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枝眼波盈盈一漾,顾盼生辉,“本来疼的,看见皇帝哥哥就不疼了。”

“你啊。”桓帝微笑摇了摇头,沉吟了一下,“还有那什么李植,人都认识,你竟然跟他一路同行,也不怕…”想起李植方才的话,皇帝在心中冷笑,因不愿在云枝面前说起,末了只道:“你这样不沉稳的性子,真叫人担心。”

云枝自知此次行事有些理亏,只是抿嘴儿笑。

桓帝打量着她,问道:“你穿的谁的衣裳?这般不合身。”

“我的给弄破了,这是大哥哥从前的旧衣裳。”云枝笑道:“只是宽松了些,料子绣功都不错呢。”说着拉起里边的袖口,亮给皇帝细瞧。

桓帝的眼角微微跳了一下,笑容停在唇角,伸手拈起袖口,目光奇异的落在上面挪不开,像是被魔怔住了。

“皇帝哥哥,你这是做什么?”云枝被他看得久了,又这么一直拉扯着,饶是平时相熟亲近,脸上也有些微微泛红。

桓帝过了一瞬,方才回过神来,“没什么,回头换回女儿装束吧。”

云枝弄不懂皇帝是怎么了,点了点头。

二人说了会儿闲话,桓帝又陪着云枝用了晚膳,安置她躺下歇息,这才回到房中,招手唤来候全,沉声道:“让人去查一查颜侍卫的来历,不要闹出动静。”

“是。”候全虽有惑色却不敢多问,赶紧出去安排。

“颜忻夜?沈府?”桓帝独自一人在屋内喃喃,静立半晌,方才平息胸内起伏不定的气息,望着窗外忽明忽暗的星子,良久沉默不语。

第五章 秘辛(二)

一个人静静的坐了许久,桓帝仍不能按捺住心中的震惊,刚才一定没有眼花,那绣功、花样,甚至惯用的针法技巧,都是出自母亲的手笔无疑。皇子公主都有固定的针线宫人,不过早些年间,太后也会给几个孩子做点贴身小衣,直到后来自己登基,母亲执政朝堂忙于政事,也就慢慢的落下这些小心思。

深宫里的衣物不可能流落民间,更不可能有人效仿,可颜侍卫的旧衣却是…,他有什么值得当朝太后亲自缝衣?桓帝想了想,越发觉得不大对劲,颜忻夜既然是出自沈府,又何来姓颜?其中即便没有隐瞒,也必定有些曲折。

然而这件事情,一时半会儿是查不清楚的,加上又被李植扰乱了一番,桓帝这一夜都没怎么好睡。次日清晨起来,桓帝依旧是第一时间去看云枝,对于皇帝来说,李植是什么人有什么想法,都可以不管,但是对云枝却是不能。

“你觉得李植这人怎么样?”

皇帝这般突兀的问起,云枝不由一怔,托腮想了想,“也不怎么样,就是会吟几首酸诗,说几句笑话,左右是个没正形的人。”末了又问:“皇帝哥哥怎么关心起他了?”

“随便问问。”桓帝笑笑,“听李植说,今秋准备到京城去殿试。”

“他要是入了朝堂,皇帝哥哥就派个苦差事给他。”云枝诘诘一笑,“哼,谁让他一路挤兑我。”

桓帝没有答话,又道:“朕不便在苍梧久留,已经吩咐备了一辆宽敞的马车,你手上虽然没痊愈,不过坐车应该不成问题。从前不是总说要朕陪你出游?正巧你也在,往后还要去南边几个州府,南国风景如画,路上定有不少有趣的景致。”

云枝原想陪着晞白找到药草,但此时受伤,加上皇帝在身边,定然不会让她再到处乱跑,斟酌了下,盈盈笑道:“那好,回头我给沈府管家说一声。”略微叹气,“也不知道大哥哥找到离朱草没有。”

桓帝以前亦常听云枝说起晞白,并未觉得如何,但如今听着却有些微微不适,原来她也会这般关心另外一个人。

正巧候全进来,隔着帘子躬身道:“京里来人报信,瑜妃娘娘添了一位小皇子。”

桓帝抬头,过了半晌才道:“好。”从身上摘下一枚九龙浮纹连云玉佩,“把这个送回京城去,告诉瑜妃朕很高兴,让她好好养着身子,也好生照看着小皇子。”

云枝瞅着候全出去了,侧脸问道:“皇帝哥哥,韩姐姐已经去了多年,如今你是喜欢皇后多一些呢?还是喜欢六姐姐多一些?”她与瑜妃慕允潆是堂姐妹,从小唤惯了儿时的称呼,因太后和皇帝都不计较,所以到了成年也没改口。

桓帝却只是怔怔的看着她,半晌才道:“朕没想过。”

“对我都不肯说实话?”云枝鼓着腮帮子,不满道:“算啦,不问了。”端起身侧的木樨花露饮了一口,望着错格纱窗出神,“还是大哥哥好,一生一世都只喜欢苏姐姐一个人,即便苏姐姐病了这么些年,还是待她始终如初。”

桓帝眸中光线一闪,脱口问道:“月儿,你也想找一个这样的驸马?”

“说什么呢。”云枝到底是还未出阁的女儿家,有些羞赧,“什么驸马不驸马的,怎么扯到我身上来了?”说着吃吃一笑,沥沥如珠,“我呀,这一辈子谁都不嫁。”

桓帝知道她是在说笑,忍住黯淡的心绪,微笑道:“这才真的是胡说。”

原本拟定好次日要离开苍梧的,次日桓帝却不知何故,突然改了旨意,要多逗留一日再起驾。云枝看着新送来的几身纱衫,每一件都甚是称心合意,回头抿嘴一笑,“还是皇帝哥哥知道我的心意,这几件我看着都好,挑不出来,干脆一并全穿上算了。”

桓帝笑道:“你不怕热,就都穿罢。”

“手上还没好,穿什么都没意思。”云枝晨间起来还未出房门,身上只着一件素色的湖纱云裳,比之平日的鲜活打扮,更添几分素雅。对着菱花铜镜单手抿了抿头,看着镜中的皇帝问道,“对了,今儿怎么又不走了?”

桓帝亦对着铜镜微笑,“今夜这里有个花灯节,想带你去瞧瞧。”

云枝笑道:“皇帝哥哥出来没几天,倒是把心玩野了。”

到了夜幕时分,皇帝一行人微服混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因花灯会十分热闹,不少青年男女都打扮整齐,借着这个机会,一面赏灯一面赏人。云枝虽然手上不方便,但心情却是甚好,更难得皇帝耐心,不光买了诸多花灯,一路还吃了好几处小吃。

花灯会上灯光流离、彩光缤纷,华灯流光的映衬下,到处都是阵阵欢声笑语,一派太平风流的盛世景象。桓帝身为君王,看到此景自然是高兴的,因怕人多挤着云枝受伤的手,虽然周围有侍卫护驾,但还是伸手替云枝挡住右侧,且不时留心身边状况。

“公子,给夫人买一盏鸳鸯琉璃灯吧。”买花灯的小贩热情兜售,口角流利,大约是见桓帝等人衣着不俗,拣出最最精致的一盏递上去,“买了我家的鸳鸯灯,今后公子和夫人一定恩恩爱爱的。”

“呸!”云枝闹了个大红脸,“什么夫人?什么恩爱?”

小贩这才留意到云枝的少女装束,一拍脑门儿,“哟,小的眼拙。”赶紧把目光从云枝的腰旁挪开,对桓帝的手视而不见,改口陪笑,“小姐喜欢什么样儿的?宝蟾?七彩莲花?还是…”

“就要这只琉璃灯。”桓帝开口,侧首与云枝笑道:“朕看着挺好的,买回去挂你房间里吧。”

“啧啧,做功真是不错。”候全反应最是机敏,赶忙笑着将那鸳鸯灯买下。

一直逛到亥初时分,桓帝等人才尽兴返回沈府。

云枝手上本就有伤,加之热闹逛了一夜,难免有些累了,昏昏然靠着桓帝,车内摇摇晃晃反倒睡着了。候全上来打起车帘,刚要出声,便被桓帝制止,轻手轻脚将云枝抱下了车。

“月儿”桓帝语声温柔,顿住脚步停在内院门口,缓缓将云枝放下,在她耳旁问道:“看看,喜欢吗?”

“什么?”云枝迷迷糊糊醒来,揉了揉眼睛,“啊…,真漂亮!”

沈府内院的墙头上牵着数条细绳,横七竖八交错,挂着一盏一盏的璀璨花灯,银焰荧煌、灯光隐隐,好一片流光溢彩的景象。云枝一下子来了精神,上前一盏盏数道:“宝珠梅花灯、蟠桃灯、九重金莲灯…”回头嫣然一笑,映出宛若清凉月华一般的姣好容颜。

“还有这盏。”桓帝取过鸳鸯琉璃灯,挥退了所有人。

“等下一起系上。”云枝笑盈盈取了花灯,偏头看了看,旋即仰起宛若莲瓣的娇小脸庞,唇齿含笑谢道:“呵,多谢皇帝哥哥。”

“你喜欢就好。”桓帝微笑,唇角有一丝浅淡黯淡。

李植能想到的那些小心思,自己也可以,甚至可以做的更好。有些东西并不需要人传授,只要有了那份念想,便可以无师自通,早些年只是不曾想过罢了。不论是关心和体贴,还是疼爱和信任,只要她想要的,所有的感情都可以给她,可是,却惟独不能给她一个完整的丈夫。

一刹那间,桓帝突然觉得自己配不上云枝。

他十岁上头便做了皇帝,坐拥江山、富有四海,天下适龄女子均可入选身侧,只觉理所当然,从未像如今这般患得患失过。一腔心事原有千言万语要说,却又担心一旦说清道明,结果并非自己期望的那样,到那时又该如何收场?

“皇帝哥哥”云枝觉察出皇帝的恍惚,迟疑道:“你最近…,似乎跟以前有点不大一样。”抿嘴笑问,“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啊?”

“月儿…”桓帝刚要开口,侧耳却听得外头一阵吵闹,好不容易才鼓起来的勇气,就这样被打散了,不由微愠,“什么人在外面喧哗?”

候全一溜小跑出去打听,很快便折了回来,“颜侍卫回来了,听说在岭南山林里中了瘴气之毒,现下正昏迷着,府里闹得人仰马翻,刚派了小厮去叫大夫…”

“大哥哥中毒了?”云枝惊道。

桓帝忙拉住她的手,“别慌,你手上还有伤。”

“不要紧的。”云枝虽然自小养得矜贵,却不娇气,将琉璃灯递回皇帝手里,只朝候全问道:“安置在哪里了?快带我去。”扯着人出了门,回头对皇帝道:“皇帝哥哥你先歇着,不用等我。”

桓帝静静看了她一瞬,开口道:“朕陪你去。”

第六章 心疾(一)

云枝没有料到,自己竟然会和皇帝起了争执。

因为晞白中了瘴气,一时昏迷不醒,云枝便打算留在身边照顾几日,谁知桓帝却不同意。一则云枝本身手上有伤,二则前两日还说好一起去南边,桓帝第一次跟云枝生了气,只道:“要么跟朕去南边?要么留下来?你自己选一个吧。”

云枝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歉意道:“对不起,皇帝哥哥…”

“颜侍卫就那么重要?”桓帝静静的问,尽管没有言辞厉色,但却隐隐透出来一股寒凉之气,让令周遭的人都摒住了呼吸。

“怎么这样问呢?”云枝并没有领悟皇帝的心思,分辨道:“大哥哥眼下生病,华音他们又都不在身边,所以我才…”见皇帝脸色不好,顿了顿又道:“皇帝哥哥你先去忙正事,过几日大哥哥好转些,我就去找你,这样可好?”

“随你。”桓帝不冷不热的吐了一句,转身负手出去。

云枝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受过皇帝一句重话,不由当场噎住,连候全挤眉弄眼递眼色也没瞧见,心中觉得委屈,却又不知道怎么把皇帝得罪了。

等到皇帝走远了,云枝越想越觉得憋屈难受,她虽身份矜贵无比,但也不会时时事事都顺心如意,然而却从没想过,有一天皇帝也会这样对待自己。在她的记忆里,不管自己受了多大的委屈,不管做错了什么,皇帝总对自己爱护有加,从不忍心看着自己伤心难过。

可是,眼下这到底是怎么了?

闷闷不乐了半日,到了晚间也不见皇帝过来,云枝的心情更加坏了。因为不想见旁人,晚饭时便将沈府丫头打发出去,谁知右手依旧不大好使,左手又笨拙无比,夹了半天菜,也没喂进几口到嘴里。最后一着急,只听“啪”的一声,连粥碗都给砸碎了。

“云小姐,你没事吧?”一名丫头慌张跑了进来。

“没事。”云枝不免当着外人流露情绪,勉力微笑,“没什么胃口,不吃了。”

那丫头十分乖觉,也不多问,招呼人进来将碗筷收拾走,又送来一碟小点心,“云小姐等下要是饿了,用几块豆糕垫垫。”一面麻利的铺好床褥,再转身打来热水,“小姐手上不方便,要帮忙吗?”

“不了。”云枝摇摇头,“我自己来,你出去吧。”

窗外一轮弯月高挂,似水月华铺天盖地倾泻下来,将院中的树木都染上一层薄薄的霜华,让初夏的夜晚透着淡淡清凉之气。云枝裹着纱衣看了半晌,终究无趣,满腔郁郁不得释放,索性早早上床,忍不住赌气想,睡着就不用这般心烦了。

谁知心中气息不顺,久久不能入眠,过了良久才有点迷迷糊糊之意,正要昏昏沉沉睡去,忽然听得一串细微的脚步声,不由豁然睁开眼。珠帘“哗啦”一声微响,云枝正要脱口唤人,却见门口站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久久静立不动。

云枝不想跟皇帝说话,于是躲在帷帐的阴影里装睡,过了片刻,脚步声渐渐靠近床边,隐约感到身侧有气流逼近,想来是皇帝坐了下来。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桓帝一直没有出声。云枝忍了许久,终于忍不住要睁开眼睛,却突然觉得手上一凉,左手已被皇帝握在了掌中,仍旧静默着,只听见隐隐的细微呼吸声。

难道是想跟自己赔不是,又不好意思?云枝猜不透皇帝的心思,却不敢动,怕皇帝知道自己是在装睡,此时醒了倒难为情。

“月儿”桓帝突然开口,随后有温暖的气息靠近,吓得云枝一动也不敢动,半晌听得皇帝一声轻叹,“朕该怎么办?”

云枝心中诧异,能有什么事居然会让皇帝为难?忽然间,手掌被皇帝轻轻握起,紧接着手背微微一热,又软又暖的触觉,竟然是一片温热的唇印了上来。

这、这这…?!

云枝脑中一片混乱,皇帝哥哥这是在做什么啊?怎么可以…

在京城中,因为云枝的容色家世出众,历来都有不少倾慕者,她虽年幼,却也不是不懂男女之情。可是对于皇帝,或许是因为靠的太近太近,反而没有留意过,直到此刻才有所领悟。难怪,难怪最近皇帝的举止总是十分奇怪。

“轰”的一下,云枝恍惚有些明白过来了。

桓帝似乎很是贪恋那种触觉,但又怕把人惊醒,略微退了一寸距离,久久的保持着亲密的俯身姿势。屋子里陡然安静无声,只闻院子里风过树叶的“沙沙”声,云枝一动也不敢动,眼前状况太过意外,不知怎么是好,只盼着皇帝早早离去。

谁知道皇帝靠得太近,几缕发丝软软落了下来,云枝一时忍不住痒,“阿嚏!!”,猛地打了一个喷嚏。这下装睡也装不成了。

“皇帝哥哥…”云枝竭力平静情绪,只做刚刚醒来的样子,揉了揉眼睛,声音含混问道:“…什么时候过来的?也不说一声。”声调虽和平常无二,但是脸上却不由自主的发烫,幸亏屋子里没有点灯,不然真不知道该往哪里藏。

桓帝眸中光线一闪,旋即镇定,“嗯,刚来。”

云枝急于岔开话题,佯怒嗔道:“哼,皇帝哥哥不是不理我了吗?”

“别说傻话,怎么会不理你呢?”桓帝目光柔和,缓声道:“下午的话说重了,别放在心上。”又问:“听说你晚上没吃东西,饿不饿?”

“我不饿。”云枝摇摇头,一心盼着皇帝早点走,故意哈欠连天,做出一幅困得不行的模样,“就是累了,好想睡。”

桓帝欲言又止,半晌起身,“那好,你先睡罢。”

走出院子,夜空中挂着一弯细细的月牙儿,想到一个“月”字,桓帝又忍不住回头望了望,那丫头,方才分明就是已经知道了。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担心,皇帝只觉一块重石落了下来,继而又悬得更高。

自己也没想明白,当时怎么会做出那样的举动,或许是那张甜美的睡靥实在太过诱人,让人情不自禁便吻了下去。可是她都知道了,却只做不知晓的模样,到底是因为害羞呢?还是根本就不愿意挑明?

胡思乱想走回房间,桓帝忽然想起还有话没跟云枝说,方才一打岔,倒把本来要讲的给忘了。下午那会儿因为颜侍卫上火,末了想想觉得无趣,那丫头一派纯真,想来不过是热心照顾人,自己却较真起来,倒显得有些小家子气了。左右她的伤还没有痊愈,在沈府多呆几天也好,等过几天,再叫人来接也是一样。

桓帝又折了回去,谁知云枝却不在自己房间里。正巧一个丫头跑了进来,见到皇帝愣了愣,方道:“云小姐去看我们家少爷了,方才出去穿得少,夜里风大,我回来取件衣裳过去。”又问:“要不公子等一等,我去叫云小姐回来?”

“这么晚?”桓帝微微不快,蹙眉道:“把衣服给我便好,我去瞧瞧。”那丫头看出他脸色不好,不再多说,紧着找了一件外衫递过去,没敢跟着出门。

沈府的格局并不大,桓帝不过片刻便来到东面厢房,临到快上台阶时,还特意静了静心神,将方才的些许不快压下去。正在琢磨等下留心语气,免得说重了云枝,反倒让臣子看着笑话,然而抬步之间,却听见房间里一阵细细的呢喃声。

桓帝心下略作计较,遂放轻了脚步,然而里面的声音太细太小,立在门口小半晌也没听清,心中忽而失笑,自己一个做君主的帝王,难不成还要去听臣子的壁角?莫说被人撞见大失颜面,自己也觉得太可笑了些。

然而往前跨了一步,映入眼帘的景象却叫桓帝当场怔住。云枝一袭薄薄的桃叶纹绡纱衫,更显身姿纤细,许是匆匆忙忙过来,不仅头上没有带珠钗,就连手腕上也是空空荡荡的,而那皓白如玉的柔荑,此刻居然握在别人的手里!

云枝坐在床边背对门外,只见背影,不断的轻声说着话,床上躺着的人也一直在呢喃着,除了躺着的对象不一样,其他都与皇帝探望云枝时相差无二,那样的亲密,那样的自然融洽。

真是自欺欺人!桓帝在心里自嘲,亏得自己方才还在为她找借口?可是她呢,对待颜侍卫的种种,当真只是出于一片热心吗?

桓帝拽紧了拳头,在心中问着自己:“殷佑綦,你何时学会自我欺骗了?!你到底要骗自己到什么时候?”本以为自己会当场发怒,或是冲进去将云枝带走,或是一把将那人揪起来,可是到最后却什么都没有做。

桓帝忍住难抑的心痛,默默转身离去。

回去的路上,整个人忽然变得虚浮无力起来,轻飘飘的,难怪她分明知道自己吻了她,却只是装作不知道。

如若无意,不如不知。

桓帝觉得自己从未这般懦弱过,不过咫尺距离,竟然不敢开口问一声,甚至连跨过门槛的勇气都没有。从来都只有他人取悦于自己,却不料,当真将一片赤诚之心双手奉上时,那个人却并不放在心上。

她心心念念牵挂的,竟是别人!

“颜忻夜,颜忻夜…”桓帝对着夜空月色喃喃,种种情绪涌上心间,有猜疑、有好奇,更有厌恶,再想起先前种种疑惑,更加笃定了要查个明白的念头。纱窗外夜风细细轻向,送出皇帝几近无声的低语,“颜忻夜,你究竟是什么人…”

第六章 心疾(二)

云枝原是来找晞白说话的,那些话,其实对谁都不方便提及,不过眼下晞白正昏迷着,如此“说”了反而宽心。谁知晞白迷迷糊糊间,反倒把自己抓住,虽未睁眼,但眉宇间却露出焦急神色,口中喃喃,翻来覆去都是什么“苏苏”,什么“等我”,对于云枝的劝解,却是一字也没有入耳。

云枝本想抽出手来,无奈晞白拽的紧,一动便仿佛要失去珍宝了一般,最后只得温柔的轻声哄着,足足闹过上半夜,晞白才渐渐的昏沉睡了过去。

因为困顿的不行,云枝回去倒头便睡,黑甜一觉,醒来窗外已经是清光大明,心中仍惦记着昨日心事,叫人帮着草草梳洗便了事。起身去看了晞白一回,仍是未醒,好在大夫说身体无碍,只是余毒未清,往后调养几日便可回转,这才放下心来。

回到房中,不免又想起皇帝来,再想起皇帝昨夜的举动,脸上顿时一烫,一颗心也“扑嗵”乱跳不停。因怕出去撞见皇帝尴尬,只在房间里闷着,谁知没过多久,沈府管家跑来传话,“云公子早起已经去往南边,让告诉一声。”

云枝吃惊道:“走了?”见阿福点头,又问:“还说别的什么话没有?”

阿福摇头,“没有。”

皇帝哥哥居然不辞而别,这是从来没有的事,且不说他本意要带自己走,况且昨天夜里还…,云枝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也不明白皇帝是何用意,只是不愿当着阿福失态,淡淡微笑,“知道了,多谢你。”

隔了几天,晞白醒过来一次,睁眼第一句话便问:“离朱草呢?”也不顾自己身体虚弱,挣扎起身,“我要回京城去…”

“躺着罢。”云枝将他摁了回去,“等你啊,华音都该急出毛病了。”劝慰道:“早就让人送回京城了,你只要安心养病就是,别到时候苏姐姐醒了,你还没好。”

晞白绷得紧紧的弦一松,又昏睡过去。

这边云枝已经食不甘味好几日,皇帝走后,竟是半分消息也无,仿佛完全忘了世上还有自己这个人。云枝不是不生气的,从未受过皇帝这般冷落也罢了,但之前那一夜又算什么?难不成,把自己也当做可以随时召幸的嫔妃?或是小猫小狗,高兴的时候想着逗弄一下,忙碌的时候连就连死活都不管,任凭自生自灭。

云枝手上的伤好了,却得了心病。

晞白又养了几天,已经能下地走路,不顾管家阿福一再阻拦,执意要起身回京。因而找到云枝,问道:“你是同我一起回京城呢?还是去南边见御驾?”

云枝正在犹豫不决,恰有一名便装侍卫赶来传旨,召晞白即刻去见御驾,只说是皇帝又要事交待去办。晞白不免当面抗旨,敷衍着将那侍卫送走,回头见云枝一脸闷闷不乐,担心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皇帝哥哥居然对自己只字未提!云枝恨恨咬牙,院中有风微微吹过,掠得身上的浅碧湖染烟宫纱迎风翩飞,恰似她一腔纷乱的心事。

晞白着急回京,又道:“不如你在这儿安住几日,或是想去见御驾,叫阿福派人送你过去便是。”命人牵来自己的坐骑,“我先回京去,皇上那边回头再说。”

“皇帝哥哥明知道你出来寻药,还派差事,也不顾你刚好,就让你去奔波,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云枝不免又添了一层气,蹙眉道:“我这就去南边,找皇帝哥哥理论理论!”忽而心头灵光一闪,皇帝哥哥远在南边,如何能够得知晞白病愈的?他暗暗留了人在沈府周围,到底想做什么?

晞白脸上虽有为难,却道:“我赶着回去,这一次也只好抗旨了。”

“等等。”云枝拦阻他,大步流星走到沈府门口,对着空气喊道:“出来!”周围半晌也没有动静,惹得她冷笑一声,回头去侧门将晞白的马儿牵出来,一个翻身,便抖落马鞭疾驰出去。

“哗啦”一声,立时有几道人影追了上去。

“怎么不藏着了?”云枝扯着缰绳兜头回来,看了看面前的几个人,里面还有几张眼熟的面孔,哼道:“好好的皇宫侍卫不做,倒在这里听墙角。”

那几个人面色尴尬万分,皆是一声不吭。

晞白从里面追了出来,见状微微意外,正待说话,云枝便将缰绳递给了他,“你先回去看苏姐姐,我看他们谁敢拦?!”

晞白没有时间多耽搁,迟疑片刻道:“我先走,回头再向皇上请罪。”

云枝原以为必定有一番啰嗦周旋,谁知那几个人并不阻拦晞白,安安静静的看着他走远,这一来,反倒让她有些猜不透了。

“给小郡主请安。”为首一人开了口,歉色道:“我等奉旨行事,还望郡主勿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