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夜里,苏薇做梦了,梦里自己回到多年以前,看到十岁的自己放学时独自背着书包回家,家里没有人,她忘记带钥匙了,只好坐在门口一直等,那是一个寒冷的冬日,落日带走最后一丝温暖,没有一个人经过她家门口,她看到自己无助地抱着膝盖,为了保暖将身体尽量蜷缩在一起,又不敢离开。怕自己一走开爸爸或妈妈就回来了。

她默默地看着多年前的自己,很想走过去告诉她不用再等了,他们谁都不会再回来了,但又无限希望自己能够陪着她一起等下去,等到熟悉的身影最终出现在他们面前。

即使是在梦里,她都流泪了。

然后她就突然醒了过来。凌晨一点,一室漆黑,身下有冰冷粘腻的感觉,她有数分钟没有动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敢相信,她想起身开灯,但巨大的恐惧让她无法移动甚至是一根手指。

等终于被打开了,光线落下的一瞬间,苏薇听到陌生而可怕的尖叫声从她自己的嘴里发了出来,那种前所未有的失去一切的感觉让她再也不能控制自己,她惊慌失措地摸索着电话,用颤抖的手指拨出了她所能想到的第一个号码。

钱多多是第二天早晨得知苏薇入院的消息的,担忧让她一路飞车赶到医院,奔进病房的时候钱多多第一个看到的人是强子,他正站着病房门口与医生说话,看到钱多多就招呼一声。

“你来啦,苏薇在里面。”

钱多多本能地回应了一句,但咋见强子的惊讶让她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幸好强子很快就与医生一同走开了,钱多多走进病房,苏薇正坐在床上喝汤,气色不错,完全不像一个病人,这情景让钱多多先自放下半颗心来,坐到床边问了一句:“没事吧?你和孩子都没事吧?”

苏薇点头表示自己一切安好,又道:“昨晚我睡到半夜出血了,还好送医院及时,医生做了处理,现在没什么事了。”

钱多多把手放在胸口上说话:“你吓死我了,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你……你跟强子……”

“昨晚是强子送我到医院的。”苏薇并不隐瞒,“入院手续也是他办的。刚才你看到他了?”

钱多多发出一声轻轻的“哇!”笑起来,“你们复合啦?”

苏薇微低头,两颊有些红了,昨晚她在极度惊恐中拨了强子的电话,他在很短的时间里冲了回来,男人奔进屋里时苏薇已经六神无主,看到他只知道重复:“我流血了,强子,我流血了。”

他打开衣橱找出外套将她抱起来,动作小心,声音温和地安慰她:“不要紧的薇薇,没事的薇薇,我们现在就去医院。”

但他的手指在发抖,尤其是当他将苏薇从床上抱起来看到那一滩刺目血渍的时候,尖锐的恐惧几乎要将他打倒在地上。

他们要失去这个孩子了,他不想失去这孩子,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渴望做一个父亲,渴望拥有一个有苏薇与他们的孩子的家。

那是上海的凌晨,强子抱着苏薇进电梯,她把脸埋在他胸口上说话,声音微弱。

“不要开车,车不在。”

他答她:“我知道,没事的,我去叫车。”

强子知道苏薇把车送修了,三天前她的车停在路边被人擦碰,然后她就将车送进了4S店,对此他其实是松了一口气的,苏薇是个孕妇,她已经不适合坐在驾驶座上了,每天想着她坐进车里的样子都让他心惊肉跳。

强子抱着苏薇在路边站了好一会儿,凌晨的街道空空荡荡,偶尔驶过亮着顶灯的空车,却没有一辆愿意停下。下身持续的冰冷感觉让苏薇绝望了,她痛苦地用手掩住脸,但眼泪却从指缝里流了出来,男人不断地安慰她,“没事的,很快就有车了。”但她听到自己软弱的声音,“强子,我害怕。”

强子感觉有一股热血突然间冲了上来,他将她放下,让她坐在路边公交站的座椅上,又转身冲到路中间,对着向他驶来的第一辆出租车猛地张开双手。

出租车伴着尖锐的喇叭声以及刹车声在强子面前停住,司机被吓得脸都发白了,苏薇也惊恐地睁大了眼睛,一直到坐进车里都没能回过神来。

“他真的站在路当中拦车了?”钱多多听得惊心动魄。

苏薇点头,眼里犹有余悸,“强子一直陪着我,一直跟我说没事的,可医生说孩子保住了的时候他抱着我哭了,我知道他比我更害怕。他说他一定会做个最好的父亲,他会永远和我们在一起,照顾我们保护我们。多多,我躺在急诊室里的时候想,我不能失去这个孩子,我也不能失去强子,他是孩子的爸爸,我的丈夫,无论我们之前有过多少矛盾,他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就在那里,没有他,我就没有家了。”

苏薇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完全没有了平时的锋利表情,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目光温柔,钱多多震动地看着她,“苏薇,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苏薇微笑,“是吗?或许是肚子里的孩子改变了我,多多,你也很快会体会到这种感觉的,孩子是血肉做成的纽带,将一对夫妻真正联系在一起。”

这句话瞬间打到了钱多多,她脸上所有的表情求僵硬了,心口像是被人狠狠踩了一脚,连呼吸都有了刹那的停顿。

“多多,你怎么了?”苏薇注意到钱多多的异样,奇怪地问了一声。

“没什么。”钱多多立刻否认,紧接着又问了句:“苏薇,如果一个女人一辈子都没有孩子,那她还能留住男人吗?”

苏薇愣了一下,“多多,你怎么突然问这种问题?这可不像是你问出来的。”

钱多多勉强笑笑,“这不跟你说到孩子嘛?我就是好奇。”

苏薇想一想,“我不知道,现在丁克的家庭也很多,不过我觉得孩子让女人变得完整,有些事没有经历过,你永远都不知道它的奇妙,看着我,多多,我觉得是孩子让我变成一个完整的女人。”

苏薇说到这里,强子就从门外走了进来,两人相视一笑,雨过天晴那样,说不出的恩爱。钱多多默默地看着他们,苏薇的话仍在她耳边回响,她静静地坐在一边,心如刀割。

飞机降落,许家二老拖着行李从出口处走了出来,许爸爸今年五十有六了,常年在野外工作搞科研工作,晒得一身健康的阳光色,拉着笑自己两岁的妻子的手,默契十足恩恩爱爱,完全不像是一对老夫妻。

许飞已经等在出口处了,看到他们老远就笑着招了招手,许爸爸性急,大步流星走过来不说,站到儿子面前还左顾右盼,嘴里问着:“多多呢?不是说她会跟你一起来的吗?”

“她在上班,没请出假来。”

“在上班啊,今天不是星期天吗?”没看到心心念念的未来儿媳,老爸露出失望的表情。

“她加班呢,说是要赶一个项目。”许飞解释。

许飞妈妈在生物研究所工作了一辈子,一向是专业冷静的代表人物,闻言便看了丈夫一眼道:“急什么?总会见到的,还不是我们的项目拖了时间?早就该回来了。”

“晚上多多会过来一起吃饭,到时候就能见到了,餐厅我已经订好了。”许飞笑起来,左右手抱了一下自己的父母。许家一向民主,夫妻两对孩子才去放任自流的教育态度,到后来与儿子像朋友多过于像父母,放在别人家或许很难理解,他们却是早已习惯了。

许飞开车送父母到酒店安顿下来,又在酒店门口拨了电话给钱多多,电话里问钱多多,下班去接她可好,他的父母已经到了。

电话响起的时候钱多多正坐在江边的石阶上啃手指甲,她骗了许飞,今天她并没有在公司加班,而是一早便漫无目的地出了门,一个人在江边坐了几乎一整天。

那只戒指就躺在她的口袋里,被握得太久,手心里都被刻上了深深的印痕。

许飞的父母回来了。

就是两周前她还无比期待他们的到来,她曾在心里无数次想象过那个情景,想象自己应该穿什么样的衣服走到他们面前,想象她第一句话应该怎么说,第一个表情应该是怎样的,她向期待自己一生中最重要的一场面试那样期待着这次会面,并且无限希望由此之后她与许飞确定无疑的未来。

但现在,她就连到机场去见他们的勇气都没有了。

“多多?”许飞的声音再次从手机中传来。

“我还是自己过去好了,手头这点事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结束。”钱多多略带仓惶地应了一声,率先挂断了电话,留许飞一个人看着嘟嘟作响的手机怔愣半响,然后眉头便皱了起来。

这段时间钱多多有这样异常的反应,她常在两人同行的时候茫然地与他走散,又在他与她说话的时候长久地发呆,她有心事,却不愿说给他听,他觉得自己被她推到一个角落里,而她在他与她之间蒙上了厚厚的纱,让他看不起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他感到不解并且不安,但他与她就要结婚了,这么久以来的风风雨雨他们都共同走了过来,万里长征最后一步,就连那戒指都奇迹般地回到了他们手中,他实在想不出她与他之间还会有什么问题。

许飞在这皱眉,而钱多多却在电话的另一端痛苦地用手掩住自己的脸,并在旁人异样的目光中无法控制地发出一声破碎的呻吟。

这些日子她不断地去不同的医院做同样的检查,但结果却是一次又一次的沉重打击。相同的报告书让钱多多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被判了死刑的病人,迈出的每一步都是向着她所不敢面对的结局,难道不是吗?生不出孩子对于任何家庭来说都是致命的,更何况她与许飞还没有结婚。

她不知道如何把事实真相告诉他,更不知道如果她说了,今后还要如何面对他和他的父母。

如果他不能接受,她会绝望,如果他接受,她会更绝望,以为就算他现在因为同情而接受了,将来也会感到后悔的。

苏薇说孩子让她成为一个完整的女人,对男人来说又何尝不是?她见过他与孩子们在一起的样子,见过他说起他们的样子。

他说:“多多,我们也要个孩子吧,不,几个,我喜欢孩子,这次我要看着他们长高,长大,一天都不错过。”

还有他在样板房里用手虚虚地画了婴儿床的轮廓,温柔地低头笑了起来,一切都让她深深地绝望,他爱孩子,期待属于他和她的小生命,但她却几乎是没有可能给他一个孩子的。许飞终究有一天会感到生命中缺少了至关重要的一部分,而到了那时,她就是罪魁祸首。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海关钟声在夕阳里响起。“当当”地提醒着钱多多她必须要离开,她慢慢站起身来,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她已经没有逃避的余地了,她不想在欺骗中生活,更不想因为自己的未来建立在她最不期望得到的同情之上,如果这件事必须有一个人做出选择,那由她俩将它结束在最开始的时候或许才是最好的。

许家二老与未来儿媳的第一次见面以一团欢喜开头,最后却意料不到的震惊与失望告终。

钱多多走进包厢的时候,许爸爸与许妈妈都感到非常满意。

钱多多虽然比许飞年长三岁,但容貌秀丽举止大方,更何况中国人觉得女大三吉利,这点差距也不算什么问题,坐下时候钱多多客气地叫他们伯父伯母,许飞微笑,并且在桌下拉住了她的手。

钱多多手指冰冷,并且很快的将手收了回去,这举动令他一愣。

“还叫什么伯父伯母,你和小飞都快结婚了,直接叫爸爸妈妈吧。”许爸爸哈哈笑。

许妈妈则直接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见面礼来,笑着道:“多多,来,这条项链我替你戴上。”

钱多多原本淡色的脸益发白下去,许飞的父母与她想象中的一样,热情,和善,令人亲近,他们对她展现出这样的确实而明显的喜欢,但她却是注定不能让他们满意的,即使她内心无限渴望过。

钱多多在许家二老的笑容前咬牙开口:“对不起伯父伯母,我不能接受你们的礼物。”

“什么?”许家夫妇同时愣住了。许飞脱口叫了一声:“多多!”

钱多多在他们面前垂下眼,从口袋中拿出那枚戒指来,“还有这个,我必须要还给你们。”

“小飞,这是……”

“多多,为什么!”

许家夫妇与许飞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来,戒指已经被钱多多推到两个老人的面前,手指离开它的一瞬间,她觉得皮肤撕裂般地痛,这痛苦让她浑身发抖,为了让自己能够坚持到一切结束,她不得不逼迫自己回忆了语速。

“伯父,父母,我觉得我和许飞有些方面并不适合,我仔细考虑过了,最后还是决定不能和他结婚,请你们原谅。”她一鼓作气地将这段话说出来,短短的句子耗尽了她所有的力量,她觉得自己再不离开就要在他们面前倒下了,她在最后一个字音落下的时候立起身来,向许家二老鞠了个代表致歉的躬,然后一眼都没有看许飞,转身就走。

“多多,你在说什么?你别走!”许飞变色,也不顾自己父母惊诧莫名的表情,站起来就追了出去,他在餐厅门外抓住她,声音变调,眼睛都红了。

“多多,你疯了吗?你在说什么?”

“我要说的都说完了,放开我许飞,你没听到吗?我决定不和你结婚,我们到此为止了。”

“为什么?为什么不结婚?你给我一个理由。”他已经错乱了,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只知道抓住她,反复地问她为什么。

钱多多也错乱了,从推出戒指的那一刹那开始她就觉得自己再也无法吸入一点氧气,她觉得自己做了这世上最荒谬的事情,又觉得这才是她唯一应该做的。许飞的绝望让她软弱,她的身体想要她抱住他号啕大哭,她的理智却告诉她如果这时候不离开她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我已经说了,我们不适合。”她挣扎,想要抽回自己的手。

“不可能,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多多,你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不想和你在一起了,我不爱你了,就这样!”她尖叫了一声,这句话如同一柄尖刀猛地扎进他的心脏里,让他在茫然惊痛中竟不知不觉松了手指,而她仿佛是一条在渔网中突然觑得一线缝隙的鱼,猛地挣脱而去,飞快地消失在街道尽头。

Chapter 18 不舍得

她不舍得看到他忍受与她一样的煎熬,她会感同身受,而她已经承受了太多的痛苦,再也没有余力承担同样的另一份。

1

“老钱,你过来看看,两家见面的时候我穿这件衣服怎么样?”

钱妈妈将衣服抖开在身前比划,床上已是五颜六色一片凌乱,钱爸爸一早上都没法安生地看完半张报纸,表情很是无奈,“我都说了,哪件都好。”

“亲家见面是大事!”钱妈妈一脸严肃,索性过来将老伴手里的报纸没收了,“以后多多可是要嫁进许家当儿媳妇的,我们在亲家面前第一次露脸可不能马虎。”

正说门就响了,钱多多提着包走进来。

钱妈妈看到女儿,手里衣服都顾不上了,走过去一迭连声地问:“多多,今天怎么样?小许他爸妈对你满意吗?他们说什么时候见面?是他们定地方还是我们定地方?你说穿什么过去比较好?”

一连串的问题,听得跟出来的爸爸都笑了,“我说你到底要女儿答哪句啊?这么多问题,一句一句来不行吗?多多这不刚回来,好歹让她喘口气?”

钱多多还站在进门的地方,一句话都没有说,父母终于意识到事情不对。不约而同安静了下来,而钱多多在父母惊讶的目光中丢下包,抱住妈妈的肩膀,哭了。

钱多多三十岁,以为自己早已经成熟有余足以面对一切困境,但在这样她从未预料到的巨大悲痛与自己最终做出的壮士断腕般的抉择面前还是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像个孩子一样倒在妈妈的怀里痛哭了一场。

钱妈妈听女儿断断续续地将一切说了出来,其感受犹如晴天霹雳,母女连心,女儿的绝望令钱妈妈心碎。

还能说什么呢?她自己也是个女人,知道孩子对女人的意义,更知道孩子对婚姻的意义,她不知道女儿做的是否正确,在现在这个时候,女儿的绝望令她感同身受。

“多多不哭啊,没事的,吹了就吹了,你还有妈妈,妈妈一直都陪着你。”

钱多多哽咽,“不,不是,我没告诉许飞。”

钱妈妈一时没听懂,傻了,十几秒以后才明白过来,心疼得不知说什么好,嘴里重复着:“傻孩子傻孩子。”一只手拍着女儿的后背试图安慰她,好像钱多多又回到了多年前还是不会说话的小婴孩的时候,摔得膝盖流血也说不出来,只知道哭,而她心疼得将女儿抱在怀里拍抚安慰,女儿不哭了她的眼睛还是红的,路过的人不知道,还以为摔倒的是她。

钱妈妈在女儿房间待了很久,最后是擦着眼泪走出来的,钱爸爸一直在门外焦虑地等着,看到妻子便紧张地问。

“怎么了?多多没事吧?”

“刚睡下。”钱妈妈回头看了一眼。

“到底出什么事了?我看多多都哭了。”

听到这句话钱妈妈的眼泪又要流下来了,她不欲在女儿房门前这样说下去,拉着丈夫回到老两口的房间。

这晚上钱家二老肩并肩坐在床上讲了许久,钱妈妈多少年没有这么软弱过了,一边抹眼泪一边把脸靠在太远的肩膀上问:“你说是不是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都报应在女儿身上了?”

钱爸爸叹了口气,“别把事情想得那么糟糕,多多是咱们的女儿,不管怎么样都有我们陪着她。”

“可我们会老的,总要找个伴,再说了,又有谁不想要自己的孩子呢?”钱妈妈说完这句话,眼泪又下来了,此都止不住。

2

B&G上下都知道,新来的钱总监就要结婚了。要结婚的女人多是幸福之色溢于言表的,恨不能让全天下都知道她不久要步入礼堂了。整日琢磨着婚纱要一字领还是绣边,戒指上的钻石有多少克拉,戒托是皇冠还是八爪形,婚纱照要在哪一家拍,出来的效果是不是美若天仙之类的幸福得冒泡的琐碎细节事。但钱多多明显是个异类,工作以外的状态同事们不得而知,但至少在公司里,这一切从未出现过。

年轻的女同事私下里表示佩服,说看看人家,要不怎么是总监呢?但再怎么专业,要做新娘子的人气色总该是与旁人不同的,就算没有整日里眉开眼笑鹤立鸡群,至少也是面带喜色精神焕发,可钱多多前段时间还是喜气洋洋的,这些日子却是说不出的萎靡不振,就连整日飞来飞去的史密斯都看出不对来了,私下里问黎东她这是怎么了,是浊出了什么事。

黎东摇头,想了一想,又道:“我会与她谈,如果她愿意告诉我的话。”

史密斯是知道黎东对钱多多的心思的,也知道他一处苦心最后成了泡影,闻言顿时满露同情之色,很是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虽然黎东想好了要与钱多多谈谈,但他却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开口。

自钱多多表示她要辞职之后,黎东对此事保持着最大限度的沉默,她的辞职报告至今还躺在他的抽屉深处,就好像只要他不与任何人谈起,它就是没有发生过或者不会发生的。

他也没有再也她单独共处过。他后退一步,默默地注视着钱多多,她近在咫尺,却又是他穷尽所有力气都无法触及的,他无数次在夜里懊恼自己当年竟然放开了她的手,他以为自己还能将她找回来,但事实却正相反。

没想到却是钱多多主动来找了他,中午的时候钱多多敲门进来,问他是否愿意与她一同午餐,黎东意外之余点头应了,两人就去了公司附近的餐厅,坐下后黎东仍在踌躇,看着明显消瘦的钱多多不知如何开口。

倒是钱多多,用她一向直接的语气向黎东说了第一句话,没有一点拐弯抹角:“黎东,我的婚礼取消了。”

这要换了平时的黎东,他多半是要反问一句“赵的不是因为钱”,但在这个时候他实在说不出任何玩笑话来,只知道重复:“到底是为什么?”

她在这样的追问前安静下来,他也无法再继续下去,两人同时沉默,数分钟以后钱多多才勉强笑起来,开口道。

“我做了检查,结果是我很可能是个不能生育的女人。”

“怎么可能?”这次黎东是真的震惊了,脱口而出,“我不信,你看上去这么健康,一定是医生误诊,我陪你再去医院重新检查。”

钱多多不语,并未开口解释自己已经反复检查过无数次了,只是看着面前震惊过度的男人,慢慢露出一个无比复杂的苦笑来。

看,这就是男人们的反应,他们就连是否能够接受都不用考虑,他们根本不相信这是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