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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已近年底,尚书省府衙近日分外繁忙,但见了太子批复的条陈,右相年若锦却不敢怠慢,立刻召见了户部侍郎霍乔,将门下省的陈条交与霍乔道:“此事虽非大政,但太子重视,则应尽快完成。”

霍乔忙恭敬应下。回到户部,霍乔便召见了营造司、新闻司诸位主事吩咐了一番。别人也就罢了,那新闻司主事成化却按捺不住的兴奋起来:他所辖的新闻司在户部原是最闲的一个,除了日常邸报和一些嘉奖令外,平日无事可做,他这个主事也几乎成了户部的隐形人,如今得了这差事,若是办得好了,说不定就能让太子知道他的名字,越想越是高兴,顿时便如吃了红丸般。

当日已过午时,成化却让人在库里翻出两本飞公主传,也不回家,直接驱车去了城外的官家印刷作坊。把来意与坊主一说,坊主不由皱眉:如今虽然有活字印刷技术,但重新排字制版,怎么能是几天内做好的?他身边的一个管事却眼前一亮,笑道:“这却巧了,我昨天整理库房,却正好看见了一套飞公主传记的旧版,本来还想拆了的,幸好还未动手!”

成化忙问:“是新闻司批过的官版,还是坊间的私版?”管事笑道:“我们这里哪里来的私版书,自然都是官版,起码也有些年头了!”

成化忙让人把那套旧版找出,试着印了首尾两页,果然都有官制的印章在。成化这一喜,直如得了嘉奖令一般,立刻吩咐停掉一切书籍,专印这套飞公主传。作坊日夜开工,两天便得了四百套。

霍乔拿到书不由也大吃了一惊:哪里有这么快的?听成化回报了情况,又将书翻开了一遍,并无疏漏之处,比他见过的几个版本反而更为详实,不由也大喜,立刻让新闻司按条陈所列要求,分发到各处的会馆、书院里,印数再多一些时又随邸报发到了各州学。

新印飞公主传发到太学那一日,正是学生年考成绩张榜的第二日,除了几家欢乐几家愁外,学生也开始收拾行囊,两日之后陆续离京返乡,也有一些家境贫寒的学子,便准备在京过年。这些飞公主传便成了太学里今年最后一个话题,多数学生在重温飞公主事迹之时,不由都觉得公主府开府事大,光有文才远远不够,若不是飞公主那般胸怀天下又不贪权柄之人,不可轻得此等殊荣。

三日后是年前最后一次大朝,大燕的上朝制度源自前朝而略有变动,五日一小朝,而每月初一、十五,即朔望两日为大朝;小朝三省六部等实职文官参加,如今都是太子主持,大朝则所有文武官员均需参加,永年帝也会露面。

便有中书省侍郎和宏文请奏,重言公主府不可轻开,不然不但只怕重启唐代公主之祸,也是对开国长公主与飞公主的不敬。太学院礼学院博士立刻附议,又列举了如今太学院的一些言论。

永年帝面沉似水,一言不发,突然却有一位御史大声道:“若论对飞公主不敬,户部才是真真正正的大不敬!”

众人大吃一惊,回头一看,却是御史台殿院的一位侍御史,名字叫做高风华,正是最爱挑剔、言辞犀利的一个。只见他从袖子里拿出一本新制的飞公主传记,冷笑道:“户部这次印书神速,却太过疏忽,上面先言飞公主于熙庆四年嫁入宇文家,却又写,飞公主于熙庆八年在冬至大祭献帛,焉有是理!定是印制疏忽,如此重大错漏,户部在责难逃!”

霍乔忙从高风华手里拿过新制的书翻开,果然看见了红笔勾勒的这两处,心里不由一个哆嗦:成化这次也印得太快,莫不是真出了漏子?这公主下嫁归来之后,还可以献帛的,有一个当今独宠的平安公主还不够?当年的飞公主不过旁支,怎么可能有此奇遇殊荣?何况飞公主事迹人人皆知,怎么从未有人提过这一段?莫不是故意有人下了套让自己钻?

越想越是害怕,霍乔忙跪倒在殿前:“臣有失察之罪。”高风华便得意洋洋的看了一旁低头不语的中书舍人何雨一眼,心道:若不是今日上朝前偶然听到你拿出书来谈及此事,我如何能在殿上抓住这霍乔的痛脚!

太子慕容端紧紧的皱起了眉头,今天本来想乘机再议开府之事,最好能让父皇迫于舆情收回成命,怎么突然又出了印错书这档子事?生生搅合了这一局!不由也恨恨的看了霍乔一眼。

飞公主开府,已是六十多年前的往事,具体情况如何,朝堂之上已经是无人能知,但平西郡王宇文宽已变了脸色。他是宇文家当代家主,当年之事别人不知道,他却是听说过的,飞公主当年的确曾嫁入宇文家,且四年后被天师带入重阳宫后,出来便和离了,其时的确还是处子,这是宇文家的一大家丑,好容易才压住了,连提及此事的传记均被设法销版,自家子弟们都不知道,如今怎么又会翻了上来?

永年皇帝目光深邃,突然便看向了坐在轮椅上出席大朝的慕容谦,只见他面带微笑,似乎有言要奏的模样,心里不由一动,缓缓道:“事关六部贵姓与天师,此事兹大,邺王,你掌京兆牧与情报局,御史之言,可有道理?”

慕容谦微微欠身:“启禀陛下,儿臣近日听闻,关于公主开府京城传言甚多,争论甚多,故此特意查证过当年飞公主的一些材料。又曾请教过老局长,以目前情报局的资料来看,御史之言似乎不确,户部的飞公主传并无任何印错之处。”

此言一出,朝堂上大部分人都微微变了脸色,却听慕容谦不紧不慢的道:

“据资料所述,熙庆四年,宇文家嫡子宇文宽求娶飞公主慕容飞雪,其时慕容飞雪为宗室远支嫡长女,却无封号,因父母久病,家境贫困,飞公主又是长姊,故十六之后便行商养家,为父母送终并抚养弟妹,至二十三岁未嫁。

“宇文宽当年偏宠小妾,故求娶飞公主后,婚前便约定飞公主继续行商,而宇文家不待以正室之礼。熙庆八年春,宇文宽欲毁约,后值天师请公主入重阳宫。七月,飞公主因献药有功,认当朝皇后为义母,得郡主封号,九月与宇文宽和离。熙庆八年冬至大祭,天师令飞公主献帛。次年黄河大泛,西北又起战事,飞公主倾家资资助朝廷,为彰其业绩,成帝特封飞公主之公主封号,并开府设官,是为我朝第二位开府设官的公主。”

太子脸色已经微微发青——他苦心安排印书,原本是要动摇平安公主开府之事,没想到却牵出太子妃宇文家的一大丑闻!看着慕容谦那张笑吟吟的脸,他简直恨不得上去堵了他的嘴。

尚书省右相年若锦沉吟道:“启禀陛下,此等陈年隐私旧事,只怕多是道听途说,以耸人听闻,邺王殿下所言,未必皆是事实。”

慕容谦笑道:“右相所虑甚是,我也怕传言有虚,好在情报局最重实证,故此我所奏之事,每事皆有铁证,例如宇文宽约定不以正室待飞公主,便有飞公主与宇文两人签字的协议,又有两人后来所上奏章,可拿来比对字迹。右相若有兴致,我可立时让人取来材料,当庭验证字迹,您看如何?”

年若锦顿时脸色发白,摇手道:“邺王言重,邺王言重。”

慕容谦轻笑一声道:“我非御史,不敢风闻奏事,不过若论耸人听闻,”他微微挑起了眉毛:“资料里倒真有耸人听闻的消息,虽有数位证人签名,只是尚不足以确定为真,不敢启奏陛下。”

永年目光一闪,淡淡道:“你姑且说之,朕姑且听之。”

第七十六章假作真时真亦假

更新时间2011-4-109:00:21字数:3614

大年之前,京城到处一片鸡飞狗跳,传言沸沸扬扬。原来年前最后一次大朝结束后,京兆尹突然派出了衙役,四处收缴前段时间分发的飞公主传,并发告文,发现私自藏有错版飞公主传者,罚钱三贯,主动交书者,赏钱一贯。

饶是如此,那些飞公主传能收回者也不过半数,而该版的手抄本却已私下卖到了两贯一本的高价。现在整个京城里,便是不认识字的小贩们,也都知道了这桩事情,飞公主当年与宇文府的恩怨更是茶楼酒肆的第一热门话题,人人说得唾沫横飞,最后更是必定要提到从朝堂上流传出来的那个神秘诅咒:

当年飞公主在皇后支持下与宇文宽和离,宇文家长房主母却出恶语,声称飞公主不守妇道,辜负宇文家的恩情,飞公主于是对天赌誓:若是她负宇文家,她必终生孤苦,不得好死;若是宇文家负她,夫人三世之内,必绝后裔——京城里,谁不知道如今的宇文府家主宇文宽,兄弟好几个却只活下来他这一个,而他却生了六个女儿,一个儿子也没有!先后过继了两个儿子竟也都意外死了,原来是祖上造孽……

黛兰将近日的情况说到这里,简直是眉飞色舞。看着洛妍的目光,第一次带上了崇拜的神色。

洛妍舒舒服服的伸了个懒腰:很好,她赌对了,无论什么时候,新闻传播的规律都是不会改变的,从打赌开始的吊人胃口、欲擒故纵,到查禁时的变相推波助澜,人类的好奇心、窥私欲、八卦热,永远在推动着新闻事业的蓬勃发展。

整个计划里,唯一的意外就是太子那边突然也想到要用飞公主来做文章——大概是想对比突出她的不学无术,无德无行吧,结果让二哥从下而上倡议印飞公主传的计划都落了空,连伪造的旧年印版都差点没有赶制出来。好在一切都还在控制之中,太子的动作,把他自己完美的埋到了洛妍事先挖好的坑里——按照本来的计划,她以为这事怎么也得发生在新年之后了。没想到一个心有灵犀,竟让她的这份新春大礼,直接变成了新年大礼!也许,她的运气真还不错?

是谁说过,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毕竟,我才是专业的!洛妍有些洋洋得意的想,这还是她回到大燕以来,第一次对自己有了坚定的信心。

不过,在整个过程中,她自己最满意的地方,其实还是精心编造出来的那个诅咒——夹杂在一百句实话后面,这句谎话显得是多么耸人听闻又令人信服啊,将整个故事推向了一个令人激动的高潮!

当然,二哥也很强,计划事情容易,执行好计划才是真正的硬骨头,大燕的情报局真是一头暗处的怪兽,居然可以把手脚伸到任何地方……不过也是,若是情报局没有这等实力,二哥两年来又怎么可能与监国的太子周旋至今。

黛兰看着洛妍,忍不住问道:“公主,京城人原是一贯守法怕事的,您怎么知道,这次京兆尹收书的布告出了之后,书却一定会流传得更快更广?我记得圣皇开国时也曾悬赏收缴武器,很快就被收上来。”

洛妍忍不住笑着指了指那盆炭火:“我若吩咐你不许去拿那炭盆,你可会遵命?”

黛兰点头,洛妍沉默一会儿,突然轻声道:“不许看你的右手!”黛兰立刻下意识往右手上看了一眼,一怔之后才恍然大悟,行了一礼道:“谢公主指点。”

洛妍微笑着摆摆手,接着问:“这几日平西郡王府上可有反应?”

黛兰回道:“平西郡王大朝之后就病了,太子妃因回去侍疾,原定昨天的一场东宫宴会也未举行。”

洛妍点头不语。平西郡王宇文宽是威严肃穆极好面子的一个人,却因为没有倒霉到让人难以置信的无子,而成为被广泛同情及幸灾乐祸的对象,自己的故事流传开来,的确就像往他的伤口上洒了一大把盐……只是,若让他女婿的舆论造成功,自己何尝不是一样的惨?

想起这次制造舆论的那几个关键人物,洛妍心里一动,问黛兰:“那两个太学院的学生和印坊管事,可会有危险?”

黛兰笑道:“不会。管事已经在年前离京回家,至于太学院的那两个学生结业之后出仕或有些障碍,但决计不会有别的危险。请公主相信邺王殿下。”

洛妍想了一想,也哑然失笑:管事这样的小人物也就罢了,太学院学生已经算是预备役官员,就算已经暴露出是某方的棋子,也不是可以轻易动的,只怕这已是两个棋手的一种共识,不然,若论让一个人莫名其妙的消失的手段,太子还真不可能比得上二哥的情报局。只是越是如此,太子一旦登基,二哥的处境就越是危险,父皇他……

洛妍头疼的放弃了继续思索,突然注意到黛兰似乎有点欲言又止,不由道:“还有什么事情?”

黛兰脸上浮现出一种微妙的矛盾表情,半响才道:“在弃妇词的传言被扭转之后,飞公主传印制之前,大燕军校里也曾有一些传言,只是……”

洛妍皱眉:“你直说。”

黛兰这才道:“军校里的传言是,公主献帛多半是天师偏袒,一个下嫁过大理书生的女子,怎么配当澹台将军的正妻,而且不是下嫁,还是让澹台将军尚之?”

洛妍沉默不语,半响才道:“为何没有尽快告诉我?”难道二哥是担心自己受不了这样的议论?太子的眼光精准,看看那些御林卫当初在码头上看他的眼神就知道,在军校的六部子弟眼中,只怕他的威望真的比天师还高!

黛兰低头道:“这传言没两日就停了,因为……前几日澹台将军视察军校时,有学生提及这个话头,将军就当场把那个学生扔到了房顶上让他清醒清醒,还说,如果再让他听到这种辱及他未婚妻子的话,会让那人用脖子上的血来洗干净自己的舌头。”说完,忍不住偷眼看洛妍——她虽然伺候公主时间不长,也看得出公主对这门婚事似乎有些抵触,可是,澹台将军有什么不好呢?还这样维护公主!

洛妍慢慢扭头看着窗外,自己也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有甜蜜有苦涩有茫然,自打知道婚期已定在三月初二后,她越来越不敢去想未来,却没想到居然会听到他这样的一句话!那一天他就说过,自己是他的妻子……

黛兰见洛妍神色不定,忙转了话题:“公主,过几天就是冬宴,您看可是现在就要开始准备?”

洛妍微微一怔,摇摇头摆脱那些思绪,振作起了精神,想了一想道:“我想能先拿到冬宴的命妇名单和座位安排。对了,最好连前三年的都拿一份过来。”

洛妍隐隐知道,中国历史上的“年”并不统一,例如秦代是以十月为新年之始,唐代则是“立春日”,大燕的规矩自然是定了每年正月初一,小年的风俗此时尚未流行。于宫廷而言,每年十二月二十八是年前最重要的日子,此日鲜卑六部贵重女眷及朝廷五品以上命妇要入宫,皇后率领**有份位的女子设宴款待,以辞寒冬旧岁,是名冬宴。而到了正月初一,各位贵妇命妇还要入宫贺岁一次。按礼都应在坤宁宫,但本朝后位空悬已久,冬宴就改为在安合宫正殿,是大燕最尊贵的那群女子上演相见欢的大舞台。

第三日上午,洛妍果然便拿到四份冬宴的名单。慢慢浏览着上面那一行行或熟悉或陌生的名字,她心里微微的叹息。三年多没回来,这张名单悄然改变了多少?对比四年前的那份,除了六部的王妃侧妃基本未变,那些朝廷命妇的名字座次竟是变动了一半!难怪二哥说,朝廷之中已有大半为为太子羽翼。

至于六部女眷,单看姓氏就知道跟前朝比其实也颇有不同。开国之后,燕太祖慕容晖延引鲜卑族“帝室十姓百世不通婚”的古训,令鲜卑六部互不通婚为制,力图搞优生优育,可时至今日,这一条早已松弛——永年皇帝还好,虽然纳了六部的妃子,却没让她们育有子嗣;到了太子,干脆娶了宇文家为太子妃,皇家如此,还能指望下面的王爷们都听从祖训?这大概也与六部与文官集团隔阂日深有关,王妃不能出身贫贱,既然文官那边不愿结亲,也只能内部解决……王妃们如今基本都出自六部,虽然仍以六部中的小姓居多,但长此以往,基因退化是个大问题啊……

呃,好像想多了!洛妍忍不住轻轻的拍了自己一巴掌,认真看起内殿的座次安排来:今年的主位归了贤妃,自己被安排在敬妃座下,与德妃、太子妃正好坐了个对面,自己下面是刘昭媛,印象里是个老实巴交的人儿——那位曹昭仪如今是曹才人,扫了一遍没看见她的名字,大概是称病不参加了。

再下面就是六部的贵重女眷。排第一的竟是宇文宽的王妃贺楼氏,洛妍心里不由一动:安王妃居然也称病了?看来她的心病……真的很难好。随意再往下扫了几眼,突然看到一个名字,洛妍只觉得心里一紧,呼吸都有些凝滞了。

第七十七章满殿笙歌满眼花

安王世子侧妃宇安氏

这是简直足以刺痛洛妍眼睛的一行字——她现在最无法面对的人,就是这个自己小时候的好友,如今的……敌人,宇文兰亭。因为她是宇文兰珠的妹妹,因为她是太子精心安排进安王府的棋子。

可是,这真的是兰亭的错吗?她现在,又会如何看待我?也许在她眼里,我才是真真正正的敌人吧!

只是,要来终归要来、要面对也终归要面对不是吗?洛妍轻轻合上名册,压下嘴边的那声叹息,回头对谷雨道:“给我梳头吧。”

自打有了谷雨,洛妍便未在衣服头饰上花什么心思,她从来都相信专业的事情就应该交给专业人士来打理,小蒙和天珠虽然也手艺也不差,到底和谷雨还是有些距离的。对此,小蒙开始不大服气,后来倒是最热心帮着谷雨打下手的那一个。洛妍唯一的要求不过是:不要穿大红。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见到雪明的一奇鲜血后,洛妍就不再喜欢大红色,德妃宫前那血色一夜后更是如此,大祭的红礼服固然无法挑选,但别的时候,哪怕是这样的宫宴,她郝不想再穿上大红色的衣服。

谷雨这次给她挑的,是一件深蓝色金丝织锦的礼服,繁复的团花狩猎图花样,自有一钟低调古朴的华丽,配了镶金刚石的赤金发梳,眉眼都是淡描,却一层层点染出一张犹如玫瑰含露的红唇。洛妍如今已不再那么消瘦,只是脸上那点婴儿肥的圆润却再也没有回来。洛妍自己倒还满意,重生后她的面孔看起来本是明媚里带点天真——如果现在还在镜子里看到那点天真,她自己大概都会恶心。

未时刚过,洛妍己打扮停当,带了天珠、青青、谷雨和韵儿四个便去找敬妃了。敬妃自然是按品大妆,紫色片玉礼袍,配石青凤纹礼裙!

戴七凤金冠,看起来和平日颇有些不一样,见洛妍来了便笑:“稍等一等就好,今儿这衣服就是费劲.头都比平日重几斤。”一时妆毕,一群宫女拥簇着两人便往安合宫走去。

到达安合宫时,三间大殿照倒装饰得一片热闹喜庆,案几早已摆好,诸位六部贵妇、朝官命妇在殿外静静等候,不多时,贤妃和后宫诸妃也到了。申时二刻,庄重的宴乐奏响,众人按品级鱼贯而入,安然落座。

敬妃是第一次主持冬宴,兴奋里略有些紧张,却也四平八稳的说完了那套祝词,洛妍微微的往对面看:德妃脸上倒看不出什么,见洛妍看过来,目光微凝,露出一个略带僵硬的微笑;倒是另一边的太子妃宇文兰珠,目光深邃,笑得却十分灿烂,身边坐着太子的长女、七岁的慕容澜,眉眼与太子妃酷似,小大人般端庄静坐。

祝词言毕,宫女们静悄悄的将各色果品、菜肴、酒水送了上来。然后又是贵妇中资格最尊的宇文王妃进酒,命妇中份位最高的尚书省左相梅夫人祝酒,林林总总的礼仪都走过一遍,真正能坐下吃喝,已是一刻多钟以后的事情。

洛妍原是吃惯这等宫宴的,知道多是些中看不中吃的东西,来之前早拿点心吃了个半饱,现在也就无非各样动动,做做样子罢了。好不容易正菜上毕,殿里的气氛终于渐渐活络起来,有相互交谈聊天的,也有悄悄约着一起出去走走的。

从前这等场合,洛妍早已溜出殿去,自有一群人上来奉承,但今时不同往日,洛妍不欲多事,也不过偶然与敬妃交谈几句,或打量几眼这满殿的衣香鬓影。从她坐的地方,只能看清前面几排,但见夫人们都是按品大妆,几乎都是一个模样,倒是六部中的贵女们个个花妆招展、争奇斗艳,平北郡王妃身边那上官月冷更是一身玫瑰色大袖礼袍,头上竟是两朵看上去十分新鲜的致瑰,看起来人比花娇。

上官月冷似乎感觉到了洛妍的目光,也抬眼看了过来,微微扬起下巴对洛妍一笑,洛研点头微笑了回去。眼见外面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她坐得腿麻,眼见无人注意,便带着青青和谷雨出去更了回衣。一路不过遇见了几个低阶的命妇,见了洛妍纷纷行礼,洛妍胡乱点点头也就罢了。

眼见妆走到殿门,突然身后传来一个轻柔的声音:“洛妍姐姐。”

洛妍心里一紧,吸了口气,方缓缓转过身来。身后是个二九年华的佳人,穿着侧妃的粉色礼服,鹅蛋形的秀丽脸蛋上,是一双妩媚的杏眼——是宇文兰亭?洛妍一眼看去,不免有些恍惚:她自十三岁后不似从前喜欢出宫厮混,宗学也去得少了,故此印象里的兰亭还是那个十二三岁小姑娘,和眼前这个盛装的丽人实在有些距离。

洛妍那一世因父亲离开,父亲迅速再婚,母亲又忙着天天换新男友,她读九年级时便进了住宿学校,幸亏在学校遇见了两个死党,放假竟都是在她们两家过的时间居多。在她心里,世上没有任何东西比朋友更珍贵——而朋友,是隔了十年不见,也可以在见面那一个眼神里跨过岁月沟壑的人。但不知为什么,眼前这个娇美的女子却完全无法给她这种感觉。

是因为重生的感情隔膜?也不对,她看见二哥、父皇,乃至小吉祥都立刻有了血肉相连的感觉。那么,是因为自己心虚?

洛妍按下情绪,微笑看着她:“兰亭妹妹,真巧。”

宇文兰亭走上一步,温柔的一笑:“是巧,出来透口气居然就遇见姐姐了。”洛妍心里苦笑:这大殿里有一百多人,出门就遇见自己想遇见的人,相信不是因为兰亭一直在等着她出去,就是她自己人品实在太好。

看着兰亭温婉的笑容,她也很想表现得自然亲切一些,却实在想不出要跟她说什么,只能笑道:“兰亭妹妹越长越美了。”兰亭低头笑:“姐姐又打趣我。”顿了顿,又笑道:“哪里比得上姐姐?”

洛妍看着她笑容收拢时微微下撇的啃角,心里叹了口气,轻声道:“妹妹若是无事,我就先进去了。”

兰亭忙抬起头来道:“姐姐,我们好久没见了,我想和你多说说话可好?”洛妍只能点点头。

两人一路向殿外走去,走到白玉栏杆边,望着被装点得火树银花的皇宫。兰亭轻声道:“听扬飞说,姐姐一路上身子不大好,如今看见姐姐气色却好,我也放心了。”

洛妍嘴里发苦,却忍不住对自己讥讽的一笑:人家两口子说说话儿,就算说到你了,你又有什么资格难受?只能强迫自己望着她微笑:“多谢你惦记。”眼角无意中一扫,发现她的两只袖子拢在身前,衣纹微微起伏,分明是在绞着双手,不由心里一动。

兰亭掠了掠头发,笑道:“姐姐客气什么,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我原听说,安王爷想跟上官郡王结亲,姐姐也知道,上官大小姐从小就不大看得起我,每次见了我郁没什么好脸色,若不是姐姐一直照顾着我,不知道要给她欺负多少次。若是让她成了世子妃,我都不知道以后会怎样。幸好竟是姐姐!我从小就笨,只有姐姐对我最好,比我的那些亲姐姐们还要亲,如今竟真能跟姐姐成为一家子,我不知道有多高兴;以后我若有什么做得不对,姐姐一定要好好教我……”说到后来,眼圈儿渐渐红了,用帕子沾了沾眼角,睁着泪盈盈的眼睛看着洛妍。

这眼神突然唤起了洛妍的记忆——从小,兰亭若是想要什么东西,不会直接要,常常便是这样的说法,这样的泪眼,洛妍自然心软得一塌糊涂,纵然是自己刚得的新的宝贝,也会立逼着她收下……此刻,她只能沉默不语,暗暗警告自己: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转念之下赶紧换了话题:“安王妃身子可好,首段时间听说病了的。”

兰亭侧头笑道:“姐姐果然细心,王妃的病不打紧,上次就是大祭前一天开始发的,大祭过后便好了,前天又说心帐,太医说要静养着,这才没法来参加冬宴。”

洛妍淡淡的一笑:“是吗?”突然看着她问:“王妃莫不是就是不想见我?”

兰亭忙摇头道:“哪能呢?王妃这几年身子不好,经常头昏,是老毛病了。”说着话双手果然又绞到了袖子里。

洛妍自嘲的一笑,低头不语,兰亭便笑道:“听说姐姐日子就定在三月初二,可是有些紧了!扬飞不知道多盼着这一天,姐姐不知道,前些日子,扬飞去军校,那些学生很是说了些混蛋话,扬飞一气,就把其中一个扔屋顶上了呢。”

洛妍抬起头,问道:“是么?那……”看着眼前这双因为期待而变得亮晶晶的眼睛,话头突然一转:“听说郡王爷前几天也说是身子不好的,如今可大好了?”

兰亭似没料到她竟突然转了话题,怔了一怔才道:“父王已经好了。多谢姐姐惦记。”洛妍不等她再说什么,看了看天道:“今儿风有些冷,我们还是回去吧。”

兰亭顿时沉默了下来,默默与洛妍往回走,快到殿门口却终于开了口:“姐姐,我,我有件事想想问你……”洛妍转身静静的望着她,她才怯怯的低声道:“等姐姐开府之后,我可不可以,过去打扰姐姐?”

洛妍半响无语,叹了口气。

第七十八章狭路相逢狠者胜

“不必麻烦妹妹了。”洛妍淡淡的道。

话一出口,才发现似乎也没有想像中那么困难。别说兰亭已不再是当年的兰亭——或许当年她也从来就没有认清过她,就凭她现在姓宇文,洛妍也绝不能让她住进公主府。

宇文兰亭终于变了脸色,颤声道:“为什么?我只是……想和以前那样多和姐姐亲近着,姐姐……”

洛妍垂下眼睛,轻声道:“这种事情,历来便有祖制,你我都当遵从。”哪有公主开府,驸马别的女人也跟过来的?她大概没资格管瞻台扬飞要不要回安王府去住,但总不能让她们住到自己家来——兰亭难道以为这是小时候过家家?

当下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微微笑了一下,转身便往殿内走。还没到门口,只见迎面却走过来几个人,中间赫然是一个玫瑰色的窈窕身影,正是上官月泠,一看见洛妍便笑了起来:“原想去外面找公主殿下的,没想到你和宇文兰亭姐妹俩这么快就说完悄悄话了!”

洛妍止住脚步,心里叹了口气,面上也只能淡谈的笑道:“有劳上官妹妹惦记了。”

上官月泠顿时笑得更欢了:“月泠可不敢当公主这一声,兰亭才是公主的正经的妹妹,原来你们在宗学里就好得和一个人似的,如今才真是天从人愿呢!”说完便望着身边的一个贵女笑:“清儿妹妹!你说是不是?”那贵女洛妍也认识,却是穆家的一个女儿,印象里应该是安王妃的外甥女,相貌艳丽,看上去似与安王妃有几分相似。穆清点头笑道:“可不是。”

洛妍心中微动,脸上露出了几分欢喜:“恭喜上官小姐和穆小姐了。”

那两人不由对视一眼,上官月泠皱眉道:“公主何出此言?应该是我们恭喜公主殿下才是。”

洛妍笑道:“上官小姐刚才说到不敢当栽一声妹妹,只有兰亭才是我正经的姐妹么?接着又叫穆小姐妹妹,想来自然穆小姐才是上官小姐正经的姐妹,我虽然还没听到到底是哪家公子都这样的运气,但也应该先恭喜两位才对。”

上官月泠与穆清一起变了脸色,上官月泠气急道:“你胡说什么!”

洛妍惊奇的瞪大了眼睛:“我说什么了?不都是上官小姐的话么?”

上官月泠脸都气红了,穆清脸上也发红,勉强笑道:“公主真爱说笑,我们姐姐妹妹不是平常郁这么叫的么?哪有什么别的意思。”

洛妍点头:“原来你们姐姐妹妹是平常随便叫的,别人的姐姐妹妹就不能随便叫,所谓己所不欲,必施于人,受教了。”

上官月泠脸憋得更红,突然冷笑道:“呆然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公主殿下此去江南,当真学问大进了,不愧是在诗书世家熏陶了三

年。”

洛妍笑道:“长进不敢当,不过年纪大些,想得自然也多些,自己说话,听别人说话,都要多想一想。不像上官小姐,三年未见,性格脾气竟是半点没变,天真直爽,可喜可贺。”

眼见上官月泠袖子都微微微发抖了,洛妍顿时觉得自己有点无聊:辩辩论赛加采访练出来的口才,拿来欺负这样的大学新生年纪的女孩,胜之不武,输了可耻啊!

不过记忆里,这倒不是她第一次与上官月泠斗嘴。

大燕开国起便比前朝重视女子教育,各地都有女学,而六部贵女们则多上皇家宗学。宗学的老师都由宗正府指派,终身奉养,女学生们虽然出身有贵贱之分,但相处还算平等。当年的洛妍之所以风头最劲,一半是靠出身,另一半却也靠样样功课出色。上官月泠则是另一位拔尖的贵女,两人从小多少有些互别苗头,只是此刻再见,上官月泠依然是那个一帆风顺的天之骄女,而洛妍却是两世为人。

穆清却突然指着洛妍身后道:“宇文小姐怎么了?”

洛妍回头,只见字文兰亭跟在自己后面,脸色苍白,眼中还有些泪光,心里不由微微一凉——印象里,她本是那种刚刚刚挨了姐姐一耳光,转眼就能若无其事微笑的女孩,这也是当年自己最心疼她的原因,如今这眼泪……却听上官月泠已冷笑道:“宇文小姐不是原来就跟公主最好的么?如今又是一家人了,怎么还不高兴?”

宇文兰亭低头道:“兰亭身份卑微,上官小姐说笑了。”

上官月泠斜睨着洛妍道:“是么?我哪里说笑了?”

宇立兰亭眼圈一红,也不说话,掩面快步便从她们身边走了过去。

洛妍望着她的背影,说不带心里是难过还是轻松,不由微微发怔。

上官月泠嘴角挂着冷笑:“宇文小姐也真傻,大概真拿某些人当姐妹了,没想到却吃了个瘪,以后还不知道怎么样呢!哎呀她可真可怜,你说是不是?”说完便看着穆清。穆清点头道:“可不是呢,我听姑母说,她倒是挺喜欢兰亭的性子的,原来还替她高兴,这以后,可就难说了。”

慕容洛妍看着她,淡淡的笑道:“是么?安王妃能喜欢兰亭,我也替她高兴。上官小姐不是说了么,我和兰亭才是正经的姐妹,她以后怎么样,我自然要多操一些心,上官小姐呢,不妨操心你正经的姐妹们去。”

上官月泠冷冷道:“公主请慎言,我不像公主好福气,有兰亭这样的妹妹,我倒还真没有什么正经的姐妹好操心!”

洛妍微笑着挑起眉毛:“原来如此,我还纳闷呢!原来上官小姐还没有正经的姐妹好操心,难怪才有时间来操心别人家的。”

上官月泠脸色顿时越发精彩,咬牙道:“公主伶牙俐齿,月泠望尘莫及,但天下事自有公心、却不是一张嘴能扭转乾坤的。”

洛妍淡淡的点头:“上官小姐不但关心别人家姐妹,还关心天下事,果然是古道热肠,平安十分敬佩。平安眼光窄浅,不过看得到自己家里那点事情,绝不敢心里不过惦记着别人家的私事,却把天下、乾坤挂在嘴边。”

上官月泠脸色顿时由红转紫.穆清忙道:“公主说笑了,什么姐姐妹妹,不过是上官小姐的玩笑,何必老往嘴边说呢?我们也不过刚刚听到一些流言,想提醒公主一声,人言可畏而已。”

洛妍笑道:“我也是玩笑而已,至于流言什么的,我倒是没什么兴趣,所谓谣言止于智者,要是有人偏要去当那傻子,与我何干?”说完便准备绕过她们往里走。

穆清忙道:“要是,那流言是关于我表哥的呢?”

“喔。”洛妍止住脚步,似笑非笑的看着穆清,只见她微微露出喜色道:“也是我听家里弟弟们说起的,说是军校如今都说……”

洛妍摆手道:“你刚才说,这流言是关于安王世子的?”

穆清忙点了点头,洛妍不等她开口便道:“那却正好,你正应该记下谁说的,在哪里说的,也好做个证据,然后送给世子,想来世子定然会谢你。”

穆请不由脸色大变——澹台扬飞放出的狠话自然人所皆知,真写下这些送给他,不是等于让自己弟弟们去死么?忍不住后退一步,再也说不出话来。

上官月泠却锐声道:“这有什么用,有道是,公道自在人心,难道还能堵了天下苍生悠悠之口?要是为了某些朝三暮四、不知廉耻的人胡乱杀人,也不怕辱没了世子的一世英名!”

“朝三暮四、不知廉耻”八个字落在洛妍耳中,一股怒火不由从胸中升起,她面上越发笑得灿烂:“上官小姐过虑了。谁都知道,来说是非者,必是是非人,只有吃饱了没事儿干的闲人,才去关心别人家里事。这种人的悠悠之口,也配代表天下苍生?至于世子的英名,是一刀一枪在战场上挣的,谁能辱没得了?所谓人必自辱,而后人辱之,这种自取其辱的蠢货,杀了就杀了,省的明明不过是个丢人现眼的长舌,还自以为占住了天下公理,没得让人笑话。”

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指桑骂槐谁不会啊?洛妍冷冷的看着脸色紫涨的上官月泠道:“平安琐事缠身,忙得很,恕不奉陪。”仰头走向殿内。

刚刚走到门槛前,只听身后传来“啪”的一声,只听上官月泠厉声骂道:“贱婢,让你多嘴!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还不给我滚!”她声音尖锐,许多离门近些的命妇便回头来看。

洛妍心里冷哼一声,微笑不变,落落大方的走到自己的案几前,刚刚坐下,贤妃就笑道:“平安可是嫌殿里气闷?”

洛妍笑了笑,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回道:“本来就是出去一下,没想到在殿门口看见上官家大小姐教训稗女,又打又骂,身手十分矫健,所以就多看了一会儿。”

贤妃不由一楞:小姐当众打骂婢女本来就是失态的事儿,何况是在安合殿的大门口,月泠这孩子疯了吗?就算对平安公主和安王世子的婚事有意见,也不能在这里发作,自己这还是第一次主持冬宴……脸色不由沉了下来。

上官王妃顿时变了脸色,忙离座跪下:“臣妇管教不严,靖王妃降罪。”

贤妃眼角瞟到德妃那一脸意味不明的笑容,沉脸道:“还不赶紧把你家那大小姐带回去好好管教!管教不好,以后也不必再来了!”

上官王妃脸色发白,当下也不敢辩解,叩了个头,便领着身后的丫鬟媳妇匆匆离去。贤妃才勉强堆上笑容,侧头与敬妃说话。

太子妃眼波一转,对洛妍微笑道:“公主可知道,上官小姐为何发那么大的脾气?”

第七十九章除夕夜观霓裳秀

看着宇文兰珠的研究,洛妍隐隐觉得她大概什么都知道,当下也只是笑道:“我也奇怪,我不过是跟兰亭妹妹在外面走了走,回来又遇见上官小姐,和她姐姐妹妹的说了一通,等我快进门的时候,她却突然跟自己的婢女发起脾气来,实在是脾气有点太大了。”

宇文兰珠叹道:“可不是,如今这一闹开,她的体面可就没了,以后只怕要吃不少苦头,对了,平安与她不是宗学里的同窗么?”

洛妍笑了笑:“的确是同窗,所以才更不能眼见她做错事情却装没看见。

我们大燕不似汉人那般拘泥,上官小姐只要知道错,改好了,自然以后也不会有什么,若是纵容她这样不分地点场合的闹,那才是害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