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事。”她用手背把不住滚落的眼泪抹去,整张脸都抹得湿漉漉的,她终于镇定下来,一双眼睛乌黑,颤抖着手关闭了张牙舞爪的电视。

好的,很顺利,一切终于安静了。

“好的,我现在站起来。”她慢慢地站了起来,头重脚轻地小心地走了两步,稳稳的,随后一头栽倒在地板上。

清洁机器人骇得立了起来,停止了运作。

这次不是因为疼痛腿软,是因为先前她的平衡器被摔裂了。她枕着一头微卷的长发,在地板上艰难地翻了个身,脸色呈现出反常的晕红,很像是人类的高热。

好在晨曦初绽时,她总算从这种可怕的无意识的昏睡中醒过来,晃了晃脑袋,好像一切正常了。

她压着裙摆,在地板上静坐着发呆,忽然想起什么,爬起来走向厨房。

她的胯骨还在发痛,走起来吱扭吱扭直响,她边走边揉了揉自己的臀。

两只鲫鱼还在池子里慢吞吞地游着,偶尔有几个泡泡浮上来。苏倾掰了些面包屑撒进去,鲫鱼在水里张开嘴巴,争抢着吃食。

苏倾趴在水池边,认认真真地喂了一会儿小鱼,在晨光熹微中轻笑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距离矛盾核心章也还得1-2章

小重山(二十二)

Y“啪”地关上车门。摇摇晃晃的松软树丛里钻出一个影子,飞奔而来, “砰”地将他抱了个满怀。

Y后退了几步, 半晌懒怠动弹, 笑着摸了两把她的头发,抱起来贴着她的脸嗅了嗅, 浓郁的植物的湿漉漉的香气:“什么味道。”

“我在剪树枝。”苏倾晃晃脑袋, 两根辫子甩来甩去,几片细小的白色花瓣从她头上飘落下来, 笑得明眸皓齿, “风信子开了,还有樱桃花。”

Y在进门之前随她去看院子里的花,凋敝得只剩藤蔓的院落, 现在郁郁葱葱一片, 一丛一丛的花朵低垂到了地面, 一只蝴蝶蹁跹飞去。

她是一切领域的全才, 最好的园艺师, 最好的生活家。

苏倾拿起喷雾器快速地“噗噗”喷了几下, 保持叶片的湿润, 早春灿烂的阳光下, 水雾间甚至折射出一道浅浅的彩虹。她回头时,发现Y抓着小叶黄杨的枝叶, 正用剪刀咔嚓咔嚓地利落地剪着。

她立在Y的身旁,对这种剪法很不赞同,“这个形状不太利于它的生长。”

Y继续剪着, 枝叶从他手中落下来,慢慢地,两只竖起的耳朵露了出来。

“像什么?”他回头问。

“小兔子。”苏倾目不转睛地看着。

Y搁下剪刀,又退后两步,歪头看了看它:“像你。”

转身往屋里走时,他背朝着她勾起嘴角来。

苏倾追着他进门,Y端起桌上冰镇的柠檬汁一饮而尽,把卡在被子边缘的半片柠檬也啃了,酸得轻轻吸了口气。

“这个才从冰箱里拿出来。”苏倾用双手捧住冰凉的玻璃杯壁,看向一旁倒好的温水。

Y故意掰过她的脸,用冰凉的唇亲亲她,那股带着清香的柠檬的酸涩蔓延而来,涩得她汗毛倒竖,一个激灵,要说什么便全给忘了。

Y上楼去放文件。她则在楼下吁着气走来走去:“我下回一定做柑橘汁。”

Y一面系扣子一面下楼,立在楼梯上时他停了一下,像是在侧耳凝听什么:“你走路怎么有响声?”

“我在客厅……被清洁机器人绊了一下。”苏倾说着,心虚地揉了揉胯骨,又是一阵吱扭的响声。

Y冷眼回头,正在努力擦地的清洁机器人“咔”地立了起来,无措地僵在空中。

他单手拎起了扁圆型的清洁机器人,机器人发出“滴滴滴”的警报声,苏倾忙拦住他的手:“不关它的事……”

Y置若罔闻,扬起手掌照着清洁机器人的尾端“啪啪啪”地打了三下,机器人的小刷子和抹布端“吱”地伸出来,在空中摆来摆去,不再挣扎了。

“好了,帮你出气了。”Y说着放下它,苏倾的耳根蓦然被他印下一个吻,她的脸上冒了热气,半晌没说出话来,慌张地捂住被亲的地方偏过头去。

窗边的亮光透过窗帘洒在窗台,像是落了无数玉兰花瓣。

“我看看摔成什么样。”他把她摊平抱在膝上,掉了个个儿,苏倾想挣扎着翻过来,他将她的脑袋按回去,“别动。”

一只手已经顺着脊背一寸寸摸上去,触感细腻光滑,像上好的缎子。骤然摸到那个冰凉粗糙的的金属食槽时,他的心里酸涩了一下,绕开它接着向上。

“裂了?”他吓了一跳,又按了一下脊柱骨上平衡器的的位置,随着他的按压,平衡器沿着中央的裂缝向两边撇去。

苏倾顿时一阵天旋地转,反胃的感觉席卷而来,她将额头抵在臂弯里,他问“是不是这次摔的”的时候也没能张嘴回答。

她感觉自己被Y抱到了沙发上,他身上的气息深沉而甘冽,她迷迷糊糊中抓住了他的手臂,西装冰凉的袖扣贴在她的脸上。

她感觉他的手指撩开她贴在颊边的额发,摸了摸她的脸,半晌才道:“走不稳你怎么不说?”

她恍惚中笑了笑,他生气地说:“还笑。”

晚饭之前她醒过来,这是她近期休眠得最好、最沉的一次,好像病人去除了沉疴。她精神焕发地跳下沙发,赤着脚在客厅里轻盈地跑了个圈,抱起地上的清洁机器人亲了一下,随后向厨房跑去。

Y两条腿前后交错立着,倚在橱柜边抽烟,正看着池子里的两条鲫鱼。

水面上方落花似地飘下一些面包屑,鲫鱼一张一合的嘴浮出水面,将它们叼走了。

苏倾站着池子旁边专注地掰着面包屑,套着一件稍大的衬衣,夕阳落在她垂下的浓密卷曲的长睫上,呈现出发褐的颜色。

“现在感觉怎么样?”

她身上的硬件是最精密、最尖端的,恐怕是诺尔教授一生心血,他暂时找不到替换的元件,只得将裂掉的每一个接口用U胶硬黏起来。

为了让胶快点干,他蹲在地上用吹风机吹了半小时,才发现自己的后背都湿透了。

“特别棒。”苏倾冲他笑着,将蓝色温度计塞进衬衣里去,她挽起衣袖,伸臂搅了搅水面,打算捉一只搁到案板上去。

不过当它们惊惶地在她掌心挣扎的时候,她又松开手掌,换了一池干净的水,趴在池子边看它们游来游去:“今天先不吃鱼?”

“好。”Y轻柔地灭了烟,“吃什么都可以。”

晚饭时她竟然开了一瓶红酒,澄清的红色液体倒进高脚杯里,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从围裙里钻出来,同他碰杯,欢喜地咕咚咕咚地将酒喝了下去。

然后她从厨房里端出一只松软软的奶油蛋糕来,扶正了上面歪倒的蜡烛,掏出打火机“咔”地点亮:“祝贺你的第二个项目圆满结束。”

Y莫名其妙地让她分了一块蛋糕,本来没什么感觉的心里,忽而也雀跃起来,好似自己做成了什么丰功伟绩一样。

“会有试玩吗?”

“上市前应该会免费送给我们一套。”他忍不住多说了几句,“新出的四个世界都是古中国做背景,应该会很有意思。”

“好的。”苏倾点着头,眼睛像只小雀儿,含着笑,亮亮的。

他抱着她坐在床边,单手卸皮带扣,皮带扣里有个相当恶劣的改装,按动的时候会激活她的感知系统。他的动作慢了点,苏倾忍不住自己上来掰这枚金属扣。

他故意压住她的手笑:“这么着急?”

苏的脸红到脖子根,“倏”地抽回手去,扑在床上猛地拿枕头盖住了脑袋。Y追过去将枕头夺过来,把她拽回怀里。

他怀疑小机器人醉了。这一次比平时都强烈,她脸色泛红,不住地抖着。Y觉得如果他自己也有平衡器的话,那玩意肯定已经碎成了八瓣,因为他现在晕得分不清东南西北。偏偏仅剩的那一丝理智绷住了他所有的本能,他记得她的平衡器是他亲手粘好的,粘电线的时候紧张得出了一后背汗,再碎一次他可要崩溃。

“你真的……”他颤抖着手别了别着她的发丝,抱怨道,“你快把我弄疯了。”

苏倾潋滟的眼睛柔和地望着他,摸摸他的脸,顺着他的脊线下山,好像颤巍巍地想要帮他。最后他握着她的手乱七八糟地结束了兵荒马乱的一切。

屋顶上的圆形天窗露出一轮满月,苏倾仰头看着月亮,小小的月亮凝成一个亮点。

苏倾静静地专注地看着月亮:“我们真会在一起吗?”

“我们不就正在一起?”Y顿了顿,怕她不能真正明白“在一起”的含义,握紧了她的手臂,“我们会结婚。”

等到他做好了合适的伪造身份,就可以向政府登记,只要五年内再出一份不育的检验报告,深居简出,不会再有别的麻烦。

酒精使他的话变得多了起来,眸光亦变得很亮,“我爸爸……姓安德烈斯。”

“那你就是安德烈斯太太。或者沈太太,我妈妈姓沈。”

“安德烈斯太太。”她重复了一遍。

“嗯。”

“沈太太。”

“嗯。”

苏倾笑得两颊晕红:“我都好喜欢。”

“喜欢戒指吗?还是项链。”他捏了捏她的无名指细小的骨节,细圈的钻石戒指会很漂亮。

“做家务会不方便,万一掉进下水口去。”苏倾想,那她得坐在地板上哭出来。

“想要宠物吗?”

“你想要吗?”苏倾扭过头看他。

Y摸了一把她柔软的长发,竟然自顾自笑了:“要我说实话吗?有毛的家伙除了你,我都不太喜欢。”

其实这是因为很小的时候被一只长毛大狗扑倒过,哭了足足一个小时才被母亲抱起来,不过这种丢人的事情他才不会说出来。

“那么就不要了。”苏倾闭上眼睛笑着。天上圆月正满。

*

“现实梦境”验收报告会议定在初春时节,这场会议的级别堪比大型酒会,出席的人很多,来来往往匆忙准备着。

“爸爸不是说好了要来吗?”角落里,黑色长尾礼服裙的薇安打着电话,语气中难掩失落,“……好吧,好的,我知道了。”

管家轻手轻脚地走到她身侧:“薇安小姐,我们订好的蛋糕——”

“算了,先退掉,改天再送吧。”她看上去有些恹恹。

“那么计划……”

“也先取消吧,爸爸不在,我贸然行事他会不高兴的。”

会场里人来人往,衣香鬓影间,所有的设备已经调试好了,她忽而看见Y走出会场的身影,心里忽而微微一动,又将做好的打算尽数推翻。

“等我一下。”她提起裙角,与管家暂别。

“学长。”

“嗯?”Y立在窗台边抽烟,看了一眼表,距离他发言还有半个小时时间。

“准备得怎么样?”她仰起头问,这条礼服裙露出她精致的锁骨,齐刘海下一双猫儿眼形状凌厉而妩媚,不过此刻却很乖巧。

“还可以。”Y实话实说,“你的部分检查过了吗?”

“都检查好了。”薇安低着头,好像有些心不在焉。

Y挥挥面前的烟雾,准备赶她走的时候,薇安又叫住了他:“学长。”

“怎么了?”

“你——有打算近期恋爱吗?”她的脸色绯红,似乎鼓足了勇气,“你知道,公民有二十五岁这条线,你的登记表上还是没有没有固定恋人的状态,我……”

“我有未婚妻。”他保持着灭烟的姿势,有些怔愣地扭过头看她。

薇安的脸上的表情刹那间凝固了,似乎完全愣住了一样,她捋了捋头发,眼睛也茫然地眨着,“可是你,你的登记表……”

“登记表我当时没有填。”Y看着她说,“过一段时间我会找机会补上。”

薇安低着头,肩膀颤抖着,她几次张口好像想说什么,不过什么都没说出来,最后,她很狼狈地提起裙角从窗边走开。

整场会议里,她的脸色一直苍白,作报告时说错了好几个点,Y提醒地看了她一眼,她也回头望了他一眼,那一眼里充满了不甘、受伤和怨怼。待到会议结束,她不顾记者热烈的提问,踩着高跟鞋冷着脸匆匆离席。

“不愧是‘大公主’薇安,呃,”主持人努力弥补着尴尬,“大家可以看到薇安小姐今天的礼服裙是走冷艳风的,非常漂亮,同她本人的气质十分相衬。”

众人皆在笑着鼓掌。Y看着门口皱了皱眉。

“下面的五分钟时间由项目负责人Y接受记者提问,简单介绍‘现实梦境’的基本情况……”

*

“嘟嘟——”

苏倾给地板打蜡时收到了来自院落门口的提示音,红色的warn闪烁了两下之后迅速灭了,她听见了“砰砰砰”的敲门声。

栅栏门口有人脸识别装置,如果有生人进入,会发出警报声,故而这些年来少有人打扰。

“砰砰砰——”那敲门越发急促和不耐。

“谁?”她放下工具,脱掉手套,心怦怦跳着,慢慢地靠近了门口。

“我是……Y的同事,很抱歉冒昧造访。”监控屏幕里是一个精致美艳的年轻女孩,长发披肩,高个子长腿,一身皮衣,只不过似乎有些恹恹,睫毛始终没有抬起来。

“您稍等一下。”苏倾悬着的心放下来,她松了口气,将门打开。

先进来却是一尊巨大的玻璃鱼缸,被四个工人抬着进了客厅,苏倾看见里面有六七只成人巴掌大的斑斓的珍稀观赏鱼,在海沙、海藻同贝壳中穿梭着,鱼翅宛如华丽抖展开的衣裙,艳丽得刺目。

她怔住了:“这是……”

“小小礼物不成敬意,是Y中秋月饼的回礼。”

薇安微冷的声音先传出来,工人们退出去了,随后苏倾才在鱼缸背后见到了她的人。请牢记:玫瑰小说网,报错章,求书找书,请加qq群:277600208(群号)

小重山(二十三)

薇安比苏倾稍高一些, 一双眼睛睫毛纤长,眼尾处尤其浓墨重彩。四目相对的瞬间, 薇安眼里流露出片刻的妒忌, 不过这妒忌很快变成了惊诧。

“真像啊。”

她有些失态地盯着苏倾研究了半晌,留着殷红指甲的手指轻轻刮过她的脸,又拽了拽她的辫子, 苏倾叫这个美人这么一模一拽, 没想着躲开, 睁着一双乌黑的眼睛, 直挺挺地仰头看着她。

“天呢。”她一面惊叹着,一面手摸到她颈后的时候,苏倾慌乱地向后退了两步, 逃也似地跑掉了,“我去给你倒些喝的……”

端着饮料和小点再回来的时候,薇安已经翘着腿坐在了沙发上, 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走过来:“最近查得这么严, 他竟然还敢在家养一个仿得这么真的机器人。”

苏倾手里托盘一歪,差点将饮料掀翻, 整个人好像被扔进了冰水里, 好不容易才将托盘稳住, 搁在了桌上,她蹲在桌子前,挡住自己的面孔,半天没有起身。

“嘿。”薇安瞥了一眼桌上, 敲敲桌子不冷不热地叫她,“有热牛奶吗?我不喜欢喝冷饮。”

“……有的。”苏倾慢慢地站起身来,僵硬地往厨房去。

薇安向后靠在沙发上,仰头打量屋里的陈设。

由于父母工作忙碌的关系,她从小是被人工智能管家照顾长大的,实在太熟悉它们与人的分别。雌性生物都有自己的气场,气场相碰,一定会窥视打量,暗中比较。

真正的女孩,不可能有这样白纸一样的毫无波澜的眼神。

虽然诧异,但这件事发生在Y的房子里,薇安就觉得理所当然:他那样的人,摆一个机器人保姆照顾他的生活不足为奇,至于顶风作案——他像是会服从管教的人?

牛奶端上来的时候,苏倾开始询问她的来意。

薇安扫她一眼,这个机器人保姆看起来太娇弱了,只十六七岁的模样,一张脸没有巴掌大,还梳着两个麻花辫子,像风中一朵白色的单瓣花,Y会留着这种类型的AI,实在令她意外。

她漫不经心地说:“我想在同Y结婚之前,做一些慎重考量。”

苏倾的眼睛眨了一下,在一瞬间有点不太明白这个词汇的含义了:“结……婚?”

“结婚。”薇安重复道,“你知道公民有这个义务,尤其是联合政府的公职人员,二十五岁有一道生育线,现在他离二十五岁还有三年,留出交往时间,算下来也不宽裕,必须要从现在开始规划。”

“他好像不太会做人生规划,总是随心所欲,这是个缺点。”薇安批评着他,但语气却没有责怨的意思,“任何事情最好还是要提前列好计划,就不会手忙脚乱。”

“你同他……商量过吗?”苏倾茫然地望着她。

“当然。”薇安勾起嘴角,仿佛在自嘲,看起来心情却很好,“他说他有结婚对象,当时我真是五雷轰顶。不过后来我找人仔细调查了他的情况,包括他初中、高中的同学,发现其实根本不存在这样一个人,大家都说他没有谈过恋爱。你也看到了,家里也没有别人。”

“只要他不是同性恋。”她笑了笑:“真是为了拒绝我,什么办法都使得出来。”

苏倾抿了抿唇,她觉得心口有些酸涩的甜蜜,但同时掺杂了刀刃,它们搅在一起,绞成一股分不开的糖。

她的嘴唇动了一下,很想说些什么,不过现在她不能说出口。

因此她垂下睫笑了:“你刚才说,最近查得很严。”

“是啊。”薇安冷笑一声,“叫人发现了,可不只是仕途的问题。最严法令……”她转过来,在她不笑时,那双冰蓝色的瞳孔显得冷冰冰的,“你明白什么叫做法令?包庇一样会承担法律责任。”

“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她漫不经心地喝掉了最后一口牛奶,“我相信他有这个能耐,不会让人发现的。就算有人想利用这件事情做文章,我爸爸也能想办法压下来。这点本事,我们家里还是有的。”

她觉得探访得差不多了,捋着包臀裙优雅地站起来,抱怀驻足在鱼缸前,欣赏着着巨大的斑斓的黄黑相间的热带鱼缓慢地在珊瑚间游动。

苏倾默然同她一起看着这些鱼,玻璃鱼缸反射出她苍白纤瘦的脸和乌黑的眼睛。

“别害怕,小朋友。”薇安嘲笑道,“在结婚之前,你应该可以继续留在这里,只要你安安生生的打扫你的房间,不出这间屋子给他找麻烦。”

“不过结婚之后……”她注视了苏倾一会儿,似乎没想好该怎么处理这个棘手的问题,返身哒哒地走出门口,“就等结婚之后再说吧。”

薇安走了之后,苏倾一个人静默地站在厨房里,夕阳从侧窗投进来,印在她的侧脸上,她按着半只番茄,手里的刀悬着,半天没有落下来。

“如果那天没去超市就好了。”她有一点责怪自己,不,是非常责怪自己,翻江倒海地责怪,“为什么要去超市?为什么偏要那天去?”

她忽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眩晕,侧窗的阳光好像变得极其刺眼,恍惚中像是一道洁白的圣光,从那窗户上飞出来,扑面而来,她犹疑地揉了揉眼睛。

肃杀如暴雪的光捂住了她的嘴巴和鼻子,令她透不过气,在酸软中慢慢地窒息。

她感到自己的关节逐渐锈蚀,血管里的血液在逐渐冰冻,她的心跳也停止,一切生机离她而去,她倒着穿行四季和时光,越缩越小,仿佛变成了一块小小的顽石,又好像变成了草叶上的一滴霜露,“啪”地一下滴进水潭里。

天寒地冻,天地都倒转。

“我要死了吗?”苏倾疑问着。

“我可能……是要死了。”她像是大雪纷飞里的雪人,睫毛上堆积了越来越多的雪花,她荒唐地笑了一下,慢慢闭住了眼睛,颤抖的睫毛濡湿,像是猛地被吸入无尽的深渊。

“苏倾……”

“苏倾……苏倾……”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有人一声一声地叫她的名字,“苏倾?”

一双手触摸过她的脸颊,脖颈,手臂,像是一团温暖的火,反复烘烤着她,慢慢地将僵死的蛇解冻。

冰雪化开时,她终于慢慢地张开眼睛,先看到了Y抿起的苍白的唇,旋即是他瞬间溢满怒火的眼睛。

“你怎么回事苏倾?!”她被人劈头盖脸地吼了一嗓子,本能地一个激灵。

Y第一次像个弹筒样炸开,失态地冲着她发火,“几个月充一次电?是不是定好的?脑袋里在想什么?没电了你,你——”

她发现自己安然躺在他膝上,背靠着他怀里的热度,颈后连着一根充电线,温暖的力量正源源不断地涌进她的身体里。

一串泪珠子,吧嗒吧嗒地打在沙发上,雨打荷叶似地密集和清脆。

Y僵了一下,恶狠狠地一把将她按在怀里,好像被一盆水浇了个兜头盖脸,把所有明火浇得只剩徐徐燃起的狼狈黑烟。他舔了舔下唇:“……不许哭。”

他把她扭了个向,用力太大,线都给拽掉了,他忙捡起来给她接好。

Y用拇指将她脸上的眼泪胡乱抹掉,亲了亲她发冷的脸颊:“别怕,没事,只是没电了而已。”

她身上比往常更凉,摸上去像冰锥子一样,Y想她是吓坏了,把外套脱下来披着她身上,卷着衣服将她抱在怀里。

“没电了?”苏倾沙哑地重复一遍,声音细细的。

“嗯。”

她忽然地伸臂抱住他。

“怎么了?”

“我还以为我死了。”

“……”Y用力地揪了一把她的辫子,还把它恶劣地塞进她领子里。

抱着她的时候,他冷眼看着客厅那一大缸热带鱼,电子手表转过来,狠戾而无声地切掉了一切工作联系。

“下次再忘记充电我打你的屁股。”

苏倾从衣服里钻出来,歪着头探询他的神色:“一会儿想吃什么?”

看着他的时候,他故意把头扭向一边。

“……鱼子酱三明治。”他说话的时候还有些气闷。

“好的。”她把衣服递还给他,“穿上,你后背全湿了。”

Y接过来撂在一边,极轻地哼了一声。

也许是因为这次彻底耗尽电量损伤到了电池的缘故,苏倾这晚提早进入了休眠状态,只来得及说一声“唔,晚安”就闭上了眼睛。

Y没有叫醒她,拉了拉被角,懒散地伸长手臂旋灭了台灯。

第二天清晨,苏倾是“哗”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的,她攥着被角,睡裙的肩带从一边滑落下去,她侧头呆呆看着窗外已经升到半空中的太阳,不敢相信她的定时没有生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