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尚锦笑道:“我又不是太子的狗腿子,专门替他跑腿传话还不发月钱,谁.干。”见萧无慎还沉着一张脸,顾尚锦索性伸了一个懒觉靠在了屋檐上,居高临下的瞄了瞄房内吃饱喝足后再次沉睡的杜青墨,轻笑道,“我方才问他们你去了哪里?你猜他们怎么说?”

萧无慎忍不住挑了挑眉,下意识的遮挡了对方看向杜青墨的目光。顾尚锦颇有深意地取笑他:“大家都说你这一年多唯一能够去的地方就是苍家少夫人的身边。我原本还不信,现在亲眼见到,才突然明白你的心思。”

萧无慎不语。

顾尚锦正了正神色:“你对她是动了真情?”

萧无慎唤对方:“郡主……”

顾尚锦冷笑:“你把你的妻女放在了何处!当年你说的话这么快就完了?说到底,你也只是一个善忘且善变的人而已。”

“郡主!”萧无慎沉喝道,“就是因为没有忘,所以我才必须好好珍惜这条命,必须好好的活下去。”他端视着对方,“杜姑娘都明白的道理,你怎么不明白。”

顾尚锦喷他:“你这是拿我们做比较?”

“没有。”萧无慎低声反驳,斟酌着劝道:“郡主,不要再游戏人间了。你明白自己的地位,我也明白自己的身份,你我根本没法走在一起。”

顾尚锦勃然变色,甩了衣袖几个起身就跃了出去:“谁说要跟你在一起!我最讨厌自作多情的男子了。”

萧无慎望着那远去的背影,忍不住也揉了揉自己的额角:“这人,怎么每次发脾气都说我的不是。”

他最后望了望房内的杜青墨一眼,寻了一个方向也放心的离了去。

他们都知道,这一夜苍嶙山不可能回府,乃至于第二日也不见人影。杜青墨让人出去寻了一番,还是对苍嶙山知之甚深的老管家让人从青楼里抬出了人。

她看着这喝得烂醉的男子,总有种恍如前世的错觉。他依然日日不归家,在外浪迹花丛,而她翕然一身的点着孤灯到天明。只是,上辈子她有无尽的不甘和深藏的怨气,而这辈子,她就像看着一个陌生人一般,哪怕他醉生梦死在了春.梦中,她也会无动于衷。

老管家窥视了一番杜青墨的眼色,小声解释着:“听随身的侍从说,少爷从衙门出来就去见了以前甚为熟稔的同僚。对方爱喝花酒,少爷投其所好这才一同去了,夜里也没有要人伺候。”

杜青墨用着冰水泡过的毛巾替苍嶙山擦脸擦手,无所谓地道:“就算有人伺候了,也没关系。”

老管家立即笑道:“少夫人说笑了。少爷这一次是真的收了心,不但没主动要求,甚至还把半夜凑过去的人给打发了,只说府里的娘子会生气,为此被嬷嬷取笑妻管严也没有动怒。可见少爷对少夫人是用情极深,否则也做不到这等地步。”

杜青墨面无表情的把毛巾往冰水里一压:“也许是少爷事多身子也不大好,所以才没了兴致。好了,劳了您老人家费心,这事啊我喜欢日久见人心。您现在说得再多再好,日后他又故态萌发不就是打了你老人家的脸?所以,随他了。”

老管家叹息,知道多说无益。再者,苍嶙山好色的本性在婚后那是节节升高,实在也难以让人轻易相信他会与杜青墨从一而终。故而不再多说,与杜青墨商讨了一番苍家现在的安排后就掩上房门忙活去了。

苍嶙山显然是喝得太多了点,吐了两次后睡了大半日,灌了醒酒汤后才清醒了一些。

开口就问:“娘呢?”

杜青墨道:“昨日就出门说去看望老爷,今日还没回来。”她故意问,“你可见着他们了?”

苍嶙山脸色一变,突地抓住她的手道:“你在嫁与我之前可有什么青梅竹马?”

杜青墨笑道:“好好的,问这做什么。”

苍嶙山盯着她:“真的有?”

杜青墨正色着摇头:“没有。我们杜家不容许拉帮结派,故而与其他官员走得不是很近,来我家走动的官宦子弟也很少。若你说在白鹭书院一起读书的那些公子们,”苍嶙山手一紧,听杜青墨打趣着,“那你也算是青梅竹马中的一人了。”

苍嶙山仔细端详她的脸色,见对方坦坦荡荡这才放下心来,脑中还回荡着昨日天牢中的那一幕。母亲厉声的质问,父亲的沉默都成了一道伤口,在苍家的破房子上再裂开一条大缝。

他顺了一口气,起身去沐浴洗漱,再吃了午饭,这才开始说正事:“有人跟我家说媒。”

杜青墨正在泡茶的手稍倾,转而抬头轻笑:“好啊,我又多了一位妹妹,何乐不为。”

苍嶙山道:“不是为我说媒,是给二姑娘和三姑娘。”

杜青墨眉头一跳,哦了声。

苍嶙山把昨日与同僚喝酒说的话都唠嗑了一遍:“他在兵部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少时还曾经去过边疆上过战场,武功非常了得。不同于我,他是真的靠着双手累积军功一步步爬上去的人,我们都很是佩服,平日里一起喝酒划拳,也算是很要好的兄弟了。”

杜青墨道:“然后?”

“父亲出事的那一会儿他来我家来寻过我,可惜我不在。娘当时病着,焦氏有了身子,是二姑娘派人招待了他。当时他就特意打听了二姑娘的一些事儿,知晓她是个懂礼有责任心的姑娘家,且我两家相熟,所以这才特意与我商量了一番。如若可以,我们可以亲上加亲何乐不为。”

杜青墨问他:“那位将士虚岁多少?”

苍嶙山道:“比我大了一轮。”

杜青墨点头,继续问:“他是否已经有了儿女?”

苍嶙山不疑有他,爽快地道:“当然有。我们这等顶天立地的男子,娶亲娶得早,开枝散叶自然也比旁人早。为的就是怕那一日上了战场后一去不复还的话,府里也有个继承人,能够替老父老母撑起家族。”

杜青墨状是无意地再问:“那他的儿女可都上学了?性子如何,家教如何?”

苍嶙山听杜青墨问得这么仔细,以为她与自己一样上了心,也很直接地回她:“不大,应该刚刚上学没多久吧。我同僚府里的家教自然是好的,性子应当也爽朗,有话直说的孩子。”

“应该?自然?”杜青墨抓着他的漏洞,苍嶙山恼羞成怒,端起热茶喝了一口烫得舌头都直了起来:“我一个大老爷们哪里知道那么多,你个女儿家问得太细了。”

杜青墨道:“这等婚姻大事我自然要过问。而且,我们还得去问问二姑娘的意思。”

二姑娘自然是不同意,昨日她就哭闹过一次,今日再一听,几乎是当场就暴跳如雷,指着苍嶙山的鼻子大骂:“你准备把我给卖了!你把我卖了多少银子?你到底是不是我的亲兄弟?爹爹还在官府呆着,你就心急火燎的霸占家产,你当老爹死了吗?”

苍嶙山猛地拍打桌子:“你胡言乱语什么!”

二姑娘索性撒泼打混的大闹:“我不嫁,我还没及笄,坚决不嫁。”

苍嶙山怒道:“你也知晓如今府里的情况,你这时还不嫁以后如何嫁得出去?我这是替你着想。”

二姑娘冷嘲道:“我与他的女儿相差只有两岁你知不知道?你让我去做人的后娘,你还让我要不要脸?府里再糟糕,也轮不到你急急忙忙的把我送去做妾,我情愿嫁给一个一穷二白的书生,吃苦受累一辈子,也要做一个正室。”

苍嶙山指着她一身的珠翠道:“你瞧瞧你头上的金钗,摸摸你的锦缎华服,你舍得它们去穿白衣,吃馒头酸菜,每日里埋头绣花赚银子养活一家子?你再看看你自己白腻的手,看看你的小脚,别说没日没夜的绣花了,就算让你挑一桶水,你都可能趴在地上爬不起来。吃苦受累根本不是你这种千金小姐能够受得了的事情。”

二姑娘道:“我有嫁妆!”

苍嶙山嗤笑她:“你嫁妆多少,还不是我说了算。”二姑娘气得脸色都白了,苍嶙山也怒火难平,口无遮拦地吐出了真相:“再说了,苍家养你这么大,你就没有想过在关键时刻替家里出一份力?只要你嫁给我兄弟,他就肯替爹向皇上求个情面,也顺道给我一份实差,早点挣一份军功好光宗耀祖。”

二姑娘的尖叫刺得人耳膜疼:“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居然把你的妹妹去换自己的荣华富贵。”她大喊大叫,一边摔开了大门,“这个家里没法呆了,我要找族长替我做主!”

苍嶙山一慌,二姑娘如被惊了的兔子一般,几蹦几跳就不见了踪影。派人去追,更是连个得力的人手也没有。

这一闹腾之下,没了两日,苍家的族长就派人来唤苍嶙山,说有要事相商。

四六回

苍家对扎根了两百多年的大雁朝而言,算不上什么大家族,在皇城立足也只有百年。

在大雁朝的开朝皇帝打天下的时候,苍家的祖先还在山野牧羊。一直到开国盛世之时,出了一位喜好扩充疆土的野心帝王,从东海扫荡到西边的雪山,再从北边的荒漠打到南边的丛林。因为年年征战不休,出了很多靠军功上位的将领,苍家也在其中。几代能将积累下来军功,让苍家在皇城有了一席之地,泽被了后代。

苍嶙山属于苍家第二房嫡子,按照排行进了苍家本宅的大门,也只会被大家称呼一声‘二少爷’,或者‘二公子’。

大少爷,自然就是苍家大房的嫡长子苍君遥。

杜青墨这辈子几乎没有踏进苍家本宅的大门,上辈子去的次数也屈指可数,对苍君遥的印象也只得‘吃得苦中苦,方能人上人’一句。

苍君遥是个相当能忍的人物。早年就父母双亡,周围鹰伺狼候只差要把他拆得支离破碎好瓜分家产了,可他硬是忍人所不能忍,自己找了二房的苍老爷认作了爹亲,把自己这名正言顺的大房嫡子龟缩成了二房的二子,求得栖身之所。

成长的岁月中,从云端跌落尘埃,被人嘲笑、欺辱和讽刺之事他从不为外人所道,就算遇着心思狡诈挑拨离间的,他也能够从容应对,博得了一个儒雅的名声。好在,族中总有一些长袖善舞之人懂得雪中送炭,亦有族长明里暗里的保护,让他平安长大,且脱离了苍家二房的控制,在外地谋得了一官半职混得倒也逍遥自在。

上辈子,苍家追随着二皇子颇为得缘,致死杜青墨也不知晓苍君遥的所思所想。一直到这辈子,杜青墨琢磨着复仇,萧无慎谋划着将二皇子一党一网打尽,变故之下苍家二房大厦将倾,苍君遥自然而然的就出现在了苍家大宅。

杜青墨刚刚知晓这个消息的时候愣了好一会儿,把手中的帐薄停了下来:“这番过去定然不会善了了。”

萧无慎正依在屋梁上叼着一个酒壶小酌着,闻言笑道:“恶有恶报,只是时候未到而已,想来那苍君遥等着这一日也等了许多年。苍嶙山是自己送了把柄到对方手上,苍君遥不好好利用就怎么对得起过去吃下的苦。”

杜青墨道:“好歹也是一家人,就算有苍君遥在,二姑娘和三姑娘真的会联合外人对付自己的亲哥哥?”

“问题是这位亲哥哥现在要卖妹求荣。 他不仁,那位二姑娘又哪里会义道。”

杜青墨叹着气,对比了一番两辈子中苍嶙山的不同之处,忍不住皱眉:“苍嶙山的性子越发不堪了。”

萧无慎嗤笑一声:“有其父必有其子。”他背靠在木梁上,“在天牢的时候,苍老爷曾要求苍嶙山一力承担所有的罪责,把谋逆的罪状全部揽在苍嶙山的身上。”

杜青墨惊讶:“怎么可能?他们可是父子!有哪位父亲会让自己的儿子做替罪羔羊。”

萧无慎似笑非笑的瞅着她:“苍老爷认为苍嶙山职位不高,虽然与二皇子走得极近,可接触机密之事甚少,若是论罪自然比他这个父亲要低些,也容易脱身。到时,苍老爷再替苍嶙山周旋一二,重则流放,轻则革职,只要苍老爷不出意外,他的儿子翻身重来简直是指日可待。”

杜青墨挑眉:“结果?”

萧无慎轻笑着:“你不是已经猜着了么,苍嶙山那自私自利的性子自然是不肯为他父亲顶罪。苍老爷也估算出苍嶙山的想法,正苦口婆心的劝诱之时,苍老夫人突地冲了出来不管不顾地把苍老爷好一顿质问。一边责骂苍老爷无情无义,一边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了苍老爷身上。言词中劝阻苍嶙山不要做愚忠的蠢儿,也求苍老爷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要连累妻儿,把苍老爷当场气得吐血不止。”

杜青墨的指尖在账本上摩擦着,感慨道:“好一对忠义两难全的母子。也怪不得苍嶙山急着将二姑娘三姑娘嫁出去,原来最主要的不是求人救苍老爷,而是为了尽早将这个家掌握在自己手中。”

苍老爷是位左右逢源的官员。他的性子随和,出生武人世家却最善于调解矛盾做和事佬。不懂世事之人很容易对他产生信任,可在官场这类人要么在清流独善其身,要么就必须选择派系,为上位者谋心谋力方能混得如鱼得水。否则的话,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落得两面不讨好也是常事。

富贵险中求,苍家家底不够,二房人丁也不旺盛,苍老爷本身没有大功劳,苍嶙山顶多也只是参加了一些小战事,对朝廷没有大的贡献,故而二房想要在大家族里面有绝对的一席之地,就必须另谋出路。

所以,在一开始苍老爷就选择了二皇子。

杜青墨被二皇子设计加入苍家,也就断了杜家投靠太子的一步棋,更是让太子对清流有了顾忌。最终,杜老爷被冤害,杜老夫人病逝,杜青墨的孩子在腹中枉死,而她自己亦在火海中诅咒着苍家的一切……

每每想到此处,杜青墨就忍不住心口闷疼。

倏地,一缕幽香飘来,她抬头看去,眼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朵白兰。娇嫩的花叶上还坠着晶莹的露水,一如女子心头上的那一滴泪。

执花之人倒挂在屋梁上,单腿卷着纱幔,眼如沉墨,笑如微星,骨节分明的指尖配着花骨,刚硬中辅着温柔。

萧无慎轻声道:“送你。”

一缕缕的艳阳从窗棂透了进来,洒落在书桌上,给账本铺满了金色的薄雾,然后逐步的笼罩着她,一点点的温暖着她。

杜青墨抿着唇,只觉得那满腔的恨意被他刺出了花口大的窟窿,而后,那些沉郁地、阴寒地的恨就被白鲜的花瓣给搅得支离破碎。微风拂过,那心湖上就只有满满的花海在浮动,无数的白芒驱散了阴影。

杜青墨接过花骨,不知不觉中嘴角轻扬,那一瞬间的微笑措不及防的烙印在了萧无慎的心底,久久不能忘。

苍嶙山怒气冲冲从本宅回来的时候,对杜青墨的欢欣之情有点茫然:“府里可有了好事?”

杜青墨摇头。

苍嶙山眉头倒竖,瞬间又送了下去,握住她的柔荑笑嘻嘻地问:“那是你有喜事?”

杜青墨疑惑:“我能有什么喜事?”

苍嶙山瞄着她的腹部,想法简直是不言而喻。杜青墨僵住身子,半响才道:“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尽想着无关紧要的事情。族长请你去本宅可说了什么?”

苍嶙山面上青白交错,抱住她一起跌坐在椅子里,咕噜噜的喝了半壶茶后才道:“我们二房要分家。”

杜青墨咦了声。

苍嶙山把脑袋闷在她的颈脖之后:“二姑娘在族人面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闹腾着不肯嫁,拾掇着族长替她出头,还指桑骂槐的说我丧尽天良欺辱弱妹,真是丢尽了我们二房的脸面。”

杜青墨安抚的拍了拍他的臂膀。

苍嶙山转动着脑袋,在她的耳后嗅了嗅,依赖和爱慕之情不言而喻。杜青墨忍着身子的发颤,问他:“二姑娘的事情本就好商量,怎么会演变成分家了?”

“因为老二回来了。”

杜青墨一滞。暗想着,在本宅里你才是老二,那苍君遥是货真价实的大少爷大公子。口里只道:“他要分家?”

苍嶙山‘嗯’着:“他说父亲生死不明,苍家家大业大,出了变故白便宜了那些个贪官,不如提前分家还可以保下大部分的产业。等到日后事情有了转圜之地,再融到一处也好。哼,他当我不知道他的想法?真是墙倒众人推,以前不说,以后也不说,偏偏挑了父亲获罪之时才闹腾,这不是明摆着欺负我家里没人吗!他以为他是谁?他以为大房还真的能够重整旗鼓?他以为整个苍家的人都是傻子,听不出他话里的真假?”越说越气,苍嶙山猛地拍打着桌子。

“如果当年不是我们收留了他,他以为他能够活得下去?那些个亲戚不早就把他扒皮拆骨了!他不但不感恩,反而在我家遭难之时落井下石。忘恩负义的狗.东西,冷血的畜.生……”骂着骂着,他在兵营中那些粗痞话就层出不穷的飙了出来。

杜青墨听而不闻。她对苍家的情况了解甚多,更是对苍家人好面子的那一套嗤之以鼻。事情应当是苍君遥要求二房将多年前吞并的大房产业全部重新吐出来还给他这个嫡长子,这本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可到了苍嶙山的口中,就变成了苍君遥成了白眼狼,痴心妄想的想要争夺二房的家产。

“那最后你同意了?”

“同意了!当然同意了!我巴不得早一些跟他划清界限,老死不相来往。我算是看清了这些人的嘴脸。苍君遥忘恩负义,族人事不关己,族长助纣为虐。还有那些个同僚,平日里唤我喝酒吃肉泡青楼,只说为兄弟两肋插刀在所不辞,事到临头一个个跑得比兔子还快,抓都抓不到人影子。还有那些杂碎,换了以前我哪里需要看他们的脸色,现在居然都爬到我的头上来了,对我冷嘲热讽挑处处阻拦!他们这群畜.生不如的东西,等我飞黄腾达光宗耀祖之际,看我如何收拾他们……”

四七回

苍嶙山积压了多日的愤慨一股脑的发泄了出来,杜青墨总算是明白了他的处境。

这天底下本来雪中送炭的少,落井下石的多。平日里苍嶙山狐假虎威惯了,没少得罪人。苍家没有出事还好,一旦获罪,身份就一落千丈,无数的人等着算旧帐,等着看他们家的笑话。

老夫人心高气傲惯了,自然不愿意去承受这份罪,故而早就逃回了娘家闭门不出。那位妇人,对苍老爷的情分不知道是真是假,就算是真,又有几分真?

苍嶙山说出那番话之后,特意观察了杜青墨的反应,见她并没有厌弃之色这才安心了下来,抱住她亲了又亲,依恋道:“还是你最好。”

杜青墨背着他笑了笑:“因为我是你的正妻啊!出嫁从夫,我只能对你好。”

苍嶙山一愣,忐忑的问:“只因为你嫁给我,所以你才对我好?”

杜青墨没回答,苍嶙山纠缠道:“那你嫁给了旁人,是不是就不在守着我了?是不是也会如同他们一样,嗤笑我的痴心妄想和不自量力?”

杜青墨偏过头,眼神不自觉的落在了窗台那青色瓷瓶中的兰花上,慢悠悠地道:“如果不是嫁给了你,我又为何要与你在一起?我也没有义务和责任替你分忧解劳,更是没有必要陪你吃苦受累……”

“青墨!”苍嶙山倏地大喊,掰过她的身子凝视着她:“你说的是真心话?”

杜青墨对视着他,看到他的忐忑不安和小心翼翼的模样,眉间舒展开来,笑道:“我是你的娘子,这才是最真的话。”

苍嶙山凝视着她不言语,杜青墨也不在意,只翻动着帐薄清点着苍家大大小小的店铺,田地和庄子。阁楼中只听得到算盘噼里啪啦的响动声,还有浓厚的书墨香气萦绕着,纠缠着,把男人那惶惶不安越纠越紧。

他把杜青墨锁在怀里,恨不得将她吞吃入腹,这样,他的担忧就会少一些,安心就会多一些。

她永远不会知道,当他独自面对族里长辈们的心怀叵测的询问时,他的惊惧;当他面对族长的质问时,他有多愤恨;当他与苍君遥对持之时,他的傲气,他的勇气,他的力量都一败涂地,他觉得全世间的人都背叛了他,离弃了他,都恨不得见他打落尘埃,狠狠的践踏。

那时候,他突然觉得要是杜青墨也在,该多好。只要看到了她,拥抱着她,他就会生出无限的胆量,与族人对抗,与族长反驳,甚至于,他还可以将咄咄逼人的苍君遥斩杀在剑下也在所不惜。

清醒过来的苍嶙山打了一个冷颤,他猛地捧住杜青墨的脸颊,狠狠的吻住她,不让她逃离。好在,杜青墨没有挣扎,她一如既往的抚摸着他的背脊,撸平他的暴魇。

分家对于一个家族而言是致命的打击,轻易不可为之。一直到此时,这才显露出苍家二房地位的败势来。

杜青墨在分家之事上意外的配合,吩咐管家一切都听从苍君遥的吩咐,他们说要如何分就如何分。苍君遥到底是个读书人,做事留有余地,不仅在明面上言明了平分家产,在暗地里也没有让其他族人牵扯到其中,做足了公道。二姑娘如今对他甚为敬仰,三姑娘依然胆小慎微的跟在姐姐身后,苍君遥看着两个庶出的妹妹可怜,索性把她们的嫁妆也包了,从他的私产上支出。苍嶙山对此不闻不问,一副你们这是趁人之危的嘴脸,连苍家本宅也不去了。至于族长再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他也一概不搭理,只每日里在外面求神拜佛,对太子一派之人更是称兄道弟,四处打探二皇子一派人最后的定罪,以及皇上对谋逆之事是否会深究,以求寻得独善其身之道。

每日里回到府里他的脸色是一次比一次的差,大多时候都是摔东西发泄一番,然后就抱着杜青墨寸步不离。杜青墨对他的暴躁表现出十足的忍耐力,对他的依赖也可有可无,她做不出深情款款此志不渝的模样,索性就将他当作一个长不大的孩童,任由他折腾。

越是如此,苍嶙山反而对她在意到了着魔的程度,连焦氏腹中的孩子都遗忘得一干二净。

杜青墨有时候想问他,还记不记得以前爱得死去活来非卿不娶的桑依依?还记得那被他亲手摔死的孩子,还记得他自己手上沾染的情人的泪和亲人的血?

到底,她什么也问不出口。

就这么过了半月,朝中的氛围越来越紧张起来,皇城的上空弥漫着一股一触即发的烟火味。

那一日,苍嶙山刚刚出门,萧无慎就窜了出来,卷着她的腰肢就往外冲:“跟我走。”

杜青墨撑开两人距离:“去哪里?”

萧无慎道:“不管去哪里,反正不能呆在这里了。今早皇上就会下旨,对二皇子一派要严查审讯,但凡身居要职的官员都会抄家灭门。”

杜青墨道:“苍家在二皇子的手上算不得……”

萧无慎怒道:“你知晓得太少了!你以为苍家只是跟着二皇子浑水摸鱼求个富贵吗?你以为我从苍家的书房里搜到了什么?那是一张兵器购买的单子,里面详细的写了苍家暗中替二皇子招兵买马,与他国商贩走私兵器的证据。”

杜青墨脸色一白,萧无慎咬牙切齿道:“就昨日,二皇子的亲信全部都招供了,并且呈上了二皇子与他国皇子卖国的信件。二皇子许诺,只要他国帮他夺得皇位,他愿意赠送边界五座城池作为答谢,两国用结秦晋之好。现在别说苍家,只要与二皇子牵扯的官员全部都要送入天牢一个个审讯。苍家,已经是顶板上的肉,只等着宰杀了。”

“那不正好!”

萧无慎握紧了她的腰肢:“你别是忘记了,如今你还是苍家的儿媳妇。诛九族的话,你亦是被斩首的人之一。”

杜青墨打了一个哆嗦,揪着他的衣袖:“我爹呢?我娘会不会也……”

“他们无事,有太子保举杜家,有事的是你。现在你先跟我走,然后让杜老爷找苍嶙山要求和离,尽快让你与苍家撇清关系。”

“我现在不能走!”杜青墨道,“现在走的话,爹爹是没法让苍嶙山舍弃我的,我必须亲自要求苍嶙山写休书。”

萧无慎怒道:“他如今哪里舍得放弃你。”

杜青墨慌张地道:“那我也不能跟你走!”

萧无慎怔住,不可置信地道:“你想要陪着苍嶙山死吗?你上辈子被他害死了还不够,这辈子还准备陪他徇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