北凉之战了。”

朱沢微一愣:“当真?”眉宇有喜色一闪即逝,“他可曾定了几时离京?”

“也就这两日了。”朱弈珩道,“还没将日子定下来是因为战时粮草与人手的调配格外棘手,四哥还在五军都督府与几位都督商议,但最后如何定夺,还要看七哥您的意思。”

他顿了顿,目光与柳朝明三人对上,各自见了礼,才又续道:“七哥已问完案子了么?可要十弟将四哥,几位都督,与兵部龚尚书请来奉天殿一叙?”

朱沢微面上虽不露声色,心中实是巴不得朱昱深早日滚蛋,听朱弈珩这么一说,竟还佯作深思熟虑一番才道:“罢了,你一来一回也是辛苦,本王便亲自去一趟五军都督府无妨。”他说着,看向方才退于殿末写征马信函的兵部员外郎。

那名员外郎点了一下头,即刻将信函呈给朱南羡。

朱沢微紧盯着朱南羡在信函上署了名,吩咐人连夜将此函送往通政司,随后道:“那这里都散了吧。”又道,“十三,为兄看在你心系疆土,自请献马,今日便不与你计较擅离西阙所,私闯奉天殿之过,你有伤在身,就先回东宫歇着罢。”

言讫,带着左右一干人等扬长而去。

内侍与兵卫都候在殿外,灯火煌煌的大殿上,片刻只余下三人。朱南羡的目光自苏晋伤痕累累的指间扫过,沉默一下,抱拳对柳朝明一揖:“今日当多谢柳大人。”

柳朝明知道朱南羡这声谢,实是在谢自己托人去西阙所知会他苏时雨遇难一事,未曾多说,只回了个揖道:“十三殿下有礼。”

苏晋静立片刻,也说了一句:“多谢柳大人。”然后又道:“鸿胪寺的案子,下官连夜去办,明日辰时前,一定将卷宗写好,呈到柳大人案前。”

“不必。”柳朝明道,“此案本官已交由钱月牵去办了。”他的目光也在苏晋的指间扫过,随后漠然道,“且你的手可还提得起笔?”便往殿外去了。

自凝焦案后,朱南羡已有月余未曾见到苏晋。

他知道东宫败落后,苏晋与沈奚的日子必然不会好过,可他万没有想到沈奚竟会受刑至险些丧命,沈奚落得如斯境地,苏晋一人,想必独木难支。

从来有什么说什么的朱南羡,此时此刻面对苏晋竟一时寡言,连声你过得好不好都问不出口。

因他知道她过得好还是不好。

殿外传来脚步声,想来是羽林卫来“请”朱南羡回东宫了。

灿若星辰的双眸蓦地云屯雾集,苏晋看朱南羡这副样子,知他在思虑她与沈奚的处境,于是道:“殿下不必忧心,我已想好对策,殿下困在东宫须先保全自身才——”

“你等我。”

不等她说完,朱南羡便打断道。

与此同时,殿门被推开,伍喻峥带着一行羽林卫在外拜见道:“十三殿下,末将来护送您回东宫。”

朱南羡原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在这殿门被推开的一刹那全都沉于心底。

外头已是夜深深,苏晋是臣子,断没有独自留在奉天殿的道理,只好对着朱南羡施了个礼,退出殿外。

朱南羡站在通明的大殿中举目望去,见苏晋行至墀台,那名叫言脩的御史便迎上前来,似是说了句什么。

但苏晋只是沉默地站着,片刻,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独自往太医院的方向去了。

朱南羡想,他大约知道苏晋为何失望。

这名叫言脩的御史,是苏晋升任佥都御史后便一直跟着她的,是除了翟迪以外,她最信任的下属。而今他竟受柳朝明驱使,将齐帛远与苏府老爷往来的信函呈于殿上,想来也是柳朝明安插在她身边的耳目了。

虽从未加害过她。

朱南安静地站在大殿中,任凭苏晋独立于暮色风声中的样子在他心上烙下深影,然后忽然觉得从前的自己有些可笑。

这场他其实自小就明白,却避之不及的夺储之争终于以这样残酷的方式席卷到他眼前,如一头猛兽,吞并了他的家人,他的桃花源,如今竟还妄图要吞并他这一生挚爱。

于是昔日从战场所带下来的不屈,从不言说的倨傲,在这一刻通通被碾得粉碎。

倘若这里才是他的战场,他何尝不是做了半生逃兵?

朱南羡在羽林卫的随行下前往东宫,却自沉沉夜色里回过头,默不作声地看了一眼那象征着无上皇权的奉天之殿,忽然对伍喻峥道:“有鹰扬卫护送本王即可,你等且回吧。”

伍喻峥看东宫将至,心想也出不了什么岔子,便应声退下了。

待羽林卫走远,朱南羡迈入东宫,忽对跟在一旁的鹰扬卫统领道:“朱祁岳最近在做什么?”

这名鹰扬卫统领姓付,是朱祁岳特地叮嘱来护卫朱南羡安危的。但朱南羡却不领情,直至今日,还是头一回跟他开了尊口。

付统领受宠若惊,即刻道:“回十三殿下,十二王妃快进京了,且听说岭南要打仗,十二殿下近日是北大营,王府,五军都督府轮轴转,是故不常来东宫。”

朱南羡“嗯”了一声道:“皇嫂这时候进京,该能赶上谷雨节的踏春了。”

付统领道:“是,且十二殿下在年关宴上领了陛下的命,要与王妃在京师住到入秋了时分才走。”他说着,知道朱祁岳心中一直觉得对朱南羡有愧,便试探着道,“十二殿下说,小时候几位殿下走得很近,到时等王妃回来,一家子还该聚一聚呢。”

朱南羡行在夜里,眸光低垂,片刻却道:“本王近日睡不好,总是梦见父皇,不知他身体怎样了。”然后他顿了一下,轻声道,“你若能见到十二,便与他说,让他得空来东宫一趟。”

第117章 一一七章

柳朝明自奉天殿出, 一路往都察院而去。穿过甬道, 便见朱弈珩自前方亭阁内绕出, 素色长衫, 腰扣里嵌了枚白玉,整个人像披了一身新月色。

柳朝明顿住脚步:“十殿下不是随七殿下去五军都督府议事了么?”

“柳大人是明知故问?”朱弈珩浅笑道,“朱沢微从未对本王放下过戒心,军饷粮草等事宜, 他怎会令我一同相商,走到半途便以清明将至为由,打发本王明日便前往皇陵,督管清明扫墓的事宜,要等三月头才准允本王回宫。”

他说着,见柳朝明神情寡淡,往道旁让了一让:“长夜寂寞, 不过想与大人闲话一二。”

此处已被朱弈珩打点妥当, 四下无人,亭中小火炉上煨着一壶雨前茶。

柳朝明步入亭中,自提了茶壶为自己斟了一盏, 淡淡道:“其实四殿下回北平的日子早已定下了吧。”

朱弈珩“嗯”了一声,给自己也翻了个茶盏:“朱沢微以为人人都是他?争皇位争得连江山都不顾,若不是钱之涣沈青樾相继卸任, 户部无人可堪大任, 导致发往北平的粮草迟迟未决, 当时北凉一整军, 四哥便要回了。”

柳朝明道:“发往北平的粮草悬而未决,倒不是因为户部不作为。”他端起茶盏看了一眼,将这头一道茶水浇在亭畔的花木中,“北疆战事频繁,大随又正值新旧皇权交替之时,北凉一直伺机而动,沈青樾早已料到今年会有战事,早在年关节前,便将各地的粮册,军饷粮饷的草本拟好了。

“只是,昭觉寺事变后,朱沢微将拨去西北马市买马的银两增添了一倍,原定买马四千匹,而今要买马八千匹。户部周转不开,这才拖了殿下北平的粮草。”

朱弈珩道:“其实也无可厚非,战时本就是用马之时,多投些银子在兵马上,也算为各地增补战力。”他想了想,“不过,朱沢微多买这些马,恐怕要先自己用?”

“因他现在急了。”柳朝明漫不经心道,“朱沢微非嫡非长,身上还背着谋害太子之嫌,想要问鼎哪有这么容易?且他甫一上台,新旧皇权交替不明,以至于江山各地埋了几十年的隐患齐齐爆发,他对外要平乱要当政,对内又想撵走四殿下杀了朱南羡来坐稳他的王座,身旁真正可信之人独有一个朱祁岳,但朱祁岳又是个拎不清的性子。

“朱沢微能怎么办?只有靠兵马——调凤阳军以增补兵力之名进驻北大营,买来的八千匹马,三千匹都先配给他的凤阳军。他心里是明白,乱象之下,谁握着兵马大权谁就握有天下。”

第二道茶烹好,朱弈珩提了茶壶,为自己与柳朝明重新斟得一盏茶,点了一下头道:“是,乱象之下,唯有兵马才是王道。”

他将柳朝明方才的话咂摸了一番,忽而笑道:“所以你今日故意将文远侯与苏府老爷的信呈于奉天殿,借着为苏时雨洗清冤屈的契机,引朱沢微对她的身份起疑?因他追究?你是想让东宫一党置之死地而后生么?”

柳朝明没什么表情地道:“随你怎么想。”

朱弈珩续着笑道:“当年苏时雨落水后,十三连夜送走两个承天门侍卫,我的人觉得可疑,便混在朱沢微的追兵里头掳了一个走,一问才知苏时雨竟是个女子。我连夜写信给四哥,跟他说应天府苏晋可利用,过了三个月,四哥竟回信说,你柳大人要保此人。

“我当时还不信,深以为都察院左都御史铁石心肠出了名,不害人已很好,何来保人?直到昭觉寺之变,大人险些因一封令苏时雨避祸的信函毁损大局,我才知四哥所言不假。”

他一顿,琥珀色的双眸望向柳朝明:“柳大人如今是幡然醒悟还是破罐子破摔?怎么突然就悟出了棋子当用则用,当弃则弃的道理?”

柳朝明亦默不作声地回看向朱弈珩,忽而也是一笑:“此事本官故意与否有何要紧?东宫一党与朱沢微之间已成死局,倘若本官不将苏府老爷与齐帛远的信呈于殿上,朱沢微便不想法子杀苏时雨杀沈青樾了吗?拖得愈久,局面只会愈不利,光靠苏时雨一人奔忙,便是做成刑部侍郎,掌了刑罚大权,也是行于刀尖之上,动辄粉身碎骨。”

他说着,添了一句,“眼下这种态势,想要付出最少的代价扳倒朱沢微,你我都不行,除非朱南羡与沈青樾出手。”

朱弈珩道:“你既知道苏时雨近日奔忙是为任刑部侍郎一职,何不将就着两日后,内阁与三法司议决之时,点了她的名,帮她一把?”

“她不需要我帮。”柳朝明收袖步到石桌前,看了眼朱弈珩沏的第二道茶水,水清叶卷,浮浮沉沉,便将茶盏握在手里,“且我也不会帮她。”

“既然背道相驰,一切就该各凭本事。”

苏晋受了拶刑,离开奉天殿后便去了太医院。她的手虽未伤及筋骨,但指间皮肉皆有破损。医正方徐为她上过药,叮嘱她十日内不可提笔,不可负重,不可操劳过度,切忌留下病根。

苏晋一一应了,这才回了都察院,命翟迪着人去查苏家小妹苏宛进京一事。翟迪一日后回复说,苏宛与那太仆寺的邱使丞已走到了京师附近,大约这两日就该进正阳门了。

时已二月末,清明前夕,苏晋恰逢一日休沐,本打算去正阳门接苏宛,但又想到朱沢微命沈奚不日便去太仆寺上任,取舍之间,便命刚从乡里回来的覃照林去正阳门接人,自己去赵府别院看沈奚。

沈奚初至赵府还是一月中,庭中杏树刚结了花苞,而今月余过去,杏花已快开败。

这一日,春阳还未从云层里探出头,赵妧便抱着竹箕,自院中将这一夜落下的杏花瓣拾了,还未直起身,便听身后一个声音悠悠地道:“你拾这些花瓣做什么?”

是沈奚。

他不知何时一人拄着杖从厢房里出来了,一身青衫倚在门栏,眸光淡淡悠悠。

月余时日,沈奚身上的伤虽已好了许多,但脸上笑意却比以往少了,多数时候,他都一人在屋里呆着,偶尔拄杖到院中,也不过是倚着门栏静立些时候,也不知在想什么,像今日这么早起身出屋,还是头一遭。

赵妧的耳根子有些发烫,扣在竹箕两侧的手倏然握紧,半晌,才轻声道:“杏花花期要过了,阿妧…想将花瓣收起来,学着做杏花酿。”

沈奚听了这话,不由愣了一下。

沈家公子聪明绝顶,自小学什么会什么,后来跟沈老夫人学得一手杏花酿,酿出来的香醇引得人人称道,于是每年酿的酒都有人来讨。

可惜今年春至,他大半时日都耽于过往与自咎,反倒没了以往的闲情雅致,而今抬头一看,杏花竟要凋败了。

沈奚一时无言,片刻,只“嗯”了一声。

赵妧看他一眼,又垂下眸:“沈公子早起,是有什么事吗?”

沈奚点了一下头道:“今日宫中月选议决,苏时雨恰逢休沐,想必会来,她是个赶早的人,大约辰时前就该到了。”

赵妧一听这话,连忙道:“那阿妧这就去为苏大人备茶。”说着便端着竹箕要走。

沈奚看了眼她的背影,默了一下,唤了句:“赵妧。”然后拄着杖,慢慢走向庭中,自杏树上压下几根花枝细看了看,淡淡道:“你竹箕里的都是残花瓣,酿出来的酒如何可口?花开堪折直须折,枝稍头几株已开到极致,不采摘也当败落,不如转作佳酿,反能留存许久。”

他说着,手腕轻轻往下一撇,任纯白的杏花瓣拂过眼角泪痣,折下几枝极艳极静的杏花往赵妧的竹箕里一抛:“给你。”

第118章 一一八章

怀中竹箕蓦地一沉, 柔软的花枝擦过手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