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端午节,照例有吃粽子、赛龙舟的旧俗,宫中为了皇帝后妃玩得尽兴,还另外准备了不少游戏。太后在深宫多年,早就过惯了节日,年复一年,左右都是那些花样,并无太大兴致,只是礼仪所需不得不出来应景。

云枝却是好玩的性子,又正是青春年少,因着皇帝不便陪着嬉戏,便拉了年纪差不远的睿亲王,两个人笑嘻嘻商量着,准备等下去赛场那边射粉团玩。节日里有不少玩乐游戏,云枝嫌宫装累赘不方便,穿了一身碧色锦袍,愈显身姿纤细欣秀,站在一群莺莺燕燕当中,仿若春日百花团里的一棵青翠细柳。

太后见了笑道:“数你淘气,你小哥哥都要比你斯文些。”

“是么?”云枝诘诘一笑,“可是华音说,她不喜欢风吹吹就倒的人呢。”朝睿亲王眨眨眼,“对吧?小哥哥。”

睿亲王恨恨瞪了一眼,“谁吹吹就倒了?!”

桓帝插嘴问道:“谁是华音?”

“小丫头,不要瞎说。”睿亲王抢在云枝前头打断,脸上微微涨红,眸光里似乎汪着一泓清亮亮的湖水,因为有些着急,越发熠熠生辉起来。

桓帝正要再问,却见一个小太监急匆匆跑来,躬身禀道:“皇后娘娘方才回去换衣衫,下台阶时不留神,把脚扭了。”

桓帝微微蹙眉,“怎么不当心,身边跟着的人呢?”

小太监不敢擅自回话,只是陪笑,“奴才也不清楚。”

太后挥手让小太监退下,朝皇帝道:“既然这样,你就过去瞧瞧。这边人多着,不用特意留着陪我。”

桓帝起身道:“是,儿子去去就回。”

等皇帝赶到时,先在外殿遇见一个清俊的年轻人,稍感意外,问道:“兆庆,你怎么也在这儿?”

“舅舅好。”因无外人,陈兆庆对皇帝用了亲近的称呼,笑着解释道:“方才在连廊口遇见皇后娘娘,不慎扭了脚,刚好臣的一个婢子会些推拿之术,正在里面帮娘娘按摩脚踝。”

“嗯。”桓帝点点头,迈步往里走进,只见云皇后正躺在流云长榻上,榻边一个杏色女子背对蹲着,一边替皇后揉着,一边不时的轻声询问。

“臣妾…”云皇后挣扎着要起来请安,被皇帝摆手阻止。

“好些没有?”桓帝边走边问。

“只是扭着一点儿,不要紧。”云皇后歉意微笑,到底还是在榻上欠了欠身,“倒是打扰了皇上的兴致,眼下外头正热闹着吧。”

“你的脚要紧。”桓帝示意不必多说,侧身吩咐,“着人去前面一趟,回禀太后说没事儿了。”自拣了一张椅子坐下,又道:“等下太医过来,再好好的…”忽一眼瞥见地上的女子,微微诧异,“玉姑娘,是你?”

“正是奴婢。”玉湄儿起身裣衽,垂首道:“奴婢给皇上请安,金安万福。”

云皇后大概不料二人认识,眸光微动,终是忍住了没有开口询问,只是让人去传陈兆庆进来,朝他谢道:“本宫的脚好多了,多谢这位姑娘。”

玉湄儿谦卑躬身,细声道:“奴婢惶恐,只要娘娘没事就好。”

“不值什么。”陈兆庆笑了笑,又道:“只怕娘娘的脚一时还没痊愈,宫中太医又不方便冒犯凤驾,不如让她多推拿几次,娘娘也好早日下地行走。”

云皇后犹豫了半晌,末了道:“不用了。一来玉姑娘不是宫中的人;二来她是你的丫头,怎好留在别人身边劳碌。”

“娘娘不必担心,侄儿身边不缺人。”陈兆庆恭恭敬敬道:“再说,只要能治好娘娘的脚,一个奴婢又算了什么?”转头看向皇帝,笑道:“舅舅一向心疼舅母,想来也不会计较些许规矩的。”

安和公主和陈兆庆的雅意,桓帝当日便就知道,然他自己却没有什么想法,玉湄儿即便和韩姜一模一样,那也不是韩姜。自己喜欢的是韩姜的人,并非容貌,若单从长相上来说,韩姜原本就算不得绝色,京中自有比她美貌许多的女子。他心中既无牵挂,之后也就将玉湄儿丢在脑后,不期今日皇后扭伤脚,却又再次见到。

桓帝并没有回答陈兆庆,而是朝皇后问道:“念瑶,脚疼得厉害吗?”

云皇后似有什么事犹豫不决,过了片刻,方道:“也…也不是太要紧。”

陈兆庆忙道:“娘娘,这种事可大意不得!”

“这样吧。”桓帝看向云皇后,眸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等下看太医怎么说,如果需要留下玉姑娘推拿,就让她服侍你几天。”他问,“你自己看着做决定,可好?”

云皇后似有什么事犹豫不决,过了片刻,方道:“多谢皇上恩典。”

“母后还在前面等着,你好生歇着,朕先过去。”桓帝站起身来,轻轻抚了抚皇后的肩头,目光在皇后的脸上停了一瞬,终究没有再说别的话,转身负手走了出去。

第三章 情惑(三)

没隔几天,玉湄儿长得像贤妃的流言渐渐传开。

有人说是因为当初对贤妃有错,所以找了个想像的人弥补皇帝。也有人说,皇后是借皇帝对贤妃的思念之情,以玉湄儿邀宠圣眷,来巩固本身无子嗣的尴尬地位。还有人说,皇帝早就认识玉湄儿,不过是借皇后之口留下佳人。

一时之间,宫内上下说什么的都有。

虽说宫中有规矩,不准宫人私下议论,但一传十、十传百,终究还是传到了太后耳朵里。双痕听了流言,回来与太后道:“听闻玉湄儿是安和公主府上的人,仿佛说是皇上早就认得,不想皇后倒与长公主合得来,从前却不曾听说。”

“寅歆又在添什么乱?”太后语声不悦,蹙眉道:“也不知道皇后怎么想的,居然把人留了下来。”

双痕补道:“说来也巧,那天皇后刚把脚扭伤了,就被兆庆撞见,更巧的是,那丫头偏偏还会什么推拿。”

“个中内情咱们也不知道,还是先瞧着罢。”太后略微思量,将手中的玉竹团扇摇了摇,“或许事情真的只是凑巧,再等几天,皇后的脚伤好了,玉湄儿自然也就回安和公主府了。”

双痕问道:“万一,皇后娘娘借口留下玉湄儿呢?”

太后沉吟了半晌,冷冷道:“那样的话,哀家就要好好问一问她了。”

双痕还要再说,刚巧云枝从外面掀起珠帘进来,只得止住话题。

“姑母累不累?”云枝笑盈盈在边上坐下,双手亲昵的搭上太后肩头,“我替姑母揉一揉,保准半晌儿就好。”

太后任她轻拿缓捏,笑道:“你不揉还好,骨头架子都让你揉散了。”

云枝又道:“才几天没进宫,就又有新鲜事儿了。刚才在路上撞见两个小宫女,正在议论什么玉姑娘,说是跟从前的贤妃长得很像,可是真的?”

太后微微一笑,“什么真的假的,宫人们嘴碎乱说罢了。”

“不会吧。”云枝不信,“无风怎么会起浪?”一双妙目转了转,宛若黑色水银盈动流淌,“不如我去皇嫂那边瞧个究竟,回来跟姑母说说。”

太后拦不住云枝,只得由她去。

云枝在宫中行走惯了,上上下下都知道这位小郡主得罪不起,凤鸾宫的宫人一见她便迎上来,笑着请安道:“小郡主今儿得空,过来坐坐?”

云枝嗯了一声,问道:“皇后娘娘的脚伤好些没有?”

“这个,奴才也不是很清楚。”小太监有点吞吞吐吐,陪笑道:“小郡主进去瞧瞧就知道了,正巧皇上也在里面呢。”

云枝懒得理会,径直朝中仪殿内殿走去。心里正在盘算着,等下怎么让那个什么玉姑娘出来见见,正巧侧殿过来一名海棠纱衫的女子,青丝斜挽、鬓簪珠翠,打扮的十分精致,动作举止亦是轻缓温柔。

那女子抬头望过来之际,云枝顿时怔住,吃惊道:“你…”

旁边的宫人指点道:“玉姑娘,赶紧见过小郡主。”

“给小郡主请安。”玉湄儿微垂螓首,右侧斜簪一朵新鲜的粉色芍药,更增娇媚颜色,颇有侍儿扶起娇无力之态。云枝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也不露怯,只是端着合宜的笑容静立,并没有一分一毫的不自在。

“月儿?”桓帝在里面听到了声音,唤道。

云枝收回目光,什么也没说便掀起珠帘进去。

“小郡主来了。”云皇后只着一身藕合色中衣,盖了一层绡纱被,微微含笑躺在美人榻上,旁边椅子上坐着皇帝。看二人情状,似乎正在说什么话,赶巧被云枝打断,殿内的气氛并不是太好。

玉湄儿随后跟了进来,朝皇后道:“娘娘,该敷药了。”

“既然皇嫂忙着,那就不打扰了。”云枝不喜欢这种奇怪的氛围,心内更有一点点不舒服,象征性的朝皇帝福了福,转身便走。

“怎么了?”桓帝追了出来,问道:“一句话都不说,有什么不高兴的事?”

云枝头也不回,“没什么,不想打扰皇帝哥哥。”

“什么打扰?”桓帝上前拉住她的手,宫人们都识趣的避开了,“你刚来,朕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好好的,怎么就生气了。”

云枝抿着嘴唇不做声,侧面迎着晨曦,清光勾勒出秀妍照人的轮廓,一头乌云般的青丝挽成少女流云髻,鬓上一支通玉长簪尾坠七宝明珠,珠玉盈润通透,仿似一泓春池被风吹得水光离合。

桓帝看得出神,等了半晌也不见云枝回答,忍不住又问:“到底怎么了?”

“我不喜欢那个玉湄儿。”云枝素来与皇帝亲密无间,说话并无避忌。

桓帝眼神一动,仿似夜空星子忽明了一下,笑道:“还当是什么呢。”想了想,“又不在你跟前,不见便是了。”

云枝唇角微有笑意,却无喜色,“皇帝哥哥不觉得她长得像一个人?”

桓帝听她似有误会,问道:“你以为是朕留下她的?”

“皇后留的,还是皇帝哥哥留的,有什么区别?”云枝反问,扭回脸道:“要是皇帝哥哥真的没想法,那就打发她出宫去。”

“朕自然是无所谓的,只是”桓帝微微沉吟,“人是皇后开口留的,朕已经答应了,此刻怎好再反悔?再说,皇后的脚扭着了,玉姑娘不过服侍几天,等皇后的脚伤好了,就让她出宫去。”

“几天?”云枝偏过头来,看着桓帝的眼睛道:“只怕未必吧。”她道:“听说玉湄儿是大表姐府上的,专门送进宫来,真的是为皇嫂的脚伤不成?皇帝哥哥,你还当我是小孩子呢。”

桓帝无法辩驳,只得沉默。

云枝见他不说话,心中更加不快,却又觉得自己这不快好没道理,因此愈发烦躁起来,挣脱了皇帝的手,“皇帝哥哥舍不得,那就留下好了。”

“你胡说什么?”桓帝微急,缓缓将悬在半空中的手收回,“不过是一个丫头,朕为什么舍不得?朕…”想要说的话已经涌到嘴边,最终却是开不了口。

云枝却当是皇帝不舍,多半是真的有心留下玉湄儿,咬了咬小银牙,“不说了,免得让皇帝哥哥为难!”一跺脚,转身离了凤鸾宫。

到了弘乐堂,云枝还是一脸不痛快。

双痕迎了上来,笑问:“谁惹我们小郡主生气了?”

云枝郁郁道:“皇帝哥哥!”

太后颇为好奇,笑道:“皇上?怎么回事,说来听听。”

云枝便将事情期末一股脑说了,太后听了笑道:“虽然宫中不让留外人,但皇后扭伤了脚,偶尔破例一次也并非不可,况且皇上都同意了。”倾身笑问:“不过,月儿你是在生气什么呢?”

生气什么?云枝想了想,自己也找不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因为…”云枝左想右想,总算给自己找到了一个理由,“皇帝哥哥当初那么喜欢韩姐姐,就算人已经去了,情分也不该忘记,怎么能找个想像的人代替?我不喜欢皇帝哥哥这样。”

“可是人并不是皇上留下来的,是皇后啊。”

“那皇帝哥哥为什么要同意?”云枝仍是不畅快,又道:“对一个人的感情,怎么可以找个替代品来怀念?比方大哥哥,苏姐姐都昏迷了那么多年,也是不离不弃,从来都没有想过要离开她。”

太后喃喃,“你大哥哥…”

正说着话,忽听外面禀道:“娘娘,颜侍卫殿外求见。”

云枝意外道:“大哥哥?”这才转怒为喜,笑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太后坐直了身子,与双痕对视了一眼。

双痕反应机敏,忙朝云枝笑道:“里面桌子上有一碟鹅油松瓤糕,你最爱吃的,娘娘专门留下给你,快去吃吧。”

“好。”云枝自来熟络娇惯,在太后面前也很随意,起身道:“我出去跟大哥哥说几句话。”说着回头,眨眼道:“说完就走,不会厚着脸皮赖着的。”她自知晞白进宫必定有事,双痕借口支开自己,多半是有不方便之处,只是奇怪,有什么事要单独禀告太后呢?

晞白与云枝在门口说了两句,便微笑让身进去。

云枝看着晞白的背影,微微顿足,说不出来为什么,尽管晞白很少进宫,与太后见面次数也不多,但是总觉得太后待他不寻常,就连眼神中都透着别样的温柔。可是晞白只是一介小小侍卫,凭什么能够得到太后的青眼?这个疑问,云枝想了许久都是没有答案。

云枝回府后,一直都没有再进宫来。

起初桓帝以为她还在闹情绪,过几天便好,谁知竟像是真的生气了一般,连太后那边也不见人影了。桓帝觉得奇怪,正要派人去乐楹公主府询问,便见一名小太监急匆匆进来,战战兢兢道:“启禀皇上,刚才宫外传来消息,小郡主不见了。”

“不见了?”桓帝意外之余不由动气,斥道:“小郡主又不是小孩子,好好的怎么会不见?!跟在身边的人呢?一个都不知道吗?”

小太监不敢抬头,回道:“宫里宫外,还有小郡主平时爱去的地方,都叫人找了个遍,谁都不知道她去了哪儿。云将军和公主殿下急得不行,才刚派人送来消息,太后听了也是着急,正要下令全城找人呢。”

“知道了。”桓帝抿着薄薄的嘴唇,一脸阴霾。

小郡主云枝到底是如何不见的,没有人说得清楚。桓帝心中担忧,脸色阴沉沉的十分难看,候全等人连大气儿也不敢出,皆是陪着小心做事。偏偏天公也不作美,接连两天都是阴天,天空阴霾、乌云不散,宫中的气氛又跟着低了几分。

“还是没有月儿的消息吗?”太后忧心忡忡问道。

“已经给各州各府通了消息,府中线人也在四处寻访。”吴连贵一脸凝重之色,小心劝道:“娘娘别急,想来很快就会有消息的。”

正在说话,便听小太监禀告皇帝驾到。桓帝着一身家常的藏青色袍子,暗绣团形龙纹,身上还沾着些微雨气,挥退众人,“儿子给母后请安。”待太后点头,方才在旁边的椅子中坐下,“儿子今天过来,是有一件事要跟母后商量。”

太后见他面色郑重不寻常,遂问道:“哦,是什么大事?”

桓帝似在腹内斟酌说词,徐徐道:“前些日子,许大夫上了一个南巡的折子。儿子这几天想了想,眼下国泰民安、四方安定,到各省去看看也好,已经让钦天监挑好了黄道吉日。”

太后看着言辞闪烁的儿子,心下早已明了,只是淡声问道:“那么钦天监挑的黄道吉日,是明天还是后天?”

桓帝被母亲看穿,微微尴尬,“明天。”

太后唇角弯出一个弧度,“你都决定好了,还商量什么?”

桓帝不言,母子二人便这么沉默着。过了良久,方道:“儿子是任性了一些,还望母后成全。”顿了顿,“儿子保证,很快就会回来。”

“你是皇帝,天下是你的,江山是你的,不需要向任何人保证,况且你也保证不了什么。从今往后,母后面前也是一样。”太后曼声,看着自己的儿子,“去把月儿找回来吧。”她道:“只是不要忘了,身为皇帝的担当和责任。”

“是。”桓帝颔首,微微欠身走了出去。

双痕送走了皇帝,过来道:“娘娘,皇上这是…”

“他这是乱了方寸。”太后平缓说出,几乎察觉不到的轻叹了口气,“哀家一直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来了。”

第四章 奇遇(一)

滁州贺府,乃是当地显赫多年的世家望族。

前两天,贺府发生了一件不小的稀罕事。贺家小姐扔绣球招亲,结果砸中了一名女扮男装的姑娘,小姐羞恼之下撞了墙,幸亏旁边的奶娘挡得及时,没有出人命,不然喜事就变成了丧事。

“听说了吗?”一个丫头悄声道:“那个假扮公子的云姑娘,可是个天仙般的人物呢。”说着,将声音压得更低些,“听老爷院里的惠香说,老爷不肯放云姑娘走,是想给京里的贵人送去…”

“不会吧?”另一个丫头咂舌,“啧啧,那云姑娘也怪可怜的。”

“你们又在嚼什么舌头?!”连廊上一个中年仆妇喝斥,丫头们闻声低了头,互相看了几眼,然后一溜烟的跑远了。

贺府丫头们口中的云姑娘,正是云枝。

那日云枝跟皇帝闹别扭,正好碰见晞白给太后请安,因觉得神神秘秘的,便跑到双隐街找华音。方才得知,原来晞白要去给苏拂找一种药材,再往下细问,华音却不肯多说,云枝怕她疑心,只做不在意的样子告辞而去。

回家换了男子装束,刚到双隐街路口,便看见晞白带着六尘骑马过去,云枝遂悄悄的跟了上去。她原想着,晞白是在附近山上找一找,谁知却上了官道,一路追下去竟出了京城。

一直跟到滁州城内,云枝怕晞白要撵自己回去,不敢靠得太近,只是远远的照着人影儿。眼见晞白上了一家酒楼用饭,自己便到对面茶楼喝茶,谁知道喝完茶下楼,却不见了晞白的踪影。云枝不甘心就这么回京城去,只在城里找人,可惜人生地不熟,哪里还找的到?

正在云枝沮丧的时候,“扑”的一下,一个花团锦簇的绣球砸了过来,旁边顿时有人哄叫道:“中啦,中啦!这位公子砸中绣球啦!”

有生以来,云枝从没遇见过比这更荒唐的事了。

若不是急着找人要走,云枝还真想看看那家小姐生得是何模样,顺便做出登徒子的样子调笑一下。不过此时却由不得云枝,推推嚷嚷间,人已经被带回了什么贺府,竟然脱身不得。

万般无奈之下,云枝只好说明自己是女儿身,不能迎娶小姐,本以为即使对方因此扫兴,至多也就是抱歉几句。岂料那贺家小姐伤心之余,竟然一头撞了墙,贺府上下顿时人仰马翻,云枝自然也不得离开。

“表少爷!”

月牙门走过来一名弱冠少年,一袭飘逸的春日轻衫,眼睛明亮、唇角含笑,仿若满山间万树桃花缤纷盛开,“夫人叫我过来,瞧瞧那云姑娘怎么样了?”见对方不信,又低声笑道:“听说…那姑娘是个绝色佳人。”

中年仆妇听罢,一幅了然于胸的表情,笑道:“表少爷,你这毛病也该改改了。再说,这位姑娘是老爷嘱咐看着的,有别的用处,你就别惦记着了。”

“瞧瞧总可以吧。”少年笑嘻嘻的,悄悄把一锭银子塞了过去,“再说,这院子门口还有人看着,不会怎样的,吴妈你就通融通融。”

中年仆妇犹豫了一阵,最终还是禁不起银子的诱惑,只得道:“那你就去瞧瞧,不过不能太久,一盏茶的功夫,等下到时间我去叫你。”

贺府在滁州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大户,庭院自是宽阔良深,连廊曲折,少年轻车熟路绕到后院,塞了点碎银子打发了看门丫头,这才上前轻轻敲门,“云姑娘…”只听木门“吱呀”一声,从里面走出一个神色沮丧的年轻女子。

“你怎么在这里?”云枝甚为惊讶,倒把自己深陷囹圄的烦恼忘了。

早晨在茶楼喝茶时,云枝与这少年曾有一面之缘,当时少年忘了带银子,茶资便是云枝慷慨解囊的。少年道谢时,言称自己姓李名植,乃是滁州第一风流才子,当时便被云枝嗤笑了一番,谁知此刻又在贺府遇上。

“没错,是我。”李植露齿一笑,解释道:“贺府是我舅舅家。”

云枝哼了一声,“原来这家贼窝的主人是你舅舅!”旋即想了想,此刻也不是发脾气的时候,滁州不是京城,可由不得自己呼风唤雨,“上午我帮你付了茶资,算是你欠我一个人情,如今我落了难,把我放出去如何?”

“姑娘说笑了。”李植笑盈盈的,不紧不慢道:“贺老爷是我舅舅,岂有胳膊肘朝外拐的道理?唉,实在帮不了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