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倾酒松了口气,微笑道:“你能体谅就再好不过了。”

他已帮了她许多,一直都未找到机会好好答谢,偷眼看到他手上伤口仍在,似乎已经结痂了。叶温如顿生愧疚。

“你……你手上的伤……”

“嗯?”顺着她目光看过来,梅倾酒摊开掌心无所谓地笑笑,“早没事了,你别在意。”

“多谢你……”

“好啦,你也别谢了,都谢过这么多回,横竖我也没帮着你什么。”他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往后可不要再做傻事了。”

“嗯。”她重重点头,“我明白。”

清风自窗外吹来,带着她发丝缕缕在面颊旁,今日是阴天,不知是否是竹叶太过茂盛的缘故,竟衬得她肤色格外的白皙。

“呃……对了。”梅倾酒回过神,挪开视线,只往怀里一个劲儿的掏东西。

“你上回给的手帕,我还忘了还给你。”

“手帕?”

他摸出一叠洗得干干净净的帕子,“前些天就想给你了,忙着赶路也没寻到什么机会……”

送出去的东西,她自是没想还能收回来,叶温如迟疑片刻,伸手正想去接……

“这会子你说她会不会在午睡了?”

“门外看看就知道了,若是门关了,那定然是睡了。”

“噢,这样啊。”

骤然响起的两个声音,令屋内二人不约而同吃了一惊,尚未等梅倾酒把手抽回,七夏一个健步已然行至门外,声音犹自快活:

“温如啊,我这儿有好吃的……”

34、【心猿意马】 ...

一阵疾风吹过,竹林间尽是哗哗声响,七夏和百里直直站在外头,一时静的出奇,悄无声息。

梅倾酒的手悬在半空中,颇为尴尬地偏头朝门外望来。原本也没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唐突之事,不知为何,百里那眼神总看得他莫名的头皮发麻……

七夏怔了片刻,仍旧不识相的开口:“温如,你用过茶点了么?我手头还剩……”

话尚没说完,百里却忽然拉了她就走。

“怎么了啊,我们不是要来——”

“知趣点。”他风轻云淡地拿话打断,特意加重语气,“别打扰人家。”

“诶?咦?……”

七夏不知所以地回头看了几眼,被他带着一路往回行。

屋内飘进几枚竹叶。

梅倾酒捏着那方手帕,在原地咬牙切齿。这一瞬忽然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作报应……

时候还早,七夏方才午睡过,眼下也不困,手里的食盒没处放只能提着跟随百里沿回廊慢悠悠地散步。

“这东西怎么办好呢?”她抓抓耳根,颇有些为难。

百里瞥了一眼,随口道:“吃不下扔了就是,也不是什么要紧的。”

“这样不太好吧。”七夏摇摇头,“人家特意送来的……”

他微不可闻地哼了声,“你转送给别人吃就好了?”

这话太有道理,七夏半晌无言以对,只盯着那盒糕点,挣扎迟疑许久。

“……那我留着明日吃好了。”

见她似是下定决心,小心翼翼盖好盒盖。百里轻轻拧了拧眉,并未说话。

栏杆外恰是花圃,虽已入秋,草木却还未凋零,隐约能闻到一股桂花的香甜气息。七夏转过头,像是看见什么,突然拽住他衣袖,“走,我带你去看个东西!”

百里倒也没异议,由她牵引从花草间穿过,径直走到小水池畔。七夏在一旁蹲下,仔细找了许久,忙伸手指给他。

“瞧那里!”

顺着她手指方向举目看去,清浅的水底,几块鹅卵石上一大只青背乌龟正慢悠悠朝此处爬过来。

他吃了一惊。

“你把它养在这儿?”

“刘管家帮我挑的地方。”七夏朝他笑道,从食盒里掰了一块糕点放在石块上。那龟不知是眼力好还是鼻子灵,手脚并用飞快爬上岸来,头一伸就将食物叼走。

“长好大了,比前些天有肉了。”

许是养了几日,也把她记住了,吃完东西,青背龟便从水里把头探出来,一眨不眨盯着她。

“你瞧它在看我!”七夏喜滋滋地扯扯他衣袖,献宝似得,“它老喜欢这么望着,有时候一个时辰都不动弹。”

百里听完就不禁想笑,心道:你能在这儿和它对视一个时辰也是挺难得的。

“你不是要拿它炖汤么?现下还待它这么好?”

“别说……”七夏拔了根细长青草在它头上晃了几下,“我还真有点舍不得了。”她歪头去看他。

“如果我不拿它给你炖汤,你会恼我么?”

百里不胜其烦:“谁要吃那个。”

“那就好!”她抿着唇兀自高兴着,抬眼时恰好微风拂面,他亦在她身旁俯身看池水,束在头上的发丝有几许吹在她额间,虽有些痒,她却没有伸手拨开。反而是怔怔望着他侧颜出神。

隔了少顷,竟忍不住凑上去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头顶的树枝被风摇得左右晃荡,落叶纷纷,雪花一般速速往下掉。

百里眉峰渐蹙,良久没发一语。但从他表情间的变化,明显能看出,他此时……是有点生气了。

七夏心跳如鼓,暗恼自己方才大脑空白手脚失控,如此为难的情景这会儿要怎么收场?

眼看百里已经侧目悠悠转过头,她急忙道:“你你、你……你先别说话。”

“我知道你把我当妹妹看,我知道你对我没有那个意思……我也没有一定要你有那个意思,我我……我只是……”

他眉毛越皱越紧,似要看她准备说个什么名堂出来。然而七夏结巴半天,也没冒出下文。

百里收回视线,站起身,言语冷淡:“往后莫再这样了。”

“哦、哦……”

她喉中无端一酸,也缓缓起来,低头跟着他走。

原来他对自己还是有芥蒂的……

七夏偷偷瞧着百里的背影,茫茫然的想。

“原来这个欧阳衡和叶淳是同窗?”书房内,梅倾酒将手里的旧档搁下,略感奇怪,“我怎么听到传言,有说叶淳被欧阳衡陷害的?这瞧着他们俩之前关系挺好的啊……难道是突然决裂?”

“这欧阳衡是太子手下的人,叶淳又是四皇人的人,主子不和他二人决裂也不奇怪。”百里若有所思,“不过据我收到的回信,上次的私盐一案,欧阳衡的确是受到牵连。不仅如此还有洛知府……我在想……”

左桂仁恍然大悟:“你是说……他们暗中勾结?”

他点头:“极有可能,而且可巧的是这两人都做过太子身边的侍读,保不准此事和太子也会有关联。”

“嗯……”左桂仁闭目沉吟许久,“近年来,太子越发骄横了,朝廷上下多有怨言,再这么下去只怕……”

百里朝他使了个眼色,后者见着梅倾酒在场,立时住了口,没再说下去。

如今人人都知道圣上病危在床,二皇子坐这太子之位已有十年,早显出焦虑之态,眼下更是蠢蠢欲动。多次越位处事,私扣贡品,勒索钱财,加之品行亦暴戾不仁,民间已有不少流言蜚语。

甚至此次谣言所传造反一事,百里也曾经一度怀疑到太子身上……

左桂仁食指轻敲桌面,“这事还得再细查……对了,你们说叶淳还有对儿女?”

“对。”梅倾酒插话道,“他闺女正在府上,可要见她?”言罢,又四处扫了扫,“说起来,今天还没见着温如和七夏。”

“她俩出去了。”百里信手端起茶杯,“说是要逛逛,吃过饭才会回来。”

“噢,那不打紧,等回来了再叫她过来便是。”

与此同时,开封鼓楼,人山人海,楼上匾额的烫金字在日头下闪闪发亮,路过时竟还有些刺眼夺目。

七夏携着叶温如穿梭在人群里,不时停下脚在摊前翻翻捡捡。七夏尤其喜欢些小物件,看到做工精致的就更挪不开腿了。

“你不是要找卖玉石的铺子么?”叶温如在旁提醒。

“等我再瞧瞧。”七夏留恋不舍。

“……那我去帮你看看,你在这儿等我。”

她头也没回:“哦,好。”

……

桌上的茶水换了两遍,瞧着就要到饭点了。左桂仁朝漏壶看了一眼,赶紧作揖告辞。

“老左留下来用饭罢。”百里招呼他坐下,“何必这么着急走。”

“不了不了。”左桂仁笑得满脸涩然,“家里……我娘还等着,回去太晚怕她惦记。”

闻言,百里便露出一个让左桂仁看了觉得愈发不好意思的笑容来。

“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强求了。”他亦站起身,“我送送你。”

“诶,好好好。”

两人正将出门,抱厦那边刘管事却慌慌张张往此地跑。

“大公子,大公子!”

见他满头是汗,气喘吁吁,百里等他歇了一会儿才问:“怎么了?这么着急?”

“叶姑娘……”

话还没说完,梅倾酒登时紧张:“叶姑娘?!”

刘管事连忙解释:“不是叶姑娘,是叶姑娘说……”

他松了口气,插话埋怨道:“讲话别大喘气儿啊。”

“是是是……”刘管事尴尬一笑,接着道,“叶姑娘适才说,庄姑娘在路上给人带走了。”

“被人带走了?”这回轮到百里眸色一凛,“何人带走的?”

刘管事看着他表情,小心翼翼道:“她、她没说……”

他没再多言,简洁道:“带路。”

“是……”

开封鼓楼外,街上的行人比方才少了许多,展现在眼前的马路宽敞笔直,风中扬起的幌子浓墨厚重写着金玉二字。

叶温如孤零零站在店外,来自前方的压迫感太过强烈,她不敢抬头,只把脑袋低垂头,身子愈发显得单薄。

百里负手在后,目光说不上生气也说不上和善,连梅倾酒也极少见他有如此神色。

“说说吧。”

他微微颔首,“人怎么不见的?”

叶温如被他这乍然开口,吓得浑身一抖,神情闪躲,迟疑许久才讷讷道:

“小七……小七在路上瞧东西……我从铺子里出来,还没来得及叫她,前面突然驶来一架马车在对面停下。也、也不知出了什么事……车子走后,原地里就没见着她了。”

百里眉头紧蹙:“她就在你面前的,连出了什么事你都不知道么?”

她声音更低:“车子挡着视线……我也没看到……”

“挡着视线你不会走过去看?”

“我……”

“行了行了。”梅倾酒几步将她挡在身后,着实有些听不下去,“小七在你就凶小七,她眼下不在你就换人撒气了?几时有的这毛病?人丢了能怪她么?她自己都是弱女子,跟上去又能怎么样?”

百里被他一席话说得愈发心烦意乱,勉强将情绪压抑下去,沉默片刻,才缓和语气:

“抱歉,失礼了……”

叶温如望了他一眼,静静摇头。

“没事,开封就那么大,什么样的车查不到?”左桂仁挺身而出,大掌一挥,“你放心,人我铁定给你找到。”

百里有些心神不属地向他致谢,似是想到什么,转向叶温如:

“车是什么模样的?你可还记得?”

她赶紧应声:“记得。”

35、【执着太过】 ...

马车驾得十分平稳,并不颠簸,七夏的眼睛被黑布蒙着,看不见周围是什么境况,也不知是在何处停下来的。

外头有人拽着她下车,蹒跚地跟着走了几步。她偏过头,通过鸟叫和人声依稀能猜出此地应当非常僻静。不仅如此,还定然是个大户人家,身侧不断有仆役小厮走过,脚步声窸窸窣窣。

被人自后往前一推,七夏跌了个踉跄,刚抬头,黑布却给人猛地取下了来,这一瞬,阳光刺目,视线尚还模糊着,眼睛眨了好几下才勉强能看清。

对面红木雕花的圆桌旁,太师椅上,一个年纪同她相仿的女子一手撑头,神色鄙夷地看着她,镂金软银的纹缎锦衣长长拖在地上。

待细细打量过对方容貌,心头隐约感到熟悉。

皱眉一琢磨,七夏暗道不好。

看到她表情明显的变化,浚仪笑容得意,端茶品茗。

“是不是怕了?你落在我手里,是迟早的事。”

她喝了口茶水,“整个开封没人敢和我对着干,你那日既敢顶嘴,就知道会有今日的下场。”

七夏咬咬牙,小声嘀咕:“明明是你强词夺理。”

好在对方并没听见,只是“哼”了一句,把茶杯往桌上一掷,茶水自杯中溢出,溅得四周皆是,底下丫头忙上前来擦拭。

“仗着那个姓百的帮你说话,就敢目中无我?你真是没眼力,找了这么个不顶事的靠山。”

浚仪悠悠起身,“他百里算什么东西?不过是圣上身边养的一条狗,我是皇家的人,安亲王的嫡长女,竟敢瞧不起我?!”

似乎是越说越气,一掌拍在桌面,震得那茶水又溅了少许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