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君玉明显是想了想,顿了一下才恨声道,“关柴房!关一整天!”

“那感情好,小的这些天正累得慌,到时带两床厚厚的棉被进去,一床铺一床盖,我要结结实实睡上它一天。这一天里面就麻烦大人辛苦着点,自己梳头穿衣,招呼着各样东西了,要是实在找不着替换衣服在哪儿,就忍一忍,等我出来再换。”

“你,你想得倒挺美,要躲一整天清闲!不成,本官改主意了,不关柴房,本官我,我扣你月钱!”

荣发更加不以为意了,“算了吧,还扣我月钱呢,连大人你的钱都是我在管着,你怎么扣啊?我可不是相府里的那些家丁小厮,你去和相府总管打个招呼就能扣我银子的,况且,咱们府里的总管就是小的我自己,大人你还是省点精神吧。…好了,好了,穿好了,快出去吧,别再闹了,再闹下回出门就不给你买那些乱七八糟的古董书,费银子不说,还死沉死沉的,背在身上一股子霉味…”

何珍听得直乐,低头捂嘴使劲笑,暗道这主仆两个可太有意思了,郦丞相那么年轻有为,精明谨慎的一个人,竟被贴身小童儿管教得没脾气,说出去怕是没几个人相信。

他为了顾全丞相大人的颜面,不好笑出声,只能使劲憋着,别人却没他这么体贴,只听外面有人朗声长笑,“这两个女娃子当真有意思,珍儿啊,怎么这么没出息,看上了就进去啊,光是躲在外面偷听有什么用!”

夜色寂静,这声音十分突兀,何珍一惊起身,“徒儿不知师尊驾临,有失远迎,请师尊恕罪。”

房门一开,一个衣衿随风,大袖飘飘的人影闪身而入。

园中顿时人声四起“什么人擅闯!”“有刺客!”“保护大人!”随行的侍卫纷纷冲了过来。

郦君玉现在要算是成宗跟前第一合心得力之人,因此非常看重。这次她远赴江淮,成宗十分怕路上会有什么闪失,专门把宫中自己的亲卫调了一队给她,由一个比较亲信的带御器械近侍张德安统领,随郦丞相出行,供其差遣,还要担起保护之职。

这一队人个个都训练有素,武艺高强,颇能以一挡十,反应也快,转眼间张德安就带着几个当晚轮值的亲卫赶到了。

何珍听自己师傅随口调笑,说郦大人和荣发是两个女娃子,不由十分尴尬,连忙道,“师傅,您搞错了,这位是当朝中书省右丞相郦大人,旁边那个是他的贴身小仆。”

转过头又对从内室快步出来,站在当地一脸古怪神色的郦君玉和荣发抱歉道,“郦大人见谅,这位是我师傅,他老人家说话向来随意得很。”

郦君玉满腹疑惑,上下打量何珍口中的师傅,只见是个很有仙风道骨的男子,也看不出有多大年纪,身材高挑,长眉凤目,肤色白皙润泽,没有一丝皱纹,若不是黑发中杂有几缕银丝,说他和何珍一般的年纪都有人信,那一身衣袍也不知他是怎么穿的,明明就是一件普普通通的袍子,穿在他的身上竟然透出了一股仙风雅韵。

这般气势,一看就不简单,连赶过来的张德全都忍住了没有直接呵斥,反而一拱手,“能从我们的守卫眼前直接进到郦大人的房中,阁下武功当真了得,在下佩服之至,不知是哪路高人?何事擅闯丞相大人的住处?还望不吝赐教。”

那人正上下看着郦君玉,眼中露出一丝讶异玩味之色,“郦丞相?!老夫还真是走眼了不成?”听到张德全发问,就朝何珍点点头,“珍儿告诉他吧,老夫正巧路过此地,听说乖徒儿也在,就过来看看,你们不必紧张。”

何珍道,“我师傅就是白莲教茅玉鸾茅教主。”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瞪大了眼睛,白莲教相传始于佛门净土宗,宋时便已初具规模,在民间影响深远,后来教中出了一位不世出的奇人茅子元,以大智慧重辟教义,融弥勒教、明教、道教三教为己用,新开教门,广招弟子,始成白莲教。

传到今日,白莲教的声势已经十分浩大,在各地都设有分舵,教中弟子多有武功高强之辈,在教众多的地方,白莲教已然隐隐能和当地官府相抗衡,当属民间最厉害的一股势力,没想到眼前这位竟然就是白莲教的教主,据说此人行踪诡异,神秘无比,别说常人,就是白莲教的弟子,许多也是从未见过他的。

张德全立时深深一躬,“不想竟是茅教主亲自大驾光临,这可失礼了。”回头去看郦君玉,“大人,茅教主是世外高人,在江湖上大大的有名。”

郦君玉点点头,也一拱手,“原来是茅教主,失敬失敬,本官在朝堂之中,也是久仰尊驾的大名,一直都在遗憾无缘一见高人,不想今日在此处见到,实属三生有幸。”

茅教主一笑,口中啧啧称奇,“早就听说朝廷中不但是少年天子,连右丞也拜了一位未及弱冠的年轻人,今日一见方才知道果然是江山代有人才出,确实人品不凡,气度沉稳,当得高位。郦丞相,你不必客气,老夫就是顺路来探探徒儿的。”

说罢拉起何珍,“珍儿走吧,去你房中说话。”

何珍应一声,向郦君玉与张德全道声叨扰,就引着师傅走了。

郦君玉和张德全对望一眼,都有松口气之感。均想这样是最好,茅玉鸾这种厉害人物要是忽然来找麻烦的,我们一点准备都没有,可是危险之极了。只是不知何公子怎会是如此大人物的徒弟,他既然有这么大一个靠山,又何须在京城中忍着兄长的恶气,混出那样一个不堪入耳的名声来?

第42章 嚣张的茅教主

何珍是郦君玉带出来的人,没有官职在身,是个清客之流,而且据传言他和丞相大人的关系还颇不一般,张德全不好多管大人的私事,有疑惑也只能装在肚子里。和郦君玉不痛不痒地议论了两句白莲教,就退下去了。

郦君玉自然不能也把此疑惑装在肚子里,很想立时就去问问,但是人家师傅还在那边房中呢,不好轻易招惹,心中有些烦躁,估摸着自己就算现在上床,一时半会儿肯定睡不着了,干脆去看看出京时救的那个投水之人吧。

说来也巧,郦君玉带着一小队人轻装简行,准备快快地赶路,谁知刚出京城就被耽搁了不少时候,遇见了一个投水自尽的。

见到了总不能不管,命两个会水的下去把人捞上来一看,更巧了,还是个熟人,竟然就是上回在酒楼前遇见的刘奎壁刘公子,上次是买醉,这次干脆自尽了。

郦君玉赶时间,也不愿在本来就少的人手里再分出人来专程送他回去,所以救了人后就干脆直接让张德全带着一起赶路。刘公子也有意思,醒了之后也不多问多说,让跟着就跟着,老老实实地一直跟到了这里。

此时左右无事,又睡不着,就命人把他叫来问问,看他现在是想活啊还是想死,想活就带回京城去,想死就在这里就地放了他,让他找地方自生自灭吧,自己带的人手不够,不能总是抽出一个人来一天到晚专门盯着他。

不一会儿就有人将刘公子带了过来,郦君玉以前没有见过他,现在看来就是一个面目清秀,但是瘦骨嶙峋,由内而外透着一股颓废之气的年轻人。据荣发说,他比以前憔悴消瘦了许多,以前可是个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的俊公子,虽说还比不上皇甫少华,可也算是不错的了。

刘奎壁以前是国舅,当过大将军,世面见过不少,现在虽然没落了,但是举止还有礼自持,并不因为郦君玉是丞相大人就惊乱慌张,也没大惊小怪,进来拱手一躬,斯斯文文地说道,“那日在城外多谢丞相大人相救,小可一直没有机会当面谢过丞相,还请大人见谅。”

郦君玉看他这个架势说话,觉着应该是不想再寻死了,便问道,“本官认得你,上次咱们在京城酒楼门前见过一面,你是前刘皇后的弟弟,因父亲刘候获罪所以被朝廷免了职,只是本官记得陛下当时看在与皇后夫妻恩情的份上,有额外开恩,并没有抄没刘府的家产,你们兄弟两个虽然不能再做官入仕,但留在京中安然度日或是返乡置田闲居都是没有问题的,何苦还要想不开,自寻短见?”

刘奎壁苦笑,“我大哥是可以安然度日,回乡闲居的。我却不行,我的父亲和姐姐说白了都是为我所累,才会先后故世,我又如何能安然闲居,大人在城外救起我的那一日,我刚得了从云南送来的家信,老母亲也受不得父亲姐姐接连亡故的打击,郁郁而终了,我,我那日当真是万念俱灰,想也不想就出城跳了河,唉,倒是累得大人的侍从忙乱了一场,实在是惭愧。”

“哦?”郦君玉坐直身子,微微有些诧异,没想到刘奎壁能说出这样一番情理通顺的话来。

郦君玉心中其实本来是有些看不起此人,当初比武夺亲,输了之后就另走歪路,怂恿家人仗势欺人,陷害忠良。和映雪姐成亲那时不知是怎样的恶形恶状,映雪姐投了水,他照样没事人一般,进京做他的大将军。

纨绔到底是纨绔,靠姐姐的关系得来官职之后,不但不知收敛藏拙,竟然还自以为是,主动请缨去缴山匪,结果一场对战就被山匪抓住关了快有两年。

回来之后就颓废到底,先是日日借酒浇愁,后来就自尽了事,这般一个既没本事又没担待的人,郦君玉其实是没耐心多管的,叫来问问也不过是尽人事而已,都已经准备好听他说两句怨天尤人,了无生趣的话就直接打发他走人了。

“那,那你如今有什么打算?”心说他既然现在说起话来通情达理,那应该是已经想通了,自己干脆好人做到底,救都救上来了,就问问他有什么打算再帮一把吧。

刘奎壁还是苦笑,“我也不知呢,死了一次,无论如何不会再去做这种傻事了,可在下现在也身无长物,哪儿也去不了,不知大人能不能再带我回京?在下有手有脚,也粗通文墨,会点武艺,大人你路上尽管安排我帮着做点事情好了,我,我这一来不想白白跟着吃住;二来大人救了我,我无以为报,便在路上帮你做做事,也算聊表寸心。”

他这话说得也算实在,郦君玉觉得答应下来也无妨,不过还要再提醒几句,“刘公子,要本官带你回去自然是可以,不过我这一路上能派给你做的怕都是些随侍们做的事情,你以前是做惯大将军的人,不知能否吃得消?”

刘奎壁深深一躬,“多谢大人,大人尽管放心,我在吹台土匪窝中被关了两年,什么苦没吃过,自然不会再去摆往日那虚衔的架子。”

郦君玉道,“那好,本官和张德全说一声,你既然会些武艺,那就先去和他们那些护卫轮值吧,他们人少,每日派人轮换值夜也满辛苦的,多个人总好一些。等本官这里有事情了再找你来。”

刘奎壁一走,荣发就凑了过来,“大人啊,您真的打算把他留下来做事情?那日后万一皇甫公子知道了…”

郦君玉淡淡地道,“怎么?难道本官做事还要看自己门生的脸色不成?”

荣发一吐舌头,知道她现在是一点都没有要嫁皇甫少华的意思了,以前对着自己和苏映雪还有所掩饰,现在干脆大大方方的表现出来。

荣发拿她也没办法,只得道,“我都不知,你竟然是这样一个菩萨心肠的大好人,刘奎壁刘公子你都敢用,说到底他爹刘候爷的死因还是和你的那班门生们脱不了干系的。”

郦君玉托着下巴细思,“不怕,他反正不能入朝做事,两帮人碰不到的,况且本官觉得他这种历经艰难,又从鬼门关走过一回的人,必然会有所悟,若是真能想开了从新来过,定是个可用之人。”

话音刚落,就听窗外又响起了笑声,“郦丞相大肚能容,果然很懂用人之道啊!”接着何珍提高了声音在外面道,“郦大人,家师还有几句话想要和您请教一下,然后便要告辞了。”

郦君玉忙让荣发去开门将人请进来,微微奇怪,不知茅教主有什么话要和自己说。

茅教主还是那副悠然自得,潇洒如意的神色,进来也不客气,直接在郦君玉对面坐了,何珍侍立在他身后,郦君玉知他身份高,等荣发斟上茶来后就主动问道,“不知茅教主有何事要指教?”

茅教主大概还是觉得她挺有意思,大刺刺地上下打量,一边笑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前几天我教两广地方上的教众和当地的官府有些小摩擦,我想着今日正好见到了郦丞相,那就顺便说说此事。”

郦君玉一愣,“有这等事?怎么没有人报上来过?”

茅教主摆手一笑,“就是前些日,我也是昨日才听下面人说的,估计你们那地方官斟词酌句地写好奏表,再一层层报到丞相大人案头,怕还要十余日。”

郦君玉不语,茅教主这话很有些看不起朝廷官员办事效率的意思,不过说的也是实情,她反驳不得,很觉面上无光,只好不做声。

茅教主接着道,“我教近年来声势日壮,在各地都有分舵,只是我这手下管得多了,难免良莠不齐,有些能干,会办事的,和地方上官员关系不错,那还好说;有些性子急燥,粗鲁的,不大会顺着官老爷的意思拍马溜须,难免有些事情上会说不拢,咱们教中粗人多,读书人少,急了就会动手,有时就会得罪了地方官了,一次两次不怕,闹得多了终究麻烦。”

郦君玉心道,以前下面州县偶尔报上来这些事情都说是你白莲教的人不服官府辖制,聚众闹事,恃勇斗狠,到了你嘴里怎么就成了不会巴结官老爷,才气急动粗。

应道,“此事确实是不好解决,一来是这些事情都发生在地方上,我们有些鞭长莫及;二来是下面那些人各执一词,如不是专门派人细细地下去查,还真不好说谁是谁非,那不知茅教主的意思是…?”

茅教主神色一正,“我也知这种事情不好解决,不过最近有越来越多的趋势,分舵的教众被欺负了都跑到我这里来诉苦,要我这个教主替他们主持公道,一两次我可以压下去,次数多了却委实是不好打发!

其实我教中人和地方上官府的争端无外乎两种,一是我教众聚集起来的时候,人数太多了,引起当地官府的忌惮,所以出来干涉;再一个就是官府的人和当地的乡民有了恩怨,或是官家仗势欺人,或是那乡民触犯了律例,这个不好说,要就事论事,而正好那乡民是我教中之人,当地的教众自然会去相帮理论,两方便又闹起来了。

就这么两个简单原因,不知郦丞相可能就此事在朝中和相关官员还有万岁商议一下,看看有什么应对之法没有。

这也是未雨绸缪之举,莫要到日后闹到两方都有大损耗,伤了和气,那可就不好了。”说罢呵呵一笑,虽说是在笑,脸上却没有什么笑意,直视着郦君玉,看他如何反应。

郦君玉心头冒火,要不是知道此人十分厉害,不光身后有着那十分庞大的白莲教,此人自己也是个绝顶高手,就凭现在自己身边这几个人肯定打不过,她就要拍案而起了,这话就是赤裸裸的威胁啊!

竟敢和朝廷叫板莫要闹到两败俱伤,伤了和气,这口气可真是狂妄嚣张之极。

面无表情地回视了一会儿,硬压下心中的怒气,缓缓开口,“茅教主说得十分有理,这确是一件棘手之事,你放心,本官回京后定会奏明陛下召集各部官员商议此事,咱们总要想出一个你我双方都满意的解决之法儿才是。只不过此事恐怕需要朝廷和贵教多多协商,没道理只是朝廷整肃官员,茅教主也应约束你属下的教众才是。茅教主神龙见首不见尾,本官要是有事相商,该找何人才好?”

茅教主哈哈大笑,“不错,不错,郦大人,老夫倚老卖老说两句,你莫要生气才好,那小皇帝能挑了你做右丞,眼光委实不错啊!

这样,既然郦大人快人快语,答应回去就想法子,那我也痛快些,一个月后会从教中派一人去京城的。到时我要是有空,自己也会去一次的。”

站起身来,“那就不多打扰,告辞了。”回头又对何珍道,“珍儿啊,郦大人行事缜密,处变不惊,你可要好好学学才好。”

何珍恭恭敬敬地躬身答应,“紧遵师尊教诲,徒儿恭送师父。”

茅教主点点,竟是不走正门,闪身从窗户跃出,一个起落洒脱的身影就消失在夜色中了。

荣发长大了嘴巴合不拢,“何,何公子,你师傅太厉害了!这怎么跟会飞一样啊!”

何珍微微一笑,“他老人家身为天下第一大教的教主,自然是很厉害的。”再转向郦君玉,“大人,可还有精神和学生再说几句话?”

郦君玉哼一声,暗道好多事情要问你呢,不问清楚了本官怕会睡不着,怎么可能没精神!

第43章 烹小鲜

何珍看郦君玉双手抱胸,挑着眉毛看他,原本温润莹泽,温雅雍容的面孔上很有些问责之意,一边的荣发也双手抱胸,摆了一个同样的表情,一齐瞪眼看着自己,那景象十分有趣,不由好笑,伸手捂住嘴轻咳一声。

“大人一定很奇怪,茅教主怎么竟会是学生的师傅,既然我有这样一个师傅又何必要留在京中受家兄的那些窝囊气。”

“不错,是挺奇怪。”郦君玉瞪人瞪得有点累了,坐回去,端起茶来喝两口,“茂才啊,本官一直是把你当作自己人看的,虽说是要你在我身边帮忙做事,但是一直礼敬有加,没想到你竟瞒了我这么大一件事情,你这让本官情何以堪啊?”

何珍幽幽叹口气,他在郦君玉面前随意惯了,教主师傅在时他还恭恭敬敬地肃立一旁,这时师傅走了,顿时也放松下来,自行坐下,也倒杯茶来喝,“我十四岁的时候才机缘巧合,在大哥带我去的一个官家的酒宴上遇到了师傅的。

大人大概也看出来了,我师傅行事风格不同常人,我做弟子的背后说句不恭谨的话,他老人家其实行事都带了点邪气的。”

郦君玉大为赞同,对何珍的不满立时消减不少,“不错,茅教主这行事风格可是够强悍的,说是有几句话来请教我,其实哪里是请教,威胁一下倒是有的。”

何珍冲她安抚一笑,“大人也别太介意了,我师傅他对你可还算是十分客气的呢。

唉,接着说我自己的事情。

师傅他除我之外还另外有两名弟子,分别传授本事,不过并不带回教中,用师傅他的话说,要是我们连自己都养不活管不好,在外会被人欺负,那又怎配做他的传人,因此全部留在教外历练。我还算好的,二师兄刚被师傅看上时是个小乞儿,师傅收了他后,也还是任他做乞儿,他苦练了两年功夫才自己换了个讨生活的行当。”

荣发插嘴问道,“他换了个什么行当讨生活啊?卖艺?”

何珍看看她,“小偷。”

“啊!这也算个行当?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嘛?乞儿和偷儿,这还用苦练两年功夫再换?”

何珍淡笑道,“荣发,你自小跟着大人,环境优渥,衣食无忧,大概也很少被人欺负,所以不知这世上有些人苦起来是没边儿的,小乞丐四处乞讨,给人赶来赶去,唾弃不喜,不过还不危险,最多挨饿受冻;小偷就不同了,偷东西被发现要是跑不掉打不过,就会被揍个半死的,一次半死,两次死八成,三次可就要死透了。”

荣发张张嘴,再看看郦君玉,郦君玉拍拍她,“茂才说得没错,没想到茅教主行事这般,这般,这般…”连说了三个这般,却实在是找不出用什么词来形容才好。

看来何珍和他那乞儿师兄的情况差不多,虽然有幸拜到了天下知名的师傅,却还是要万事靠自己,他十四岁才开始学艺,就算再勤奋,年纪也摆在那里,想要练到茅教主那样威慑世人的程度,还不知要到何年何月呢,因此还是要自己在京中小心周旋着过活。

正在沉思,忽见一张俊脸在眼前放大,白皙的瓜子脸,翠羽般的眉睫,眼睛又黑又亮,好似两潭深泉,将人的魂都能吸进去,挺直的鼻子下是薄薄的两片水红双唇,唇角噙着一丝笑意,“大人要还是怪罪学生没有将师承的事情据实相告,学生可要委屈死了!”

郦君玉都能听见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何珍举手投足间总是风韵卓绝,令人赏心悦目,没想到凑近了看时更有魅力,感觉到他说话间一吐一吸的气息,带着丝淡淡的暖暖的茶香,像是要诱人去一亲香泽。

脸上发烧,猛然站起身来,“本官自然不会再怪你的,时候不早了,茂才早些回去休息吧,明日咱们还要去几个盐场看看呢。”

转身就往内室走,身后传来何珍戏谑的笑声,“学生这就告退了,大人也请早些休息吧!”

荣发这次倒比她稳重,将何珍送出房去,关好了门才又转进来,把刚才没收拾好的东西统统装起来,铺好了床,再去外间吹熄了几处烛火,自己洗漱了一番,进来又原地转了两圈,最后立定在郦君玉面前,“大人!你好睡了吧,真的已经很晚了,你难道准备在那里脸红发呆,一直坐到天亮啊!哎呦!”

话音刚落就被敲了一下重的,“胡说,我才没有!”

荣发轻哼一声,不去多理她,自己揉着头到一边的软榻上睡去了,隐隐还能听到她在絮絮唠叨,“就知道她要恼羞成怒…”

郦君玉一笑睡下,是挺晚的了,还是早些睡吧。

第二日,丞相大人带来的一行人等,除了几个轮值守夜的,余人集体睡到了日上三竿,直到快午时才揉着眼睛,打着哈欠纷纷起床。

自有黄府的家人伺候茶水早饭,样样精细。

何珍昨晚开过玩笑便算,此时又恢复了常态,过来陪着郦大人一起用早饭,吃了两口就开始皱眉头,“大人不觉得他们招待得太精细周到了?”

郦君玉咽下一口桂花藕粉莲子羹,清甘糯甜,余香满口,答道,“没觉得啊,荣发,这道甜羹不错,你回头记得去问问这府里的管事,问他在哪里买比较好,怎么烧得,我们带些干的回去给夫人,她一定喜欢。”

看何珍一脸的不赞成,就耐心解释道,“本官因公出门多日,家中全部要靠夫人关照,她这般操劳,我带点她喜欢的东西回去讨她开心也是应该的。”

何珍道,“学生不是说大人不该惦记着夫人,学生的意思是用人的手短,大人这般舒舒服服地被他们招待几日后,可怎么还拉得下脸来查事情啊!”

郦君玉失笑,“茂才,你怎么还是认为本官是来纠察断案的啊?我来这边,主要就是想亲自看看盐务从下往上是怎么一个做法,与其让盐商勾结地方官挣取巨利,不若将其归入国库,以充我大元的国力。”

何珍应道,“照啊,就是要揪出那些官商勾结之人才是。”

郦君玉还是摇头,“茂才,我来问你,本官是什么职务?”

“大人官拜中书省右丞相。”

“去各地私访查案,将勾结官府牟利的奸商一个个都抓出来,朝廷要是想做这种事情用得着派中书省右丞相来么?我大元境内北起辽阳,南迄岭海,旁及四川、河东等地共有官家盐场百余处,本官要是一处处去这么抓一次,什么时候才能回朝处理政务?”

何珍张口结舌,有点答不上来了,“这,这也是,做这些事情确实不用大人亲自来。不过,不将这些人抓出来,如何能整顿盐务呢?”

郦君玉微笑,接着去吃她的桂花藕粉莲子羹,吃完一碗后,又将空碗递给荣发,“再装一碗来。”荣发对于她愿意多吃点什么都是无比支持的,乐呵呵地就去装了。

郦君玉这才对何珍道,“茂才,为将者要运筹帷幄,若本官现在只是个知州,那我肯定如你所说,肃查自己所辖州县内的弊情,可是本官现在要管的不是一州一县,而是全大元境内之事。《道德经》有云:治大国,若烹小鲜,现在我是要看看这锅小鲜里的滋味咸淡,是少葱姜还是差火候,然后酌情加佐料,添柴火就是。”

荣发正好跑回来,将碗递给郦君玉笑问,“大人在说什么呢,又是葱姜,又是火候的,你难道准备自己下厨?这可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郦君玉不答,埋头继续吃。何珍可是更吃不下了,沉思半晌方叹道,“明白了,等下学生就去告诉王知州,让他们备好车轿,等下一齐陪着大人去盐场看看,再让几家大盐商这几日都来府衙中候着,以备大人传唤问话。另外告诉张统领,让他派几个精明点的人出去,散到各处盐场,码头,街市,茶馆,去打探几日,回来和大人这边问出来的情况两厢一对,盐城这边的盐务,就能知道得八九不离十了。”

“不错,孺子可教,举一反三,茅教主能选你做徒弟,眼光还是有的。”

何珍苦笑,“多谢大人夸奖。”

第44章 回京

既然郦大人此行的目的明确,就是要看一看,那大家也没什么好耽搁的,分工下去,张德全手下挑出五个口齿伶俐,长相大众的,扮作普通客商,或是来探亲访友的样子,每日里去盐场,码头,市井中打听询问。

何珍陪着郦大人与一干知州县丞盐商周旋,由知州大人全程陪同,将制盐,出货,装船,交税,运送,街市上零卖的全过程细细看了一遍。

知州大人终于搞明白,郦丞相不是来挑他毛病,而是专程来看看这占了朝廷赋税重要一块的淮扬盐业是如何运作的,心中大定,天天好酒好菜,香车暖轿热情招待。

过得十余日,郦君玉就觉得差不多了,带了人启程回京,沿途顺便再看了看漕运河道的情况,等回到了京城已经是初夏时节。

顾不得休息,先和岳父梁丞相及下属诸官员,接连议了两日,拟出了十余条盐务新政,呈陛下御览,主要是在盐户,行盐,市籴,募商管制等方面下功夫,派出专门官员至各地监管等要则。

成宗看着十分满意,命山东一地先试行,若果然有效再推及各地。

这件大事做好了,郦君玉才空下来慰问夫人,接待来拜访的官员,门生,去赴几家推不掉的洗尘宴。

自家相府内也大宴了几次宾客才算消停。

忽然想起一路跟回来的刘奎壁公子,此人在路上表现十分不错,任劳任怨,做事认真仔细,看来是真的打算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刚回来几天没空管他,昨日貌似还在自己府中见到他了,难道这人一直赖着没走?

叫过荣发来查问,荣发最近也是事情越管越多,正累得没好气,先不回郦君玉的话,劈头就道,“大人啊,我看得给你纳两房小妾了,我现在每日累得半死,府中的事情要管,来往宾客接待要管,你的起居穿戴事宜还要管,连这半路招来的手下也归我管,还得小心着别让他看见夫人了,我这哪忙得过来啊!赶紧给你娶两房妾室,让她们把你照顾起来,我好腾出手来干别的重要事情。”

郦君玉诧异,“荣发!难道你心里最不重要的事情就是照顾我了?这让大人我听了多伤心啊!”

荣发一点不给她留情面,“对,就是这件事最麻烦,又耗时间,你看看人家做官的,别说一品了,就是个四五品,那房中小妾也得有三五人,丫鬟七八个,都围着他一人转,方招呼得过来,你只有我一个,我哪里做得过来啊!”

郦君玉想想也是,不由心疼,做个幽怨状,“唉,荣发,辛苦你了啊,可是大人我谁都不喜欢,只钟意你一人,你不受累可怎么对得起大人我的殷殷深情啊!”

荣发气得使劲甩手,“又乱说话,回头告诉映雪姐管管你!看把我累死之后,你还能靠谁!”

郦君玉哄道,“知道你事情多,可是咱们府上这情形有些与众不同,这样子吧,你让映雪姐从她那边派两个得力的人过来,这府中不重要的事情就放手交给她们做,重要的让她们来请示你一下好了。”

荣发还发愁,“可映雪姐派来的得力人手肯定是两个女子,最不济是两个媳妇,他们只能管内宅,那些各府间迎来送往的事情,或是人家来给你送礼请安的,她们也接待不得啊。”

郦君玉觉着也是,“荣发啊,这事容我再想想。你先去把刘公子找来,趁着此时有空,我问问他今后什么打算,他一个前国舅爷总这么不清不楚地窝在咱们府里是怎么回事呢。”

荣发点头,不一会儿就引着刘奎壁进了郦君玉的书房,刘公子看着精神了些,上前见礼,“见过丞相大人。”

郦君玉上下看看他,“这都回京好几日了,你怎么不回家去?难道还有什么事情不成?”

刘奎壁低头不语,过了一会儿才轻声道,“我,我宁愿待在大人这里,大人您能不能就当我是个门客将我留下,有什么事情尽可吩咐我做。”

郦君玉一愣,“你想要跟着本相?”

刘奎壁正色道,“不错,我那家中…我那家中现在都是兄长在管事,我自小和他不亲的,现如今,家里这些祸事也都是因我而起,连累他颇多,兄长他虽然没有翻脸赶我出来,可是平日里也不会给我好脸色看的,我亦没有那个脸面去找他分家产,不若自己出来谋个合适之处立命安身。况且大人于我有救命之恩的,我就算是报恩,也应该跟在大人身边效劳才对。”

“这你可要想好,本官的好几个门生,说白了都算是和你有世仇,你要是在我府上做事,难免不会碰到他们,你可忍得?”

刘奎壁想一想,“大人是说皇甫少华那几人?当初的事情,也确实是我一时糊涂,对他不起,只要他别来为难我,我尽量躲着他们就是。”

郦君玉看看他,却是另有一段心思,此人历经大难之后,洗去了身上的纨绔之气,倒变得沉稳干练了,应该是个可塑之才,自己如今十分缺少心腹人手,留下他栽培栽培也不错。

况且还有一个大用处,就是可以用他来挡挡皇甫少华,话说那皇甫少将军最近都快烦死她了。

也不知她是哪里露了马脚,惹得皇甫少华起了疑心,就郦君玉回京这几日,几乎天天登门拜访,行止眼神都粘连暧昧,也说不出什么正事,就说是来请安,旁敲侧击的,不停试探,搞得郦君玉一听见他来登门就头疼。

现在看看面前的刘奎壁,暗道妙啊,我将此人放在府中,待皇甫少华下次来时,专门安排他们‘见见’,保管有用处。

叫过荣发来吩咐道,“你不是说府中事情太多,缺人手吗,让刘公子帮帮你,他日后也要算是相府的幕宾了,记得每月的茶饭礼金都算他一份。”

荣发在外人面前十分规矩,虽然心里疑惑,却也不多说多问,答应一声就引着刘奎壁下去了。

郦君玉再歇一会,想起自己回京后,除了上朝,还没有去给太后请过安,她老人家以前可是每月都要把自己叫去万寿宫中说说话的。

昨日成宗还提起太后说好久没见他了,想要过几日召他去给看看脉,过几日还不知有没有空闲,不如今日自己主动去求见请安吧,太后只怕还会更高兴些。

知道荣发最近忙得没空,只好自己穿戴起来,招呼人备轿,她要进宫一趟。

到了万寿宫,却发现自己来得不巧,大宫女让他在偏殿稍候,说是这会儿皇甫小姐正在里面呢,万岁也刚才进去,郦君玉一听就想退回去,改日再来,那大宫女却道,已经报进去了,太后听他来了十分高兴,正让人将珠帘屏风抬出来,等让皇甫小姐移坐到屏风后就传她进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