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睡过了,生平第一次。

这动摇了她精密金属的骨骼,纯粹运算的大脑,动摇了她作为人工智能的全部。

“快,Y。”她慌张地晃着旁边的人,“你迟到了!”

床上五官深邃的青年置若罔闻地裹着被子翻了个身。

“对不起,”她脸上尚残存着茫然的晕红,屈腿跨过他迅速地爬到了另一边,跪在柔软的床垫子上,继续坚持叫他,“我不知道为什么没能及时醒过来,但是你现在必须……”

Y让这叽叽喳喳的声音闹着,终于皱了皱眉头慢吞吞地坐起来,他伸手一搂,勾着她的带子,亲吻她的肩膀:“昨天晚上我把你的闹钟关掉了。”

“……”苏倾望着空气怔了片刻,又飞快道,“可是现在距离法定上班时间过去了一个半小时。”

“这两天我不上班。”他说着拽着她的手臂再次躺了下去,她的手被他握着随意地搁在他的胸口,能感受到短促有力的心跳。

“你休假了。”苏倾觉得自己是很高兴的,像是在旧衣服的口袋里忽然摸出一块糖那样的高兴,她没有抽出自己的手,而是任他那样握着。

她也躺下来,在这个温度适宜的清晨的房间里,被透过窗帘的阳光照射着,感到无与伦比的安全。

“你想吃鳗鱼饭吗?或者金枪鱼寿司?”

“今天怎么是日式风格?”Y的声音懒懒散散的,带着一点轻微的鼻音,竟然异常性感,“要不要我打电话给秋原,让他到家里来玩。”

“好呀。”苏倾语无伦次地说,“我已经,我很久没有见到他了。”

Y笑了一声,单手把表盘拨正,睡眼惺忪地举到眼前来。

不过没等这个电话拨出去,一个电话抢先接了进来,苏倾不知道这其中的变换,还耐心地等待着。

Y半天都没有讲话,她听见他不太平静的呼吸声。

“我请假了。”他冷淡地对电话那边的人说,“病假。”

苏倾迟疑地扭过头去,等了半晌不见他接下一句,她咬了咬牙,眼眸一闪,电波信号发出,悄悄地接入了他的电话。

“你最好还是过来一趟吧。”那个人有些焦躁地压低声音,“三天后‘现实梦境’正式发行——可能是因为这个,有关于你的消息,今天一大早,在内网上传得沸沸扬扬。”

“……什么消息?”Y的声音亦压得很低。

“录像,超市的录像和轨迹记录。”

这个电话中途就被另一个强信号截住并入侵了:“Y,你听好。”

那边传来陈部长急促的命令,“无论你现在在哪里,半个小时内来我的办公室。”

*

电梯按钮被锨动,金属按钮倒影出修长食指的影子。青黑色的西裤,一尘不染的窄头皮鞋,拥有模糊倒影的冰冷大理石砖。

同时上电梯的还有一群警察,他们身穿蓝黑制服,后裤腰上别着警棍。自上电梯来就保持沉默着,只剩腰间镣铐晃动的轻响。

这是部可容纳二十人的胶囊电梯,像一枚子弹迸射向上,直击巨型摩天大楼的顶端,观赏玻璃外,是苍蓝的天穹和白色云朵。

玻璃有淡淡的倒映,Y借这倒影抬手正了正领带。

“叮——”他漫步而出时,两侧的警察给他让开一条道路,他在这些眼睛无声的注视中,目不斜视、旁若无人地走了出去。

“安德烈斯先生,”一个警察终于在背后开口,“请留步。”

Y的步子顿住了。

“我们怀疑你利用公共资源进行违禁实验。”

“违禁实验。”Y慢慢地旋过身来,双手仍插在裤子口袋里,下颌抬起,轻快而不敬地重复一遍。

“有证据吗?”

“我们在您家附近,发现疑似SP机器人的踪迹,但经过专家比对,那似乎不仅仅是SP机器人。安全部部长金先生对此极为重视。”

为首的警察手里展示的平板电脑上无声地放映着火星四射的画面,瘦弱的女孩被压在地上,随后徒手掰断了扼住她脖子的机械臂,一骨碌爬起来,从半人高栅栏门的麋鹿一般翻越过去,消失在夜色尽头,现场的电线发生了自燃,四处弥散着火星。

“就是这个东西?”Y的瞳孔微缩,默然看完了视频。随后他抬起眼睛,平静地说:“我负责的项目即将发行,其他竞争对手想要伪造视频制造混乱不算一件难事。您难道忘记了几年前的华南虎事件事件吗?一个农民利用祖传的老虎旧挂历拍出了令专家难辨真伪的照片,这种证据,本身并不具有说服力。”

“正是因为考虑游戏部的特殊影响,调查过程对公众保密。”那位警察笑笑,“希望您能停止一切工作,配合我们进行调查。”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天剧情非常密集,建议大家最好不要养肥……PS距离完结不远了。请牢记:玫瑰小说网,报错章,求书找书,请加qq群:277600208(群号)

小重山(二十四)

苏倾不知道她是如何来到地下室的,她没有依据任何照明, 沿着老旧的楼梯一直往下走, 越向下光线越少。最后她整个身子没入了黑暗里, 同时也到达了底端。

上午的时候, 她一反常态地请求同Y一起去,Y则坚持将她留在家里。

“游戏部有点事情要办,是最后一次。”他摸了摸她的头发,“我保证在晚饭前回来。”

他走之前, 支起长柄伞,滴滴地将门口的感应系统的警戒程度调整成了一级警戒。

“苏倾——”Y边按电钮边漫不经心地叫她, “小兔子在家, 不能随便给人开门,这个你知道吧。”

她说:“我知道的。”

他“嗯”了一声, 冲她摆摆手,拉开车门,车子向后倒,又向前去, 轮胎摩擦着地面,尖锐的橡胶皮的呻/吟。

她跑了几步追下来, 半穿的鞋子吧嗒吧嗒的,像是穿了双响声清脆的木屐, 她一直追到车窗前,皮肤都冒出热气:“鳗鱼饭,还是金枪鱼寿司?”

Y说:“炒米饭。”

车子“呜”地一声猛地向前开去, 巨大的引擎声消失在摇摆的芦苇深处。

苏倾立在黑暗中,脊背贴着冰冷的金属书架,“嚓”地一下,打火机在她手中点燃。一团摇曳的光在她低垂的睫毛上镀上一层温暖的釉。

她借着这光翻动《匹诺曹》,铜版纸书发出清脆的声音,这响声很硬,纸书有种特殊的印刷的刺鼻味道。故事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插画点染的每一笔背景,她都烂熟于心。

快速翻到最后一页之后,她合上书,将它轻轻搁在了书架上。

她弯下腰去,从书架下层的书册中咯咯吱吱地抠出一盒纸烟——她一向知道Y在哪儿藏烟。

她将盒子打开,取了一支含进嘴里。

“总有一次,总要有一次。”她将打火机移过来,坚持点燃了它。“warning”的红色警报闪烁着响起,同时她的眼泪也安静地落下。

“火灾警报!火灾警报!”

她用手拉住暑假,阻止身体寻找水源的行为,在警报声中报复式地用力呼吸着。

她体味不到多巴胺分泌的快乐,烟雾涌入只剩下纯粹的尖锐的刺激。她的眼泪一滴一滴地滚落下来,在地上溅开一朵朵尘埃的花:“原来是苦的呀。”她心里想,“不好抽。”

*

“我想你们应该没有权力在拿到证据前限制公民的人身自由。”Y的脸色冷淡下来。

警察朝他走近了一步,他身后甫所有人都跟着逼近一步,Y听见他们裤腰里原始的镣铐的响声:“请您理解,这不是逮捕,只是调查。”

“呦,童警长?”斜剌里一个声音插进来,皮鞋的声音由远及近。

“陈部长?”警察诧异地回头,伸出的手被两鬓斑白的商人亲切地握住。

“你好你好,幸会幸会。”陈部长握住了他的手,他一笑,眼角纹全部蔓延开,“金部长身体安好?”

“非常好……”警长有些犹疑,安全部部长,同时也是警察机关的直接领导人,据说和眼前这位陈部长关系非常亲密。

除此之外,陈部长在政府要员中也有特殊的分量,是个不得不忌惮的人物,

“听说你们要调查Y?”他慈爱地拍了拍Y的肩膀,这亲昵的动作昭显着他们之间的关系非比寻常,“我想这里面有些误会。Y跟小女工作、生活都在一处,如果他利用实验室的设备做违禁实验,我们会发现不了?别说我不同意,薇安首先就不能容忍。”

警长即刻迟疑了,目光由Y身上又转到了陈部长身上:“怎么,安德烈斯先生他……”

陈部长说:“不瞒您说,Y同小女正在交往,只是还没有等合适的机会对外公布。”

“事情棘手了。”站在后面的两个警察嬉笑道,“瞧见了吗?是陈部长的乘龙快婿。”

“你猜今天我们能顺利把人带走吗?”

“我猜不行。”

“赌一块钱?”

“嘘……”前面传来了警告的声音。

彻底安静了。

警长怔了一下,打了个哈哈:“那真是恭喜。”

陈部长身子前倾,笑道:“应该还没有证据表明监控里的女孩同Y有什么直接关系吧?”

“还没有,但是——”警长又看了Y一眼,后者的脸色不知为什么不大好看,“可能要等搜查过住宅才知道。”

“这没问题,等文件下来我们一定配合。”陈部长态度很好,“你们今天可以先搜查一下Y的办公室和实验室……”

“不必了,不必了。”警察忙摆摆手,终于被这软钉子彻底击溃了,“关于这件事,我们还是先回去请示一下金部长的意思再做处理。”

随即他向Y点头致歉:“叨扰了。”

“慢走。”陈部长将他们送到了电梯门口,还教秘书拿来了新游戏的礼品周边,给每个警察发了一袋。

电梯下落的同时,陈部长脸上亲切的笑容慢慢收敛了,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玻璃电梯的闸门,眼神甚至有些阴鸷。

Y将他的手从肩上取下来:“多谢部长为我解围。”他平静地掸掸肩膀,“明天之前我会把辞职信递到您的邮箱。”

“你闹什么?”陈部长压低声音警告,“后天是游戏发行的日子,这个时候离职,你想让游戏部挂在头版头条?!”

“您先把消息压着。如果后期我的事情再起波澜,游戏部拿这份辞职信同我划清界限,算是报答您的知遇之恩。”

“划清界限。”陈部长冷笑了一身,“我刚才说你跟薇安在一起,你想让他们当我说话是放屁吗?”走廊上的员工来来往往,他的脸色沉下来,“到我办公室来谈。”

陈部长在前面走进办公室,Y反身闭上门:“是谁放的视频?”

陈部长坐在巨大的竖幅鹤瑞图前一把红木椅子上:“联合政府发言人是从两个党派中竞选得出的,有竞争就有是非,我们部门里肯定有对方的眼线。”

“如果游戏发行顺利,会大幅度刺激经济发展,在本届政府的功劳簿上添一笔。”他喝着茶,意味深长地笑笑,“你以为你藏得够好?兴许人家早就拿到了录像,只是专程赶在游戏发行前放出来罢了。你现在该祈祷没有别的什么证据落在他们手里。”

“我没有进行过违禁实验。这一点应该留不下什么证据。即便是真有什么——”Y看了看自己的掌纹,“包庇是六个月有期徒刑,也并不算长。”

陈部长拿食指用力戳戳桌面:“包庇六个月的前提是你把视频里的人交出来销毁!如果你拒绝的话,那是藐视□□,妨碍公务罪。”

Y垂着眼默然不语。

“本来不至于此的,Y。”陈部长说,“但你很特殊,你是烈士后代,是国大的高材生,在记着面前露过脸上过新闻,这是莫大的忌讳。”

“政府对于机器人禁令屡遭漠视已经恼火不已了。你呢,你的社会影响力要比那个逃婚和机器人私奔的女孩大一千倍一万倍。”陈部长严厉地说,“所有人都会盯着你——政府公职人员知法犯法,你知道当时诺尔教授是死了才没有被挖出来鞭尸,你活着,会是一个被抓典型的反面教材。”

“年轻人。”陈部长放下空杯,看着天花板吁了口气,“年纪轻轻,不要因为一时意气,断送了自己的大好人生。”

“我很后悔。”Y说。

“你是该后悔。”

“我很后悔上了国大,为一时意气去争第一名,我很后悔在记者面前露脸上了电视,”Y咬着牙笑,这笑容狠得像料峭西风,“我很后悔,因为虚荣,产生了这么大的社会影响力。

“真可惜我烈士后代的身份不能选择,否则我也不想要这样的父母。”

陈部长从椅背上慢慢坐直了身子,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好半天,好像从来不认识这个人一样,“那个AI是你什么人?”

“是我的监护人,姐姐,未婚妻。”

*

苏倾和衣泡在盛满冷水的大浴缸里,沉入水的底部,飘摇的藕粉色裙摆在水中铺开,像是展翅的热带鱼。

黑发如水中海藻一样舒展飘摇着,她闭着眼睛。

红光闪烁的放火警告慢慢淡去,耳畔的尖啸声停止,她接入的信号还关联着Y的智能手表,电波在水中传递得很慢,使得一句一句的人声缥缈模糊。

她一动未动,真像沉眠于水中的小人鱼,在淡去的警报声和人声对话交替中,迷糊地做着光影纷乱的甜梦。

薇安真漂亮。

黄杨小兔子像我。

鲫鱼还没有喂面包屑。

……

她心头毫无章法地掠过无数乱七八糟的念头。

我想吃那个圆圈圈的糖。

爸爸,草莓牛奶是什么味道?

小雏菊到底是小西买给Y,还是Y买给小西的?

我愿意做一朵云,也愿意做一只鸟。

海的女儿将尖刀刺入胸膛,投进大海变成了泡沫。

夕阳里,魔王,打败也亲吻了骑士。

可是我……

我……

我只想……变成……匹诺曹……

*

“我真的没想到。”

陈部长斟酌着措辞,“你……你——你究竟是怎么想呢?”他不敢相信这种开玩笑一样的事情会发生在Y身上,他自感荒唐地笑了一下,“你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这不是逃跑,不是隐姓埋名逃脱于管束沉湎于自己的快乐,他说的是“未婚妻”,这表明他曾考虑过同一个人工智能结婚,是光明正大的对人类法律的挑衅。

Y没有回答。陈部长觉得他还是太年轻了,不知天高地厚:“小时候没受过什么委屈吧?你可不知道牢狱之灾对一个人意味着什么。”

“你的身板还算硬朗,经过无休无止的审讯之后你可能处处伤病扛不起一袋面粉。还有游戏机,每天都要玩一会儿?在那里面可什么都没有,你对着墙自己跟自己说话,你可能跟最下三滥的人关在一起,受他们的欺辱。控制你吃饭的时间,睡觉的时间甚至上厕所的时间,磨平你所有的骄傲——这不比你过家家的爱情重要?”

Y在陈部长的办公室里抽烟,烟雾顺着花鸟古画徐徐而升,掠过了金鱼图,金鱼摆尾,穿梭在翠绿的荷叶里。

“我明天会递交辞职报告。”

“薇安很喜欢你。”陈部长忽然开口,“我也非常欣赏你。因为她早上坚持一定要我保下你,我才多此一举,这件事我压得住第一次就压得住第二次、第三次,我希望你为你的未来考虑……”

“不可能。”Y随手将烟灭在陈部长办公桌上一只精致的茶碟上,抬眼时笑里的冷意令人心惊,“非法入侵公民住宅,对着我的未婚妻胡言乱语,我还没有追究她的责任。”

陈部长青筋暴出,后牙根都咬紧了:“年轻人最好不要不假思索地说‘不可能’。”

办公室的门被人急促地敲响:“部长,最后一遍试运行的时候,游戏出现运行错误,启动不了。”

陈部长忙抬起头:“技术部排查错误了吗?”

“查过了,薇安说是少了什么东西,她现在找不出来,整个技术部都看不出来。”

“沈轶!”陈部长意识到了什么,诧异地扭头看着旁边满脸漠然的年轻人,下颌线愤怒地紧绷着,“你留一手……你跟我玩这种花样?”

“但凡部长爱女如掌上明珠,”Y双手揣在裤兜里,冷淡淡地扫过来,“就不该纵容她去招惹不该招惹的人。”

“你未免太狂妄了——”陈部长暴怒地拍了桌子,不过马上深呼吸着平静下来,太阳穴突突跳动,他知道此时不宜把脸皮撕破,一时间只剩下呼吸声,“Y,你负责的部分,我还是希望你要负责到底。”

“至于我说的事,不急着要你的答复,给你三天时间考虑。你回去吧。”

Y离开游戏部大楼时正黄昏,紫红的火烧云从天边一直燃烧到了大厦的玻璃幕墙上。空轨上时有交错着呼啸而过的小车。

他揣着裤子口袋,倚车边仰头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绚丽的天幕。

拉开车门拨了电话:“秋原,有件事情想拜托你。”

够了,他想,他要争取的只是时间,并非结果。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双更,稍后第二更,十一点前。,

小重山(二十五)

五点钟。

苏倾站在镜子前梳着头发, 她湿透的衣服换下来毁尸灭迹, 头发也已完全吹干, 她将一左一右两个辫子打好。

她揣了一把折叠瑞士军刀,藏在自己的裙子里。软趴趴的阳帽的帽檐往下拉了拉,遮住了她的眼睛,只露出柔软的榴红色的小巧嘴唇。

她预备出门去。

是的, 小兔子是不可以乱开门的, 但魔王是能够不顾规则飞檐走壁的, 晚饭时间到了,她要去把她的孩子接回来。

苏倾开门的瞬间, 怔了一下, 因为Y自己回来了。

“想干什么?”他倚在门口看她, 语气冷淡淡的,他用手掌撑着门框换鞋, 隔了一会儿说,“饿死了, 我的蛋炒饭呢?”

她停了好半天, 后退几步:“我去给你加热。”

Y从后面抓住帽子沿,将她的帽子整个儿掀掉了,“看得见路吗?”

苏倾还是跑掉了,Y从地上捡起她掉落的刀, 哼笑一声,拿在手里把玩,“刷”地划出把最利的匕首, 吹了吹锋利的刀刃,削了个苹果搁在桌上。

客厅里没开电视,也没接无线电,静悄悄的,但这种静很安逸,Y狼吞虎咽,把一大盘蛋炒饭吃了个精光。

“明天早上五点钟起来,我们去一个地方。”他吃完最后一口,用纸巾抹了抹嘴。

“去哪里?”

“看日出。”Y随口戏谑道。

“噢。”苏倾微笑着趴在了桌上,“我还没有正式看过日出。”

饭后苏倾在家里大扫除,清洁机器人、扫地机器人一左一右地跟在她后面,嗡嗡呜呜,从地下室一直扫到了二楼,窗帘也被卸了下来,搅进洗衣机里。

空气里弥漫着洁净的湿气和一点淡淡的清洗剂的味道。苏倾擦到沙发的时候,Y抱着她的腰把她拖过来,她抓着沙发角不放,活生生被拽成一个C形:“不出远门,用不着那么干净。”

然后苏倾终于被拽到了他旁边坐着,目光茫然地四处乱瞟,忽而笑了出来,指向了面前的鱼缸:“那是怎么回事?”

薇安送来的那只巨型水族箱,珊瑚、海藻还在,游在里面却变成两条梭子形的扁扁的银色鲫鱼,它们游得慢吞吞,嘴一张一合,恐惧地看着面前的艳丽海螺。

“原来的那些鱼呢?”那些张牙舞爪的、艳丽得好像贵妇的彩色热带鱼,鱼鳍都像华丽的礼服裙,说实话她是有点害怕的,不过现在她更担心它们的去处。

Y咬了一口苹果,毫不在意地说:“丢进河里了。”

苏倾呆了好半天才窸窸窣窣地笑了起来,她趴在水族箱玻璃上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以后别这样了。”

扫地机器人鸣叫着靠近,苏倾继续进行她的大扫除,在所有织物上喷洒除螨喷雾。在十点钟时她被拽到了楼上的房间。洗好烘干的窗帘还没挂上去,窗户显得光秃秃的。

“我得把窗帘挂上……”

Y板着脸将房间门落锁,扭身将她扛到了床上:“回来以后我帮你挂。”

他躺着调整智能手表,似乎安排了许多日程,只撩拨了她一会儿就钮灭了台灯:“明天要早起,最好早点睡。”

Y在黑暗中考量各种各样的事情,一时间难以入睡。他考虑着陈部长的最后通牒,警察给他看的那段录像,还有担忧联合政府实验室那台大型强离子对撞机能不能真正制造出虫洞。

——这还真的够呛,他闭了闭眼睛,一切还停留在大学专业课的理论阶段。他又想起追悼会上身披星旗的宛如睡着了一样的父母,如果像那样出了意外。

他在心里荒唐地笑了笑:“那也不错,算殉情了。”

不过这个念头没持续多久,就让身边的人打断了。

小机器人大约因为他睡得熟了,一条腿轻轻地跨在了他的腰上,随后是微凉的手臂,她慢慢地、小心翼翼地爬到他身上来。带着香味的蓬松柔软的长发散了他一脸。

她用额头亲昵地蹭过他的脖子和脸,几乎像是小动物样的本能的表达,随后她的唇落下来,印在他唇上,小心而轻轻地贴着,就不再动弹了,半天都没有离开。

如果不是Y清醒着,他根本不知道她会有这样主动的、浓烈的爱意表达,但同时他又感觉到什么凉冰冰湿漉漉的东西顺着他的下颌和她的发丝缠绵地滑落下去,像是花间的涓涓的细流。

她离开他的唇,倦鸟一样将额头埋进他肩头。

Y的手忍不住顺着她的脊线抚摸上去,在平衡器的位置摁了一下,故意开口问:“这个到底是在哪摔裂的?”

苏倾像被惊了一跳,一骨碌从他身上翻下去,缩进了被子里。他在贝壳一样的被子外面轻轻拍了拍,里面藏着的软体动物胆怯地一动不动,他耐心地一下一下地拍了一会儿,不一会就将自己给拍睡着了。

苏倾从床上坐起来,在床沿上坐了一会儿,趿着拖鞋轻手轻脚地下楼去,从洗衣机里将织物取出来,从西到东地挂好了客厅的窗帘。窗外是清冷的月色,一些飞蛾不知疲倦地扑打着窗户。

夜是很冷的,她为地板打蜡。

苏倾披着外套为植物浇水,勿忘我开了第一簇蓝色的花,安静恬美地开在夜色里。原处的一大片日本苇在月色下朦胧如梦境,她在梦境里徜徉一会儿,折下一小枝,拿在手里吹着玩。

她拿着这半截芦苇坐在门槛上,两只腿从柔软的棉质睡裙下伸出去,放松地搭在地板上,仰头看了一个小时的月亮。直到赶早的鸟雀苏醒,它们在还未褪去的夜色中啾啾闹腾起来。

她知道是时候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