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奎壁冷哼一声,“国舅?早就不是了!”也不买酒了,转身快步离去。

第37章 入山修道

烦恼了几日之后,郦丞相忽然福至心灵,想出了一个应对家人的妙法儿。

于是细细筹划一番,忍痛将心腹爱将荣发派出去了两个月,让她带足银两,出京城往西南方向去,走出数百里,到潭州地界有一座栖霞山,此处山势高峻,道路险阻,峭峰绝顶隐藏在云雾飘渺之间,是个修道的圣地,常听说有虔诚之人入山寻仙而不归的。

荣发到了地界后,先花钱在城中雇到一个做暗门生意的女子,打扮起来,扮作一个小姐的模样,再和她一起在山下寻一户当地的农家,给出厚厚的酬劳,请他们帮忙将一封书信并一件信物,一起送到京城孟尚书府上,为了怕这家人光拿钱,不做事,又许诺他们只要将书信送到尚书府,肯定还能再在尚书府讨到一份丰厚赏银,抵得上他们在此间种十年地。

常言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只要银子出得够多,找人卖命都可以,更何况只是跑趟腿的事情,于是两月后,就在荣发风尘仆仆回到京城梁相府后的第三天,孟尚书就接到了女儿孟丽君从栖霞山托人送来的亲笔书信。

信中说道不孝女丽君百拜顿首,女儿当初因不愿二嫁毁了名节,所以忍痛拜别父母,悄然离家后,随意一路北行,行至栖霞山地界,遇到一位得道高人玉京女道长,女儿跟在女道长身边早晚聆听教诲,已然对道家玄理颇有领悟。如今已拜玉京道长为师,不日就要割除尘念,随师傅入栖霞山修道。

星移物换,似泛水沤境过情迁,如敲石火只胜浮生一半,得受仙师教导,此后既投坦平大道矣。临行前挂念爹娘,顾修书一封,并信物一件,托人带到京城,望爹娘勿以女儿为念,保重身体,女儿且静心修行几年,之后不论得道与否都会回家拜望二老的。

这一下孟尚书夫妇傻了眼,夫人立时就惶急起来,这女儿怎么就出家了呢!还是孟大人心思周密,立时派人跟着那送信的人去查,结果发现那个人真的就是个世代居于栖霞山脚下的乡民,得了一个美貌小姐与丫头的银两,所以才大老远赶来京中尚书府送信,拿到赏银后,高高兴兴回家和老婆孩子团聚去了。

看来此事八九不离十了,女儿从小悟性就高,遇到有道高人渡化一下,说不准真能干出这种出家参悟修道的事情。

想到前些天对郦丞相的各种试探,不由老脸通红,幸亏郦丞相大度,只是不太搭理自家人的旁敲侧击,要是别的男子硬被人家认作女儿,还不得火冒三丈,跳起来啊!看来过些日子,要找机会去给送份厚礼赔罪了。

这件大事办好后,郦君玉总算觉得身周清静了不少,她的新府邸也修好了,离梁丞相府并不很远,很方便夫人苏映雪来回走动。

转眼到了阳春二三月,肃肃花絮晚,菲菲红素轻,大元的京城虽然是在北方,这时也显出了点点春意。

郦君玉念及最近荣发出了趟远门,自己身边里里外外的事情都是苏映雪在一手打点照顾,着实辛苦,想要犒劳她一下,就提议陪夫人出门踏青。

苏映雪日日待在深宅大院里,能出去踏青自然十分乐意。

于是挑了一个天气和暖的旬休之日,禀明了岳父岳母,郦君玉便带着夫人苏映雪,童儿荣发,并几个家丁出门游玩。

梁丞相和夫人,看他们小夫妻感情好,有兴一起出去散心,自然高兴,连声让快些去,玩尽兴些方好,不必急着回来。

此时都中景色最好的地方就是城北通惠河畔,细柳如烟,桃李争妍,郦君玉和映雪到了之后,一时兴起,就吩咐家人看守马车远远地找僻静处等着,他二人带同荣发一起混在如织游人中,沿河慢慢走着赏玩。

苏映雪从小和郦君玉一起读书,也算是个才女的,看了一会兴味盎然,就和郦君玉一来一往的论起咏春诗句来,什么‘草树知春不久归, 百般红紫斗芳菲’,‘春风花草香,泥融飞燕子,沙暖睡鸳鸯’的。

荣发听着不耐烦,声称要去探探路,看前面哪家酒楼最好,一会儿她们好去用饭,就自己先跑去前面玩儿去了。

郦君玉因夫人美貌,一路腆颜偷看者不在少数,他们的侍从又都远远的在后面,因此一路小心护着,慢慢走,赏景联句,十分惬意,不时还要开个玩笑,“映雪姐,带你出来可真风光啊,就走了这么一会儿,我就收到不少又羡又妒的眼神了!估计都是在羡慕我能娶到如此花颜美眷的。”

苏映雪打她一下,“真是越来越没正经了,什么混话都敢乱说,再这样下去可怎么办啊!不成,你回去后给我好好读两天书,把前朝那些德妇淑女的言行好好学一学!”

郦君玉不干,“不要,我都忙死了,哪有空闲去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苏映雪柳眉一竖,“乱七八糟的东西!你可真敢说啊!”佯怒威胁道,“你学不学?”

郦君玉使劲摇头,“才不要学,有那功夫还不如睡一觉呢!”

苏映雪气得在她胳膊上拧一下,“不学不行,这可由不得你任性!”

郦君玉呵呵笑着躲闪,“夫人,夫人,饶了我吧,你看我平日里那么辛苦,就别再给我另派事情做了。”

映雪不依,仗着这里也没人识得她们,难得出门肆意一次,追上来道,“没这么容易,你少找借口。”

忽然脚下一绊,身子晃一晃就要摔倒,郦君玉连忙道,“夫人小心。”身后也有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小心。”好像是自己撞到了什么人身上,跟着一只手在自己的手肘上轻轻一托,连忙借势站稳了身子,几步迈到郦君玉的身边,这才转过身来看自己不小心撞到了谁。

看清之后,心中顿时像小鹿乱撞,怦怦地跳了起来。

只见面前是几个英挺少年,全都锦衣华服,神采飞扬,而刚才扶了自己一下那人更是剑眉俊目,英俊潇洒,正是那年在孟府后花园和刘家公子比过箭法的皇甫少华,当年自己对他一见倾心,朝思暮想,其人的样貌早已深深烙印在脑海之中,此时虽然已经过去几年,但还是一照面就认了出来,顿时红霞满脸,微微垂下头来。

郦君玉没想到自己的几个得意门生也趁着今日春光明媚,来河畔踏青,看苏映雪那样子,一定是认出皇甫少华了,连忙伸出手轻轻拍拍她后背,安抚一下。

皇甫少华等人,刚才远远地就看见恩师大人穿了便装,陪着一位千娇百媚的佳人,混在游人中,笑语而行,几人除了皇甫少华外,都相视会心一笑,均想恩师平日在他们的面前气派大得很,太过俨然,让人几乎都要忘了他的年岁,现在这样看着才像个少年人嘛,于是一齐凑过来想要拜见一下。

第38章 踏青

几个门生见了恩师,自然都要拜见,鉴于是在外面人来人往的地方,大家就一切从简,躬身行个礼就是了。

因为刚才看到郦大人说笑嬉闹的少年人样子,几人觉得十分有趣,连带着脸上也不再像平时拜见恩师时那样严肃,微微露出了笑意。一边还在心中暗赞,郦丞相身边这个女子可真是个美人啊,能得郦大人这般悉心陪同,九成就是他的夫人,梁丞相的千金。

皇甫少华近来心中十分矛盾,不知该如何自处才好,本来以为发现了郦丞相的秘密,自己得了一个绝色美妻,大喜过望,暗地里去孟尚书府上试探了两次,孟尚书为人稳重,只说女儿孟丽君为全名节,新婚夜投水自尽了,府中现在还有御赐的贞节牌坊。

不过他老人家话没有说死,大概也是想着万一那位郦丞相真是女儿,那认回来后,还是嫁给皇甫少华才是最好,因此不愿一下子就把人彻底打发走,也承认郦大人确实和女儿长得十分像。

皇甫少华又和孟家的大公子孟嘉龄交好,私下里也找他说了说。孟嘉龄到底是年轻人,比他老爹说话爽快,直接就告诉皇甫少华,我觉得有八分像,等过几日,我们想个法子把他请到家中,让母亲辨认一下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可惜郦大人滑不溜手,他们想了几个办法都未凑效,然后就收到了远从栖霞山送来的书信,孟家的人彻底死心,孟嘉龄又不辞辛苦地专门去和皇甫少华说了此事。告诉他估计这次得罪郦大人得罪得不轻,请他日后都小心些,莫要再在郦丞相面前露出什么怀疑之色了。要是真惹恼了那可麻烦。

皇甫少华大失所望之余又很有几分不死心,寻思着孟小姐当初并没有死,是你们找人代嫁 ,这是绝无疑问的了,而她在栖霞山修道,怎么早不来信,晚不来信,偏偏要在大家都怀疑郦丞相的时候来一封信件,说自己要入山,这就是摆明了是让我们没处去找嘛,此行径十分可疑啊!

此后他每每对着恩师,虽然言行不敢造次,可是心底里那点怀疑总是挥之不去,经常要趁着郦大人不备之时,对着他那张玉颜,遐想一番。

今日竟然当众看到他和美貌夫人亲密嬉笑,心里最后那点希望也彻底破灭,实在是苦得像吞了黄连一样,虽然也顺手扶了郦夫人一把,但是实在摆不出笑脸,只好退后半步躲在熊浩身后,跟着大家勉强施个礼。

苏映雪现在是一品诰命,不宜当众抛头露面,在没人认识的地方自己悄悄玩玩也就算了,被这么些朝中官员见到,实在有些尴尬,退后一步,躲在了郦君玉身后。

郦君玉微微一笑道,“这些都是我的门生,不妨事。”对着熊浩几人道,“难得碰到你们也来游玩,可惜今日本官要陪夫人,不然倒是可以大家一起热闹一下。”

熊浩和孙子奇都笑道,“是学生们没有眼色了,难得恩师大人有空陪家眷出来散散心,还被我们几个武夫打扰到,学生们这就告退,大人和夫人请便。”

孙子奇细心,“恩师大人出门怎么没有带随从,女眷娇柔,被人冲撞到就不好了。要不然恩师就忍忍,别嫌我们几个碍眼,我们陪大人走一程,送到前面人少处再告退?”

郦君玉微笑摇头,“本官带家人了,不过就是忽然想要自己走走,才打发他们在远处等着的,你们不必多挂念,自去散心吧。”

熊浩几人一听,就不再多说,再施一礼 ,告辞离去,走了一小会儿,离开得远了,熊浩这才笑道,“都说恩师大人当初刚中状元时,是被梁丞相招女婿上门,招进相府的,后来很有几个人替他叫屈,这般出类拔萃的人才,竟给人做上门女婿,就算是丞相的女儿,那也委屈了些啊。今日一见大人的夫人,才知他一点都不委屈,能娶到如此美貌的娇妻,让我给人做上门女婿我也愿意。”

孙子奇捅他一拳,笑道,“你就自己想美事吧,没有恩师大人那般的人才品貌,人家小姐才看不上你这莽夫呢!”

熊浩回他一拳,“那可不一定,恩师大人那般品貌若仙的人才,世上能有几个?难道漂亮女子找不到他这样的就都不嫁了?肯定还是得退而求其次,考虑考虑我们这样的莽夫才是。”

两人说笑了一会儿,不见皇甫少华吭声,忍不住问他,“芝田这是怎么了?早起出来时不是还好好的,这会儿怎么忽然沉默寡言起来,难道是被恩师大人的娇妻震慑住了?劝你可千万不要乱想啊,那可是恩师大人的夫人。”

皇甫少华失笑,“你们想哪儿去了,怎么至于,大人的夫人虽然美貌,但也不是绝无仅有的,我姐姐,还有卫三妹,不都也不差么,算得上各有千秋。只是大人的夫人更要娇柔些,一见我们就脸红了,看来是个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侯门千金,只是我看她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是在那里见过。”

熊,孙二人顿时又嘲笑了他半日,你上哪里去见过相府小姐啊,梦里不成?

郦君玉打发走熊浩几人后,再看看依然双颊晕红的苏映雪,不禁叹口气,“映雪姐,是我耽误你了,要不然这会儿你也早该嫁人了的。”

苏映雪脸上红晕褪去,正色看着她道,“你可别总说这种话,为人最怕不知足,我本来已是投水死了的,能有现在这个境遇就要日日感谢上苍了,况且不是还有塞翁失马焉知祸福一说吗?”

郦君玉本就剔透,被她一说就明白过来,点头受教,轻挽她一把继续走,“有道理,受教了,多谢夫人指点,咱们还是赶紧去追荣发吧,别要等咱们找到她时,她已经吃饱了,留一桌子剩菜给咱们两个,那可委实无趣得很。”

苏映雪回视一笑,“可不是,快走吧。”

两人加快脚步,走了一段路,顶头又见一伙人正对面过来,前面一位年纪轻轻,一身雍容贵气,踱着方步稳稳行来,没有丝毫让路的意思。

郦君玉心中哀叹,今天出门前怎么都不知道先看看黄历的,今日肯定是个不宜出游的日子,刚才打发走扰得映雪姐心神不宁的皇甫少华一伙人,这怎么一转头又碰到这位了。

连忙一把拉住苏映雪,让她往自己身后站站,抱拳躬身,恭恭敬敬地道,“见过郑公子,您今天也有兴致来这河畔转转,属下失迎了。”

成宗皇帝哼了一声,他今天其实是心情很好,想叫上郦爱卿同游的,不想派人去丞相府一问,说是郦大人一早就陪着夫人出门了,因为不是下旨宣召,所以那去丞相府的人就直接回宫回话说没找到郦大人。

成宗十分扫兴,只好自己带人出来,欣赏了一会儿绿柳桃花,正是渐渐惬意之际,忽见远处站了一堆人,遥遥看是几个年轻公子,另外还有一个身姿窈窕的女子,十分扎眼。

仔细一看,竟是郦君玉身后带着个美人,和熊浩几个年轻武官说话,这几人大概也是半路碰上的,熊浩几个寒暄几句就躬身告辞了,郦君玉回头不知又和那女子说些什么,那女子回了两句,之后两人相视一笑,又再携手同行,郎才女貌,十分般配,引得路人频频回首。

不知怎地,成宗就觉得一股无名火起,直直地就冲着他们走了过去,见郦君玉十分谨慎小心,先将女子护在身后,然后才朝自己施礼,心里更不乐意了,脸一沉,“同美人闲散郊外,赏景踏青,郦爱卿十分风雅嘛。只是这美人护得太紧了吧,藏在身后做什么?”

郦君玉不明白他脸色为什么这么差,小心答道,“属下看今日天气不错,所以就陪着夫人出来走走,赏看一下春光。属下的夫人薄柳弱质,不惯见人的,怕在您跟前失了礼数,所以才…”

“哦,是你夫人!”成宗一愣,自己心中那个管郦君玉管得十分严的悍妇,竟是生得这个样子,怪不得郦爱卿被管的这么紧也毫无怨意呢,只怕是愿打愿挨的事情啊。

心中还是有一股不平之气,硬挑毛病道,“郦爱卿这就做得不妥了,你夫人可是一品诰命,怎能如此抛头露面!”不容郦君玉多说,转头叫吴院东,“你带两个稳妥点的人,送郦爱卿的夫人先回去。”

郦君玉应对不及,忙道,“这,这就不劳…属下的家丁在不远处等着呢。”

成宗闻言便吩咐吴院东道,“那你护送郦夫人去和她家的随从们会合了再一起回去。”

郦君玉无奈,只得朝苏映雪点点头,苏映雪听他们说了这几句,已经知道这位就是当今陛下,十分紧张,不敢多说,垂头深深施了一礼,跟着吴院东去了。

成宗看着她走远,这才高兴起来,“早上还派人去你家中叫你来陪朕踏青,结果他们说你出门了,不过看来今日郦爱卿会陪朕游玩是一定的,这不还是碰上了么。”

郦君玉心道,怪不得刚才脸色不好,非得把映雪姐撵走,原来是陛下你自己没人陪着玩了,自然不敢抱怨,含笑跟上,“陛下是金口玉言嘛,十分厉害,属下敬佩。”

第39章 怀疑

出于某种不知名的原因,成宗皇帝在抓着郦君玉陪他在河边踏青赏玩的同时,又把人家的夫人从头到脚挑剔了一遍,毛病找出来无数,好话一句没说。

气得郦大人背过头去直撇嘴,差点想拿白眼瞪他。

暗道这位可真难伺候,我一天到晚任劳任怨地处理公务做事情,平时和你说几句话还得使劲动脑筋,不时要好言逢迎一下,这好不容易轮到旬休日休息一天,才陪着家人玩了一会儿,就又被叫来伴驾,你还对我夫人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映雪姐又没得罪你!

忍着闷气回道,“拙妻自小长于深闺,很少见外人,忽然有幸得窥天颜,不免紧张,她平时其实是很温柔有礼的,而且女子嘛,见人时腼腆些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微臣觉得没什么,倒认为她这个样子蛮好的。”

成宗瞪眼睛,也很闷气,又说不出个原因来,草草再走一会儿就打道回去了。回到宫中也没想明白,自己这是在郁闷什么,难道是因为一直在为郦爱卿娶了个悍妻而打抱不平,所以对他夫人很不待见?

郦君玉也在琢磨,,陛下这是为什么要说一大堆映雪姐的坏话呢?连她穿的鞋子颜色不好,过于俗艳这种事情都没放过,说实话,他要是不说,自己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映雪姐穿了一双葱绿压柳黄绦边,上面还绣了几只彩蝶的绣鞋。

这,这,这,陛下这眼睛也太尖了吧,况且就算你是陛下,连臣子夫人的脚都看得那么仔细,可也是十分不妥的事情!有违礼法!再说那绣鞋还成啊,也没有多难看嘛。

她心中有事,没精神再去岳父母那边应承,就直接回了自己的府中,派个小厮去梁相府把荣发找过来,顺便再和夫人说一声,自己晚上要处理点公务,就不过去了。

回府之后天色尚早,转悠了一圈,溜溜达达地就来到了何珍的住处。

何珍此时已然搬来郦丞相府,她和何珍的兄长何侍郎说起此事时,是说自己手下缺几个管事的,何小公子精明能干,他想要邀回府中帮忙,意思就是聘做幕僚。

何侍郎碍于她的权势,也不敢不答应,只好违心说了几句小弟顽劣,不堪重用,还请大人多多指教的场面话。

自此,何珍就正式成了郦丞相府上的幕宾,郦君玉府中本来没有清客的,为了怕他一个人太过扎眼,还专门去请了几个京城中屡试不第又小有才名的文人回来,养在府中,充作自己的幕僚。

何珍平日不和那些清客在一处,只是自己独来独往,去官署给郦大人做做事帮帮忙,或是待在住处看书写字。

郦君玉自觉做了一件助人的好事,挺高兴,加之何珍才学出众,为人机敏圆滑,和他商议事情,往往都有独到见解,她对这个人也满欣赏的,因此有事情就会来找何珍说说,也确实是把他当作一个亲信幕僚了。

此时一进院子,意外看到何珍公子穿了一身劲装,衬得身姿俊挺玉立,正在练一套不知是什么路数的拳法,郦君玉不懂功夫的,看不出来,单是觉得他那姿势十分好看,“咦”了一声,“茂才,本官都不知道,你还会功夫。”

何珍见有人来,就回手收势,走去拿起石桌上摆的手巾,一边擦汗,一边应道,“我只是随便练练,强身健体的。大人今天不是说要陪着夫人出去踏青吗,怎么晚上又回这边府里来了?”

郦君玉长叹一声,“别提了,今天出门十分不顺,下次再陪夫人出去,我可一定要提前看看黄历才行。”

何珍失笑,“不就是出去玩玩吗,大人可是当朝一品大员,在外面谁还敢找你麻烦不成?”说罢回身叫小丫头端壶热茶出来,就放在小院中木槿花树下的石桌上,两人就坐在外面喝茶闲聊。

郦君玉慨叹,“本官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放心大胆的便带着夫人出去了,谁知偏偏就碰到了那位能管到我的人。”

何珍一挑眉毛,试探道,“是陛下?他又微服出宫了?”

“可不是吗,陛下是少年天子,自然不耐烦总待在宫里,经常喜欢出宫四处走走,这倒也没什么,只是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他竟然会看本官的夫人十分不顺眼,非得说朝廷命妇不好在外抛头露面,让人赶紧送回去,之后又将我夫人从头到脚挑剔了一遍…”

郦君玉说完成宗今日的言行之后,何珍也很摸不着头脑,他向来心思敏捷,看事情十分透彻,八九不离十的,这次竟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可见陛下今日的举止是挺奇怪。

郦君玉实在想不出原因,只能算了,“按理说本官的夫人美貌贤惠,人见人夸的,陛下这可真是与众不同!唉,天威难测啊!”

何珍一拍腿,“对呀,大人的夫人上次来这边府里,我远远的见到过,确实是十分窈窕婀娜,举止娴雅,远看都这么好,近看自然更…”

抬眼看看郦君玉,稍有些迟疑,“大人,学生倒是自以为猜到一点原因了,只是不太好讲,说出来怕你要生气,而且就算生气却也没办法,不但没有办法只怕还…“

郦君玉自然要问,“你说说看,什么原因,竟都没有办法,我不生气就是。“

何珍正色道,“陛下该不会是看上大人你的夫人了吧,之所以表现得那么挑剔,其实是因为上上下下看得太过仔细了,所以才…!”

第40章 盐课

何珍的诡异猜测扰得郦君玉一连好些日都心神不宁,将夫人严密看守起来,就连难得的众命妇进宫给太后请安之类的事情都让她称病不去,免得被陛下借机‘偶遇’,她可要危险。

苏映雪因为怕在宫中遇见孟尚书夫人,所以也乐得从命,装病不去。

其实平心而论,成宗陛下年轻英武,要相貌有相貌,要才学也不错,要家世那更是天下第一,苏映雪配给他没什么不好。虽说后宫女子多了点,但是只要能被封个妃子什么的,郦君玉觉得也成,就凭映雪姐一天到晚那恭良淑德的思路,肯定不会多有怨言。

只是映雪姐现在要算是有夫之妇,若是被陛下看上了,就只能偷情,那可大大的不妥,万一闹出什么事,映雪姐只怕又要投水了。

草木皆兵到成宗透露出已经有册封皇甫家长女皇甫长华为后的打算后,才放松下来,陛下这可总算是看上其它人了。

趁着去安德殿向陛下奏事的机会,先十分高兴地贺喜一下,“臣恭喜陛下,不日就要有才貌双全的佳女入主昭阳宫了。皇甫家的小姐,貌端德隆,堪为后宫表率。”

成宗十分不满,“朕册封皇后,你这么高兴干什么,实话告诉你,朕现在一点都不想立皇后,所以会有这个打算,那是实在被太后唠叨得没办法了。”

郦君玉十分心惊,心想难道还在惦记着我的夫人不成?

好在陛下自己紧接着又解释了一下,“朕最近对这些女子们都没什么兴趣,烦得很,算了,还是不说这个了,等朕再好好考虑考虑吧,太后那边还是先不忙应承她的好。”

郦君玉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最近看女子都没什么兴趣?是看所有的女子么?”

成宗没好气地看看她,点点头。

“哦。实在不喜,那就先不看吧,也无大碍,陛下能够律己谨行,不沉迷于女色,那也是一代明君的做为。”郦君玉心里十分安慰,既然是所有的都看不顺眼,那当然也包括映雪姐了,茂才这次料事十分不准,倒害得我白白担心了这么久。

成宗对于此事很是头痛,觉得郦爱卿此话颇有些不通敷衍,懒得多说,直接翻开他递来奏折看,大略扫两眼,发现是大元朝去年一年,户部统计上来的各地赋税情况,“郦爱卿这是有什么事情要和朕说?”

郦君玉道,“皇上,不知户部丁大人有没私下和您哭过穷啊?”

成宗嗤笑,“怎么没有,自朕登基以来,连年在辽东作战,军饷开支巨大,那丁老儿每月必要来和朕唠叨几次钱不够用。去年风调雨顺,各地的税赋都收得不错,他还要来叫,说是光补往年的窟窿欠债都不够,唉,这事也是不好解决,不光是朕在位这几年,自世祖开朝以来,库银就没有充足过的时候。朕有时实在烦了,就骂骂姓丁的,让他多想想办法,他便能消停一阵儿。怎么,他又跑到你那里哭诉去了?”

郦君玉听成宗说得有意思,忍不住噗哧一笑,“可不是,自从辽东大军班师回朝之后,臣管得最多的就是户部的事情了,不过臣细细地去查过一遍,丁尚书也确实是为难,我朝的库银今年是最充足的,账面上也不过就只有几百万两银子而已,恐怕都不够陛下大婚立后的花销,以前户部从来都要拆东墙补西墙,四处挪借着应付这些大事。”

成宗接口道,“那正好,寡人这就去和母后说,户部缺钱,立后只是还是暂缓为好。”

郦君玉道,“这也不是办法,就算今年陛下拖着,不行立后大典,那明年也还是要的。

我大元朝朝廷的收入主要是全境的百姓农桑渔牧,以及大小买卖人交上来的赋税,此项占了五成;还有分属工部、武备寺、大都留守司、和地方上的那些纺织、陶瓷、酿酒等业,此项大概能占国库两成的收入;再就是朝廷管着的金、银、铜、铁、盐,茶、铅、锡,和商家们可以自己买卖经营的酒、醋、农具、竹木等项,这些贸易往来的收入和赋税沾了余下的三成。

自圣祖在位时,就对百姓农桑之事十分看重,臣记得圣祖曾下诏说,国以民为本,民以衣食为本,衣食以农桑为本,因此从那时起朝廷就设立了劝农司,大力扶持农桑之事,延续至今,这一项暂时没什么好动的。

工部、武备寺、大都留守司、和地方上管的那些手工匠坊,丝织,制陶什么的,臣以为可动的余地也不大,只是要派得力的人手,每年去监察着,杜绝各处的营私浪费,怠工瞒报等弊处就好。

这样看来,依臣的愚见,想要充实库银,只能在剩下那三成里面多做功夫了。”

成宗眼睛一亮,赞道,“郦爱卿做事果然清爽,讲得清楚明白,那你说说,你打算怎么在剩的那三成里面下功夫?”

郦君玉一躬身,“皇上谬赞了,微臣前些日和属下各官员商议过几次,竟然有人说道民间有传言:人生不愿万户候,但愿盐利淮西头。”

说着轻轻摇头,“可见盐商之巨利!如今北起辽阳,南迄岭海,旁及四川、河东等地共设有官家盐场一百六十余处,晒制,煮炼都有当地官府派专人在管,炼出成盐后再卖给几家官家指定的盐商,由他们贩卖出来,这其中官商勾结,通同作弊,牟取暴利的不在少数,要是能管好了,交上来的盐税再翻一倍都不成问题。

臣想自己去江苏淮盐产地走一趟,亲眼看看是怎么个情况,再做决断。”

成宗听她说得有道理,连连点头,“不错,盐税要是能翻上一倍,库银确实能宽松不少,唉,你这么一说,朕都也想和你一起去看看了。”

陛下说说而已,他要是真的出京,那动静可就大了,郦君玉假装没听见,不去接他那话,自管继续道,“陛下要是没意见,那微臣最近正好有些时间,准备过两日就出京了,大概去上月余就能回来。”

成宗觉得他竟然要走这么久,实在有些舍不得,他现在越来越觉得郦爱卿办事得力,为人有眼色,有时还挺有趣,放在身边实在是舒心,不过为了那翻倍的盐税,只得忍痛准奏,“那爱卿你可要快去快回,尽早给朕带回些好消息才是。”

郦君玉身为中书省右丞相也确实是公务繁忙,不好离京太久,所以十分麻利,出行一切从简,交代好属下官员各司其职,有急事就派铺兵速报给她。

再和岳父大人禀报一声,请他老人家在朝事上帮忙多担待一些,与夫人惜别一下,就带上荣发,何珍并十余名护卫上路了。

江淮盐场分布在北起苏鲁交界的绣针河口,南至长江口这一狭长地带,郦君玉一行人轻车骏马,一路疾行,不一日到了唐时就有‘甲东南之富、边饷半出于兹’盛誉的淮南盐场——淮安路盐城。

此地雨水丰沛,四季分明,很利于各种农物生长,又盛产海盐,因此十分富庶,民风淳朴,景色怡人,一派江南水乡之色。

郦君玉一行人大大方方地住进了当地官衙,知府王云山早两日便得知消息,右丞相郦大人要亲自来本地巡查,连着几天都没有睡好,上窜下跳地连忙了几天接待事宜。

在城中一黄姓富商家借了一处靠近府衙的精致宅院,还连着一个繁花似锦的小花园,派人悉心打扫准备,待郦大人一行人一到,就将其恭迎了进去。

当晚大排宴席,请来当地各界名士商贾并下属几个县丞来作陪,因吃不准丞相大人的脾气做派,也不敢搞得太奢华,只好多多上些本地特色,什么白炖鲻鱼,生炝条虾,藕粉园子,首乌糕,醉螺,醉蟹,摆了满桌。

郦君玉来者不拒,带着众随从安享了一顿美食,便拍拍手,说道本官连日来不停地赶路,实在是舟马劳顿,这就准备回去休息了,今日这酒宴不错,多谢各位费心,本官需要休息几日,你们且各自回去吧,等过些日咱们再谈正事。

众人都有些惶惶然,到底也没搞明白丞相大人此行的目的,不过也不敢多问,全都诺诺的答应着退走了,准备这些天都要竖起耳朵来听消息,只留王知府并属下几个县丞日日端坐在衙门里肃然候着。

荣发和郦君玉回房,一路看到小园花团锦簇,回廊花亭,房舍精美,进屋就伸个大懒腰笑道,“院子里的管事说马上就送大桶香汤来给大人沐浴洗尘,嘻嘻,幸亏没听何公子的,去微服私访什么的,不然住客栈哪有住在这里舒服,也没有人给伺候得这么周到。”

说话间就有黄府的小厮将洗澡水送了来,郦君玉一路都凑合着,只能在无人时简单擦洗一下,实在是觉得浑身上下都发痒了,现在终于有了大桶的洗澡水,那还客气什么,也不用荣发伺候了,自己迅速宽衣解带,打散了头发,扑通一声泡进水中,水中加了香料,随着暖暖的湿气蒸上来,芬芳沁人。

郦君玉惬意叹口气,“可不是嘛,咱们又不是话本上私查探案的京官,搞什么微服私访,茂才那建议可真是太折腾人了,亏得本官明智,没听他的,还是这样舒服些,本官日日辛苦为朝廷办事,到地方上原该有这些招待的。茂才那人有时看着挺精明,有时又异想天开得很,就说上次他猜陛下看上映雪姐吧,其实根本没有那回事,可是吓唬得我够呛。”

忽听门外一个清朗好听的声音笑道,“大人和荣发怎么在背后说我坏话,亏得我过来转转,这可被我抓到了。”

第41章 白莲教主

何珍洗漱好了,忽然想起他们刚出京城时,顺手救下的那个投水之人,一路带到了这里,还不知该怎么安排,就走过来问一下,却正好听见郦君玉和荣发两个人在屋里一齐大肆庆幸没听自己的建议之事。

荣发本在里面收拾行礼包裹,衣物摊了一床,听见他的声音,连忙三两步抢了出来,开门道,“何公子,你走路怎么没声音的,这倒好,挺适合偷听别人说话,正好这几天说不定大人需要派人去几个盐场探探消息,这下也不用费心选人了,直接把你派去正合适。”

随口开着玩笑将他让到了外间坐下,见桌上已经有泡好的香茶,就顺手倒了一杯给他,笑笑道,“大人在沐浴,你先等一下。”

将何珍安稳住了,又匆匆转到内室,帮着正手忙脚乱擦身束发的郦君玉穿衣服,看着郦君玉那一反常态的慌乱样子,忍不住偷笑出声。

郦君玉使劲瞪荣发一眼,压低声音道,“你怎么就让他进来了!真是胆子大了…回头和你算账!”

何珍耳力很好,优于常人,能隐隐听到郦君玉在里面教训荣发怎么在他洗澡的时候就把人给放进来了,有失礼数的声音。

荣发根本不怕他,还有空回嘴,“哦?大人准备回头怎么和小的算账啊?是饿饭呢还是关柴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