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真是我的福星。”长公主爱怜的抚了下蕴宁的头,褪下手腕上一个翠绿色的镯子,亲自帮蕴宁戴上,“好孩子,快去把湿衣服换下来。”

旁边服侍长公主的人瞧蕴宁的神情登时不同——

便是朝中那些世家贵女,也从没有人在长公主面前有这份儿殊荣。那镯子可是太后所赐,长公主和太后母女情深,这么多年来一直戴在身上,如今却送给了程家这小姑娘,足见长公主是真的打心眼里喜欢她。

一直贴身伺候长公主的宁嬷嬷忙牵了蕴宁的手,又叫来一个身穿茜色比甲的大丫鬟:

“彩霞,你快服侍程小姐去换衣服。”

又令一个小丫鬟帮着打伞:

“待得程小姐换好了衣服,再送到长公主这边儿来。”

许是产期日近,殿下这几日总是心神不宁,自己瞧着,程家这小姑娘来的这一会儿,长公主明显平和的多了。

还有刚才那突然被雷劈到砸下来的桂花树…

说不好,还真是长公主说的是个有福的呢。

目送着蕴宁几人离开,刚要回转,二门外隐隐约约传来一阵嘈杂声。宁嬷嬷蹙了下眉头,正想派人去问,远远的就瞧见府中总管周兴逆着风雨跑了进来:

“嬷嬷快去请驸马爷出来,宫里来人了,说是宣驸马爷即刻进宫。”

宁嬷嬷心里就是一突,天都黑了,又是风急雨骤的,怎么会突然宣召驸马爷?

“去吧。”长公主明显也听见了周兴的话,看了一眼神情挣扎的柳兴平,知道他是放心不下,“既是皇兄急召,怕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我眼下又没事,况且,不是还有程仲吗?”

柳兴平深深叹了口气:

“亏得程仲赶过来了。”

轻轻握了下荣宁的手:

“我很快就回来。”

说着站起身形,走到门口时却又折返,却是丫鬟正好送了安神汤过来。

看柳兴平亲自端着,荣宁神情无奈的接过来:

“你放心去吧,就是为了孩子,我也会喝的。”

眼波流转间,却是温柔至极——

因着平日里最是怕苦,但凡带些苦味儿的东西,长公主都是能避则避。

别看柳兴平是个武人,却最是心细,但凡是医嘱,就记得一清二楚,再不忍心,也定会坚持贯彻到底。从来长公主入口的东西,都要亲自尝过,所谓同甘共苦,然后才会送到长公主口中。

眼下这安神汤明显是才煎好,还烫得很,却是不好入口。

柳兴平“嗯”了一声,却依旧掀开盖碗喝了一口,又瞧了一眼长公主,这才转身,大踏步离开。

“咱们驸马爷,真是打心眼里心疼公主殿下。”看长公主的神情,明显有些失落,送了柳兴平出去从门外折返的宁嬷嬷忙上前凑趣道。

长公主的神情果然缓和了下来,接过宁嬷嬷捧过来的安神汤,一小口一小口的慢慢啜饮了下去,听宁嬷嬷低声回禀:

“老奴方才已是嘱咐了周兴,今儿个多辛苦些,府里四处巡查下…尤其是府库那里…可别被水淹了才好…”

说了一半,才发现长公主竟是阖上了眼帘,忙住了嘴,接过药碗放到桌子上。又冲换好衣服折返的蕴宁摆了摆手,示意她先下去歇息。

蕴宁点了点头,犹豫了下,终是转身离开,心头的不安却是越发浓重。

刚出了垂花门,之前陪自己换衣服的彩霞忽然冲了出来:

“程小姐——”

隐隐的还听到长公主的院子里一片混乱。

蕴宁心头一跳,直接转身,迎着彩霞跑了过去:

“怎么了?是不是长公主…”

“长公主突然肚子痛——”彩霞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脸儿都白了,“宁嬷嬷让你快些过去…”

蕴宁手一下攥紧。

公主的身边这会儿已经围满了人,程仲正帮着公主诊脉。瞧见蕴宁进来,左右侍奉的人忙让开一条路来。

“祖父,如何?”蕴宁低声道。

程仲顾不得和蕴宁说话,已是转头吩咐宁嬷嬷:

“快去唤那几个接生嬷嬷来,长公主要生了。”

“要生了?”宁嬷嬷头上冷汗都下来了,“公主的产期可还有月余…”

产期提前了这么多,公主年龄又大…

眼下府里倒也有几个接生嬷嬷,可因着都是其他人送来的,公主和驸马的意思并不准备用,已经请太后留心,帮着准备几个妥帖的,眼下公主怎么突然就发动了?

更可怕的是,驸马爷还不在府上。

好在宁嬷嬷毕竟是个老成的,府里也早就做好了一定的准备,又有程仲坐镇,终是冷静下来:

“让人去请几位接生嬷嬷过来,把那根百年老参切片…再烧些热水…去外面告诉周兴,赶紧派人去宫中告诉驸马爷…”

驸马爷眼下是决回不来的!蕴宁却是蹙了眉头,因着宵禁的缘故,驸马府的人能不能出去都不一定。

这里面怕是有什么不对。

视线在房间里扫了一圈,倒也没发现什么可疑的物事。

好一阵兵荒马乱,才把公主府送入产房。

“你去把宁嬷嬷叫来。”看到宁嬷嬷要亲自去后院接几位接生嬷嬷过来,程仲忙小声吩咐蕴宁。

“老爷子,是不是,有什么不妥?”听说程仲请她过去说事,宁嬷嬷腿都软了。

程仲叹了口气,示意蕴宁往后站些,这才压低声音同宁嬷嬷道:

“公主当年于我有大恩,我眼下有几句要紧的话嘱咐嬷嬷…公主眼下有些凶险,依她的脉象,绝不应该这会儿生产,老夫猜的不错的话,怕是误用了什么催生的药物;好在胎儿无恙。眼下你一则要赶紧想法子让人去通知驸马爷,二则跟进去给公主接生的人,你要确保必须得是妥当的…”

宁嬷嬷脸上顿时血色尽失。

程仲这话说的委婉,却分明是暗示宁嬷嬷一个无比可怕的事实——

长公主殿下被人暗算了。

“长公主熬了这么久,才能苦尽甘来,那些黑了心肝的…”宁嬷嬷抹了把眼泪,很快镇定下来。

先让人传话给周兴,又赶紧把之前给长公主准备好的一应生产用具抬过来,让程仲过目。

程仲和蕴宁亲自一件件检视,好在都还妥帖。

宁嬷嬷松了口气,又忙忙走出去,外面几位接生嬷嬷已然到了。

宁嬷嬷一个个认真看了遍,最后虚点了点两位四十许的妇人:

“老爷子瞧着这两位如何…”

又低声跟程仲和蕴宁解释:

“这两位乃是驸马爷的家里送来的…”

因着柳兴平官位步步高升,柳家也跟着水涨船高,他那两个弟弟也算争气,如今也在朝中为官。虽说当初为着柳兴平不肯娶妻,柳老夫人对长公主颇有些怨气,可怎么说也是她盼了多年的孙辈,自然不会有什么坏心才对。

程仲点了点头,明显听出宁嬷嬷话里的隐忧,可这会儿却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

当下命人把两个妇人带过来,亲自交代了些注意事项,宁嬷嬷也在旁再四敲打,却也不敢太耽搁了,终是提心吊胆的把人送了进去。

程仲又列了个药物清单交给宁嬷嬷,让她赶紧想法子送过来。好在公主府准备充足,之前柳兴平就不止一次请教过太医,但凡能用到的药物,都准备的足足的。

知道程仲这会儿离不开身,蕴宁就自告奋勇去挑选药物——

在偏僻的农庄生活了二十年之久,若论起辨识药物来,蕴宁自诩便是比起祖父,也不差多少了。

程仲点了点头:

“宁姐儿去也好,这丫头从小就跟在我身边,那些药物倒是难不倒她。”

宁嬷嬷合了掌直念佛——这会儿她已是草木皆兵,程仲爷孙俩虽是外人,却是宁嬷嬷唯一可毫无芥蒂信任的人了。

蕴宁捧了药物回来时,产房的门已经闭上,有橘黄色的灯光透过门缝漏出来,照着地上湿洼处的泥水,却是更显凄凉。

外面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宁嬷嬷顿时一喜,忙接了出去,瞧着最先跑进来的周兴:

“是不是驸马爷…”

可瞧了半天,后面哪有柳兴平的影子?

周兴摇摇头,神情焦灼:“宵禁了,府里的人根本出不了门。”

说着上前几步,冲着程仲一揖到地:

“还请老爷子帮帮我们驸马爷,只要能保的长公主殿下母子平安,周兴给您老设长生牌位!”

宁嬷嬷也跟着行礼,带着哭腔道:

“老爷子,您千万帮帮我们主子…”

事发突然,驸马爷不在,府里又没有其他长辈,真是天都要塌了。

慌得程仲忙上前搀扶:

“两位这般客气做什么!公主于我有大恩,程仲岂敢不尽力而为…”

话音未落,产房里却忽然传来一声凄厉惨叫,几人悚然回头,却见一个接生嬷嬷跌跌撞撞的跑出来,扶着门,抖成一团:

“长公主,长公主难产…”

第6章 出手

难产?一句话出,不独宁嬷嬷和周兴身子齐齐一软,便是程仲脸色也难看至极。

女人生产本就如同过鬼门关,说是九死一生也不为过。更别说长公主这么大的年龄。要说程仲还有一手针灸的绝活,或者能缓解一定的症状,若然有宫里的女医在,程仲还能手把手传授,然后再由女医进去救治长公主…偏是这会儿宵禁,公主府的人也是一个都出不去。偌大的府邸,竟是连个能做主的人都没有。

明白事态严重,程仲强压下心头的不安惶恐——

若然长公主真有个什么,即便柳兴平憨厚不说什么,怕是宫里的太后和皇上也定然饶不了自己。

勉强镇定下来,旁边的蕴宁已经极快的捡拾出一些药物递过来。

程仲接过,神情中又是惊异又是欣慰——

不得不说孙女儿确然是极能干的,递上来的药物竟是齐全的紧,且品质也都是极好的,倒是省了不少事。

接过来又仔细的检查了一遍,确信绝没有什么问题,这才转手递给宁嬷嬷:

“赶紧把这些药物煎了,让长公主服下;还有你亲自送药进去,待长公主清醒些问一下,可有什么信物,能让府中人这会儿进宫…”

之所以让宁嬷嬷跟进去,还有一个原因,委实是程仲隐隐觉得,长公主突然提前发动也好,刚进产房就有难产症状也罢,都有些太突然了…

“哎。”宁嬷嬷应了一声,亲自拿了药离开,太过慌张之下,哪还有一点长公主跟前第一得脸人的威严?

好在程仲医术了得,一碗药送进去,果然缓解了长公主的种种不适,里面的丫鬟又递出一枚玉佩,说是长公主言说,玉佩乃是皇上所赐,尽可直接拿了进宫。

周兴忙交给柳兴平特意留下来的侍卫,命人火速赶往宫中。

虽然暂时安稳,程仲一颗心却依旧高高悬着——这才刚开始,后面不定还会发生什么呢。

“咔嚓嚓”,又一声惊雷在头顶炸响,连带的雨下的更急,急风惊雨中,程仲苍老的身影更显萧瑟。

蕴宁忙扶着程仲坐了:

“祖父坐下,歇会儿。”

又有些为难的对周兴道:

“总管爷爷,能不能让人给我祖父下一碗面来?”

祖父一路奔波,怕是现在还饿着肚子呢。看长公主的情形,说不得今儿个一夜,祖父都别想休息了。

“啊?好。”周兴不觉有些难为情,连连道歉,“是我疏忽了,之前驸马爷离开时还特意嘱咐,要好生款待老爷子…”

忙让人去厨房交待。

很快就有丫鬟端了个托盘上来,除了蕴宁说的面外,还有一碟糟鹅掌,一碟蒜拍黄瓜,一个鸡丝翅子,一个溜鸭腰,还有两碗香喷喷的鸡丝面。

“太过简慢,老爷子万请海涵。”周兴不住道歉——眼下整个公主府可不得完全仰仗着祖孙俩?这些菜品无疑还是简单了些。

“周总管客气了。”程仲端了一碗递给蕴宁——孙女儿一早就到了城门口,这会儿怕也是又冷又饿,“宁姐儿也吃一点。”

非常时期,祖孙俩倒也没客气,极快的用完了饭。

期间里面一直没有什么大的动静,虽然不算什么好消息,却也不算坏。

周兴却是急的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不时侧耳倾听,或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看周兴如此,满院子的下人都跟着不住祷告。

程仲瞧得哭笑不得,只得提醒周兴:“长公主这是头胎,怕是还有得熬呢。”

“不会有什么不妥吧…”周兴心惊胆战的问了一句,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反手就照脸上拍了一巴掌,“瞧我这张臭嘴,主子吉人天相,定能大吉大利,母子平安…”

一句话未完,门再次从里面打开,宁嬷嬷白着一张脸出现在众人面前:

“老爷子,长公主,昏过去了!”

“什么?”程仲一下站起,动作太猛了,好险没摔倒,亏得蕴宁从旁扶住。

“怎么会昏过去?”

“我,我也不知道…”宁嬷嬷身形抖得和急雨中的树叶一般,“长公主脸色突然青紫一片,然后,就没了知觉。”

“得赶紧让长公主清醒过来。”程仲声音焦灼,“不然,怕是长公主和胎儿都有危险。”

周兴当年也是跟着柳兴平上过战场的,什么杀局没见过?这会儿却也完全失了主张,僵愣在原处片刻,突然“噗通”一声直挺挺跪倒在泥水里,“砰砰砰”磕头不止:

“老爷子,您一定要帮我们保住主子和小公子啊…那可是我们驸马爷的命啊…”

见周兴如此,满院子的仆人都跪了下来,一时满院子都是磕头声音。

“你们快起来。赶紧派人去大门那儿瞧一下,宫里来人了没有…”程仲也急的原地不住打转,眼下只能盼望着宫里的女医快些到。

马上有人跑了出去,却又很快回转,神情沮丧至极:

“没有,去宫里的人还是没有一点儿消息…”

宁嬷嬷的身影再次出现在门口,攀着门框哀求道:

“老爷子,您快想想章程啊,我们公主这会儿,这会儿…”也不知为何,长公主竟是连呼吸都开始困难起来。

程仲脸色大变——若然不赶紧令长公主清醒过来,说不好婴儿真会胎死腹中。

难不成自己进去,可真是那样的话,长公主也好,自己也罢,怕都难逃汹汹物议,更甚者,为了防止有什么不好的话传出去,宫里会直接把自己抹杀了也不一定…

衣袖忽然被人扯了一下,程仲低头去瞧,却是蕴宁:

“祖父,您那套针灸术,当初我也是学了的,不然,让我进去帮长公主…”

虽然这会儿年龄小,可前世二十余年的时间里,凡是从祖父那里学来的东西,蕴宁都早已是炉火纯青,所差的也不过是些力气罢了。

“你…”程仲就有些犹豫。之前确然教过宁姐儿,可所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若然判断错误一个穴道,说不得就会有不可预料的可怕后果。

“孙女儿知道人命关天,更何况这是长公主殿下?”蕴宁轻声道,“不瞒祖父,孙女儿这两年一直都有练习,自信绝不会出错,祖父就让我试试吧…”

不得不说蕴宁心里这会儿还是有些后悔的。之前只想着,怎么让祖父不再郁郁而终,却是根本忘了考虑长公主的事,即便祖父出手,是不是就能有救?

好在,蕴宁对自己的医术还算有信心,且之前一系列意外情况,也让蕴宁怀疑,是不是产房里也有什么不妥?

总要亲自看上一眼、尽力一试才好。

退一万步说,真是有什么不测,既是自己守在长公主身边,到时候,便也有自己一力承担便是。

蕴宁声音虽小,可周兴耳力过人,眼下这般绝望之际,听蕴宁这般说,登时便当成了救命的稻草,也不管蕴宁这会儿分明年纪还小着呢,竟是死死抓住,怎么也不肯放手了:

“求老爷子让程小姐进去吧,若有什么不妥,都算在周兴身上,绝不会拿老爷子祖孙如何。”

程仲胸脯拍的“咚咚”响。

宁嬷嬷也苦苦哀求:

“之前长公主亲口说过,程小姐是她的福星,老爷子开恩,让程小姐进来帮帮我们长公主吧。”

“祖父,你信我。”知道祖父顾虑什么,蕴宁眼角有些发酸——

祖父从来是个果断的,这般犹豫,也不过是怕自己惹祸上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