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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前三件事情,晏柏雄和姚初凡还能领会,这第四件实在是天马行空,不知所谓,姚初凡性子略急,忍不住就问道:“这却是为何?”

洛妍淡淡的道:“六个五千字是三万,正好是薄薄的一册,我想试试出售这种可以长期售卖的号外之报,这个六个女人的传记想来也算有趣,若是卖得好了,也不失为京报的一种补充。”

看着晏柏雄与姚初凡依然有些摸不着头脑的神情,洛妍心里叹了口气:不是我不信任你们,实在是……嘴里只能道:“这四件事情都要立刻布置下去,不得有任何疏漏。”

“最后一件,《京报》如今与邸报一样,都是五六日一期,如今看来,其实完全可以改成三日一期,公主府属官有一百六十多人,如今各人所得事务不均,忙者日夜不停,闲者几无事务,无论如何也该订出个章程来,这件事情虽然不似前四件急迫,但也要有所准备,你们二人回去之后考虑一二,休沐之后,我们再议。”

两人只得应诺,刚要退下,洛妍又道:“姚府丞,上次写安王传的相关资料,请你吩咐下面立刻整理好。我立刻要去邺王府一次,回来时就要见到。”

第127章离间之计

与公主府衙的人来人往、热热闹闹不同,邺王的府衙一直冷清肃穆,出入之人其实也不算少,但都行动安静迅速,神情冷漠警醒,多是一身黑衣灰衣,平添了几分阴冷之意。

京城之中,谁都知道,邺王的亲王府,实际上就是情报局——自燕太祖设立情报局以来,“情报局请您去喝茶”就是大燕官员们最大的梦魇。坊间传说情报局里自有一套神秘手段,足以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不出三天就能让你连七岁往茅厕里丢石头、十五岁偷看隔壁家豆腐西施洗澡之类的事情都交代出来。

大燕立国以来,情报局长历来都是皇帝最亲信之人,期间自然也出过几任酷吏,但更多的,还是上任的严老局长,以及如今的邺王这样令人高深莫测的孤家寡人。任谁也不会有胆量与他们亲近。

只是提到邺王,不少人心里还是颇有感慨的:当年那样风流闲适的神仙中人,一场雪崩之变,居然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真真诠释了“天意弄人”四个字。

洛妍对此倒没有什么太大感触,这传说中阴森的情报局,她几日便要来一趟,这次也是直接登堂入室,看见慕容谦便道:“二哥,我有事情要找你帮忙。”

慕容谦放下手里的书信,用修长洁白的手指揉了揉太阳穴,叹了口气:“你说。”

洛妍道:“我要一份太子的行踪,我有事要和他面谈,必须机密,不能有人旁听。”

慕容谦懒懒的神情顿时一扫而光,抬起头来,“你要做什么?”

洛妍淡淡的道:“釜底抽薪。”随即便信心十足的微笑:“二哥,你相信我,只要我能跟太子详谈一次,今后局面,必有改观。”

慕容谦想了半日,摇了摇头:“太子事务繁忙,也极少出门游乐,这个机会,实在不大好找,也无从安排。你想想,安排你神不知鬼不觉的与他密谈一次,实际上比找个杀手神不知鬼不觉的刺杀他,只怕也容易不了许多。”

洛妍对此本来也没有抱多大希望,也不沮丧,点了点头道:“果然如此,那么,你还是给我一份行踪,我会找机会与他见面,亲自邀约他。”

慕容谦依然摇头:“太子生性谨慎,你邀他,他凭什么信你,凭什么不带他人?”

洛妍叹了口气,“我自然有办法。”想到那办法,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心虚的低了头。

慕容谦一怔,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脸上掠过一丝怒色:“不行!不许你打清远的主意。”

洛妍忙道:“二哥你放心,我怎么会害清远?我也绝不会让太子见她,我就是……借她的名字用一用,不然太子怎么肯跟我单独见面?”

慕容谦依然摇头:“绝对不行。”

洛妍可怜巴巴的望着慕容谦,一言不发。但往常百试百灵的招数,此刻却失去了效用,慕容谦神色坚定的看着她,眼光里是不可动摇的拒绝。

洛妍心里叹了口气:你既然这么紧张她,为什么会把事情搞成这样?只能开口道:“二哥,你听我说,我只准备跟太子说一句,若清远真的到了东宫,不出三日一定尸骨无存,此外再不会谈与清远有关的任何事情。”

慕容谦盯着洛妍,长长的凤眼微微眯起,“你想,离间太子与太子妃?”

果然不愧是属狐狸的!洛妍点了点头。慕容谦不由哑然失笑:“洛洛,你也太异想天开了,太子与太子妃成亲已八年有余,太子的子女全为太子妃所出,太子妃将东宫打理得井井有条,贤名在外,东宫属官无人不敬服,威望不在太子之下,怎么可能被你几句话就离间了?”

洛妍笑道:“正因如此才好离间——成亲八年,正是夫妻最易厌倦之时;太子子女全为太子妃所出,可见太子妃对后院掌控之严,属官敬服太子妃甚至过于太子,则见她对政事参与之深。

太子对太子妃若真有深情,何以十年对清远念念不忘、求索天下,势在必得?情既不深,却处处受制,此时不离间,更待何时?”

慕容谦怔怔的看着洛妍,半晌才道:“你说的虽然不无道理,但岂能那么容易。”

洛妍扬眉微笑:“我所倚仗的,自然不止这些!”看见慕容谦疑惑的目光,忙道:“待我跟太子面谈之后,再详详细细告诉你,包括以前的事情,我一定都好好跟你解释。你放心,我以后做事,不用阴谋,只用阳谋!”

慕容谦忍不住摇头,“你如今真是越来越让二哥看不透了,这事我就应了你,你也记得,一则不能以身犯险,二则不要牵连清远。”

洛妍点头:“我发誓!”停了一停又道:“另外却还有一桩旧事,我也是这两日才想起的,安王爷二十年前突然发了足疾,从此不能征战,你可知道具体是何时病发,到底因何而发?”

慕容谦摇了摇头:“此事久远,我可以查一查,你要知道这个做什么?”

洛妍立刻做蒙娜丽莎状,含笑不语,慕容谦无奈的摇了摇头,招手叫进来一个亲卫:“你找一个文书立刻去查下安王的案卷,把二十年前他足疾发作的有关记载抄录下来,马上送来。”

一时又有人送了茶具上来,慕容谦于饮食上不算讲究,但喝茶却极为刁嘴,拜飞公主所赐,此时白茶、红茶、乌龙茶等品种均已问世,因是秋冬之际,上的便是红茶。慕容谦自己动手烧水泡茶,手法虽然不如后世的茶道那般有表演性,但他神情清雅、手指如玉,看起来着实赏心悦目。

洛妍心里微觉伤感:也就是这一刻,在他身上,还能看到当年那个风流邺王的影子。

喝了几口茶,洛妍突然想起另外一件事:“二哥,外面都传说情报局拷问人犯的手段逆天,自然不止是严刑拷打那种粗暴手法,你们是不是有药物,可以让人不知不觉说出实情?”

慕容谦不由反问:“你怎么知道?”

洛妍心道:我这不是喜欢看谍战小说么?燕太祖那么变态的人,既然成立情报局,大概也是同好者,自然会让人想办法搞些兴奋剂、迷幻剂之类的东西出来,看文清远的技术就能知道这个时代的医学发展水平,只要有思路,搞出这些东西来也不奇怪。

此话自然不能实说,只能道:“我自然是猜的。既然有这种药,药效可强?是否有毒性,或是给人留下什么病症?”

慕容谦将信将疑的看着她,好一会儿才道:“效果最好的,都有毒性,有的用多了能让人永远癫狂,故此我们用时也十分谨慎;有的则会让人头疼恶心;也有一种是完全无害的,只是让人格外放松些,逼供无用,有时跟人套话,效果倒还不错。”

洛妍笑了起来:“就是它了!”

慕容谦奇道:“你要套谁的话?”

洛妍笑嘻嘻的看了他一样,却一声不吭。慕容谦拿她没有办法,却突然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我正想问你,听说你那天在安王府菊园把一个奶娘生生问得服了毒,你那种问法其实情报局也常用,算得上是不传之秘,你是怎么知道的?”

洛妍眼睛都不眨,“重阳宫。”——多亏去了这一趟,从此她知道任何事情做出任何举动都有了一个现成的完美理由,而且让人没法子追问下去。

慕容谦果然只怔了一下,就摇头一笑,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

又过了片刻,一位文书恭恭敬敬的走了进来,双手奉上一页纸:“殿下让下官抄录的东西都在上面。”说完便放在了案上。

洛妍伸手拿了过来,只见只有寥寥数行,记载着二十年前冬,安王因受风寒,导致膝盖旧疾复发,不良于行,将养一年之后才能下地行走,但再也不能行军打仗。洛妍不由皱眉:“这么简单?安王此病想来影响不小,一代名将就此安养,怎么连太医的诊断之类的记载也无?”

慕容谦接过来看了一眼,也微微皱起了眉头,却问洛妍:“你查这个作甚?回家问问你家那石头不就知道了?”

洛妍只好接着装蒙娜丽莎,半晌才道:“刚才说的那种药,你现在就找人拿一份出来吧,我立刻就有用!对了,它能够混入茶、酒之中么?有没有异味,或是禁忌?”

慕容谦只好又让人进来去情报局四处拿一瓶“醉佛”出来,一面便道:“这药有些酒香,混入水中容易察觉,浓茶便要好些,最好就是入酒,喝的人不过会觉得酒格外香些,醉得格外快些,话格外多些,事后也不会生出疑心来。它药力温和,并无特别禁忌,只是若是对方已有些疯癫,则会加重;如若本来就是心怀戒备,效力也要大打折扣。”

洛妍点点头。不多时,一名亲卫果然拿了一个小小的酒瓶过来,洛妍打开闻了一闻,果然酒香扑鼻,多闻几下,便觉得有点飘飘然如饮美酒。慕容谦笑道:“别闻久了,不然和喝是一个效果,这一小瓶,足够配上两三坛酒,若是普通酒壶,一壶有个几滴也就差不多了。”

洛妍忙小心的收了起来,又喝了口茶,便站了起来:“二哥,我先回去了。”

慕容谦上上下下看了她几眼,只觉得眼前这个妹子似乎又有些什么地方跟以前不大一样了,不由道:“你先告诉我,这药,你到底准备用在谁身上?”

第128章旧伤难愈

在京城的各府邸里,安王别院大概是烧地龙最早的,十月份第一场北风吹起的时候,安王别院的上房的地龙已经烧得暖洋洋的,因怕燥热,各间屋里又放了清水荷花缸并一些绿植。

早上的太阳刚刚爬上树梢,洛妍就坐在了安王别院东边小书房的荷花缸边,虽然脱去了外面的大衣裳,依然热得额头冒出了细汗。安王坐在另一边的椅子上,就笑道:“平安你也是,这护膝打发个人送过来就是,何必自己跑这一趟?你这护膝倒是轻巧别致,难为你费心了。”

洛妍笑道:“既然是表孝心,要哄您高兴,当然要自己来才显得诚心。”

安王不由大笑起来,笑完上下打量了她几眼:“有什么事情,直说吧。”

洛妍便直接道:“父王,您能不能告诉我,您这腿疾,到底是怎么得的?”

安王不由微微变了脸色,皱起了眉头:“自然是战场上的旧伤,当年没有注意招了寒气,发作成了如今这样。”

洛妍叹了口气,“平安逾矩了,其实也不是平安想追问当年的旧事,只是父王,您可知道,驸马这两个月值守之外日夜在安王府侍疾?每天睡眠不过两个多时辰,因为担心王妃的身子,我也问过太医,说是并无大碍。但据平安所知,这两个月,但凡值守之外,王妃不见驸马便不吃饭,不睡觉,驸马虽然打熬的好筋骨,这样下去也受不住。更让我忧心的,是最近还发现,驸马书房里西北的图册越来越多了……”

安王想了一想,才明白她的意思,脸色一变,“云峰的事,并非你和扬飞的错,她怎么能这样!我今天就过去看看!”

洛妍轻轻摇头:“父王,此事您出面,只怕也是没用,驸马的性子你也知道,王妃所言,莫敢不从,想来一则是王妃辛苦养育之恩,二则王妃身边的确寂寞,三则……”犹豫着收住了话头。

安王皱眉道:“你直说就是。”

洛妍这才道:“父王有所不知,我去重阳宫前,原本是发生了一些事情的,我百思不得其解,只好求问天师。天师当时回答说,世人幼年经历其实最是顽固,譬如经父母不和之伤、离散之变,成人之后要么会循环重复当年经历,要么就是矫枉过正,拼命弥补,伤人伤己亦在所不惜,这是心病,无药可医。”——要给古人普及心理学常识,还真是蛮困难的,幸亏她有天师这一万能型法宝。

安王沉默半晌,重重的叹了口气,“你的意思是?”

洛妍站了起来,郑重道:“当年之事,本不是平安可以过问的,只是这次写您的传记,我也看了一些资料,我才发现事情有些蹊跷。父王心胸宽广,平安十分佩服,然而当年之结不解,驸马一生只怕……我只求父王,将事情原委告知驸马,以解他的心结。”

安王的脸色顿时复杂难言。洛妍也不出声,只静静的坐下,努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看来自己的猜测并没有错。

洛妍在见过小薛氏后就一直有些奇怪,小薛氏容貌只是中上,安王对她的态度也只是随意淡然,若说安王是为了她与王妃决裂,搬出王府,且再也没有回去住过一日,实在说不过去。而她无意中又注意到,就在那年,当时年仅三十武艺出众的安王竟然得了足疾,以至于无法再上马领兵,这事情来得太蹊跷,时间又太凑巧,旁人大概不会想里面的问题,但她是见识过王妃“壮举”的人,未免会多想一想。这次来,索性就试探了一下,果然还真让她猜对了——安王妃大概真是一个令人惊喜的存在,无论你把她想得多疯狂,她都能超出你的想象。

眼见安王渐渐陷入沉思,半晌才喃喃道:“我当年跟太后说过……”突然惊醒般闭口不言。

洛妍蓦地想起当日贤妃的一席话,顿时有了几分了然,想了想才道:“当年的事情我也听宫里的娘娘们说过,王妃本是太后想召入宫里的,真是幸亏了父王使此事未成,王妃才安然到了今天。”

安王不由惊异的看着洛妍,“此话怎讲?”——当年太后的确是想让她进宫,皇后当时已经去世,贵妃之位尚空,以她的容貌家世,加上太后那般的宠爱,至少是一个贵妃,封后也不奇怪,自己在太后面前发誓永不立侧妃,才说动了太后,但谁知道事情却会成为今日模样!

洛妍微微一笑:“父王,我父皇的性子如何?王妃的性子又是如何?我记得在我母妃去世之后,还曾有过一个淑妃极其得宠,但就因打杀了父皇宠幸过的一个宫女,第二日便被打发到了冷宫,没出一个月人就没了。父皇最厌女人嫉妒,最恨别人想左右他,王妃若真是入了宫,太后在还好说,太后一旦去了,不过是又一个淑妃而已。”

安王怔了半晌,脸上不由露出一丝苦笑:的确是一句话惊醒梦中人!这么多年来,他总觉得是自己欠了她一份母仪天下的无上尊贵,却一直没有去想过,太后虽然宠她如同亲生女儿,却并不算寿长的,永年皇帝又是那样的性子,她若真进了宫,太后一去,大概她就会渣子都不剩了……难怪太后竟会同意自己的求亲,原来并不是被自己说服,说到底还是为了她好!

想明白此节,只觉得就像搬开了多年来压在心上的一块石头。洛妍察言观色,忙乘热打铁:“父王,今日洛妍所言之事,请您三思,平安实在不忍……”

安王已断然道:“明日我会让人去叫扬飞过来。”

………………

从御林卫的大营出来,想到要面对的王妃的眼泪与抱怨,澹台扬飞只觉马蹄声都格外沉重一些,刚想让亲兵跟上,却突然看见营门对面,洛妍一身红衣,骑着那匹大宛马,笑微微的看着他,顿时只觉得如在梦中。怔了半晌,才一磕马肚迎了上去,却依旧说不出话来。

洛妍今日穿的,正是他记忆中最多的大红色胡服,整个人就像一团火焰一般——她已经很久没有穿过红色了。

洛妍微笑道:“怎么,不认识我了?”澹台这才笑了起来,眼里露出明亮的光彩。洛妍一拨马头:“走,跟我去一个好地方!”澹台立刻跟了上来,走了一会儿却突然勒住了马缰道:“我打发个小子去王府报个信。”

洛妍回头笑道:“我早打发你的人去了,说是宫里有事,你就当奉旨陪我喝酒可好?”澹台怔了一怔,笑容顿时更深了些。

洛妍也不多说,一路便向城北而去,澹台跟在后面,却见她七歪八拐,越走越是熟悉,没多久就到了一家四合院前,那四合院比一般京城的院子院墙更高,门也更宽,两扇粗犷的黑色大门,门口挂着两串火红的辣椒,又挑出一个“酒”字。澹台不由眼前就是一亮:这正是他与西北战场上一起下来的兄弟常来的酒家,里面的抓羊肉、西凤酒都正宗得紧。

伙计也认识澹台扬飞,忙上来牵了两人的马,笑道:“将军又来了。”

两人下了马,澹台刚说了一个“你……”,洛妍就道:“你竟是常客,那就好,我包了最里面的一个小院子,又让准备了烤全羊,我倒想看看,你到底能喝多少酒。”

待走到最里面的院子,却是搭起了一个粗布的庐舍,地上堆好的炭火上,一只羊羔已经被烤得微黄。洛妍也不客气,按照西北的风俗席地而坐,扬声道:“把你们最好的酒拿一坛来,再上一壶果酒。”

澹台扬飞在她对面坐了下来,只觉得眼前那明媚的笑容,飞扬的神色,分明是自己最熟悉,却让人有种特别的不真实之感,这真是三个月来那个神色疏离戒备、总是客客气气拒人千里的洛妍么?

伙计自然一声得令,不多时就上了一坛高度西凤酒,拍开封泥,刚要往大碗里倒,洛妍却道:“且慢。”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酒瓶,往那酒里就兑了一些。澹台还没开口,那伙计已奇道:“这是什么,好一股酒香!”

洛妍正色道:“这是最好的迷药,你若喝上一口,保证连你心上人叫什么名字都会告诉我。”伙计顿时笑了起来:“贵客真会开玩笑。”说着便倒了一碗出来,澹台伸手拿起喝了一口,点点头道:“倒比平日更多了一股浓香。”

洛妍不动声色,自己也倒了一小杯清淡的果酒,举杯道:“请!”澹台仰头就喝掉了手里的这碗酒。一时凉菜上齐,伙计们又把烤好的羊羔拿下切盘装好,这才退了出去。

洛妍并不说话,澹台也不敢贸然开口,隐隐的只怕一开口,眼前的一切就都会消失,只是一碗一碗的酒喝下去,就觉得一股热流渐渐从胸腹之间向全身流淌,暖洋洋的好不惬意。眼见对面坐着的洛妍小口喝酒,小刀切肉,虽然不说话,嘴角却是笑意盈盈,眉宇之间也尽是轻松适意,只觉得酒未到头,人已先醉,半年多以来压在胸口的苦闷忧伤绝望,渐渐消散在这股暖意里。

直到一坛酒已经下去近半,洛妍才抬头笑道:“今天的酒可是比平日的更好?”——加料的喔!

澹台不由自主便点了点头,终于还是犹豫着开了口:“洛洛,你怎么想起,要请我喝酒?”

“因为我不想放弃!”跳动的火光映照在洛妍的脸上,她仰头喝下了一杯酒,微笑着在心里道,“因为我要帮你,我要让你知道,你的人生还有另一种选择。”

第129章揭开伤疤

十月中旬的京城,夜里的气温早已降到了零度以下,街道上渐渐已经见不到来往的行人,偶然有一两个,也是缩着脖子行色匆匆。不过,在这家叫做“西府凤翔”的酒家最里面的那个小院子里,或许是因为不断添加的炭柴,也或许是因为那一坛几乎见底的高度西凤酒,温度却似乎在不断的升高。

澹台的眼睛已微见迷离,洛妍的眼睛却越喝越亮——她的酒量虽然相当一般,但特意吩咐店家上的这壶果酒其实不过是最淡的甜酒水儿,喝起来跟喝水也没啥区别,也就借点米酒的香气而已。而澹台却是把一坛加料的高度酒几乎都喝下了肚子,如今整个人已经完全松弛下来,虽然并不主动多话,却已是有问必答。包括洛妍试探的问题:“你是什么时候想起,要娶我的?”

澹台眯着眼睛想了想,答道:“你八岁那年。”

洛妍顿时很想把手里的碟子直接飞过去——太流氓了吧你!

“那一年,阿峻给你弄到了一匹雪白的矮种马,你穿着一身红衣服骑在马上飞驰,笑声好远就能听见。我那时候就想,等你长大了,我就娶你,让你一辈子都能笑得那么开心。”

洛妍想了一想:那一年,他好像也只有十四岁……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会这么想?”

澹台沉思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我也不知道,只是那时候经常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但若是能让你这样开心下去,也许这辈子还算有点盼头,不会白过。”

洛妍心里一动,轻声追问:“那你为什么会觉得活着没意思?”

澹台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一些,良久才道:“那时候,我已经是军校里最好的子弟,可是我无论怎么努力,都没有什么意思,家里永远是冷冷清清的,母亲的笑容越来越少,脾气越来越大,责骂也越来越多,好像我越努力,她就越失望。就算我把一切时间都用在练武、看书上,就算我拿完军校所有的奖,最后也没有什么区别。我回家,便总是看见母亲的眼泪,听到她的责骂,可要是不回家,情况就会更坏。也就是和阿峻在一起的时候,我才会开心一点。”

“但最开心的时候,还是和阿峻一起带你玩,你总是那么高兴,笑起来就像百灵鸟一样,就算给你抓只蟋蟀,你都能高兴上半天。那时候,所有的人都在要求我努力再努力,上进再上进,做大燕最出色的男儿。只有你会跟我说,扬飞哥哥,我们一起玩吧;会说扬飞哥哥,你真好……”

澹台看着洛妍,眼神温柔如水,却又似乎穿透了她,看到了遥远的过去,洛妍只觉得心里一阵酸楚,心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低声道:“我听说,那时候的我和你母亲年轻的时候,有点像。”

澹台眼睛微微一亮,“对,我听好几个人说过,说你们都爱骑马,爱穿红衣服,而且都是一入宗学就门门功课最出色的小贵女!其实我也依稀记得小时候,父亲还没有离开的时候,母亲虽然脾气急躁,却的确爱穿红衣服,也爱说爱笑,可惜,后来父亲走了,母亲就全变了。”

“我发誓,等你长大了我一定要娶你,我发誓娶了你之后绝对不会做一点点让你难过的事情,我要让你一辈子都爱穿红色的衣服,要让你一生一世都能那么开心的笑。结果,我现在才知道,我和我父亲,根本就没有什么区别,我甚至还不如他,我连几年开心的时间都没有给过你……”

澹台慢慢闭上眼睛,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下来。

洛妍看着这滴眼泪,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几乎是一生下来就认识他了,但从来没有看见过他的眼泪,也从没听说过他会流泪,他是著名的石头人啊!无论是什么时候,就算他要崩溃,要疯狂的时候,他的眼睛也只会有痛苦像火焰一样燃烧,却从来没有流出过泪水。

院子里一片寂静,只有炭火发出的噼啪声和风吹动布帏的声音静静的回荡,澹台闭着眼睛,仰头又喝下了一碗酒,再睁开时,眼睛里只有一片苍凉。

洛妍心里忍不住一阵酸楚,一阵犹疑,但最终还是开口缓缓的道,“那你还记得你父亲走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请吗?”

澹台怔怔的看着手里的碗,一言不发,直到洛妍几乎以为他永远也不会开口的时候,才听见他低低的声音:“我不知道父亲是怎么走的,我只记得那时候母亲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天天呆呆的坐在厅里,看着院子外面,我知道她在等父亲回来。我早上起来给她请安的时候,她就那样坐着;我晚上再给她请安的时候,她还是那个姿势,坐在那个地方,看着那个方向,我觉得她好像已经变成了一块黑色的石头。”

“后来突然有一天,她抱着我哭了起来,说她只有我了,只有我一个人了,问我会不会离开她,会不会也会像父亲一样令她失望。我说,我说……我说我永远不会离开母亲,我永远不会让她失望!”

说出这句话,他的身子似乎轻轻的震了一下,洛妍轻轻的吐出了一口气,这句话就是他生命里的魔咒,但任何魔咒,只要说出来,就已经解掉了一半。

“你有没有想过,其实这句话你是做不到的,你怎么努力怎么牺牲自己,都不可能做到。就算你做了一切她要求你做的事情,也不会有任何作用。她需要的东西,你永远都给不了她,所以无论你怎么努力,她都会失望。”

“因为你母亲真正需要的,是一个丈夫,而你永远都只是她的儿子!”

澹台慢慢抬起头来,眼神突然变得清明起来,把手里的碗往地上一放,站起来沉声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也不记得我刚才说了什么。我先走了。”说完转身便大步向外走去。

“你知道的,你也会记住的。你不会忘记!”洛妍斩钉截铁的扬声道。澹台的身子僵了一僵,随即更快的走了出去。

炭火还在噼啪的燃烧,澹台面前的碗里还剩了半碗酒,洛妍微笑着把酒碗拿起来,闻了闻,又试探性的尝了一口,顿时被辣得呛住了嗓子,她一边咳着,一边忍不住笑了起来:帮她完成这第一次心理治疗的,竟然是这么难喝的东西!

喝了一口甜酒水压住了嗓子里的辣意,洛妍招呼伙计结账备马。走出院子大门时,迎面而来的夜风顿时把她吹得一哆嗦,搓搓手上了马,刚往前走了几步,突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迎面而来。

“你怎么回来了?”

澹台一言不发的勒住马,脱下身上的披风递给了她。洛妍接过来裹在身上,披风上有他的温度和气息,这种气息她曾经迷恋若狂,曾经反感痛恨,但此刻,却只觉得安心和笃定。

直到回到公主府,澹台一直没有开口,眼见公主府的角门打开,门房上来带住了洛妍的马缰,才默默的一拨马头转身离去。洛妍回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微笑着拍了拍马的脖子:“小金,我们回家。”

这匹一身缎子般淡金色皮毛的大宛名驹哆嗦了一下,认命的低了头。

………………

从京城“粮门”朝阳门往北四里地左右,皇家粮仓附近,是后世里北京保利集团的所在地,如今也有一家占地极大的门脸,正是飞字号的“保利拍卖场”的所在。洛妍第一次知道这地方、这名字,差点没撑住笑出来——这飞公主原来和燕太祖一样,也是个能恶搞的,还“保利”,她干嘛不起个名字叫“佳士得”算了?

然后她才知道,飞公主的另外一家拍卖场就叫“佳士得”,规模略小且只拍精品。好吧,她啥都不说了。

因不惜人力物力,《京报》的这场“慈善义拍”组织得甚是快捷,洛妍布置下去的第二日,官员们就上交了礼品,其中姚初凡占了近一半,晏柏雄占了三分之一。洛妍让人登记造册,又估算价值按半价换算成现钱发给了官员,晏柏雄与姚初凡却坚决不要,洛妍想了想也就由他们去了。

到了第三日,简单而醒目的“《京报》义拍”的海报已贴满了所有的京报报栏和街头巷尾。

这是第五日,就是“义拍”开锤的日子。洛妍因头天晚上和澹台扬飞喝酒烤羊,出门时热身子吹了寒风,早上起来就有点鼻塞身重,热热的喝了一碗姜梨汤,又回去捂了身汗出来才好些。谷雨给她找出件牙色素面的小袄,丁香色水纹绫的长裙,外面配条深铜绿色的披帛,比平日更多了一份典雅,洛妍看看时辰已经不早,这才带上青青与谷雨,又拿上早就准备好的东西,出门一路往保利拍卖场而去。

到达拍卖场时,这场拍卖已经进行到一半多,不但偌大的场内坐满了休沐日从京城各学院赶来的学子教授和一些爱好文墨的商人,场外也有不少看热闹的老百姓——毕竟“义拍”这种事情,已经多年没有出现过了。

洛妍不欲惊动众人,只坐了辆不甚起眼的青帏车,直接到了拍卖场的后门进去,拍卖场的掌柜立刻和姚初凡一道迎了出来。

姚初凡开口就道:“公主,这拍卖和原先预料的却不大一样。”

第130章炒作手段

洛妍微微吃了一惊:因为本来就不计较收入多少,她把拍卖的底价和起拍价都定得极低,难道这样还拍不出去?

那掌柜是五十出头的胖胖的老者,样貌和蔼,已笑容满面道:“如今已拍了七十多号,成交价却比原来估计的要高出一倍多。”

洛妍这次是真的愣住了:因这次拍品多是笔、墨、砚台、笔洗、书籍等物,送礼之物自然多是良品精品,但真要拿出去卖却未必能卖出原价,拍卖则应该更低一些,怎么会超出估价一倍?那不是比市价更高了?

姚初凡已经笑道:“公主出的这‘义拍’的名头果然是好,我们开拍之前就再次说了全部所得都捐给太学院的贫寒学子,每次落槌又要感谢拍得者对贫寒学子的捐助,不料这气氛便渐渐火热起来,学子教授也就罢了,那二十几个商家却斗了起来,但凡略好些的东西,竟会被拍到市价两三倍的价钱。”

洛妍想了一想,不由哑然失笑:这不是前世里富翁们在慈善义拍上一掷千金的翻版么?

掌柜引着洛妍从专用的楼梯上了拍卖场二楼正中的单间,洛妍看了一眼,这设计类似于后世的歌剧院包厢,前面有珠帘低垂,从里面看出去还算凑合,但外面是看不进来的。

只见着拍卖场本身就像一个极大的剧院,座位是前低后高的设计,至少能容下五六百人,每个人都能清楚的看到前面正中的拍卖台。

此时,一个风度翩翩的中年拍卖师正举起第七十九号拍品:一方品相颇佳的澄泥砚,口若悬河的介绍:“此砚为前朝之物,为澄泥砚中之上上品。色若鳝黄,观若脂玉,抚若童肌,用以磨墨,储墨不涸,积墨不腐,厉寒不冰,呵气可研,不伤笔,不损豪,难得更是写字作画不招虫蛀,使诸君墨宝,流传百世而后人可瞻……”

此时没有扩音设备,该拍卖师浑厚的声音却足以响彻大厅,兼之用词排比雄辩、声音激情洋溢,让人听了颇有热血沸腾之感。洛妍不由笑了起来:飞字号里当真是藏龙卧虎!这个拍卖师本身就是一个宝贝。忍不住回头问道:“这样的拍卖师,你们这里有多少?”

掌柜笑道:“这位拍卖师姓房,是我们这里最好的拍卖师,另外还有三位,却都不如他。”洛妍笑道:“多谢了!”掌柜连称不敢。

说话间下面已经开拍,起拍价不过二两银子,每次加价半两,拍卖师话音刚落,已经有人举牌,几番竞价下来,最后是以九两成交。姚初凡笑道:“这样的砚台,在市面上大概也就四五两银子而已。”

洛妍以前就没到过拍卖会现场,更别说这古代版的,看得倒也有些兴味,姚初凡跟下面的商家教授多打过交道,便一一介绍那抢拍御制墨锭的瘦子是如意斋的老板,那拍得了一套古籍的是太学院文学院的教授……

见百来件礼品已将拍罄,洛妍就向青青使了个眼色,青青忙附耳与掌柜说了几句,掌柜先是一惊,随即满脸笑容的引着青青下去了。

待最后一件拍品落槌,拍卖师刚想宣布拍卖结束,掌柜已上去与他交待了一番,这拍卖师立刻笑道:“却还有一件大喜讯!平安公主殿下有令,此次拍卖不为获利,只为行善,因此拍卖中善款捐出最多的三位,公主殿下特各赏赐李墨一枚,以兹鼓励!”

拍卖场中顿时一片哗然。所谓李墨,乃是著名墨工奚氏父子所制之墨,因南唐后主李煜的赏识,奚氏赐姓为李,其墨便被称为李墨,所谓“黄金易得,李墨难求”,百年之后的今天,早已是有价无市的文人之宝,没想到平安公主居然就这样赏赐给了此次参加拍卖的人!

姚初凡也吃了一惊,苦笑道:“公主也太大方了,这全场拍卖的东西,只怕加起来也不及三块李墨……”

李煜淡淡的道:“不如此,何以使此事传遍京城!”

从决定做这场拍卖会开始,洛妍要的就是名,而不是利,做海报,捐义款,都是为了博名声,但毕竟“狗咬人不是新闻,人咬狗才是新闻”,拍卖官员所收礼物捐赠学子虽然新鲜,却绝不如她拿出三块李墨赏人来得出人意料。

那拍卖师便向洛妍包厢所在的地方拱了拱手:“多谢公主厚赏!”

众人这才知道,原来平安公主也来了拍卖会,不由纷纷回头去看。洛妍站起身来,谷雨打开珠帘,洛妍上前一步,手扶围栏,缓缓朗声道:“古人有云,日行一善,积善成德;今日诸君能来此处,便是善行,平安所为,也不过与诸君一道聊尽微薄之力。行善者,助人危困,而自得神明,所谓赠人玫瑰,手留余香,平安愿与诸君共助京城贫寒学子,而自留此善德之余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