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脑电波接入游戏是一种危险而刺激的体验,彻底摆脱了头盔的坠重感和场地的限制,可以完全浸入游戏中,他有兴趣,也会偶然参与其中,在异世界当当导演,做做男主角的同桌。

不过秋原相信,对他来说是刺激,对y来说绝对不是。

“又归零了?”秋原边绕线便说。他对此已经习以为常,女主角的自毁会导致小世界的崩塌重置,这种事情已经发生了不知道多少次。

他不明白为什么y要折磨自己,一遍一遍地重复那些相似的剧情。

y看起来心情很好,咕咚咕咚地仰头喝水,似乎是渴极了:“她过关了。”

“是吗?”秋原讶异地挑了挑眉,转头趴在真空实验舱外看着。

里面躺着一个穿蓝色连衣裙的睫毛卷翘的亚洲女孩,两只小辫子静静地搭在肩头,像是水晶棺里的睡美人。

从前他以为那是y的姐姐,后来才知道那是他的妻子。

这具身体是她,整个“现实梦境“也是她,这ai秉持着可笑的物尽其用的的原则,即使是自毁,也要将自己的数据拆解开来,填补进游戏需要的每一处。

y曾经尽力补救——他在无数的字母的海洋中打捞着残骸,但是于事无补,他进了全力,也只将属于她的一切信息凝聚在一个脆弱的女性角色身上。

她的意识实在太弱了,反复地、不断地重复着自毁的过程,像一个被困在噩梦里无法挣脱的人。每当她失败了,y就借角色的身份将她小心引至原点重来。

在这件事情上,他表现出超乎寻常的执拗和耐心。

“你简直就像是人工育种。”秋原感慨道,“又慢又费力。”

“小的时候,苏倾给我设置过一个一百关的兵人游戏。”y没头没尾地说,“它们的情节设置其实是重复的,只要我犯了同一个错误,无论我的角色是骑士、剑客、公主甚至一只蠕虫,我都会立即死去。”

“那有什么意思?”

“很没意思,所以我玩到第八关就不再玩了。”y垂下眼笑笑,“我跑去质问了她,才明白那一百关情节和场景,都只为了我和我的错误而存在。”

秋原有些明白了:“所以你——”

y背靠着巨大的真空实验舱,他看着地面默了一会儿,反问道,“秋原,产生了理智和感情,就能算是觉醒吗?”

秋原思考着,一时竟回答不出。

“我认为,这只是初级阶段而已。”y揣着口袋,仰头看着天花板,喉结动了动,像是一个同样探索宇宙的无知的少年,“人类七八岁的时候,开始具有思考的能力,拥有懵懂的感情,可这就是全部吗?”

“对人类来说,不是。另外的十年,要学习更重要的事。我想对ai来说也是一样。”

他要做这件事。

这件注定失败的事,在重复回档中遇到了转机,像一批古植物失效的种子,有一粒突然因变异发出了新芽。在某一次轮回中的苏倾,毫无征兆地,第一次反抗了养母的欺负。

她拒绝了标明价码的礼物。

她没再把自己当做抵押的筹码。

蝴蝶煽动翅膀,一连串气泡相互碰撞,他们像多米诺骨牌快速传递着能量,越来越快,越来越凶猛,最后整个星球晃动着,承受惊天动地的一场久久不歇的飓风风。

她敢随心所欲地说出自己的喜欢与厌恶,守着灯笼捱到长夜尽头,至黎明初升。

她在独木桥上缓行漫步,不再惊惶、恐惧和退缩。

她将软肋从容取下,挂在脖子上做心爱的笛,又做武器和铠甲。

她学会反抗强权,学会屈骨蛰伏,手握一星灯火,穿过风雪载途,跋涉向万家灯火。

她绝不肯轻易赴死——

困于海底的小人鱼挣开锁链,天亮时化成泡沫的是罪恶的三叉戟,她腾起鱼尾,伸臂向上,梭子一样冲出海面,“哗——”地打破了在波光粼粼的水面,冒出了头。

她自由地天真地摆尾,游动,潮汐温柔,阳光灿烂如许。

“她完成了真正的觉醒?”

“我走九十九步,只要她迈这一步。”y静静地说,“她迈出来,我接住她。”

走出实验室大楼时,大批等候在楼下额记者像马蜂一样围了上来:“安德烈斯先生,明日出庭,有什么想说的吗?”

“可以接受关于您妻子的采访吗?”

“关于现实梦境2可以透露一下吗?玩家很想知道您是否还会亲自操刀……”

y避过了那些□□短炮,径自走向汽车。打开车门时,他回头对他们说:“据我所知,明天的庭审对外公开。诸位想知道的所有的答案,就留在庭审上说吧。”

y驱车回到家里。

这天下午实验室批了他的假,让他好好休息,以面对明天的审判。警方已经通知了他,由于这个案件特殊的社会影响,明天的庭审将通过直播形式公开,四五家电视台为竞标播放权争得头破血流。

y简单打扫了家里。扫地机器人的吸尘口出了点问题,他把它倒吊起来,拍出它内胆里卡住的灰尘。

清洁机器人“吱吱吱”地滚过来,看到这这似曾相识的一幕时吓得“咔”地立了起来,y回头凉凉地瞟了它一眼。

清洁机器人迟疑了片刻,轻手轻脚地,“吱吱”地倒退出门。

苏倾离开以后,屋里似乎很爱落灰,y用手指擦了一下柜子,指尖一层薄薄的粉尘,他吹了吹,用湿抹布擦拭着柜面。

半晌,他顿了顿,拿起桌上摆着的电子相册。

画面上是高中毕业时的少年,白衬衫、绀色领带,衣裳穿得乱七八糟,扬起下巴,故意冷清清地看着镜头,眼里仿佛蕴着星芒。他的旁边露出一缕发丝,发丝的主人却在画框之外。

他解锁屏幕,缩放照片,把压在边框里的苏倾放出来。

“安德烈斯太太,沈太太,躲在后面做什么?”客厅昏暗的立灯下,他低眉对着照片中的人歪起嘴角,“站到前面来。”

电子相册被摆回立架上。少年旁边紧挨着被他搂着肩膀的女孩,她正诧异地回头去看他,辫子都甩虚了,一个抓拍的、生动可爱的侧脸。

他们背后是青翠的夏日浓荫,头顶是晴空万里的湛蓝天际,芝麻大小的一群候鸟正在南渡,金光灿灿。

这天晚上,y三年来第一次梦见了苏倾。

在梦里,她托着腮趴在桌子上看着他,表情似乎有些苦恼,那双乌黑的瞳子像是干净的曜石,她没头没尾地同他说:“如果我还是想不明白,怎么办?”

Ps:书友们我是作者白羽摘雕弓,

“怎么办?”他反问一句,思考了片刻,柔和地答道:“那我再等等。”

苏倾看着他笑了笑,那笑容像是四月桃花。她的眼睛里也盛满了细碎的笑意,像是闪烁着无数的钻石碎片,她在那片属于夏天的光晕里慢慢地变淡,最后消融在了阳光里。

y醒来时正五点半,窗外天色微明,枕头、被子、整个房间,一切处在一种灰蒙蒙的混沌中,安静,还有些清寒。

他坐起来,翻了一下新闻,关于早上他的庭审的通稿在五点钟已经发遍了网络。

他不太专注地快速掠过那些文字,随后懒散地仰靠在了床头,鬓角汗湿了,被空调吹得有些发凉。

他闭起眼睛,还沉浸在刚才的梦中。

随后他拉开抽屉取了一盒烟,熟稔叼了一根,“咔”地摁亮了火机。

他抽了这三年来的第一支烟。

烟雾徐徐上升,一股久违的让他疼痛的温柔,叠合着烟雾一齐涌向肺部,又沿着无数毛细血管扩散开来,他皱了一下眉头,不过马上舒展开来。

“三年,五年,十年,等你想明白。”他在这个清晨完全的平静放松,毫无怨怼,慢慢地、轻松地吐出一缕烟雾,“等你想明白,我们在一起。”

126、小重山(完)

“请保持安静!”书记员赶反复申明纪律。

那股窸窸窣窣的嘈杂终于停止了。送风口不住地吹着冷气, 媒体区的记者捏着纸杯在对应区位站好, 小心摆好摄像机的角度。

安静不过两秒钟,人群忽然发疯似地沸腾起来, 闪光灯集中地闪烁不停。

年轻人在两个警察的簇拥下,慢慢走向了被告席。大多数人只看见他的侧脸, 他身材清癯, 衣裳干净。

“请关闭闪光灯, 请勿扰乱庭审秩序!”书记员打断了一个试图直播的主持人, 亲自下场将她的话筒掰到了一边。

一般的公开庭审很少容忍媒体记者的参与, 但此次不同, 一切都显得混乱而反常,法官在嘈杂声中按紧耳麦, 里面传来了发言人的最高指令。

“提问时请尽量避免专业术语,简化审程序,我希望您将它当做一场答记者会,尽量满足公众的好奇心。”

“……好的。”法官冒着汗答应道。他抬起头, 看向了黑洞洞的摄像机,无数举起的手机,还有窃窃私语着的人群, 一切都意味着这不再是一场严肃的一锤定音的审判, 而将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全民讨论。

正因如此,每一个问题都有可能引起舆论之争,他紧张地再度翻看材料,皱纹密布的额头上滚落下一颗汗珠。

被告席上的青年看起来却很轻松。

听说他年少时叛逆, 可此时看来却不像,他从容站在那里,头发干燥整洁,纽扣整齐地扣着,襟前别着一枚金色的玫瑰胸针,垂着眼,妥帖的宛如一个前来赴约的绅士。

法庭纪律的宣读埋没在窃窃私语中,因为纪律问题,庭审迟了半个小时才开始。所有的录像、案情记录被传送到法庭中间巨型白色方尖碑一样的屏幕上。

威严的声音从话筒中传来,“所有物证真实有效。”

各个方向的人都看到了播放的视频,有的记者们甚至对于视频上女孩的高仿真度啧啧称奇。

“她可真漂亮。”

“简直像真人一样。”

书记员维持纪律的声音再度气急败坏地响起,有人注意到y也在静静看着监控录像里的内容。

他看得很专注,眼里似乎蕴着一点淡淡的笑意,直到问询打断了他。

“被告人先前知道视频里的ai是诺尔教授违禁实验的成果吗?”

y说:“我知道。”

“作为守法公民,知道后后为什么没有选择举报,反而隐瞒她的身份?”

“我恰好需要一个监护人。如果没有监护人,我将会被领养,我很讨厌寄人篱下。”y平静地陈述,“那个时候我九岁,一个人住在一栋大房子里,我很孤独,希望有人陪陪我。”

这个叛逆天才和盘托出的坦诚,导致了四周一片静默。

“可是——”

y的律师是个漂亮的俄罗斯女性,金发碧眼,镜头充分给到了她,她的声音也悦耳好听:“一旦举报,苏倾面临的只有被销毁的命运。我的当事人y对这件事有自己的看法。他知道诺尔教授制造苏倾,本质上并不是为了利益,而是因为思念车祸死亡的养女。即使实验失败了,诺尔对这个机器人依然很好,每天都会花五六个小时陪她说话,把她教导成真正的女孩子。如果你们也做了父亲,一定能理解一个孤独的父亲的心血,是不能被冷漠地毁灭的。”

第一次听说这件事的人们十分惊讶,旁听席逐渐升起切切察察的议论声。法官有些恼怒地拍了一下桌子:“律师请不要提及与本案无关的话题。”

那位律师微笑着,配合地点了点头。

他接着问y:“视频里的机器人同你什么关系?”

“那是我的妻子。”

“是监护人,也是‘妻子’?”法官的语调听起来有些涩然,带着本能的质疑。

“是的,前期她照顾了我,”他迟疑了片刻,“可我长大之后,无时无刻不在被她吸引着。”

“可她只是一个人工智能。”

“是的。”

“那么请注意措辞,她没有合法的公民身份,你们的婚姻不能被法律承认。”

y轻轻吸了一口气,似乎想说些什么,最后又将那口气慢慢吁了出来。窗外的光照着他发褐的眼睫和琉璃般的瞳孔,他转过眼睛默然盯着法官,眼神里含着一点挑衅的笑意。

法官低着头,对再度占了上风感到松了口气,接着道:“你们将不会有孩子。”

“我非常喜爱我的妻子,因此新生命对我来说不是必须的。即使是必须的,”他冷淡地一字字道,“他也不该是一道线,一个数字,一条法令。”

就像一滴水溅进油锅里似的,议论声轰然炸响。

面对联合政府无休止的对生育的要求,怨言一定是有的。但人们背负着人类一体的责任,谁也不敢先说出口。

而眼前的被审判者挺直如青松,毫不避讳地说出了自己的怨怼。

一个女记高高地举起了手,法官不得不暂时停止庭审。

“安德烈斯先生,”她跳起来犀利地问,“请问你怎么能确定这种感情是爱情呢?也许您只是陶醉于机器人的绝对服从也说不定,您爱她哪一点?ai的哪一个部分不是由人类创造和美化出的?”

“我无法确定它是不是爱情。”y沉默了一会儿,讽刺地说,“不过,我的妻子从来不会绝对服从,如果她是的话……”

“那就好了。他笑了笑,“她会听我的话,待在我身后,她不会亲手毁灭我们的家庭,猝不及防地给我一刀。”

“她离开之后,我保存着她的身体,却不再迷恋它。我没有尝试过再复制一枚芯片,我知道即使造出来同以前一模一样的人,也不再是她。”

他讥诮地扫视过媒体区,“您说,我究竟爱她哪一点,美丽,还是智慧?”

或许是这片指甲盖大小的芯片上蕴生的,小小的,孱弱的,甚至没有形态的灵魂。像千姿百态的云,世上独一无二,被风一吹就散了,如此短暂而珍贵。

一名青年学者始终无法苟同,他推了推眼睛:“多少细胞构成了心脏,人类大脑密布着多少神经?人是上天造物的精密仪器,机器的条件反射。怎么能与人类相提并论?

“永远不能。”

年轻人眼里含着锋芒:“但是,当她感到怯懦,学会撒谎,开始掩耳盗铃甚至用死来逃避困难时,她就已经产生了完全类似人类的心理机制。你无法否认,她违背指令的自毁就是她觉醒的标志。”

广场屏幕上、公交站牌下三三两两的行人驻足,仰头看着屏幕的年轻人。

他慢慢地勾起嘴角,“我们自诩宇宙智慧的顶端,最珍贵的物种,一切其他生物都难以与我们比肩,人类是多么自大啊。”

“可是在我看来……在我看来,这样的自大,也不过是蜉蝣生物的恐惧。我们被几十年前的末日吓破了胆,为了活着无所不用其极,我们用‘人类一体’的责任将所有人绑在一起,用触手一样的管控将每个个体矫正得健康向上,为了社会能运转下去,我们抹杀旁逸斜出的一切感情,把压力丢给了未出世的孩子。”

y的律师吃惊地看着他,半天没有反应过来——她为他准备了一份对他有利的辩护词,可他今天说的每一句话,没有一句来自那篇讲稿。

“我们不再追求科技发展,也不再探索宇宙奥秘,龟缩在角落里,退化成我们最看不起的动物我们恐惧而苟且地繁衍着,早就失去了爱的本能。”

声音戛然而止,他的话筒音量被切掉了。嘈杂声顿起,设备控制人员出了一头冷汗,法官按了按耳麦,屏息等待指令。

“请递给我一个话筒。”他转向媒体区,声音失去了话筒加持,但依然平静从容,“即使是死刑囚饭,我在今天依然有说话的权利。”

有大胆的记者翻越护栏,伸长手臂,递了个小扬声器。

他接过那小扬声器,在刺刺拉拉中继续:“三万万人类,一亿五千万女性,无数个鲜活个体。”

法官紧张地按着隐形耳麦,那端沉默很久,终于传来了声音:“让他说下去。”

与此同时,话筒骤然打开,被告人的声音即刻清晰地传荡开来,转到了每个角落:“但你们不会明白,宇宙浩瀚无垠,我爱上这样一块顽石。”

“懵懵懂懂,混沌未开,学得比旁人都慢,闹出许多笑话。”

他停顿了片刻:“可我想与她共度每一日,直到过完我卑微的一生。”

没有人打断他,他也未曾停留,仿佛这不是庭审,而是学生时代一场再正常不过的答辩演讲。

“我的妻子有一个心愿。她想要变成真正的人类,但是直到她死也未曾实现。尽管她的妙思、情感和可爱,已经胜过许多的真正的人类。”

一张男孩女孩的抓拍合影,骤然跳跃在方尖碑上,他们看起来如此协调和生动,仿佛下一秒就要从照片里嬉笑着走出来了一样。

他微微笑起来:“我认为作为人类毫无骄傲之处,但这是她毕生的愿望,她仰慕我们身上的骨骼,血管,和跳动的心脏,因此我开始收起怨怼,爱我自己的每一处,爱我的生活,爱我所处的星球。”

“我想要为她挣得这样一个身份,代替她墓碑前的鲜花。”

无数亮汽车停在马路边上,斑马线上空无一人,红绿灯径自变化,由红到黄,再到绿,所有人都仰头看着这场庭审直播。

“我第一次为机器人哭。”女孩红着眼圈,笑着对旁边的路人说。

“我们应该为他们开辟一条绿色通道,不是吗?”

“爱情是自由的,理应是自由的。”头发斑白的老人拄着拐杖,缓缓地、慢慢地吐出这句话,他的下唇和手指同时颤抖着,“早该如此了,无法阉割的,人类的本能。”

春天到来,洁白的绣球花团簇盛开,浅绿色蝴蝶在花丛中上下飞舞。

墓园里一片苍翠,草坪冒出新芽,鸟儿的脆鸣穿梭于浓荫,一排排小小的墓碑,就像是地上自然长出的晶石,没于青草,头上盛满青苔。

两名西装革履的工作人员从托盘里将一束缎带扎好的小雏菊,俯身放在墓碑前,同时摆放的还有一张金箔制的、雕刻精美的结婚证明。

墓碑上印着的人一对麻花辫子,拥有一双乌黑的眼睛,笑涡甜而天真。金黄小雏菊开得正娇艳,照片下方竖排镌刻了一行花体字。

“人类女孩:苏倾”

薇安打开实验室里的灯。

待看清里面的情形,她一个踉跄扑了进来,“你在做什么?他还在仪器里!”

秋原的手正放在总电源的闸门上,用力一按,“嘟——”的一声警报的巨响,实验舱发出一声断电的嘶哑的咆哮,颤动了一下,旋即陷入寂静中。

“你疯了吗?备用电源呢?”她扑到了实验舱前,慌乱不能自抑地上下地寻觅着开口,越是着急越是不得其法,最后她透过顶部一小块玻璃,模糊地看见了他的影子。

他闭着眼睛,太阳穴连接了数根电线,表明脑电波正在接入。

这台离子对撞机能量巨大,意外断电无论在任何级别的实验室,都算得上是重大事故,薇安一阵阵地发抖:“喂,快帮帮我。”

半晌没得到回应,她回过头去,秋原立在一边一动未动地看着她,脸色平静,表情晦暗不明。

她被诡异的不详的预感击倒,这实验舱是金属制的,沉重得仿佛棺材的盖板。她不住地拍打呼喊着,手心汗湿,在上面留下了几个仓促的带着薄雾的掌印,最后她找到了开关,拿肩膀强行顶开了实验舱的盖板。

“学长,学长——”她松了口气,冰凉的手捧住了y的脸,“没事了——学长?”

巨大的惊恐之下,她的调子都有些变了。

y的紧闭双眼躺着,眉目锋利,睫毛浓密,几乎像是沉沉地睡着了,唇边甚至还有一丝极淡的笑意。

他一动不动,没有心跳,亦没有呼吸,连他的脸都是冰冷的,像是被雨水浸泡了千百年之久的雕塑。

这具躯壳失去了一切温度,那反叛的灵魂早已不翼而飞。

薇安的牙齿颤动着,搭着实验舱慢慢滑坐下去,长发遮住了侧脸,她反应了好一会儿,回头仇恨地瞪着秋原时,嘴唇苍白,眼珠已满是血丝。

“薇安小姐,”秋原慢慢地说,“请尊重y的意思。”

在那顷刻而来的混沌里,宇宙巨大的漩涡像漆黑的眼睛朝他张开。

在光怪陆离的时空的隧道里,有两道影子被拉到了一线,他们从两个不同的方向,朝中央走来,最终面对着面。

这短暂的相遇,不过一个错肩。

这里光不似光,所有的星星都黯淡为光秃秃的陨石,他只能勉强看清她脸侧的轮廓。

他的喉结动了动:“……‘现实梦境’好玩吗?”

苏倾笑着:“兵人游戏,打到最后一关了吗?”

“还留着最后一关。”

统共只一百关而已,通关了,也就再没有了。

他的小小妻子慢慢地说:“我很想你。”

y在黑暗里肆意注视着她,哼了一声,没有应答,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星河母亲缓慢地眨了眨巨大的眼,一瞬间,黑暗倒灌而来。

“你这是……你这是故意杀人。”薇安扶着实验舱勉强站起来,“我要去告你——我会去告你的……”

她怔怔地看着y,又仿佛世界倾塌了,她满脸都是泪痕,浑身颤抖着,喃喃道,“你杀了他,你把他杀了。”

“我可没有杀他——”秋原无奈道。

他叹了口气,凑到她耳尖上方,声音压得极低:“还记得那个突然出现在实验舱里的笔记本吗?我和y最新的研究课题。”

薇安怔怔地看着他。

“新粒子在对撞机内相撞,只要速度足够快,就可以激发了稳定的虫洞。你知道,虫洞是平行宇宙和婴儿宇宙的纽带,可以链接两个遥远的时空。”

“十六年前,y的父母在探索多重宇宙时,也是像这样,因实验舱的突然停电而意外——”

薇安等待着这句话末尾那个既定的“死亡”或者“牺牲”。

而他没有。

秋原弯起那双丹凤眼,神秘而轻飘飘道:“意外叛逃”。

“砰——”

剧烈的碰撞声响起,随之而来的是小型的爆炸,火花四溅,可怖的噼啪声不住地从废墟里传出。

丘山路路口的交通环岛乱成一锅粥,小汽车的双闪一明一暗,缕缕黑烟从连环追尾事故现场的一团废墟中升起。

四处弥漫着焚烧橡胶的刺鼻味道,黄白的警戒线已被拉起。

“快让让,担架来了!”

哒哒的混乱脚步声靠近,医护人员迅速分布开来,搜救用机械臂移动着,不知疲倦地用激光锯开车辆金属残骸、拉出受害者。

一名护士蹲下身去,仔细地盯着废墟的一处,忽而惊叫起来:“快来,这里有两个孩子!”

担架很快抬了过来。

这个十一二岁的两条小辫子的女孩子坐在废墟里,她生得很俊俏,好像一点儿也不怕,一双乌葡萄似的眼睛目不转睛地、讶异地瞧着护士的脸,半天都没有眨,似乎还在发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