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景澄手上用力,把敬王扶起来,和他并肩站立,“这位门房大叔,烦劳通报,敬王携子东平王来访,特向贵府三姑娘献上谢骜的首级,并向三姑娘求婚。”

敬王大怒,“不,本王没有求婚的意思。”

扬景澄看起来清雅文弱,其实身材颀长,比敬王要高上半个头。他俯头在敬王耳畔,敬王只觉气息流动,耳边凉凉的,心中莫名慌乱,“澄儿,你待怎地。”

“你知道么,谢骜有一个儿子,痛恨他是卖国贼,把他的耳朵硬生生咬下来了。”扬景澄语气冷森森,如宝剑的剑光一般冷气浸人,“父王,我也恨得牙庠庠,恨不得张口一咬……”

敬王大惊,“澄儿,你冷静一点。”

“求婚不求婚?”扬景澄逼问。

敬王闭目长叹,“你这是把你亲爹放在火上烤啊。”

门房通传上去,平远侯府的大门打开了。

平远侯和陆广沉、陆千里、陆千奇等人自府中缓步走出,“不知诸位光临,有失远迎。”

平远侯等人一出来,门前安静了。

宁静的气氛中,快马的疾驰声格外清晰,人人都听到了。

众人情不自禁的望过去,只见一匹快马自街头驰来,马上之人身穿郡王朝服,手持一卷黄色卷轴,口中大喝,“太后懿旨!”其余的人忙为他让开路,这人直到侯府门前,方勒住缰绳。

“南浔王。”众人见来者是南浔王扬景烁,颇感惊讶。

这扬景烁前阵子还因故被贬出京了呢,如今怎么忽然得到刘太后的青睐,连懿旨也让他来宣读了?

“太后娘娘有旨,谢骜乃国贼,他的首级需带回宫,交由宗亲处置。”南浔王大声宣布。

众人都是一呆。

方才他们都以为敬王和东平王要带着谢骜的首级向陆三姑娘求亲了,谁知道刘太后半路上杀出来,下旨将谢骜的首级带回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扬景澄怒极,手上用力,掐得敬王直咧嘴,“父王,刘氏那个女人到底是你什么人?为什么她见不得我好,一定要和我作对?”

敬王怒,“什么叫刘氏那个女人,她是我大周的太后,陛下的生母,我朝最尊贵的女人……”

“她配么?”扬景澄冷笑,“她这样的贱人,迟早有一天我要把她掀下太后宝座,令她永世不得超生。”

“你这逆子。”敬王气得只会怒骂,说不出别的话了。

平远侯怒极反笑,“所以说,这谢骜的首级要送进宫了?很好,好极了。”

南浔王大声道:“陆侯爷,太后娘娘有口谕,请贵府三姑娘随本王进宫。”

平远侯慢悠悠的笑了一声,“这可不巧,本侯的小孙女今日身子不快,出不了府门。”

南浔王沉声道:“如此说来,陆侯爷是要抗旨不遵了?”

平远侯哈哈一笑,“抗旨不遵,好大的一顶帽子。南浔王殿下,是不是在你看来,皇室中人是人,我等便如同草芥了?本侯的小孙女娇养于闺中,连生个病都不许,但凡太后娘娘一声召唤,本侯的小孙女便是病着也要强行进宫,讨太后娘娘一乐?”

陆广沉亦沉声道:“大臣幼女在南浔王眼中如此的不值一提么。”

南浔王没有想到搬出刘太后,平远侯和陆广沉父子俩还这么强硬,一时倒有些没主意了,不知该继续威逼,还是暂时放缓。

扬景澄掐了敬王一把,“那个姓刘的女人让呦呦表妹进宫作甚。”

敬王身体的疼痛还能忍受,心灵上的伤痛却是难忍,疲惫的低声道:“太后乃一国之母,难道会为难一个小姑娘不成?你无需多虑。”

扬景澄冷笑,“不为难呦呦表妹,难道是叫进宫去表彰褒奖么?”

敬王张了张口,答不上话来。

是啊,刘太后忽然叫陆姳进宫,不可能是要表彰褒奖,一定没好事。

南浔王方才还是公事公办的口吻,这会儿却放缓了语气,满面陪笑,“本王也是奉旨办差,陆侯爷,陆世子,还请给本王一个薄面,劳烦三姑娘走一趟。”

“病了,去不了。”平远侯和陆广沉一口回绝。

南浔王不敢来硬的,再三说好话,“三姑娘若不进宫,太后娘娘岂不是要责怪本王办事不力了么?要不然请位太医给三姑娘瞧瞧,若是能勉强支撑着起来,还是走一趟吧。”

陆姳和谢夫人站在不远处,母女二人窃窃私语。

“呦呦,刘太后叫你进宫会有何事?”

“这个女人没安好心。我猜测可能是因为谢骜被杀一事责怪我,给我安上莫须有的罪名。不过我一个闺中弱女,煞我的威风又没什么用,她叫过我进宫应该另有目的。譬如说……”

陆姳歪头想了想,“刘太后不知为什么,就是不愿意让澄表哥娶我。她能掌控敬王,如果她让敬王不答应这门婚事,敬王是不会向咱家求亲的。可谢骜的首级已经摘下来了,怎么办呢?她会不会让澄表哥把谢骜的首级交出来,由她赏赐给别人?”

“对了,她的侄子是不是也有向你求亲的意思?”谢夫人想起来了。

“对,刘全。”陆姳也想起来了,“或许她真打算这么做。不过咱们现在也只是猜测,这个女人的真实目的是什么,只有见了她才知道。”

“不许去见她。”谢夫人紧张了。

陆姳一笑,“我又不怕她。娘,您就放心吧,我多厉害啊,刘太后不是我的对手。”

谢夫人正要出言反对,扬景序坐着四人抬的宝座,大摇大摆的来了。

扬景序热情的和平远侯打招呼,“陆侯爷,你不让你小孙女进宫是对的,刘太后请了礼王昌王等诸宗室亲王到文华殿,就等着向令孙女问罪呢。”

“本侯的小孙女乃深闺中的小姑娘,她能有什么罪名。”平远侯都气乐了。

“去了不就知道了。”扬景序大大咧咧的。

扬景序似笑非笑看过来,南浔王和他目光相遇,心啰嗦了下。

这个敬王世子仗着双腿残废,没人敢管,行事可是嚣张得很呢。若是他掺和进来,只怕麻烦就多了。

扬景序招手叫南浔王,南浔王硬着头皮走了过去,才到近前,扬景序蓦然出手抓住他,将他高高举起,“扬景烁,本世子和你商量件事。”

南浔王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也算是功夫不错了,可扬景序这一抓一举,他根本躲不过。

“世子哥哥请说。”南浔王人在半空中,格外谦逊好说话。

扬景序抓着他晃过来晃过去,笑容欢畅,“扬景烁,陆家小表妹可以进宫,不过不是随着你,是随着本世子的母妃。还有,陆家小表妹想带谁进宫就带谁进宫,你不得阻拦,不得废话。你敢多一句废话,本世子一把摔下来,让你也同本世子一样,成残疾之人。”

南浔王也算是有本事,虽然人在半空中晃悠,还是注意到了扬景序的话,“随世子哥哥的母妃进宫?世子哥哥的意思是说,敬王妃要进宫?”

新鲜了啊,敬王妃至少十年没有踏步宫庭了。

“对,本世子的母妃。”扬景序纵声大笑。

周围的官员们有些知道内情的,都暗中称奇。

有好事者眼睛已经开始发光了。

敬王妃多年来都是个不管事的人,今天连敬王妃都出动了,难道是……敬王妃和刘太后的对决?

有两个关系好的官员说悄悄话,“敬王妃是真忍不了吧?”“忍不了。人家敬王妃早就给东平王殿下指腹为婚了,刘太后再三不肯,一定要拆散这桩美满姻缘。我是敬王妃我也忍不了。”“也不知谁能赢。”“这可说不好。刘太后是一国之母,敬王妃也不是吃素的。敬王妃亲生的儿子孝顺,继子也孝顺,你没听说过么,敬王世子只听母妃的话。”

敬王妃的仪驾到了侯府门前,官员们恭敬的让开,都不敢说话了。

敬王闷闷的,“澄儿,让你母妃回府,不许进宫添乱。”

扬景澄凑到他耳边吹气,“你再诽谤我母妃,我真咬你耳朵了。”

敬王快郁闷死了。

妻子和他不一心,儿子恨他怨他,他这个一心为公毫无私心的敬王,心里的苦闷委屈有谁知。

敬王妃下了仪驾,看也不看敬王一眼,向平远侯、陆广沉父子二人致歉,“都怪我,给贵府带来了诸多困扰。”

“怪你什么。”平远侯不同意。

敬王妃幽幽道:“都怪我嫁错了人。”

平远侯:“……”

陆广沉:“……”

众官员:“……”

敬王大汗淋漓。

他想向王妃解释什么,可王妃已经懒得看他了。

敬王妃向平远侯、陆广沉和谢夫人解释清楚,携了陆姳的小手,“好孩子,你跟着姨母吧。若有人敢欺负你,姨母便是拼了这条性命不要,也不能让她得逞。”

陆姳心中感动,“姨母,我这个人可不好欺负。谁要想欺负我,哼,让她试试。”

敬王再三在内心给他自己打气,缓步走过来,“王妃,眼界放宽,莫要多思多虑,没人想害你……”

敬王妃柳眉一扬,粉面生威,敬王怔了怔,讪讪住口。

这是他的王妃,可她看他的目光,像看陌生人一样。

“我倦了。”敬王妃轻轻一笑,“这么多年,我早就疲倦了。王爷,今日咱们做个了断。”

敬王左眼一直跳,心里慌张。

做个了断?这是什么意思?

文华殿里,刘太后端坐在上首宝座之上,神色倨傲。

礼王昌王等宗室亲王分列两边,表情都很严肃。

刘太后环顾众从,露出满意的笑容。

很好,近支亲王全部在这里了,就算她说话没有以前那么管用了,宗室亲王一齐开口,也能劝得了敬王。只要劝得了敬王,扬景澄就算拿到了谢骜的首级又有何用,敬王不点头,扬景澄就不能娶陆家三姑娘、柱国大将军唯一的外孙女为妃。

柱国大将军唯一的外孙女,应该嫁到刘家,嫁给她的侄子。

“全儿。”刘太后看到疾步进殿的年轻人,笑得更为开怀。

刘全脸色苍白,“太后娘娘,您召集皇室亲王,有何重大事件?”

刘太后心情畅快,并不计较刘全的态度,微笑道:“全儿,你很快会有喜事了。”

刘全脸色蓦然涨得通红,随即毫无血色,“不,谢骜的首级既然由东平王殿下摘到了,自然是他抱得美人归。我刘全大好男儿,一向光明磊落,绝不能行寡廉鲜耻蝇营狗苟之事。”

刘太后沉下脸,“难道你不想娶心上人进门了?”

刘全内心中挣扎片刻,断然摇头,“她会鄙视我的。我宁可死,也不能被她看不起。”

刘太后被刘全气得已是不轻,当内侍高声通传之后,敬王妃由扬景序、扬景澄及陆姳陪伴着进入大殿,刘太后更是色变。

她死死盯着敬王妃,心中怒火熊熊燃烧。

敬王妃眼神平静又犀利。

两个十年没有见面的女人再次相会,连空气中都充满了剑拔弩张的气息。

南浔王匆匆回来复命,“太后娘娘,敬王妃她……”

刘太后烦恼的挥挥手,“退下。”

南浔王唯唯诺诺,退到一旁。

刘太后冷笑发作,“敬王妃,你眼里没有哀家,十年不曾进宫拜见。今日哀家未曾宣召,谁许你擅自进宫的?”

刘太后话音才落,内侍高声通报,“陛下到----王爷到----”

少帝由敬王陪着也到了。

刘太后扶额。

单单敬王妃和扬景序、扬景澄倒还罢了,少帝来凑什么热闹。

她的这个宝贝儿子完全被扬景序、扬景澄兄弟俩给迷惑住,连她这个亲娘的话也不听了啊。

果然不出刘太后所料,少帝进殿之后,含泪握了敬王妃的手,“朕日夜思念婶婶,今日重睹慈颜,欣慰之至。”

敬王妃微笑,“陛下身体可好些了么?婶婶也很挂念你。”

扬景序笑声放肆,“陛下,我母妃怕是在这儿待不长。太后娘娘一见面就训斥,说她擅自入宫,要赶她走。”

少帝歉疚之极,“婶婶,对不住。”

又向刘太后解释道:“母后,是朕请婶婶进宫的。朕事先没有得到母后的允许,是朕的疏忽,和婶婶无关。”

刘太后鼻子都差点气歪了。

她就知道,她这个儿子学坏了,净会向着外人,把她这个亲娘倒不放在眼里,简直活活气死人。

第85章

刘太后咽不下这口气,想要教训少帝几句, “陛下大了, 不把母后放在眼里了……”

谁知她才开口, 扬景序便夸张的咳嗽起来, 不光咳嗽, 还夸张的冲少帝使眼色。少帝也不知是弄懂了扬景序的意思,还是真的不舒服, 紧跟着也“咳,咳, 咳”的咳嗽起来了,而且少帝这咳嗽又和扬景序不同, 撕心裂肺,惊天动地。

刘太后脸都白了, “快, 快宣太医!”

少帝疲乏的摆摆手, “不必。母后只要不责番苛求, 朕自然便好了。”

刘太后赌气道:“你要向着外人和你的母后作对, 那也由得你。哀家不管你就是了。”

刘太后已经是让了一大步,少帝却轻声的道:“婶婶不是外人。”

刘太后被被少帝这个亲生儿子气得死去活来, 板着张脸,说不出话来了。

少帝和扬景澄一起扶敬王妃坐下, 体贴之至。

敬王妃握了陆姳的手,“陛下,这是我的外甥女, 平远侯府的三姑娘。我很喜欢这个小姑娘,若是有人要欺负她,我说什么也不会答应。”

少帝便知道这是和扬景澄指腹为婚的那位姑娘了,不禁好奇的打量了一眼。

陆姳嘴角噙着丝甜笑,落落大方。

少帝见她明艳无俦,仪态万千,羡慕的暗暗想道:“二哥哥真有福气。”

刘太后见不得少帝和敬王妃亲热,更见不得敬王妃才进殿便做出要保护陆姳的样子,冷笑道:“陆三姑娘好大的颜面,她说声要谢骜的首级作聘礼,还真就有痴情公子排除万难为她取来,讨她欢心。”

昌王妃脸色激动愤恨,“太后娘娘,像陆三姑娘这样的人应该严惩!她只顾泄私愤,害得东平王殿下为了她,不顾两国正在和谈,冒冒失失的杀死了胡国右贤王。若和谈因此不成,边境再起战火,岂不全是陆三姑娘造的孽么?”

“陆三姑娘,你太自私了。”礼王和礼王妃也纷纷指责。

陆姳慢悠悠的,不慌不忙的,“不是我自私,而是诸位眼光太过短浅了吧。诸位可知道,胡国新王不过是侥幸取得王位,德不配位,胆小怕事,况且他才登基不久,在胡国立足未稳,哪有能力对大周全线作战?”

“你竟敢侮辱本王。”礼王不敢相信。

礼王妃、昌王妃更是大怒,“太后娘娘,陆家这个丫头胆敢对亲王、亲王妃无礼,请娘娘严厉惩罚!”

“惩罚什么?说实话也要惩罚么?”扬景序阴阳怪气的质问。

扬景澄温文尔雅,“家兄所言甚是。陆家表妹不过是说了实话而已,又有何错。”

礼王妃和昌王妃脸上都挂不住了,“你兄弟俩的意思就是我们真的眼光知浅?”

扬景序笑声放肆张扬,“这话可是你们自己说的,看来你们也有几分自知之明嘛,哈哈哈。”

礼王妃和昌王妃怒极,向敬王妃要说法,“你外甥女胡说八道,你儿子不光不劝着她,反倒公然向着她,你怎么说?”

敬王妃轻飘飘的道:“童言无忌,又何必在意?”

礼王妃和昌王妃震惊得都结巴了,“都,都这么大了,还,还童言无忌?”

敬王妃替陆姳掠掠鬓发,温柔又纵容的道:“莫说她现在只是十几岁的小姑娘,便是以后她长到三四十岁,在我眼中也是个可爱的孩子啊。”

昌王妃气笑了,“这么说她可以一直胡说八道了,反正有你在,她就是小孩子,说对了固然无妨,说错了便是童言无忌?”

敬王妃柔声道:“正是如此。”

昌王妃:“……”

敬王妃这话她不会接了,真的不会接了……

敬王妃温柔交待陆姳,“好孩子,你有什么话只管放心大胆的说,姨母为你作主。”

陆姳谢过敬王妃,环顾众人,用教训的口吻道:“诸位不是亲王,便是亲王妃,食用大周朝最高的俸禄,享用大周无数百姓的供养,按理说应该爱惜百姓、替百姓着想,可诸位这恐惧战争一心求和的面孔,也太难看了吧?胡国还没有任何动作,诸位已经吓破了胆,你们到底有恐惧战争。幸亏和谈事务没有诸位的参与,否则签定丧权辱国和约,在所难免。”

礼王脸色一会儿绿一会儿紫,“你说谁丧权辱国?你这是污蔑!”

昌王妃怒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丧权辱国了?”

礼王妃站起身高声道:“太后娘娘,陛下,敬王爷,这个陆三姑娘若答不出问话,便该没入掖庭,成为宫奴,以儆效尤。”

陆姳向她摆摆手,示意她坐下,“站着不代表你有道理,请坐。诸位,我请问一句:要谢骜首级作聘礼这句话,我是什么时候说的?”

“三个月前,太后娘娘宫中赐宴,你在宴会上说的。”扬景澄微笑道。

陆姳愉快的向他点点头,然后故作惊讶的向礼王昌王等人问道:“我三个月前说过的话,为什么之前没有人兴师问罪,今天突然发难?难道我三个月之前说的时候是正确的,今天忽然变成错的了?”

又转向了礼王妃和昌王妃,“我在太后娘娘宫中宴会上说出的这句话,太后娘娘当时在场,如果我说错了,她老人家为什么不当场申斥?两位王妃,我看你们不是在指责我说错话,而是在指责太后娘娘失察吧?”

“你胡说,我们没有。”礼王妃和昌王妃恼火的辩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