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下了雨,早起时,天已放晴,气息尚凉。

外间薄雾弥漫,窗边的杏花树浅浅嫩嫩地绽出新枝来,梢头落了鸟雀,叫声轻快明朗,有一瞬把他的思绪扯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

案几换了新的,上面摆着满满的一碗燕窝粥,其中放了莲子和碎肉,亦今日不知她还能吃多少。

百里扶起七夏靠在胸前,勺子喂进嘴里,吐出来,擦净,又喂进去,如此一口一口,吃了一炷香的时间。

尽管顿顿都硬给她灌到腹中,辗转一年,七夏还是瘦了很多,脸上轮廓分明,手背却连筋骨都能看到,真的只剩一张皮了。

百里静静看着她,突然之间,觉得她很陌生,像是从未见过,从未认识的人……

他心里一跳,伸手搂着她,在耳边轻轻唤着她的名字。

转眼杏花又要开了,天光明媚,景色繁华。

定定瞧着这份景色,他忽然开口道:“院子里花开了许多,我带你出去看看,好不好?”

知道她不会应答,百里只命人取了轮椅来,小心抱着她放上去。

池塘边坐着只猫儿,池子里有鱼有龟,鲜活的生命在眼前跳动。万里碧空,悬着一轮灿灿的圆日,他不禁想起在杭州城初见她时的样子。

飞扬跳脱的神采,捧着糕点端着汤碗,笑嘻嘻地凑到跟前。

“小七。”百里推她到凉亭里,有清风拂面,花香扑鼻,他声音轻轻的,若有似无,“又到春天了……”

又到春天了……

从前许下过誓言,做过承诺,刻骨铭心的说过喜欢,少年情/事,历历在目。

琴声乍起,车马滚滚自墙外走过,不知何人在弹曲子,咿咿呀呀地腔调,曼声唱道:

落红成阵,

风飘万点正愁人;

池塘梦晓,阑槛辞春。

蝶粉轻沾飞絮雪,

燕泥香惹落花尘。

系春心情短柳丝长,

隔花阴人远天涯近。

……

那人带着吴侬软语的口音,婉转缠绵,如泣如诉,眼前似又回到江南杨柳依依的城镇,天山共色,烟水朦胧。

心口翻江倒海一般的难受,他狠狠皱着眉,不经意眨了下眼睛,泪水便掉下来,很快浸入她衣衫,消失不见。

歌声随着马车渐渐飘远,百里闭着双目,不欲让旁人发觉,连眼梢脸侧的水珠也没抬袖拭去,只是闭着眼。淡薄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意和冰凉交织融合。

蓦然间,下巴处传来一缕轻柔的触感,他尚未睁开眼,就听到有人轻声道:

“好好的,你怎么哭了……”

抬眸的那一瞬,她的笑颜映着融融日光,和煦温暖。

七夏伸手抚摸他鬓角的斑白,歪着头看他,嗓音微微带哑:

“奇怪,我睡了多久?你都有白发了……”

……

一夜的风雨已经过去,晨色中,花木依旧,浮生如昨。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春日好,

楼头曦阳照。

杨柳青时节,

待千金一笑。

完结撒花~~~~

红包已发~

谢谢大家的观看,追文辛苦了!

番外写不写尚在酝酿中。

由于我一向不擅长写番外,加上最近有点累,

所以有更新就是有,没有更新就木有了……

接下来,泥萌将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看不到我了……

自打年初回归码字,今年已经写完三本了,我原以为我本本都能红的,然而一本不如一本。

【论迷之自信的危害……】

三个题材换了个遍,到现在我已经彻底没有信心写下去了。

我想或许是因为自己太不了如今的古言市场,热门主流的文章不会写。

【虽然冷门的文章我也写得不咋地……】

所以斟酌再三,我准备休整一段时间。

新坑不写原创古言了,想换去同人频道,换换心情。

内容还是古代言情。

如果曾经有几年前追过我同人文的大大应该有发现……我又准备回去嫖展大人了……

由于我还是打算写原创剧情,所以当成原创看也不会吃力,泥萌要是感兴趣的话,可以顺手收藏一个~谢谢么么哒~

码字写文太累。

准备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再好好的做新坑的大纲,努力努力把下一本故事写好!

原创这边,暂时可能不会回来了。

欢迎大家来微博和我摆条,微博里也有□□的联系方式。

所有和番外新坑有关的,微博里都会提前说哒。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在逗比和高冷中间精分得特别厉害。也许我不会主动say hello,但我的脑汗我的心,其实是秒秒钟想聊天的!!

……

第72章 【眉间心上】

刚过了中秋节,一场雨落下来,一夜之间气候就变冷了。

杭州城大街两旁的花灯还未及撤下,抬头便可见满天的灯笼,各式各样,看得人眼花缭乱。最近几年,这条街变得比从前更加热闹了,尤其是卖吃食的铺子,生意格外好赚,甚至有大老远从外地赶来此地置办店铺做买卖的。

这缘由还得从定国侯爷说起。

自打三年前百家兵权被削了一半之后,没隔多久,一家子就举家迁到杭州来了,百老将军无官一身轻,侯爷又不理朝政之事,日子过得可算轻松自在。

侯府便在此街街北,因听说侯夫人乃是杭州人士,尤其喜爱吃鱼虾,府上常采买街上的吃食,整整一条街,但凡和食物有关的,生意无一例外的红火。

定国侯就这么一位夫人,对其十分宝贝,宠爱之极几乎满城皆知。加上最近侯夫人还有了身子,三天两头便差人往外面的一家食店里跑,专挑辣味的野兔、野鸭子之类的菜买。

街头巷尾的阿婆阿婶,无事时便坐在门口闲扯,直说侯夫人肚子里怀的定是个闺女。

“谁说我怀的是女娃娃了?”

七夏站在蒸笼前,咬牙切齿地喝完羊肉汤,把碗递回去。

“这些上了年纪的婶子嬷嬷就爱嚼舌根,胡说八道!”

“是是……你知道她们是胡说,又何必动气。”担心她时好时坏的脾气会影响身子,百里仔细替她将粘在嘴边的肉沫擦掉,“况且,依我看,是个闺女也没什么不好的。”

“当真?”她歪着脑袋看他,还未等回答,就先摇头哼道,“又骗我……你娘那么想抱孙子,你定然也想要儿子吧?”

“怎么会。”百里拉住她的手,微笑道,“儿子女儿有什么要紧,能把孩子平安生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说完,又轻声问她:“那你呢?你喜欢儿子还是闺女?”

七夏偏过头,也有些不自然地笑起来:“我和你想的一样。”

闻言,他淡淡一笑,握着她的手略略收紧。

“还要不要吃点别的?”

七夏正要应声,忽然想到一会儿还有梅倾酒请的酒宴,遂摇头道:“还是算了,万一待会吃不下了怎么办?”

“看来你这次是下了决心要狠狠宰他一顿了?”百里付了汤羹的钱,牵着她转过身朝另一条街慢慢走去。

“难得他来杭州一回,不吃个够本我怎么甘心呢?”

他轻轻摇头,只是笑而不语。

如今七夏已经有五六个月的身孕了,虽穿的是稍宽松的衣裳,也看得出小腹上的弧度,平日极少带她出门,今天算是个例外。

常住的那条街是不能走了,正好酒宴是在另外一处,吃过汤羹,在路上消消食也不错。

前方的石桥之下,清澈的湖水平静淌过,映着湖上两岸的房屋,和四周的人来人往。情景很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一般。

七夏在桥上站定,忽然指着下面,回头朝他道:“你看,有鸭子!”

他听罢颔了颔首,石梯下果真有几只白毛红掌的雏鸭跟着只老鸭子悠闲自得的游过。

“小时候我常常和阿姐在那边洗衣裳。”她无比怀念地歪头神往道,“说起来,我还悄悄偷过别人家的一只小鸡。”

“没被人抓到?”他笑问。

“没有……就是没能养大。”似乎是想起什么来,七夏垂头揪着衣带,神情淡淡的,“记得那时爹娘凶了我好久,把我锁在房里关禁闭,亏得有阿姐替我说情……”

她声音很轻,步子也缓了许多。

举目瞧着两边自己再熟悉不过的街景,心中确是空落落的,仿佛少了一块。

百里侧目将她表情收在眼底,手指在她手背上不轻不重的摁了一摁。下了石桥,再走不远即是河坊街,招牌和幌子依旧繁多,只是从前林立的酒楼饭馆,眼下大多已成了绣庄布店,铁铺当铺。

身边行人熙熙攘攘,七夏在一件客店门前停下,仰头而看。

幌子上那个行楷书的“宿”字已然斑驳,全是风吹雨打过的痕迹,客栈大门紧闭,伸手抚上门扉,指尖尽是一层厚厚的灰。

两边的春联掉了一半挂在空中,大约在很久之前,这里也曾是个食客如云的地方吧?

“诶,小七?”

对面的阿诺出来倒残水,刚打开门就看到她,忙笑道,“有些时日没看到你了,你怎么……”

接受到一记清淡的目光,阿诺立时住了嘴,赶紧改口:“哎哟,我这记性……又叫错了,是侯夫人、侯夫人……”

“你叫我小七都叫了七八年了,改口作甚么?”七夏摆摆手,偏过头向百里瞅了一眼,后者只得悠悠转开视线。

“你别理他。”

“这哪儿能啊……”阿诺挠挠头,看百里如此态度,反而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对了,前些天出门卖龙虾,给你留了两筐,明儿我就叫人送到你府上去。”

七夏眼前一亮,抚掌笑道:“真的?那感情好!我月初吃了几只,正好没吃够呢!”

自从有了身子,她的胃口比平日更好了,几乎是什么都想吃。

“对了,还有螃蟹也剩了一筐……”

话音未落,百里忽在旁冷声打断:“螃蟹不能吃。”

“诶……”七夏皱起眉来,“为什么啊?”

“大夫说了,吃蟹活血化瘀,最容易动胎气。”他沉下脸,肃然道,“这段时间要千万忌嘴。”

“哦……”见他都这么说了,尽管秋季这般大好吃蟹季节,七夏也只得忍住,“那好吧。”

“没事没事。”阿诺忙替他打圆场,“等明年嘛,明年等入了秋,我给你留两大筐,保管你吃个够!”

这边正说着,不远处却是听到一声轻唤,七夏和百里同时转过头。

临河一家饭店外,梅倾酒扬手在尚招呼,叶温如在他身边站着,长长的青丝梳在脑后,依旧是恬静安然的模样。

“温如!”

一见是她,七夏未及多想,提着裙摆快步小跑过去。百里看得一怔,着实吓得不轻,急忙跟上拉住她。

“小七,你慢些走!”

眼看到了酒楼边,她才涩然地拿食指划了划耳根,“我又忘了……”

抬眼见到百里额头上都在冒汗,梅倾酒无奈且同情地笑了笑:“都是做娘的人了,怎么还不长记性?”

“便是不心疼你自个儿……好歹心疼心疼你的百里大哥啊,看着他成日得为了你提心吊胆的,我都觉得累。”

七夏把手背在后,偷眼去瞧他,阳光下,百里鬓边那一缕白发显得尤其突兀,心中蓦地一酸。她不动声色地往他背后退了退,默默伸手去牵他。

“行了。”百里若无其事地岔开话题,“进去吧。”

酒楼的规格并不大,饭菜对于他几人来说也只是还好而已。满满的叫了一桌子,大多是为了照顾七夏的口味点的。

她近来变得很能吃,人也跟着胖了许多,一张脸又如从前一般圆团团的,瞧着很是可爱。

饶是如此,叶温如还是被她的胃口惊到。

“小七……”

等吃完了半只烤鸭,她才弱弱地开口,“你要不要歇一歇?”

“歇什么,她如今是吃的两个人的饭,自然食量大一些。”梅倾酒自饮了一杯,不以为意,“依我看,肚子里的这个,恐怕也是个能吃的。”

“是么……”叶温如不好多言,只笑道,“我前年生宁儿的时候就不如她吃得多……”

“你怎么能和她比。”他摇头叹道,“你的胃怕还不如她的一半呢……”

没好气地白他一眼,七夏喝了口汤,忽然问道:“咦,你们这回来,怎么不带小宁?我也有半年没见他了,怪想念的。”

叶温如淡笑道:“本来准备带他来的,不过老人家喜欢……说是带来杭州,舟车劳顿对孩子不好。”

“你想念什么,早晚有一个够你受的。”梅倾酒把筷子一扬,抬手又给百里倒了一杯,还挑眉问道,“是吧?”

他们俩是上一年有的孩子。

原本梅家夫人对温如还颇有微词,一听说得了孙儿,登时把前尘旧事跑到九霄云外去了,现下虽不时也还会受她训斥,但言语间已缓和了许多。而今亲事也成了,仍旧在京城里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