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沈琤才彻底安静了,身心都是。

第二天一早,鲁子安又来了,自告奋勇要亲自查处所谓“师君”的所作所为。

他不来,沈琤也要找他,鲁子安毛遂自荐了,反倒省去了沈琤的口舌。

对付这种想闹事的邪门歪教,自然是杀一批,关一批。

鲁子安因为自家娘子的关系,对这门派深恶痛绝,下手又快又狠,没用几天,在过年之前就将城内的教徒抓了个干净。

等鲁子安将调查的情况给呈递上去后,沈琤一看,这是有人要兴风作浪,因为这个教派是从南边传过来的,自称“师君”的教主根本不在定北,在定北境内,只有一个“大祭酒”。

大祭酒负责该藩镇境内的一切事物,不用说,别的藩镇境内想必也有个“大祭酒”。这些人统一归师君管理任命。

沈琤气不打一处来,如果不是发源自定北境内的话,只能铲除下属,却拿教主没办法,根本不能连根拔起。

鲁子安此时偏又雪上加霜的道:“您再往后翻翻,他们说师君收了四个徒弟,分别管理人间东南西北四个方向,而这四个徒弟分别有四个化身,其中北王是…”

沈琤正好翻到这一页了,定睛一看,不由得气道:“是老子?”

上面清清楚楚的写着:北王,定北节度使;南王,楚丰节度使;东王,乐兴节度使;西王是建庆节度使;

鲁子安颔首:“我拷问过几个老信徒都是这么说的,所以,咱们越是打胜仗,他们越是相信是一切都是源自师君的法力。尤其是贱内,对此深信不疑。他们专门找妇孺布道,通过能够入户的梳头娘子,药婆子进入内院,宣扬这些东西。”

沈琤想了想:“这些为妖言惑众提供方便的人一个不能留!”让你们这些玩意走街串巷利用给人梳头的机会布道,老子叫你们自己都没头发可梳,脑袋搬家。

“全杀了?”鲁子安有些担心:“就要过年了,而且多数是女人…怕怨气大…不如流放或者罚没为奴。”

沈琤要不是昨晚上让暮婵压着胳膊睡了一宿,现在手酸,否则非得给这家伙一巴掌拍醒他:“罚没为奴的话,你岂不是等着她接触其他奴隶,给她布道的机会么。传我的令,但凡记载在大祭酒名册上的下属各坛香主及重要信徒,只要得到过好处,受过人香火的,格杀勿论。”

“这些倒是不难,就是…有些女眷执迷不悟。”鲁子安看向沈琤,知道他家后院情况更严重,老主公的几个姨娘都是信徒。

“我准备将她们统统送到郊外的道观去,让道观的师太好好教化她们,什么时候教化好了,什么时候再回来。”沈琤道:“你的家眷中若是有人执迷不悟,也一并送过去吧。”

那些人是老主公的姨娘,沈琤送走当然不心疼,但轮到自家娘子和妾室,鲁子安犹豫了:“…我再劝劝吧。”

“其实这也是下策了,如果能自己醒悟是最好的。”沈琤有了个主意:“那个大祭酒,你们不是抓住了么,将他四肢打断,用车拉着游街,让全城百姓看看他们法力无边的师君坐下弟子是个什么东西,问问他不是有法力和神通吗?怎么不使出来?再让他讲讲自己是如何行骗的,千万不能杀他,也不能让他自杀,死了就成全他了。”

信神拜神,拜的是什么,当然是法力,没有神力的神仙,鬼才跟你混。

“是!”鲁子安觉得这个法子好:“属下这就去办。”

等鲁子安走了,沈琤仍旧蹙着眉头,没别的理由,单因为他现在只能管到北方自己的藩镇境内,幅员辽阔的其他地方不知又有多少祭酒在妖言惑众,谁让他没有富有天下呢。

…天下…

沈琤不由凝眉。

这时候就听暮婵的声音在书房门口响起,她温笑道:“怎么了,鲁统领跟你说不好的事情了?”

沈琤拍拍自己的腿,示意她坐过来。

其实只要他不惹她,她向来是很温顺的,见四下无人,抿嘴笑着坐到他腿上,伏在他怀里:“我刚才去过老太君那边了,你猜她知道你把大祭酒抓了,她怎么说?”

“…要打死我?还是让你来跟我求情?”

暮婵摇摇头,想起老太君的表现,忍不住捂嘴笑道:“她听说大祭酒被你抓了,没显出任何的神通,她沉默一会,突然说:‘就知道他是个假神,还得信我的观音菩萨。’然后命人将墙上的师君画像揭下来,将观音的画像贴了上去。”

沈琤哑笑了几声:“她变的倒是快,得谁信谁。”

“所以,事情解决起来,应该比想象的简单,你就别唉声叹气了。”她劝道,一切都是为了让他宽心。

她这份心,沈琤哪能不懂,愈发觉得她的可贵,彻底将脑海里那个诱他作恶的声音摒弃掉了:“…后院这些女人的事情好解决,我原本也没放在心上。只是看到他们说的东南西北四王,让我觉得并非天下没有敌手。”

野心大了,敌人自然就多了。

上一世沈琤在父亲死后,一个人带兵打仗,还要被暮婵分心,虽然也控制了几个节度使,成为帝国心腹大患之一,但是地盘一直在北方境内,就像现在。

没来得及跟其他“帝国祸害”交手,就死了。

暮婵顺着他的目光看到桌上的文书,翻了翻,看到了定北、楚丰、乐兴、建庆四个藩镇的名字。

这应该是全国藩镇中最大的几股势力了,暮婵笑道:“自古只有从北往南打成功的,哪有南方敢向北推进的,咱们还是高枕无忧。”

沈琤挑挑眉:“也对,而且我最年轻,其他这几位已经是半百的老头子了。”

“对嘛,再说了,这是皇帝该操心的,你何必挂怀?”

“嗯…确实是,我又不是皇帝。”沈琤笑道,换了个了话题:“明天就是新年了,今晚上,我要射箭亮灯,你来不来看?”

“我如果说不看呢?”她嘟嘴。

“那…我就抱着你,非要你看不可!”说着,打横抱起暮婵,在屋里转了一圈,弄得她搂着他脖子,又是笑又是叫的。

傍晚时分,府里的下人已经装饰了檐端和宅门,按风俗用松柏,紫竹。小厮家奴在院子里挂灯,拿着长竿这儿挂一盏,那儿挂一盏的,就等晚上华灯初上。因为老主公去世未满三年,灯的数量所有减少,但数量已然是豪奢了。

太阳下山之时,家家户户都要点亮挂在院内的灯笼。

按习俗,文官之家,第一盏灯,要在点燃的时候口念贺词。

武将府邸,第一盏灯是要以火箭在百丈外点燃。

以前在嵘王府过年,都是嵘王亲自念念有词的点燃,据母妃说她父王当年不是没尝过恢复祖先的荣光,成婚后的第一年过节曾射出一箭,结果一箭射偏,丢了人,之后每年都老老实实的做“文官”了。

太阳下山之刻就是华灯初上时。

在暮婵期待而又崇拜的目光中,沈琤拿过家奴奉上的弓箭,拉满弓弦,一支火箭破空而出,正中灯芯,此时旁人连忙扣上灯罩悬挂起来。

她抚掌赞道:“琤郎,真厉害。”

沈琤将这话听在耳中,忽然觉得比任何的夸奖都来的悦耳:“这算不了什么。”

这时,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想法:你看她多喜欢你,今晚上守岁,你灌她一点酒,人就是你的。

沈琤晃了晃脑袋,驱赶走这个引人“堕入魔道”的坏念头。

这时就见她走过来,悄悄拉住他的手:“呐,今晚上,我有礼物送给你。”

好人有好报,送上门了。沈琤忙点头笑道:“真是太好了。”

第34章

沈琤这么想并非毫无根据, 在来定北之前, 她可是很大胆的, 又是送耳珰又是咬他耳朵的,若不是将她掳来定北触怒她,说不定早就主动投怀送抱了。

一定是她经过这几日的相守,发现他是个谦谦君子,值得信赖,想要托付终身了。

沈琤越想越觉得有道理:“那快给我看看吧,越快越好。”

“着什么急,今晚上还长着呢。”她抿嘴笑。

“有道理,今晚上确实还长着。”和她一整夜才好。

“所以礼物要留在最后。”暮婵没听出弦外之音,牵着他的手,观赏挂起的灯盏,碰碰这个,摸摸那个,烛光映着她的脸,涂了一层淡淡的绯色,衬的她分外娇俏可爱。

沈琤瞅着她,心里跟着念叨, 没错,礼物确实该留在最后, 慢慢品尝。

在外面游乐一会,她觉得冷了,捂着耳朵对沈琤道:“咱们去老太君那儿吧。”

沈琤一听泄气了:“去老太君那儿干什么?”

“吃吃喝喝, 熬夜守岁啊。”在暮婵的认知里,除夕之夜自然和家人一起过,团团坐看歌舞听曲子,吃着果脯等零嘴把夜熬:“她特意跟我说,说你好久没在家过节了,让咱们一定要过去。”

行军打仗没有个定数,大军走到哪里就在哪里过年,在老太君看来,孙子有好几年没在家好好待着过年了,不管平时怎么样,除夕这天,既然在家,一定要和她一起过。

其实沈琤一直对过节不感兴趣,每到这个时候都是士兵感情纤细,多愁善感,容易出事的时候,所以连带着对过节没好印象。

要不是暮婵,他准和平常一样,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

不过,他现在既然在定北府邸,暮婵和老太君都在,他没理由推脱不去陪着过节:“好吧,今晚上就陪你们两个女人过节。”

暮婵道:“嘁,分明是我们陪你过节,人家老太君有姨娘们陪着,至于我,本该在京城…”

沈琤怕她翻旧账勾起思乡之情,忙打断:“咱们快走吧,一会老太君等急了。”牵着暮婵的手,走到内院,眼看要到老太君的住处,沈琤突然心血来潮的道:“我背你进去吧。”

“为什么?嗯,还是不要了,让别人看到多不好。”

“这样显得咱们亲厚,她老人家总是嫌我对你不够好。”沈琤逗她:“你背着我也行。”说着,从后面将胳膊伸过来,垂到她胸前,于是双手顺理成章的碰到了她胸口。

暮婵穿的虽然厚实,但也有感觉,使劲甩开他的胳膊,羞愤的斥责:“你干什么呀?大庭广众的。”

“是哦,大庭广众之下的确不好。”沈琤接着话锋一转:“唉,没办法,谁让我晚上摸习惯了。”

她深吸一口气,吃惊的看着他,随后又羞又恼的要打他:“你太可恶了!”

“谁让你睡那么沉,摸你也不知道。”沈琤哪能让她打着,快跑了几步,先进了屋子,暮婵随后追了进去,在厅内逮住他,使劲打了几下出气:“让你再胡说,还说不说了?”

沈琤一边笑一边躲:“我知道错了,不说了。”

待打完,才发现屋内榻上坐着的老太君和旁边椅子上坐着的几位姨娘都齐齐呆怔的看着他们。

老太君是见过风浪的,压得住阵,先开口道:“…你们来了?”

“啊…公子来了,我们姐妹几个那边还有事,就…不打扰了。”几个姨娘纷纷起身:“老太君了,我们先走了,明早再来给您拜年。”

老太君叮嘱道:“去吧,明早别忘了给菩萨上香。”

等姨娘们走了,老太君才略显尴尬的道:“…这么看,你们感情还挺好的。”

沈琤马上道:“是啊,您也看到了,我们这般毫无顾忌的打打闹闹,就像老夫老妻,啊不,就像青梅竹马一样熟络了。”

暮婵心说,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故意在老太君面前摆出跟我感情好的样子,难怪在门口就惹我打你。的确是好计策,这么一闹,胜过他跟老太君解释千言万语,老太君一看便知,他们感情很好。

暮婵看他这么得意,不给面子的哼了一声。

老太君乐了:“琤儿,看郡主的意思,好像跟你并不熟啊。”伸手将暮婵揽到身边,笑问道:“他刚才怎么惹你了?说出来,我给你出气。”

她说不出口,摇摇头:“小事而已。”

“看人家郡主多通情达理,还知道维护你。”老太君这话看似是夸奖暮婵温柔贤淑,但仔细一品,像是夸他俩感情好,果然沈琤很受用的笑着不住的点头。

老太君道:“琤儿,你可得好好对郡主,要是让我知道你对不起人家,我饶不了你。”又握着暮婵的手,端看小媳妇一般的笑道:“真没想到我们沈家这么有福气,能娶到一个仙女似的郡主。”

暮婵被夸的不好意思,垂眸道:“琤郎神武盖世,救驾有功,才有了皇帝的指婚。”

沈家有福气,是因为沈琤争气。

老太君看看沈琤又看看暮婵,知道两人情投意合,长舒一口气笑道:“看你们俩这样,我就放心,否则我一直担心,人家郡主看不上我这个飞扬跋扈作恶多端的孙子可怎么办。”

暮婵嘴角挂着笑意,撩起眼帘,瞅了瞅沈琤,又笑着移开了目光。

老太君见时机合适,也得为孙子说两句好话了,拍了拍暮婵的手背:“我这个担心可是货真价实的,我这孙子犯起倔来,谁都劝不听,他心里有你,你若是不搭理他,他也看不上别人。我们沈家现在就他一个男丁,假如你不喜欢他,他又看不要别人,你说我急不急?”

暮婵面带羞色:“您别担心了,他挺好的。”

老太君如释重负,笑道:“琤儿,你真是有福气。”

那当然,现在的幸福可是建立在上一世的惨败上的,踏着自己的尸骨又来一次,才有现在的成就。

在老太君面前显摆完恩爱,让老人家从心底里高兴,又寒暄了几句,便让大丫鬟告诉二管家可以让戏班子进来了,趁着现在气氛喜庆,准备将过年的气氛向着热烈再推进一步。

暮婵见下人搬了戏台进来,欣喜的道:“咱们看傀儡戏啊?”

老太君见两人兴趣相投,非常高兴:“你也喜欢?正好,你看看他们跟京城的戏班子差多少?”

沈琤一听要看傀儡戏,悲从中来,这破玩意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让人操纵几个提线偶人演故事么,但见她俩喜欢,他不好扫兴,跟着附和道:“是啊,挺有意思的,快开演吧。”

他本来打算猛灌她的酒,等她意乱情迷后,叫她半推半就的接纳他。

没成想,此时此刻,跟老太君一起看起了傀儡戏,真是合家欢乐。

他不死心,在她看的入戏的时候,劝道:“你别光吃果脯了,若是渴了,我给你拿点酒饮。”

“还是不了,喝酪浆好了,我怕了你们定北的酒了。”她心有余悸,上次品尝过烈酒,终生难忘,不能再让舌头和胃受苦了。

沈琤不死心,怂恿道:“哪有晚上喝酪浆的,不如喝葡萄酒吧。”

暮婵抿嘴笑道:“干嘛呀,是不是想把我灌醉?”说完,猛地省察到了他的心思:“就是想把我灌醉吧,才不中你的计。”

沈琤被拆穿,以退为进的低笑道:“你说我要把你灌醉,那你说说,我把你灌醉了,想干什么?我总得有点目的吧。”

“…”暮婵说出来:“肯定不是好事。”

“我要是摸你,趁你睡熟了就行,所以我将你灌醉,到底要做什么?”

暮婵说不过他,想了想叫人帮忙,跟津津有味看戏的老太君道:“琤郎总是找我说话,都没法好好看戏,我去您那边坐。”

老太君埋怨的看向沈琤:“你不是说你也想看么,那就好好看,不要说话。”

这时沈琤就看到暮婵偷偷从老太君旁露出半截身子,朝他吐出半截舌头做个了个鬼脸。

他不仅没被气到,反而更觉得她诱人,盘算着怎么才能占到一点便宜。

傀儡戏演的是《鸿门宴》,剧目算短的,很快就演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