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祸。

她有些恍惚,叫她的是最后跟她说话的女人,她们都被车子压在下面,那股疼痛叫她几乎死去。

也许,她正在死去。

“我叫沈蓉,顾太太。”那女人见她醒来,脸上竟然露出了笑容,“十年前我是你丈夫的秘书,也是他的情/妇之一。”

温蔓想回忆,可是大脑太过于疼痛,她已经没有力气思考。

冰凉的液体落在她的脸上,温蔓眨了眨眼睛,望着深灰色的天空,她的视线变得模糊,耳边似乎又响起男人黯哑模糊的声音。

【我已经还你一个十年了,蔓蔓,你什么时候把爱还给我?】

“如果我们死在一起,顾泽他会不会觉得讽刺觉得嘲讽?”沈蓉清晰地看见从温蔓的身下泊泊流出来的鲜血。

“你原谅顾泽了吗?我常常听到你们的八卦,他跟你妹妹偷/情…听说你一直不肯原谅他。”

温蔓的脸贴着冰凉的地面,粗糙得几乎要摩伤她的肌肤,她轻轻的道,“你说…这世上有没有轮回?”

“十年盛宠…你应该不恨他了…换了任何女人都该原谅了…温蔓,以前我可怜你…如今你…真是让人嫉妒…”

眼前模糊和清晰交替的交错着,温蔓忽然看清楚了桥头那座极大的标志性建筑——月牙。

这是月牙桥,郁景司死的地方,温影死的地方。

也许,也是她死的地方。

温蔓闭了闭眸,无数的回忆和画面全都涌入她的脑海,明明身体的四肢百骸都充满了疼痛,可是心上的那一份,显得尤其是的重,绵延不绝的窒息。

纷纷扰扰,全都是同一个男人的模样。

记忆最深处那个桀骜不逊的冷傲少年在青石巷里朝着她一步步的走来,那样不羁的野心,与她截然相反。

牵起唇角笑了笑,那轻飘飘的话散落在雨滴中,“我想…倘若有轮回的话…下一生…不用再相遇了…我比他早死…也不会再遇到了。”

这一生爱入骨痕入髓,纠缠致死。

到此结束了。她想。

终于结束了。

只是,终究还是没来得及好好相爱,哪怕只是一天。

那个声音似乎又在她的耳边响起,带着急切和绝望。

她缓缓的闭上眼睛,在心底低低的喃喃。

对不起。

这一辈子,她爱够了。

只是,享受了他十年盛宠,那样的无微不至,比她的十年更周到。

如果,早点留下长发就好了。

耳边的嘈杂的声音全部变得模糊,她只看得到来自上方的一颗颗的一滴落在她的眼睛里。

黑色的眸缓缓的阖上,唇畔的笑意安然恬静。

坑深395米:她唯一惦记着的人也只要我而已

“九月十七日下午四点十三分,月牙桥大巴撞上货车发生严重的车祸,死亡十一人,七人重伤…”

来自电视新闻广播的冷冰冰的报道,三言两语便轻易带过了一场悲剧,全都化作了符号和没有感情的数字。

唐乐乐收到消息赶到车祸现场的时候,场面很混乱,因为顾氏总裁不准任何人动他的妻子。

他没到之前,没有人敢动,他到了之后,更加没有人敢动。

推开围观的人群、警察,救护车,她一眼看到单膝跪在地上的男人,深蓝色的衬衫,黑色的西装裤,黑色的短发一滴滴的雨水从发梢滴落,俊美的脸隐在朦胧的细雨之中,她看得不是很真切。

唐乐乐忽然没有勇气再往前走一步。

她穿着薄薄的外衣,手里撑着一把黑色的雨伞,风吹散视线。

直到细细的不大不小的雨将顾泽的一身都淋湿了,唐乐乐才撑着伞一步步的走过去,在还有两步的地方停下。

男人始终维持着这样的姿势,单膝跪在地上,一只手小心的拖着安静闭着眼睛的女人靠在另一条腿上。

周围的一切都变成了背景,包括漫天飘着的雨滴。

唐乐乐将伞撑在了男人的头顶,也一并将女人笼罩在伞下。

“顾泽。”她的声音在颤抖,细细密密的颤抖,“医生在等着,你松手吧…让蔓蔓去医院。”

顾泽始终低着头,左手的无名指上戴着一枚简单而精致的婚戒,也落满的细细的雨水,他看着安静的靠在自己怀里的女人,一动不动。

“顾泽…”唐乐乐看着男人用手指一遍遍的擦拭着温蔓的脸庞,不断的将落在她脸上的雨水擦干净。

泪水没有任何预兆的掉了下来,和冰冷没有温度的雨水混在一起,唐乐乐咬了咬唇,再次开口,“顾泽…”

低低的笑声从男人的薄唇中溢出,顾泽看着那被雨水打湿的睫毛,他的嗓子已经沙哑的不像样子,“很多年前,她曾问我,能不能慈悲一点。”

骨节分明的手指颤抖得厉害,“我也想问她,能不能慈悲一点。”

那无声无息的绝望气息弥漫开,唐乐乐几乎不忍心再继续看下去,她需要很用力,才能维持正常的呼吸。

顾泽将怀里的女人用力的揉进自己的胸膛,手背上暴露和跳跃的筋脉狰狞而可怖,黯哑的嗓音带着下雨的声音,咬牙切齿绝望得无处发泄,“她是故意的…她一定是故意的,她始终不肯原谅我,所以选择用这样的方式惩罚我。”

十年还不够,“我都已经还给她了…为什么她还是这么恨我。”

恨到要以死亡的方式将自己从他的身边夺走。

“这边…这边还有人。”兴许是因为顾泽的原因,一直没怎么有人敢靠近这边,直到那被压在车下的另一只血淋淋的手伸出来动了动。

唐乐乐下意识的皱着眉头看了过去,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

在医护人员抬着担架过来的时候,她竟然费力的打开了眼睛,看到一米外那抱着女人的男人,她惨白的唇上溢出了笑容,“顾泽啊…好巧…”

男人照不进光亮的视线森冷到了极点,看也不曾看她一眼…就算看了,他应该也早就不记得她了,沈蓉如是想。

“知道她最后一句话说的是什么吗…顾泽,”沈蓉看着男人那张紧绷的绝望中还染着迷茫的脸,身上的痛楚被心里的畅快所替代,“她说,如果有轮回,下辈子可以再也不会遇上你了。”

“记得我说过的话吗,顾泽,这辈子迟早有人会让人知道什么叫做地狱——”

【虽然我没有机会亲自动手,但是顾泽,我一定待在地狱里等着你被推下来。】

【爱上一个你已经背叛的女人,注定会输得一塌涂地。】

沈蓉被抬上了担架,那个男人始终没有施舍过一个眼神看过来,他现在眼里只有那个以死亡为代价离开了他的女人,再也看不到其他的人。

地狱。

顾泽闭上眼睛,温热的唇瓣的落在女人已经毫无温度的眉心上,他抬手绕过她的膝盖,将她整个人都抱起来。

唐乐乐没有料到他的动作,猝不及防中手里的雨伞被碰到了地上,她看着男人冷静阴郁的俊颜,莫名的有些慌,“顾泽你想干什么?”

警察和医院的人都在这里,他这样抱着她想去哪里?

顾泽的衬衫已经湿的透透的,英俊的脸面无表情,声音散落在雨声里,“如果你不忙的话,替我开车。”

唐乐乐连伞都没有捡起来,几步跑上去拦在顾泽的面前,“你想带她去哪里?顾泽,现在应该让蔓蔓去医院…”

哪怕在她没到的时间里,医生已经判定了女人当场死亡。

黑色的宾利停在路边,顾泽的脚步停在车门的旁边,“帮我开车,唐乐乐。”

“你先告诉我你要带她去哪里?”唐乐乐顾不得自己的衣服也很快湿了,这男人现在的模样让她心惊,更多的是不安。

唐乐乐张口想说什么,可是当视线再次落在男人的身上时,所有的话都咽了下去。

她说什么都不会有用的,她看着他的眼睛就看得出来。

她闭了闭眼,将后座的车门打开,看着顾泽抱着女人上车,然后才自己坐上了驾驶座,发动引擎,车子缓缓的驶出月牙桥。

顾泽透过车窗,车子拐弯的时候他无意中看到那座标志性的建筑,月牙桥。

手里的力道不禁又加重了。

温园的地下冰窖,里面的温度比外界低了几十度,唐乐乐始终跟在顾泽的身后,“你到底想干什么?顾泽你别这样蔓蔓她不会想看到你这样的,死者入土为安你懂不懂?”

她知道这样说这样提醒他很残忍,可是没有办法,这个男人身上透出来的冷静疯狂和执拗让她这个旁观者太过不安。

他的衣服本来就淋湿了,这么低的温度他怎么捱得下去。

顾泽找了一张古欧洲长桌将她的身体放了下来,头也不回的对唐乐乐道,冷漠而客气,“谢谢你送我回来,现在你可以出去了。”

“你想用这样方式保住她的尸体?顾泽…你不能这样做。”

“她已经死了,我为什么不能?”男人身上的蓝色衬衫已经结成白色的薄冰,顾泽居高临下的凝着静静躺着的女人,她的眉目安详静谧,睫毛已经开始酿出白霜,“她可以选择死,我就能用这样的方式留住她。”

她选择死,选择在十年后,选择和郁景司死在同一个地方。

唐乐乐很无力,“顾泽,车祸只是意外,这真的就只是一场意外而已。”因为下雨路滑刚好那座桥是拐弯的造型,所以才会导致车祸发生。

蔓蔓她只是客人,这怎么会是她的选择。

冰窖里很冷,唐乐乐只能不断不断的抱着自己的胳膊,尤其是顾泽身上散发出来的那阵阴森入骨的寒意,更让她觉得自己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意外?”顾泽的眸极深,唇畔噙着阴柔至极的弧度,“你没听到那个女人怎么说的吗?如果有轮回,她也不会遇见我了…呵。”

就这么恨,就这么狠。

他俯身,冷静的眼神绽放出极其艳丽的色彩,手指捏上女人的下巴,逐渐的用力,低哑的嗓音极其的眷恋,“死前都惦记着不要再遇见我…可是你死前唯一惦记着的也只有我而已,是么?”

那双眸子里浮现出几分薄薄的笑意。

是,她死前惦记着的不是郁景司,不是那个为她死去的男人,也不是跟她死在同一个地方的男人。

只有他而已。

唐乐乐听着那低低的嗓音,眼睛忽然酸涩得厉害,她抬脚走到他的身边,“顾泽,她的车祸只是意外…她没有恨你她很早以前就不恨你了,那个女人说的话…她也许就是故意骗你的。”

顾泽的手指流连在女人的脸颊上,俊美的容颜很冷静,他从身上拿出自己的手机,找到秘书的号码拨了过去。

声音除了过于沙哑,他听上去很正常,有条不紊的吩咐,“用最快的速度给我定一副冰棺,不管花多少钱,找多少人,我立刻就要,最快的速度。”

挂断了电话,男人才在温蔓的身下坐下来,淡淡的道,“你可以走了,我想一个人待着。”

“顾泽,你先把衣服换了吧,淋了雨呆在冰窖里…别忘了,你还有小睿和小小要照顾。”

顾泽没有动,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听到她的话,唐乐乐微微的叹息,这才转身离开冰窖往上走。

才出门,就看到一大一小一红一懵懂的两双眼睛看着她,顾安西红着的眼眶随时会掉出眼泪,“乐乐阿姨…我妈妈呢?”

顾睿已经长成冷峻挺拔的少年,一米七的身高超过了她,精致的小脸面无表情,他的身侧站着漂亮得如同洋娃娃的女孩子。

少年望着她,亦泛出红意,“爸爸为什么…不送妈妈去医院?”

唐乐乐伸手搭在少年单薄挺拔的肩膀上,“小睿…照顾好你妹妹,你爸爸他…他很伤心。”

坑深396米:黄泉碧落我都要缠着她

顾睿清俊的容颜微微的僵住,然后一滴滴的泪水猝不及防的掉了下来,女孩见自己耳光哭了,本来就处在未知的恐惧中的她立时就涌出眼泪,“哥哥…怎么了?妈妈和爸爸怎么了?”

“我想…看看妈妈。”地下冰窖的入口,光线昏暗,年轻的俊脸半边阴影。

唐乐乐叹了一口气,“你爸爸现在心情不好的,等他情绪稳定一下,你们再进去吧。”

她又往前面上了一层阶级,蹲下身摸了摸顾小小稚嫩的小脸,“小小…爸爸不开心的时候,你要逗他说话。”

顾小小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我妈妈呢…乐乐阿姨,爸爸他喜欢跟妈妈说话…妈妈去哪里了?”

“妈妈过世了。”唐乐乐还没想好如何措辞,顾睿就已经搂住自己妹妹的肩膀,一字一顿的道,“小小,我们以后都没有妈妈了。”

车祸的新闻铺天盖地,家里的佣人含糊其辞的态度,他都知道。

顾安西懵了一下,然后马上嚎啕大哭喘不过气来,“妈妈…哥哥我要妈妈…你带我进去她,妈妈怎么了?”

顾睿低头抱住自己的妹妹,也不说话,就只是默不作声的抱着,唐乐乐静静的看着相拥的两兄妹,手爱怜的落在女孩的头上。

十岁的女孩,和十五岁的少年。

唐乐乐垂眸,看着他们,就好像看到当年相依为命的她很哥哥。

顾安西哭得很大声,不断的喊着要妈妈,少年伸手摸着她的头发,通红的眼眶始终忍着没有再掉眼泪,他挺直着背脊看着唐乐乐,颔首礼貌的道,“乐乐阿姨您先回去吧,我会照顾好小小。”

她轻轻的点头,“现在不要去打扰你爸爸…他很伤心。”

顾睿想了一下,才道,“我知道。”爸爸会很伤心,他当然知道,这些天妈妈不在家里他就已经很不高兴了,何况现在…妈妈离开了。

彻底的离开,再也不会回来了。

唐乐乐微微的叹气,还是抬脚离开了。

雨下得很小,毛毛的雨丝随风飘着,她才走到庄园的门外,一眼就看到撑着黑色的打伞立在迈巴赫边的男人。

战墨谦看见她竟然没有打伞,好看的眉头立即皱得厉害,抬脚大步的走过来,将打伞笼罩在她的头顶,忍不住就劈头盖脸的训斥,“唐乐乐,你多大的人了?”

她脸色闷闷的,不用问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一个大男人也不怎么懂安慰两个字怎么写,只能硬邦邦的道,“人总是会死的…出车祸挺突然,至少不会害怕。”

人死,也就那么几秒钟的时间。

她还是闷闷不乐的,“蔓蔓还很年轻…顾泽看上去挺可怜的,虽然他以前做了很多错事。”

战墨谦拧眉看着女人愁眉苦脸的模样,大手搂住她的腰肢,“别想了,她活着的时候不温不火,死了也不会很难过。”

唐乐乐无语的看着他,“你安慰人的话怎么就这么难听?”

“那你就不要板着一张脸,老子看着心情不好!”

她被男人的手臂揽住往车里走,突然之间抬头问道,“老公如果我比你先死你是不是也会很伤心?”

战墨谦打开车门,一把把她给塞进了副驾驶,“我说是你脸上会少长几根皱纹吗?”

唐乐乐,“…”简直不能忍,她怒朝男人喊道,“战墨谦你才满脸褶子,我没皱纹!”

除去将新闻上关于顾氏总裁夫人车祸去世的消息彻底的清除干净,外界没有在这个男人的身上看出任何的不正常。

他在车祸当天从公司驱车赶到现场,将妻子的遗体带回,第二天就恢复了正常的上班和工作。

没有什么能妨碍他是最杰出和卓越的商人,永远的冷静和精明,哪怕妻子去世,也不会影响半分。

温园,巨大的以完全不同的风格拼起来的双人书房。

年近四十的男人在岁月沉淀中更加的成熟儒雅,那股戾气也更加的深,他手里拿着一本财经杂志,整间书房都因为有他的存在而充斥着一股无处可躲得压迫。

“爸爸…”温小小率先走了过去,小心翼翼的扯了扯男人的袖口,粉雕玉琢的小女孩眼泪汪汪,“我和哥哥…想看看妈妈…”

顾泽放下手里的杂志,唇角掀起浅浅的笑容,伸手一把将女孩抱到自己的身上,抽出一张纸巾擦着她的脸蛋,“乖宝贝怎么哭了?”

顾睿站得笔直,清俊挺拔,“爸,我和小小想见见妈妈。”

男人淡淡的笑着,语调温和,“乖小小,妈妈她一直在睡着,需要安静,有什么事情找哥哥或者找爸爸。”

擦不干的眼泪,顾小小死命的哭着,“爸爸,我要见妈妈…以后都…见不到了,我想妈妈…”

那干净的粉粉的小脸上布满了泪水,每一声都像是哭进了他的心里,顾泽只是不断的擦着她的眼泪,凝视的眼神变得愈发的深,还携上了淡淡的恍惚。

他将女孩放在地上,手摸摸她的脑袋,微笑着道,“好,待会儿让哥哥带你去…你现在回房间去找见暖和的衣服穿上,会冷。”

顾小小大哭的声音这才收敛了一点,变成了接连不断的抽抽搭搭,“好…我去换衣服。”

小小的身子很快就跑出去了。

“顾睿。”顾泽淡淡的叫住走在女孩后面的少年。

“爸,还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大事。”他看着对面那座造型古典的台灯,浅浅的流苏微微的摇晃着,他漫不经心的道,“如果哪天我死了,你就把我和你妈一起火化,记住了吗?”

顾睿狠狠的一震,年少的心溢出无法自溢的不安,一贯冷静儿自持的他差点忍不住脱口而出。

小小已经失去妈妈了,她不能没有爸爸。

他害怕这个已经年过四十的男人会为了追随意外死去的妈妈而选择抛弃他们,抛弃全世界。

别人或赞叹或嘲讽顾氏总裁精明而谨慎,即便丧失挚爱也不曾受到丝毫影响。

他在车祸后的几天依旧一丝不苟风度翩翩的出席晚会,顾氏集团分毫未损,连因为昔日的宠妻传闻而受到影响的股票也以很快的速度重新回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