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君玉这个闷亏是绝不能白吃的,问清了军中局势之后,接着就命孙子奇,皇甫少华下去点兵,明日开关,大军一早开拔,直捣尼鲁温的大营,这一次誓要将他逐回老家察合境内去!

众将官得主帅回来,有了主心骨,数日里的担忧焦虑一扫而空,虽然还是不知道他这些天在敌营中是怎么过的,但是看郦君玉话里话外的意思,应是没有受什么大委屈,怪不得他们等了这么久,一直不见尼鲁温那边有消息传来呢,看来是郦君玉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混在了敌营里,对方没有识破他的身份。

这番真是惊佩得无话可说,难怪他一届文官到了疆场就能战绩赫赫,这般沉着稳健,临危不乱的大将之风,在座的几人自问谁也做不到。

于是乎全都意气风发,擦拳磨掌的领命而起,准备明日带大军出战,奋勇一击,将那该死狡诈的尼鲁温赶回老家去。

郦君玉白天睡足了,晚上一时不困,将麾下众将都打发走后,就有余暇和荣发细细说起了别情。荣发听得嘴巴都合不拢,一个劲儿只是‘天啊,地啊,菩萨啊,…这么说你自己动手杀了一个人…你,你,你被认出是女人啦!!…还假冒二王子的王妃…”

最后终于使劲摇摇头,自己清醒一下,发出最大的一个疑问,“你是怎么一下子就想出来去冒充那位二王子殿下胡公子的王妃的主意的?是不是上次诗会一见,后来又把人抓起来调戏了一回你就已经上心了?”

郦君玉这方面正在不爽,此时连荣发都来质疑,气得敲她,“你问话也挑点重要的问,这都是在乱猜什么呢!你家大人我至于这么不堪,逮着个人就要打主意吗?真是岂有此理!”

荣发嘀咕,“这可说不准…”

正说着,门外有人禀报何教主来了,想要求见大人。郦君玉放开荣发,正襟危坐了,“请何教主进来吧。”

何珍回来后也是歇到了这一日的午后才起身,晚间偶然出来走走,碰到了葛都尉和孙将军,俩人一改以前对他的淡然疏远之色,客客气气的好一通夸赞。

何珍这才知道,原来郦君玉对外说是被他白莲教所救,连忙过来问问。

“大人,我这次只是微尽了些绵薄之力,其实你能够从察合营中脱身,主要还是大人自己与那苏德殿下周旋谈妥的,我白莲教无论如何不能冒然居功啊。”

郦君玉和苏德殿下谈妥的条件是十分机密之事,没有可能当众去与诸将官说之,因此当时顺手就把何教主拿来做了借口。

此时见何珍来问,便道,“何教主,你不必自谦,我这次能够这么快从敌营脱身,实在是多亏了你及时赶到,我当时与察合的苏德殿下所谈之事不方便宣之于众,还请何教主能帮忙遮掩一下,本官感激不尽。”

郦君玉请他帮忙,何珍就不好多说什么了。他其实也很想知道郦君玉是怎么说服二王子苏德甘心放她走的,当时隐约听着二殿下的侍卫在大呼‘保护王爷,王妃’,他忧心了一路,却也不敢多问。

以前在郦君玉身边做幕僚时,他洒脱随意得很,从不会这么裹足不前,说个什么话都要思前想后半天决定不了。

看看悠然坐在椅中的郦君玉和站在她身后一脸贴身小心腹样子的荣发,这情景依稀如昨,那时郦君玉隔三差五就会来找他说说话,荣发一般都会没大没小的硬跟在后面。而自己却不知撞了什么邪,深深被那根深蒂固的偏见左右,闭目塞耳,对她的好硬是不闻不见,心里总是存着一丝不以为然的蔑意。

忽然想起当初荣发追来骂他时说的话‘…你这样子辜负她,日后有你后悔的,哼!到时就是你跪下磕头,只怕也求不回来了!’

原来荣发说的句句在理。只是他当时没能明白,现在这人对他依然温文有礼,只是在无形中划出了一道深深天堑隔在二人中间,他只能远远的看,却再也没有可能去触碰到。

犹豫了良久,那句‘他们为什么会叫你王妃?’的话怎样都问不出口,只怕她要觉得自己肆意冒犯。

张了张嘴,最后方道,“大人请放心,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好了,但凡是我能做到的,必然会尽力而为。”再说不出别的,起身告辞,郦君玉也不多留他,客气了两句就命荣发送客了。

荣发默默陪着何珍往出走了一段,待到离门口的守卫远了,才带着一丝别扭地道,“这次多谢何教主你了!难得你能这样冒险去救她,可惜,…可惜…”跺跺脚,“你为什么以前就不能这么好呢?这个时候才…唉,气死我了…”不等何珍回答,转身就回去了。

何珍苦笑,看着荣发的背影,心中真真切切的只有四个字‘悔不当初’!

自从离开京城,随着师傅回教之后,这四个字就一直伴着他,今后肯定还会一直如影随形的伴下去,他根本不知何时才能放开,又或许终其一生都再没有解脱的可能了。

第77章 班师回朝

元朝的大军开到尼鲁温大营的驻地时,苏德殿下已经带着他的人先撤了,尼鲁温看弟弟行踪反常,大老远带着部下急急地赶来,一仗没打,忽然匆匆忙忙的又要回去,不禁心里起疑,怀疑察合国中出了什么大事。

看看宁武关这边短期之内没也什么好打的了,就是他硬去攻打,恐怕也再难沾到什么好处,白白的损兵折将,很不划算,于是跟着下令拔营,准备回去盯着,莫要被兄弟在国中乱作什么手脚。

他正准备要走呢,探子来报,元朝的大军气势汹汹的开过来了!尼鲁温此时一心要走,全无斗志,连忙命令部下加快速度,快走了吧。

孙将军和皇甫将军这边也得到探子急报,说是远远的看见察合军营内乱哄哄的,像是个要拔营走人的样子,孙将军和皇甫将军一听,这赶来的可真是时候,当即下令全速行军追击。

最后追击到了尼鲁温的尾队,对方无心恋战,边打边撤,皇甫将军和孙将军率军直追出了几十里去,看看实在是没有必要再追了,这才停住,虽然杀敌不多,但也算是胜了一场。

就地扎营,派出探子四面八方地查探了数日,最后确定尼鲁温这次确实是撤兵回去了,这才退回了宁武关中。

此役就算是大元胜了,虽然没有将察合人打得大败亏输,但已经是由败转胜,很不容易,且郦君玉心中有底,知道有苏德二殿下在察合国内周旋,他们短期之内必然不会再来犯境。

于是派铺兵先将捷报飞马送回朝中。

宁武关这里留下孙将军为主将,葛都尉为副将,领五万人马镇守,余下人等休整收拾停当了,都随郦大人班师回朝。

荣发十分高兴,算一算出来这几个月实在辛苦,她憋了一肚子话要回去和苏映雪好好说说。

大军启程,郦君玉还是和荣发一起乘坐她来时用的那辆大马车,前呼后拥,被专门护卫她的五百御林军层层围住,张德全因为有了前次的惊吓,就这样还不放心,又去向皇甫将军要了一队人马来,恨不得能将郦大人的车子围成铜浇铁铸的。

郦君玉在车子里一路上也没闲着,万分紧张的发现荣发准备了一肚皮的话要回去向映雪姐倾诉抱怨,这还了得!要知道映雪姐那可是难斗堪比尼鲁温,威严赛过小皇帝的。

“好荣发,你就省省吧,千万别回去再给我惹事了,你还怕我不够累啊,有什么牢骚不满现在就说,你家大人我洗耳恭听。”

荣发认为自己十分命苦,怎么就跟了这么一个不让人省心的小姐呢,这二年郦君玉操劳,她荣发难道就轻松了?“哼,你这样子我也实在管不了,没法子,一定要请映雪姐出面,方才能制得住你!我可再禁不起什么惊吓了。”

郦君玉歉然,“你想怎么管住我,本大人我现在不是老老实实的嘛?”

荣发坐直了身子,正色道,“那你给我个准话,什么时候辞官?小姐,你现在的这个岁数样貌,很难再装下去了,莫要等到硬被什么有心人识破后才肯抽身退步,万一到时候朝廷治你个欺君之罪,或是要你依照婚约嫁入皇甫家中,你受得了吗?别说你了,我都受不了!你当这个官,难免得罪人,你现在最大的靠山就是皇上和梁老相爷,可是真到那个时候,他们未必会帮你的,恼羞成怒倒很有可能。”

郦君玉叹气,“荣发姑奶奶,我好不容易没伤没痛的从疆场上下来,还没喘口气呢,你也容我歇歇啊!”

荣发不依不饶,“歇什么歇?现在天天坐在马车里,什么都干不了,不是一直歇着呢?回去你一忙起来就更没空闲和我说这些了!”

荣发这次受了大惊吓,所以准备坚决不再纵容姑息,定要郦君玉和她说出个一二三四来才行。

郦君玉只得打起精神,开始细细与她筹划,“咱们现在手头有多少银子?上次派刘奎壁公子在栖霞山脚下的潭州买了一处宅院,打算从这边买些家丁丫头派过去的,你临走时安排得怎样了?咱们现在库房里锁了些平日看着还算精致的好东西,包括太后圣上的那些赏赐,回去之后就着手安排人先运走,你和映雪姐的日常用具,使得顺手舍不得留下的衣裳,被褥,妆镜,但凡想得起的,就赶紧先运过去…”

荣发答道,“银子就是你这两年俸禄用剩下的那些,映雪姐那边还有点私房,首饰什么的,咱们以后仔细着用,应该够;买家丁丫鬟的事情我走之前吩咐了京城西市口的人牙子,估计他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等回去了我就去验看,”不太明白,搔搔头问道,“为什么一定要在京城买了送过去,到当地再买不是还能省些钱?”

郦君玉道,“我这也是想要谨慎行事,咱们几个女子到了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终究不安全,当地买来的怕他们在本地有些亲戚朋友的,日子长了,莫要有坏心的传话出去,说咱们势单好欺负,招惹些是非上门就不好了。远道带过去的家人,他和我们一样,同是到了异乡,无凭无依,你和映雪姐再管得严些,他们自然就和主家一心,不会乱使坏。”

荣发“哦”了一声,“也有道理,我就是怕咱们坐吃山空,所以万事都想俭省着来。”

郦君玉拍拍她,“你放宽心,我安排刘公子走的那趟商路很顺,日后不会缺了你银子用的,等到潭州安稳下来,再给你和映雪姐招两个小女婿,就可以安下心来慢慢过了。”

荣发知道她有安排刘奎壁募集人手去做贩盐的生意,好像还有点复杂,不是普通盐商做买卖的手法,她也不大懂,料来郦君玉说好那就是好的,于是把心思放在了小女婿身上,“怎么光给我和映雪姐招女婿,你呢?”

“唉,”郦君玉有点发愁,“我怕没人敢要我。”

荣发觉得也是,给她招女婿怕是挺难的,干脆先放在一边,先管自己吧,“咱们后花园角门上守夜的老于头有个外甥,家中没什么人了,就剩老于头这个舅舅,他在乡下租着人家的两亩地种,自己过活,人老实本份,还挺知道孝顺长辈的,逢年过节都要背上一大包乡下的新鲜果菜来看老于头,那后生我看不错,你想办法把他也弄到咱们要送去潭州的家丁里,等到了地方我就挑他做女婿了。”

郦君玉眼睛都瞪圆了,拍她一下,“荣发!你厉害啊!外面都风传大人我风流不拘小节,原来强将手下必无弱兵,你比大人我还,还要强,怎么着?这是打算让我去帮你‘强抢民男’呢?”摩拳擦掌道,“没问题,只要是荣发你的终身大事,咱们就仗势强抢了!”

荣发气,“抢什么民男啊!我就是偶尔看到一次,觉得那人不错,他在乡下租人家的地种也挣不到什么,还不如在咱们府里做个管事,到时候我再给他绣绣荷包,补补衣裤什么的,映雪姐再拿出当家主母的身份说和说和不就水到渠成了吗?”

郦君玉闷笑,“好好好,你放一百个心,大人我回去什么都不干,第一件事就是去给你把这位,这位不知叫什么的后生打发到潭州去。”摸摸下巴还有些不解,“只是你这绣荷包,补衣裤的招数都是哪里学来的?我怎不知?”

“我娘老早就教过我了…,你哪里用得着学啊,不是早就无师自通,老早就晓得使劲给人何公子送这送那的,补衣服算什么,那件名贵无比的白狐裘,眼睛眨都不眨就送出去了…”

此言一出,郦君玉顿时不吭声了,转头望向车外。

荣发轻轻拍下自己的嘴,歉然道,“大人,你别介意啊,我一高兴就会乱说话。”

此事是郦君玉心中的一个痛处,不欲多说,过了一会儿方才转过头来,“回京之后也不能太着急了,先要将这次的战事交代清楚,奖罚功过的要和兵部拟出来;然后就是答应了察合苏德殿下的事情,这个关系到边关的长治久安,不能半途而废,在这件大事办妥当之前我是不能辞官的。”

荣发刚不小心得罪了人,这时就不敢多计较,老实点点头,“好啊,反正家中安排,搬运东西什么的,也得慢慢来,省得乱中出错。”

郦君玉如今对跨马游街没什么大兴趣,快到京城时就对荣发说道,我中状元的时候游过一次街了,乱哄哄的,没什么大意思,结果还被映雪姐的绣球狠狠砸了一下,可见众目睽睽的四处招摇不适合我,你若是嫌进京不风光,我让皇甫将军带着你,你骑马跟在他身后感觉一下被百姓夹道欢迎的滋味。

荣发扫兴,暗想跟着他哪有跟着你威风啊!干脆也不去了,命马车悄悄的绕了点路,避开人潮,直接回去了郦君玉的相府,苏映雪得了消息,早早过来等着迎接。

郦君玉也没空多说话,换了衣服就要入朝,临走前还不忘警告荣发一下,不得和映雪姐乱说她被擒之事,不然后花园老于头家的小后生就铁定没了。

成宗皇帝和文武百官在朝堂上迎接了凯旋归来的众将士,当朝宣旨嘉奖,命三日后永安殿设宴,为诸位远征回来的将士们接风洗尘,封赏的旨意届时再宣。

下朝之后,单把右丞相兼中书令郦君玉郦大人留了下来,带回安德殿说说此次出征的详情。

郦君玉被擒之事可以瞒住苏映雪,却无论如何瞒不住成宗,当日边关将郦大人身陷敌手的密报送来时,他差点急死,万分后悔自己怎么能耳根犯软,轻易就答应派他上沙场呢!

刚给皇甫少华和孙子奇等人八百里加急发出一道密旨,命他们无论什么条件都要把郦丞相从尼鲁温手中换回来。

边关那边又来消息了,说多亏了白莲教何教主奋勇搭救,郦丞相已经脱离险境,安然回营,再接下来就是察合退兵的捷报。

这一下举朝振奋,大家不知郦君玉被人抓去过,只知郦大人英明果敢,韬略过人,已经打得察合退兵,满朝上下,交口称赞,郦君玉的岳父梁丞相更是日日捻须微笑,成宗陛下很烦恼的认为梁丞相他老人家都快笑成一朵喇叭花了。

不错,就是烦恼!

按理说郦君玉能够死里逃生,他应该很高兴才对,可是得到了郦丞相回营的消息后,悬起来的一颗心终于是能放下了,但成宗万万想不到,立此大功,救下了他的重臣之人是白莲教何教主!

何教主?不就是那位何小公子吗?没想到他深藏不露,身后有着茅玉鸾那样一个大靠山,如今更是连教主之位都传给他了。这倒也罢了,成宗就当是个新鲜事听听。

只不过,他怎么会跟着大军一起去宁武关了呢?关键时刻还能冒死救人,他不是早就和郦君玉没什么关系了吗,郦爱卿为他吃了偌大的苦头,怎么还会容他随军出行?难道是那位何公子后来回心转意,回头去找郦君玉,两人合好了?真是岂有此理!!气死人了!

郦君玉就觉得成宗陛下看着清瘦了些,大概也是因为最近操心边关事务所致,不过大军这都已经得胜回朝了,他怎么还杀气腾腾的,使劲阴着一张脸看自己,难道这两日有其它什么不高兴的事情?

轻声问道,“陛下,可要臣细说说边关的战况?大致情形为臣都已经在递回的战报中写明了,就是还有一件较为机密的,事关重大,我想还是回来当面和您说的好。”

成宗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看他小心翼翼的,也惊觉自己的脸色不太好,端起茶来喝一口,掩饰一下,“你说罢,什么事情。”

郦君玉就将自己和察合二王子经过一番商谈,有意合作的事情说了一遍。末了道,“臣觉得此事可行,边关连年征战总是一件劳民伤财的事情,若我们支持二王子上位,当可保得十数年内不动刀兵,给我边疆百姓一个休养生息的机会。”

成宗想了一想,觉得有道理,不过疑点颇多,“郦爱卿,你是被察合大王子尼鲁温虏去的吧,怎么却和二殿下苏德商谈了协作之事?你后来不是被白莲教的人救出来的吗,你这么一跑,苏德还会觉得你有诚意帮他?”

郦君玉有些不好意思说其中的一些详细始末,但是此事十分重大,自己被抓去,又毫发无伤被救出,本就是一个不容易解释清楚的事情,对着皇甫少华等人,她高兴怎么说就怎么说,反正那几个都是她的属下,也没人敢质问怀疑她。

成宗不同,要是陛下他在心里存了疑虑,就算现在不发作,那也会给日后埋下天大的祸患。

因此咬牙将自己被抓之后的经历老实交代了一遍。

成宗发现自己和此人在一起时十分不宜喝茶,经常会被呛到,咳嗽了半日,才勉强止住,“郦爱卿,你这事情能瞒多严瞒多严,千万不要再露出去了,我大元朝堂堂的当朝右相去冒充别国王子的王妃!!你,你,你!”实在是气得不行了,挥手道,“行了,行了,你下去吧,这件事情,明日宣了你岳父梁丞相,枢密院两位枢密使还有平王和康王两位王爷进宫密议,之后再做定夺。”

郦君玉领旨告退,临走时忍不住嘱咐,“陛下啊,臣这次的尴尬事,臣自己是绝不会说出去,麻烦您也帮臣遮掩着点,为臣拜谢圣恩。”

成宗瞪她一眼,“放心吧,这种事情,就算你不嫌丢人,朕也丢不起这个脸,瞒着还来不及呢。”

郦君玉放下心,兼且发现自己领兵出征时,陛下就表现出来的暴躁脾气,经过了这几月的时间竟然都没有消下去,十分不解他这是怎么了,小心退下,决定一会儿就去岳父大人那里探探口风,看最近朝中是否又出了其它事情,闹得陛下心情如此烦躁。

成宗把人打发走了之后,回想一下,又觉得不对味儿,郦丞相尽忠报国,兢兢业业的为朝廷做事,如今得胜回来了,自己也没说两句好听的嘉奖抚慰一下,反而脾气暴躁的几句话就把他打发走了,这是怎么说的,要知道这些天来他焦虑担心,日思夜想的可都是郦丞相。

这么一想,又内疚起来,郦君玉是今日刚到京城的,路途劳顿,派人传旨把他再叫进宫来有些说不过去,成宗干脆唤人来更衣,让吴院东赶紧安排一下,他要便装出宫,亲自去趟丞相府探望郦爱卿。

陛下的心腹内侍吴院东在心里为郦丞相哀叹,暗道郦大人刚刚还在这里和您说了半日的话,有什么事怎么不一口气说完呢?人家这才走了没一盏茶的功夫,您就要跟着去探望,有什么好探望的!郦大人今日刚刚回京,晚上还不得和夫人好好叙叙离情?您竟然挑这个时候要跑到人家家里去!

第78章 听墙角的陛下

郦君玉从宫中出来后就直接去了岳父梁丞相府上,夫人苏映雪不在,估计还在自己那边和荣发嘀嘀咕咕没说完呢。

梁丞相夫妇体谅他们小两口今日久别重逢,一早就嘱咐过女儿,今晚就安心待在那边相府里好了,明日晚上再回来,因此梁丞相没想到她会来,很是奇怪,“贤婿怎么先回这边来了?”

郦君玉和老岳父坐进书房,将今天陛下那严肃的脸色和火爆的脾气说了一遍,请岳父大人明示一下,是不是最近朝中又出了什么事情,惹得陛下肝火旺盛,自己也好有个准备,别要明天不小心说错话惹了麻烦。

梁丞相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前些日大军在西北作战,成宗皇帝悬着颗心,日日脸色严肃还有情可原,现在明明仗都打赢了,应该高兴才对啊?

想来想去,最后说道,“贤婿啊,朝中最近确实没出什么大事,陛下要是心情不好,那也肯定不是因为政务,要不明天派人去宫中问问罗总管,看看是不是后宫里出什么事情了?”

郦君玉知道自己的老狐狸岳父和宫中的几个内务总管关系都十分熟络,去打听个消息应该不成问题,于是便点头称是,再和岳父说了说与察合苏德殿下结盟的事情,明日陛下会召几个重臣进宫商议,让梁丞相心中先有些底,她就告辞回家了。

一进府荣发就匆匆迎了上来,手中扬着一张素白的便笺道,“大人,你可回来了,何教主下午派人送来了这个,说是他教中有事,今晚就要带人离京回去,想邀你戌时在京城外的七梓林见一面,我说大人你出门去了,不知何时才回来,未必赶得及,那人说反正他们教主戌时一定会在那里等着的,还望大人尽量能去一趟。”

郦君玉一愣,“这么快,他今晚就要走了?”看看天色,“荣发,你命人去准备车驾,快一点还赶得及。”

荣发不知郦君玉现在对何珍是个怎么样的心思,不好多说,再怎样何珍这次都是鼎力相助了他们的。现在要走,理应送上一送,答应一声快步去唤人套车,另叫了二十名相府亲随护卫骑马同行,暗道大晚上的,多带点人安全。

成宗陛下快到郦丞相府时,车子就忽然停了下来,随他出来的是上次跟去秋实山打猎的御林军左卫将军韩立,这时就小心掀起车帷,禀报道,“陛下,微臣看见郦丞相在府门前刚急急忙忙地上了马车,这不知是要急着去哪里呢。”

“这时候急着出门?”成宗奇怪,也探头出去看看,果然见十余个相府护卫骑马簇拥着一辆马车匆匆而过,暗道他不累啊,今天刚到京城就跑来跑去的,吩咐道,“咱们跟上去,看看他这是要去哪儿。”

韩立得令,以为陛下是想和郦丞相开个玩笑,自然跟着凑趣,命车子快掉头,跟在郦大人的马车后面走,小心些,莫要被发现了。

一路疾行,发现郦丞相竟是出了京城,往郊外去,天色已晚,路上的行人车马都渐渐稀少,就不敢跟得太近,免得被发现,好在一直没有岔路,离得远也跟不丢的。

走了能有半个多时辰,跟到了一片树林旁边停了下来,郦君玉下了马车,命护卫们原地等着,他自己则进了那片林子。

成宗好奇心起,虽然知道自己这样跟踪臣子的样子不太像话,但也不想白来一场,倒要看看他在搞什么名堂,挥挥手,对韩立道,“走走走,跟朕从那一边绕过去,和郦爱卿开个玩笑。”

韩立含笑得令,指了几个手脚伶俐的侍卫随行,一起跟着成宗轻手轻脚的从侧面绕进了林中。

这就是一个十分稀疏的林子,是出京往南去的必经之地,京城人称此处为七梓林,七梓暗喻七位贤人,不知是有个什么典故。

成宗一进去就愣住了,心里那股不满怨气又冒了起来,只见林子深处的空地上站了一人,宽袍缓带,长身玉立,面目如画俊美,正是以前那位何小公子,现在的何教主何珍。郦君玉在离他一丈多远的地方站住,两人相视而立。

何珍冲着郦君玉微微一笑,露出两排雪白精致的贝齿,黑眼睛弯了起来,眼中流光溢彩,好似透过树梢洒下来的点点星光一样迷人,“你来了,我还想着大人今日刚回来,公署和家中必然都有一堆事情,未必有时间来这里。不过,总是希望能在离开前再见你一面,所以就派人去大人府上送了口信,然后来这里等着碰碰运气。”

郦君玉点点头,“这一趟西北之行,承蒙何教主鼎力相助,本官心中十分感激。听说你教中有急事,这就要离京,我来送一下总是应该的。”

何珍凝视着她,“这里没有外人,你,你不必说这样的话,当初是我对你不起,这以后为你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是我欠你。”踏上一步,“我,我本不想多说什么,怕惹你厌烦,可是又实在放心不下,所以还是决定将心中所想对你说出来。”

郦君玉神色不动,“你说,我听着就是。”

何珍貌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出话来,“和我回白莲教去吧!我不敢奢求什么,只是在白莲教中我一定可以保你一世无忧,你,你若愿意和我…那我一定诚心叩谢菩萨的恩典,这一生一世都绝不负你;要是你觉得我以前做的那事不能原谅,那我也没话说,只求能护得你周全平安,我也就此生无憾了。”

月朗星稀,林中偶有两声虫鸣响起,四周浮动着草木香气,十分静谧。

郦君玉半晌无语,过了一会儿才淡淡一笑叹口气,抬眼看着何珍,“茂才,多谢你能和我说这番话,其实你救我回宁武关的路上,我就想对你说了,以前的事情你不要总放在心上,你并不欠我什么。先前大家做的事情都是各为其主,无所谓对错,你在我身边替茅教主打探消息做内应,我也在你们白莲教中安插了人手,彼此彼此。

只是俗话说得好‘覆水难收’,就算水是因为误会才被泼出去的,那也是收不回来了,所以你这么说我心中虽然十分欣慰,但还是不能答应和你回去白莲教的,盼你能够明白。”

何珍有些黯然,不过这回答也是意料中事,只不过他不问一次,总是不能甘心,苦笑,“别说得这么大方,你若是知道了那‘五日断肠’的害处就不会说种话,我实在是欠你良多,这辈子也还不清的。”

郦君玉摇手打断他,“茂才,你忘记了,我学过医术,以前还曾进宫给太后治过病,那‘五日断肠’有什么害处我是知道的,所以你真的不必太过自责。”

何珍猛然睁大眼睛,“你知道!你真的早就知道!那你还去吃它!你到底为了什么!”

“不为什么,只是为了做事有始有终,不负家国朝堂,当今万岁以国士待我,我必当以国士报之。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日后还有机会与何教主你化敌为友,白莲教的事情办成那样,谁也说不准会不会成为日后的一大隐患,我自然要尽我所能去补救才行。”

何珍声音都颤了,冲口而出,“那你也不必这样对不起自己啊!你,你当时为什么不来找我说清楚!再怎样我也会去求师傅向朝廷让步的!”

郦君玉微微摇头,双手负在身后,目光清朗,看着他不语,何珍颓然,知道她虽平日看着温文,其实骨子里自由一份傲气,那时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去向自己解释什么的。

低声道,“佩服,既是这样,我就不多说什么,这也该走了,多谢你来相送。日后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派人来告诉我,你知道,只要是你要我做的事情,我一定都会照办。”

郦君玉笑一笑,也不再多说,这种话谦让来去的也没什么意思,“你多保重!”

何珍点点头,转身离去。

郦君玉也不再多留,转身也走了,明日事情还多着呢,没太多空闲伤春悲秋。她一度确实是非常喜欢何珍的,可是能怎么样呢,还是那句话,覆水难收,就算是因为误会而打翻的水,那也还是收不回来了。神伤心痛过后,得来这么一个结果,两人能够尽释前嫌,证明她当初的一番真心并没有成为空照沟渠的明月,她就已经十分满意了。

听了墙角的成宗陛下也说不出自己是个什么心情,反正肯定是没有做了有失体面之事的羞愧之情,也想不起来他是专门来开个玩笑的,应该忽然现身才是。

他就是心急火燎的想要赶回宫中,要连夜召易太医来质问一下,当初不是说只要及时吃了解药,‘五日断肠’对人不会有什么大害处的吗?!

第79章 有赏没封

郦君玉有什么事都是不瞒荣发的,这次也不例外,见过何珍回去之后就把经过向荣发说了一遍,最后自己慨叹一下,“荣发,今日能得茂才和我说这么一番话,我心里舒服了许多,不枉我当时对他的那一番心意了。”

荣发有很多担心疑问,但是看看天色太晚,郦君玉明日还要去上早朝,实在怕她累着,强行将一大堆想要发表的意见咽回了肚中,急急忙忙的打发她先洗漱睡觉。

刚从边关撤回来的那批将官,这几日都可在家中休息,唯有郦丞相不行,第二日就开始随朝办事,还要和兵部商讨这次出征西北各将官的封赏奖惩。以备陛下后日大宴群臣时当众宣旨。

三日后永安殿大张宴席,百官同庆,为诸位远征归来的将士们接风洗尘。

自安远将军皇甫少华以下,大小将官一个个依次出列受封,论功行赏。一溜旨意宣完之后,群臣发现一事,这一大串封赏貌似和此次功劳最大的郦大人没什么关系啊?

需知上次辽东大战,郦大人没有亲身上疆场都官升一级,这次理应功劳更大才是,陛下怎么反而没动静了?难道是因为他官位已经太高,不好再封了?

果然,过了一会儿成宗皇帝就笑吟吟地道,“我大元朝人才济济,兵精将强,这次能痛快击败察合人在西北对我边关的进犯,众位爱卿都功不可没,朕心甚慰。郦爱卿更是劳苦功高,为了边关安危尽心竭力,亲身上阵,诸位卿家,与寡人同敬郦丞相一杯。”说罢举起杯来。

在座的文武官员一齐起身敬酒,都道,“郦大人这次果然大功,劳心劳力,一意为国,堪为众朝臣之表率,我等敬佩不已!”

郦君玉连忙出列拜谢。成宗挥挥手,就有绿衣内侍站出来宣旨,这番方是给郦丞相的赏赐,金花御酒,玉帛明珠,奇珍无数,林林总总一大堆,确实是一份厚赏了,只是光有赏赐,没有加封,很有些美中不足。

群臣不敢多言,面上都还在笑颜相贺,心里却难免要各自转着功高盖主,陛下这怕是有所忌惮了的念头。

一直热闹到深夜,御宴方才散去,郦君玉喝了些酒,又有点头疼,想起上次映雪姐给准备的醒酒汤挺管用的,就随着岳父梁丞相一起走,准备同去岳父那边去找夫人。

才和几位大人拱手作别,转身要上马车,就有陛下派过来内侍,一溜小跑过来,叫道,“郦大人留步,万岁让您过去一趟。”

梁丞相也觉得今日这赏赐虽然丰厚,但还是有些委屈女婿了,像郦君玉这种官位,还怕没有银子花吗?赏得再多,都不及给封个爵位来得实在啊,陛下事先一点口风都没露,不知是怎么想的,因此很觉得有些蹊跷,叫过郦君玉来低声嘱咐道,“贤婿啊,谨言慎行!”

郦君玉深以为然,仔细答应了,忍着头疼又回转进去,随着陛下的撵驾去了安德殿。

这两日陛下的脾气依然难测,进了安德殿,先不说有什么事,就命几个宫女带她去洗漱更衣,说是今日晚了,等会儿就不要回去,直接留在宫中歇息吧。

郦君玉就挺奇怪,怎么陛下宫中有自己能穿的常服,还准备了好几套,随她挑选,做工精良,质地细软柔滑,一看就是用贡上的极品锦缎制成。

上次出征前她也在这里待过一晚,那次就没有,伺候的内侍还为难了半天,后来还是找了一身吴院东自己新制的,预备陪着陛下出宫时穿的衣袍来凑数。

难道说是宫中内侍自那次以后就学了乖,晓得陛下很爱留臣子夜谈,所以准备了一批上好的衣服出来备着?

再进去就见成宗也换了衣裳,正在殿内踱来踱去的不知思量着什么,见郦君玉进去了就赶紧一笑,“郦爱卿快过来坐,乱哄哄的闹了一晚上,你累不累?”

又指指桌子上一个还冒着热气的羊脂玉碗,“朕怕你喝了酒不舒服,吩咐他们准备了醒酒汤来,趁热喝了吧。”

醒酒汤正是郦君玉此时最想要的,大赞陛下体恤,就不客气,坐下来慢慢吃了。只觉宫中的醒酒汤也做得妙绝,口感甚好。

成宗坐在对面看着她吃,一边看一边想郦爱卿果然与众不同,连大口喝汤的样子都耐人寻味,这么的好看。

郦君玉被他看得不自在,几口喝掉了碗里的汤汁,放下玉碗,“多谢陛下,陛下这可真是善体下意,微臣就是不太能碰酒,一喝就会头痛,早就在想这碗醒酒汤了。”

成宗‘呀’一声,“头痛?你怎不早说,叫人传个太医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