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广沉正要训斥陆千奇,陆姳自谢夫人怀里挣出来,笑吟吟站在屋中央。

陆广沉眼眶一热,“夫人,姳儿这个样子,和你年轻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谢夫人喜悦不已,“那当然了,她是咱们的女儿啊。”

陆千里道:“妹妹才回家,我得帮帮她,不能让二弟欺负她。”

陆广沉和谢夫人同时阻止,“不用。依为父(娘)看,是你妹妹欺负你二弟。”

陆千里愕然。

陆姳笑容可掬,“虽然你不屑认我做妹妹,不过我这个人大人有大量,该提醒你的地方,还是要提醒你的。你方才说,‘难道祖母会弄错么’,这话非常不对。那个假千金鹿小鹊是严嬷嬷带回侯府的,严嬷嬷只不过是祖母的一个陪房罢了,她怎么就能代表祖母了?把自己的亲祖母等同于一个没见识又眼皮子浅的下人,你也太看不起自己的长辈了吧?这是大不孝!”

陆千奇张口结舌。

这个……这个来冒认的和上个不一样,上个分明是个村姑,啰啰嗦嗦的,话都说不全,哪像她这么伶牙利齿?

“我没看不起祖母。”陆千奇挺起胸膛,“我是看不起你!你不配做我妹妹,不配!”

“怎么不配了。”陆姳不服气。

她把陆千里也叫过来,指指大哥,“陆千里。”

指指二哥,“陆千奇。”

又指指她自己,“陆千金。”

“陆千里,陆千奇,陆千金,多般配的三兄妹啊,你说是不是?”陆姳得意又殷勤的问道。

陆千奇惊得说不出话来,陆广沉、谢夫人和陆千里都笑倒了。

第7章

陆广沉一向是骑马的,不过今天他才认回亲生女儿,怎么看也看不够,和陆姳一起上了谢夫人的马车。

“我也没看够妹妹。”陆千里也不骑马了。

陆千奇怒气冲冲,“我才不想看那个野丫头!我快烦死她了!”

“她怎么着你了。”陆千里道:“才见面她便送了你一顶大帽子,多大方。”

陆千奇不敢和大哥顶嘴,等陆千里上了马车,才哇哇怪叫,拿马鞭子抽树叶抽青石。

陆千奇骑马跟在马车旁边,听着车里不时传出亲呢的说话声、笑声,心里酸溜溜的不是滋味。

父母大哥全在里面,他好像被抛弃了,被孤立了……

其实亲呢的说话声、笑声是陆千奇以为的,马车里的谈话,不只是亲呢,还有辛酸。

“女儿,爹对不起,对不起你娘……”陆广沉很自责。

十五年前,陆姳的父亲陆广沉在边境任职,谢夫人随任。谢夫人生陆姳的时候,北方胡人大举入侵,上谷、云中等地相继失陷,谢夫人由家仆、侍女等保护着出逃,中途被乱兵冲散,在一个客栈里生下了孩子。

胡兵追来,替谢夫人接生的姚婆婆故意引开胡兵,谢夫人母女才得以保全。

陆广沉匆忙赶到,见到的是昏迷的妻子,和才出世的的小女婴,自不疑有他,将妻子、女儿接了回家。

而引开追兵的姚婆婆,被胡兵抓走了。

直到十五年后,姚婆婆自北胡被赎回,说起她接生的小女婴眉心有颗红痣,陆广沉、谢夫人才知道亲生女儿流落在外,心痛不已,当即便要差人寻女。

平远侯夫人很生气,“连亲生的孩子也能弄丢了,真真无用之极。”迁怒于谢夫人,命她到梅花庵为长辈祈福,寻找孩子的事,更是不许谢夫人插手,也不许陆广沉过问。

“你们把孩子弄丢了,我把孩子找回来。”平远侯夫人认为儿媳太没用了,还得她老人家出马,方能马到成功。

谁知平远侯夫人找回来的是个假千金……

马车里的至亲四口回忆着往事,感慨良多。

“娘对不起你,以后要把最好的都补偿给你。”谢夫人抱着陆姳流泪。

陆姳温柔的替她拭去泪水,“娘,我也没有怎么吃苦,养父养母是厚道人,待我很好。养父养母还花费银钱送我读书,静县那种小地方,许多殷实人家连亲生女儿都不肯送往闺学呢,说女孩儿家读书没用,将来总归是别人家的人。我养父养母却说,女孩儿怎么了,女孩儿也不能做睁眼瞎啊。”

“你养父养母真是好人,一定要好生谢谢他们,一定要好生谢谢他们。”谢夫人一迭声的道。

“可惜,二老已经过世了。”陆姳很难过。

“为父会替你养父养母修坟墓,还要买下四周的田地,留下守墓人,供茶供饭。”陆广沉许诺。

“谢谢爹。”陆姳甜甜道谢。

陆广沉胸中暖洋洋的,别提多舒服了。

谢夫人很内疚,“姳儿还没有自己的卧房,可怜的姳儿,什么都还没有。今晚姳儿先跟娘一起住好不好?娘想你,天天想你……自从姚婆婆回来,娘知道你丢了,心急如焚……”

“娘,我都知道。”陆姳乖巧又柔顺,“我听娘的,我和娘一起住。”

“乖女儿。”谢夫人留下喜悦的泪水。

陆姳心中恻然。

原书中的陆姳对谢夫人并不感激,因为从小没有享受过侯府的荣华富贵,因为曾经遭遇到的艰难困苦,她抱着讨债的心态到了平远侯府,认为陆家欠她,父母欠她,不管补偿给她多少都不够。谢夫人为救她而死,都没能感动得了她。

可怜的谢夫人。

“烦死了,烦死了。”陆千奇往马车那边瞅了瞅,又瞅了瞅,气得想叫唤。

他是陆家二少爷啊,怎么那个野丫头一回来,他就被父母大哥抛下了?

谢夫人有些伤感,陆广沉就要发怒,陆姳抢先掀开车帘,“二哥,你要是再这样,我就要给你改名字了,叫你陆千帆。”

“我为什么要叫陆千帆?”陆千奇叫道。

陆姳眨眨眼睛,“因为你烦人嘛。”

陆千奇要不是正骑在马上,真是要气得跳起来了,“你才烦人!”

陆姳笑,“我是千金,很招人待见的。爹,娘,大哥,你们说是不是啊。”

“对极了,姳儿是千金,人见人爱。”谢夫人溺爱的道。

“姳儿可爱。”陆广沉赞成谢夫人。

“二弟烦人。”说这话的是陆千里。

把陆千奇给气的,好嘛,一个十几年没见过面的野丫头,才不到半天的功夫,就把父母大哥给拉过去了,这世上还有没有天理了?

陆千奇气得够呛,陆姳一点也不同情他。

在原书里,这个陆千奇可是重要男配,自始至终对陆姈掏心掏肺,前期是妹控,后期恋慕陆姈,成了陆姈的追求者。对陆姳他一直是很冷淡的,认为陆姳没有教养,不配做他妹妹,陆姳陷入困境时,他从来没有打算伸出援手。

在陆千奇眼里,只有陆姈才配和他做兄妹。

既然如此,陆姳也就对他不客气了,该调侃就调侃,该讽刺就讽刺,该嘲笑就嘲笑。

到了平远侯府,陆千奇跳下马,冲到马车旁,“父亲,母亲,祖母已经认定严嬷嬷接回来的那人是亲孙女了,如果父亲母亲再带这个……再带这个妹妹回府,祖母会受不了的。”

“放心吧,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祖母是德高望重的老人家,能面对事实的,她老人家没有你想像的那么脆弱。”陆姳怼起陆千奇,毫不留情。

“姳儿言之有理。”谢夫人认为陆姳说的对极了。

“应该多买些田地,姳儿的养父养母,把她教的很好。”陆广沉微笑道。

“二弟,让假千金留在府里哄骗祖母,才是真不孝。”陆千里教导弟弟。

陆千奇:……

惨不惨,父亲母亲和大哥,至亲之人,没一个替他说话的,没一个支持他的……

陆姳一行人已经进门了,陆千奇跑着追上去,“等下见了祖母,必有一场争执……”

“包在我身上了。”陆姳大包大揽,“看我的。”

“你?呵呵。”陆千奇斜眼看她,“你知道祖母在平远侯府是何等的尊崇么?你知道祖母在平远侯府无人敢违背么?”

陆姳呵呵回去,“呵呵,你可拉倒吧,你把祖母说得好像是平远侯府第一人似的,那么你将祖父放在哪里?”

陆千奇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满脸通红。

陆姳扶着谢夫人,故意伸胳膊推了陆千奇一下,陆千奇接连倒退数步,跌在墙上,疼得呲牙咧嘴。

这个野丫头!陆千奇七窍生烟。

陆千奇事先差人回府报了信,陆广沉、谢夫人带着陆姳进府,平远侯夫人正在大发雷霆,“儿子儿媳妇嫌弃我,我费心费力的替他们找回女儿,他们不信亲娘,又找回一个!”

才见了面,陆广沉还没来得及行礼问好,平远侯夫人便命人把鹿小鹊推出来,厉声逼问:“陆广沉你说,哪个是你亲生女儿?”

二公子陆广池,三公子陆广深,以及吴氏江氏等人都在,见平远侯夫人发怒,都出言相劝,“大哥大嫂素来孝顺,莫惹母亲大人生气。”

“陆广沉,哪个是你亲生女儿?是为娘替你寻回来的这个,还是你和你媳妇儿寻回来的这个?”平远侯夫人口中问的是陆广沉,眼睛看的却是谢夫人。

有些婆婆是这样的,明明是儿子儿媳妇两个人做的事,她总以为是儿媳妇挑唆的,永远不会承认儿子和她会有分岐,永远不会承认儿子和她不一心。

陆广沉见母亲生气,心中内疚,“母亲,您听儿子辩解……”

平远侯夫人板着脸,冷冷的打断他,“用不着辩解,你告诉我,到底哪个是。”

“祖母,有件事情您弄错啦,我是实诚孩子,但凡有什么都要实话实说的,我一定得告诉您。”陆姳笑盈盈的站出来。

“你是谁,也配叫我祖母?”平远侯夫人很不给面子。

陆姳也不给她面子,诚实指出,“方才我的话,主要不是认亲,而是纠错。您方才的话和事实不符,我得如实告诉您。”

“纠错,她说纠错。”平远侯夫人还没被晚辈这么当面顶撞过,气得直啰嗦。

“你这孩子,怎么跟祖母说话的?”陆广池、陆广深等人惊讶又生气,但陆广沉在,他们不好越过陆广沉训斥责怪,是抱怨的口吻,相当温和。

“野丫头,等着倒霉吧。”陆千奇叉着腰站在门口,幸灾乐祸的等着看热闹。

陆姳一脸认真,“养父养母教导我,对长辈要说实话,不可有任何欺瞒。我视祖母为长辈,当然要实话实说啊。祖母方才问我爹,‘是为娘替你寻回来的这个,还是你和你媳妇儿寻回来的这个’,这话真的不对,不是我爹我娘寻我回来的,是我找到我爹娘,主动和他们相认的啊。”

“是你找到你爹娘的?你有这个本事?”陆广池大为惊奇,“闺中弱女,你如何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世,又如何找到梅花庵?”

陆姳讥讽的看向鹿小鹊,“我是如何知道自己的身世,这个要问她了。”

鹿小鹊自从见到陆姳就开始瑟瑟发抖,这时再也忍耐不住,叫声尖锐,“她心狠手辣,像恶狼一样!她会害人,谁惹了她她就害谁,她就害谁……”心中恐惧,脸色白得像纸一样,拼命往她身边的侍女身上靠。

“不错,谁惹了我,我就害谁,而且我会用她害我的手段报复回去,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陆姳说得轻松自然,但平远侯府的人听在耳中,却各自心惊。

“我,我才真千金,我是真千金……”鹿小鹊绝望又不甘。

“你是真囚犯好不好?鹿小鹊,静县县衙贴出告示悬赏捉拿你,你不知道么?你家后院埋了一具尸首,有邻居亲眼看到你和你爹、你娘埋的人。你是逃犯,迟早有一天会被缉拿归案。”陆姳冷冷的道。

“不,人不是我杀的,真的不是我杀的,他早就死了,我和我爹我娘进屋前他就死了,不是我杀的!”鹿小鹊狂叫起来。

杀人犯是要掉脑袋的,这个罪她可不能认。

“静县小县城,悬赏不多。”陆姳客气的向众人解释,“赏额是十两白银,哪位如果想发这笔财,将这名叫鹿小鹊的女子绑了送交官府即可。”

陆姳很是心平气和,平远侯府众人已是听得呆了。

严嬷嬷找回来的这位千金不光是假的,还是在逃的罪犯?这可真是……真是让侯夫人颜面扫地啊……

第8章

陆婧、陆妩、陆姈姐妹三人联袂而来。

厅里的情形,她们看了个清清楚楚。

陆姈拧紧了手中的锦帕。

这个“真千金”和之前的那个大不相同,虽长在府外,不仅没有土气村气,还颇有胆色,巧舌如簧,辩才无碍。这样的陆姳,哪用她来教?

“这位妹妹,恐是个厉害的。”陆妩轻轻笑了一声。

“在长辈面前说话不够委婉,脾气略有些大。”陆婧的微笑和平时一样得体,“到底是在府外长大的,没人教导礼仪规矩,随意了些。”

她二人话说得轻柔婉转,陆姈却从中听出丝醋意。

能让陆婧、陆妩这样的侯门千金生出醋意,可见陆姳是多么的优秀,多么的出挑。

陆姈心里很不舒服。

“她二人眉心都有红痣,怎么看出来一个是真一个是假?姈儿不懂啊。”陆姈疑惑。

陆千奇站在门边,听到陆姈的话,觉得太有道理了,风风火火的冲到陆姳面前,“你眉心有红痣,她眉心也有红痣,何以见得她是假的,你是真的?”

“陆千帆,我教你一个乖。”陆姳认认真真的,怎么看都不像在胡说八道,“你拿瓶白酒过来,在鹿小鹊眉心抹上一抹,她这颗红痣便会消失不见。到了那时,这里便只有我一个人眉心有红痣,你便会知道谁是你亲妹妹了。”

“不许叫我陆千帆!”陆千奇大惊失色。

“好,你是二哥你说了算,你说不叫便不叫。”陆姳非常随和,非常好说话。

“陆千帆?为什么要叫他陆千帆?”厅中有人窃窃私语。

这声音很低,但陆千奇觉得所有的人都听到了,所有的人都在笑话他,所有的人都在对他指指点点。到底年轻,脸皮薄,他脸红得像火烧着了一样,惊慌的低了头,羞愧不已。

陆广沉已命人拿白酒去了。

鹿小鹊拼命捂着额头,“不要,我这红痣真是天生的……”

她捂得再严实也没用,很快有人拿了白酒,涂在她眉心,“没有了,果然没有了,她这红痣确实是假的,骗人的。”众人看到鹿小鹊眉心红痣被白酒涂掉了,纷纷惊呼。

陆姳笑吟吟拿过瓶子,滴了白酒,自己抹了眉心。

她眉心那颗殷红如血的红痣被酒涂抹过后,更鲜艳了,更好看了。

“怎么样?确信我是亲生的了吧?”她张开双臂转了一个圈,环视众人,面有得色。

“女儿,我的好女儿。”谢夫人上前握了陆姳的小手,泪光盈然。

“女儿,你受苦了。”陆广沉见时至今日陆姳还需煞费苦心证明自己的身份,异常内疚。

陆姳神情诚挚,“我并没有吃什么苦,养父养母待我很好,供我衣食,供我读书,为我取名鹿鸣,便是呦呦鹿鸣的鹿鸣,平日里呼我为呦呦,疼爱有加。”

“回到陆家,你还是呦呦。”陆广沉许诺,“父亲母亲疼你爱你,把欠你十五年的都补给你。”

“以后娘也叫你呦呦,好不好?”谢夫人温柔的、小心翼翼的问。

陆姳连连点头。

“恭喜父亲母亲认回妹妹,合家团聚。”陆千里向父母道喜。

“恭喜父亲,恭喜母亲。”陆千奇少气无力的也跟着作揖。

平远侯夫人面上没光,脸黑得锅底一样。

陆广深见已经尘埃落定,向平远侯夫人请示,“母亲,大哥大嫂已是认了闺女,这个假千金,您老人家看该如何处置?”

江氏着急,在他身边清了两回嗓子,他愣是没听明白是什么意思,只管说他的,“依儿子的意思,送官究办吧。”

平远侯夫人没好气的喝道:“干脆将我一并送官究办,岂不是好?”

陆广深不知自己哪句话说错了,有些呆愣,江氏忙推了推,“快给母亲跪下。”陆广深忙跪下陪不是,“母亲,儿子错了。”

平远侯夫人怒气未息,“你没错,是我老婆子错了!快将我送官!”

她这一发脾气,江氏等人都跪下请罪,连同侍女婆子等,黑压压的跪了一地。

陆广沉、谢夫人也跪下了,“母亲息怒。”

整个厅堂之中,只有陆姳俏生生的站着,谢夫人轻轻拉她的裙角,她佯装不知。

“大公子,大少夫人,你们教出来的好女儿。”平远侯夫人怒极反笑。

这个时候,不是应该人人跪她求她,人人低声下气么?竟然还有人敢站着?

“祖母,您这话说得欠妥,我对长辈必须实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陆姳神态语气诚恳到了极处,“祖母,我今天才和父母相认的,我好或不好,都不是我父母教出来的,而是我养父养母教出来的啊。您如果对我的教养有不满意的地方,找我父母不合适……”

“那就把你养父养母叫过来!”平远侯夫人也是被陆姳气晕了,一声怒喝。

“呦呦,不许气你祖母。”陆广沉低声吩咐。

“对啊,不许气你祖母。”陆广池、陆广深都道。

陆姳假装听不见,告诉平远侯夫人,“我养父养母是无论如何叫不过来的。”

“母亲,呦呦的养父养母确实叫不过来,因为他们……”谢夫人恐陆姳吃亏,想代为辩解。

平远侯夫人沉下脸打断她,“你住口。她的养父养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了,不能到陆家来见我这老婆子一面?”

“路太远了。”陆姳正色道。

陆姳太正经,也太镇定,平远侯夫人被她给绕进去了,只听表面意思,“平远侯府虽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却不缺下人,也不缺区区几个路费。不就是静县么?静县哪个地方,你说出来,我总能命人找到,将他们请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