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看蕴宁眼光明亮,不独不害怕,反而成竹在胸的模样,程仲终是下定决心,“你去吧。”

却在在蕴宁转身时,附耳低声道:

“不管发生什么,你只管说是祖父教你的便可。”

知道自己不点头,怕是祖父无论如何也不肯点头放自己进去。蕴宁只得应了下来。

刚一迈进产房,蕴宁就感到一阵扑面的热意,却是房屋的几个角落里,都放有烧的正旺的火盆。

“把这两个火盆抬出去。”

蕴宁抬手指着长公主左右两边的火盆说。

“产妇可不能受凉。”正站在长公主身边的那个圆脸的接生嬷嬷擦了把额头的汗水,不满的道,再定睛一看蕴宁的身形,更是不耐烦,“宁嬷嬷这都什么时候了,您怎么还领着个小丫头片子过来添乱。”

这嬷嬷也姓柳,听说和驸马爷本家还有些亲戚关系。宁嬷嬷待她自然就格外客气些。

甚至知道驸马府里这会儿没有拿主意的人,这位柳嬷嬷更是不拿自己当外人了。

“让她退开。”蕴宁这会儿却哪里有时间和她打嘴仗?当即毫不客气的道。

若然平时,宁嬷嬷自然不介意给驸马爷那边的人几分面子,可这会儿哪里还顾得什么?

直接让两个丫鬟上前堵住柳嬷嬷的嘴拉到一边:

“小姐您还有什么吩咐?”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那两个火盆抬出去后,只觉房间里的浊气都散去不少,方才好像是被绳子给捆绑着似的紧绷感觉也跟着消失。

第7章 化险为夷

宁嬷嬷心头就是一凛,悄悄叫过来丫鬟吩咐了几句。自己又赶紧回来守在旁边。

“举高烛台。”蕴宁取出银针,极快的捻出一根,一下刺入璇玑穴中,然后是涌泉,太阴…

竟是不过片刻功夫,就足足用去三十六根银针。

宁嬷嬷看的心惊胆战,有心问一下可有什么不妥,又担心会打扰蕴宁施针,只得闭了嘴,一眨不眨的盯着长公主。

心里却是把漫天神佛都求了个遍——

程家这小姑娘虽是瞧着动作还算娴熟,可年龄委实太小了些…

好在不过片刻,长公主睫毛动了动,然后一下睁开眼睛。待得看清楚站在面前的蕴宁,眼睛一热:

“宁姐儿,我的,孩子…”

宁嬷嬷泪水哗啦一下就下来了,瞧着蕴宁的眼神,真跟看菩萨相仿,哆嗦着嘴唇不住念叨:

“程小姐果然是我家主子的福星…”

又手忙脚乱的帮蕴宁擦汗。

毕竟年龄还小,这银针又是极为耗费心神,蕴宁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却是拿起切好的参片塞到长公主口中:

“孩子无事,殿下莫要说话,且积蓄力气,我现在会催动银针,听到我说用力,殿下再使力…”

嘴里含着参片,长公主不能开口,却是流着泪不住点头——世上那个女子不想为心爱的男人生下一儿半女?

更不要说长公主的年纪,说不好这一辈子也就只有这一个孩儿了,便是拼了性命不要,长公主也要把腹中的孩儿生下来。

轻轻挣开长公主用力攥着自己的手,蕴宁点了点头:

“殿下放心,也请长公主按我说的话做,殿下会是这世上最幸福的母亲…”

说着便开始催动银针。

随着银针一寸寸深入,长公主头顶开始有豆大的汗珠滚落。却是两手用力攥住身下的床单,不愿因为嘶喊而浪费一点力气。

待得银针再无法深入分毫,蕴宁极快的一根根拔出,唯留下命门穴上那根:

“殿下,现在可以用力了。”

长公主头发已被汗水浸湿,强忍着极致的疼痛,顺着蕴宁指引的方向不住用力。

每一次长公主觉得坚持不下去时,蕴宁便会拿出一根银针刺入长公主的穴道…

不知过了多久,房间里的声音始终没有断过,眼瞧着天光渐渐发亮,便是暴雨之声也逐渐变得淅淅沥沥,房间里终于传来一声狂喜的嘶喊:

“小公子的头露出来了…再使一把力气…”

饶是早已见惯了生死的程仲,这会儿也有些眼睛发涩——

最难的时刻终于过去了!

“公主,公主怎么样了——”一个有些嘶哑的声音在外面响起,程仲抬头,一眼瞧见急匆匆赶来的柳兴平。忙要起身去迎,不想站的久了,两腿早就麻了,竟是直直向台阶下跌去。

亏得周兴眼疾手快,忙上前搀住,带着哭腔冲柳兴平道:

“主子,公主殿下难产,亏得老爷子在这里坐镇…”

柳兴平回来的路上早听下人说起过之前的惊险场面,虽是没有亲见,可瞧见跟自己上过战场的周兴都吓成这样,如何不明白之前不定如何凶险,登时两眼发热,大踏步上前,扶着程仲坐好,含泪道:

“老爷子救了我的妻儿,就是救了柳兴平全家…”

口中说着,拿惯了武器的手都在发抖。

因天火烧了慈宁宫殿宇,宫中大乱之下,即便府里的人顺利进了宫,却也根本找不着人。还是天将亮时,柳兴平才得到公主早产的消息,当时就惊得魂飞天外。一边让人去禀报太后,宣召女医,一边就快马加鞭赶回府里。

“驸马言重了。多亏了我那孙女儿…”程仲哪敢受柳兴平的礼?忙往一旁避,“驸马莫急,应该很快就会有好消息…”

柳兴平不住点头:

“程姑娘和公主真是有缘。加上这次,宁姐儿可不救了公主两次了?要不是程姑娘…”

还要再说,忽听见一声嘹亮的婴孩儿啼哭声。

“生了,生了,长公主生了个公子…”宁嬷嬷哽咽的声音在里面响起。

柳兴平一下站了起来,几步窜到产房外,抬脚就要往里闯:

“公主,公主怎么样?”

宁嬷嬷正好抱了襁褓中的娃娃出来,赶紧拦住柳兴平:

“公主无碍,驸马爷先抱着公子…”

话音未落,蕴宁的声音惊怒的声音忽然在背后响起:

“你给长公主用了什么?”

柳嬷嬷只觉背上的寒毛都竖起来了,转身就要往里冲。柳兴平动作却是更快,抱着怀里的孩子就冲进室内,正瞧见虚弱的站都要站不住的蕴宁正死死钳着那王嬷嬷的手腕。

“我,我没有…”王嬷嬷神情明显有些慌张,想要辩解,却被蕴宁一下推开。瞧见冲进来的柳兴平,急道:

“她手上沾的有黄芪粉末,易引发血崩…公主腹中还有一个孩儿…我施针,宁嬷嬷帮着公主用力…驸马爷赶紧和公主说话,让她能保持清醒…”

柳兴平头“嗡”的一声,直接把手里孩子交给旁边的丫鬟,抬脚一下把那王嬷嬷踹飞了出去,欺身上前,一下半跪在公主身前:

“荣宁,荣宁,你醒醒,是我啊,我回来了…”

又冲着蕴宁嘶声道:

“不要管孩子,一定要保证,荣宁无恙…”

话音未落,手却被人推了下,柳兴平低头,可不是长公主,正泪流满面,神情间满满的全是埋怨和不妥协:

“不许…”

又看向蕴宁,哀求道:

“宁姐儿…保住孩子…求你…”

“我不要孩子,我只要你…”柳兴平红着眼睛道,“要是你有个万一…我要孩子做什么…”

“驸马爷和宝宝们都离不得公主,公主您一定要坚持下去,绝不可放弃…”蕴宁体力已经完全透支,若非一股信念撑着,说不得早坚持不下去了,狠狠的掐了下人中,拿了一根银针,再次极快的刺入公主的涌泉穴。

宁嬷嬷则是咬着牙,神情绝望的瞧着公主下身越来越快奔涌出来的鲜血。

“宁嬷嬷——”蕴宁急促道,“用力往下推。”

宁嬷嬷悚然回神,咬着牙依照蕴宁的指示帮长公主不停的用力。

好在这娃娃倒是个省事的,很快滑出产道,宁嬷嬷忙抱了起来:

“是个女娃,公主,是个女娃,公主生了一对儿龙凤胎呢!”

下一刻声音却是戛然而止——这个女娃不独瘦弱的紧,更兼脸色青紫,忙照着屁股上连拍了几下,却始终没有听见啼哭声。

“快抱出去,让老爷子瞧瞧。”柳兴平急声道。

长公主脸上泪水流的更急,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是再也撑不住,两眼一闭,就昏了过去。

“荣宁,荣宁…”柳兴平扑到长公主身前,整个人止不住开始颤抖。

蕴宁猛地咬了下舌尖,就着口腔中涩涩的咸意,把最后一根银针扎了上去。

把孩子送出去的宁嬷嬷正好去而复返,却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程小姐,多谢你救了我们家公主和小主子…”

却是那汹涌不尽的血水终于慢慢止住。“哐”的一声响同时传来,却是柳兴平,一下跌坐在地上,下一刻又从地上鱼跃而起,颤巍巍的把手探到长公主鼻子下面,本已止住的泪水却是再次落下:

“荣宁,荣宁…”

“长公主,没事儿了…”蕴宁勉力扶住床头,只觉眼前一阵阵发黑,终是支持不住,慢慢软倒在地…

“祖父…”喃喃了声,蕴宁终于彻底失去了知觉。

“宁姐儿,宁姐儿…”

是谁在喊自己的名字?明明声音里全是满的能溢出来的慈爱,蕴宁却不知为何有一种痛彻心肺的感觉。恍惚间,一个苍老的手拂过脸颊,轻柔的拭过脸庞,这样的心痛和怜爱,好像已经太久没有体会过,久远的,仿佛上辈子的事。

意识到那手想要离开,蕴宁一下伸出胳膊,牢牢握住不放:

“祖父,别扔下我一个人…娘,你真是我亲娘吗,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不,你不是我娘…我不要你这么狠心的娘…祖父,别走…带上宁姐儿一起好不好…宁姐儿死也不要和祖父分开…不对,为什么死了还是找不着祖父呢…祖父,祖父…”

蕴宁一下坐起身形,正对上程仲震惊而心痛的脸。

第8章 缘分

“祖父——”蕴宁一时有些分不清,眼前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却是遵从本能,一下扑进程仲的怀里,揪着程仲的衣襟泪流不止,“祖父,你去哪里了?我找了你好久,却是怎么也找不着你…你知不知道,我找的你好苦,好苦…”

这么多年来,无论受过多少罪,承受多少苦难,甚至被至亲联手抛入绝望的深渊,蕴宁都从不曾掉过一滴泪——

对于那些不爱自己的人而言,别说流泪,就是死,也别想让他们有分毫动容。

本想着即便找到了祖父,也不能让他知晓几十年的苦楚,不然,祖父心里该会有多痛。

却是低估了祖父在心里所占的地位,昏睡醒来第一眼见到祖父,蕴宁已是混淆了梦境和现实,恍恍惚惚中只觉得在奈何桥旁徘徊了太久,好容易,才又见着祖父的面。累积了太久的委屈,仿佛决了堤的河水汹涌而出,竟是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住。

看着哭倒在自己怀里的孙女儿,再结合蕴宁昏昏沉沉时说的话,程仲再不能自欺欺人——

自己离开的这几年,宁姐儿必然受了太多苦楚。

孙女儿的性格,程仲比谁都清楚,最是外柔内刚的,又极为孝顺,不是神志还不甚清醒,怕是会把这些委屈压在心底一辈子,也不会让自己知晓。

亏自己还以为,儿子夫妻终于发现蕴宁的好,知道心疼孙女儿了。

现在想想,真是疼爱宁姐儿的话,怎么会昨日里那么糟糕的天气,却是连个侍候的人也不派,就任凭宁姐儿一个人在城门处苦等…

“嬷嬷——”一个小丫鬟走了过来,一眼瞧见端着个托盘站在房门外的宁嬷嬷,明显吓了一跳。

宁嬷嬷把托盘交给她,示意她待会儿送进去,自己却一脸深思的往长公主的房间而去。

“菩萨保佑,宁姐儿可算是醒了…”生产时太过艰难,再加上大出血的后遗症,长公主的脸色这会儿依旧苍白的很。

“是。”宁嬷嬷忙上前帮长公主掖好被子,犹豫了下终是道,“主子让人送往程府的礼物,这会儿怕是都已准备好了吧?”

“不错。”长公主点了点头,“若没有宁姐儿和老爷子,我和哥儿姐儿说不好这会儿…”

儿子还好些,女儿本就体弱,再加上自己昏睡时间太长,若非程仲施救及时,怕是绝无幸理。眼下自己脱离了险境,儿女也俱得以保全,可不全赖了那祖孙俩的功劳?

尤其是宁姐儿。那孩子才多大点儿?若非为了救自己,怎么会累的昏迷了一天一夜?

“我们母子这般平平安安,可不是全亏了宁姐儿?”长公主眼睛又红了——只觉对程蕴宁,竟是怎么疼惜都不够。

甚至明明是从不愿动用手中权力帮人谋私的,却是一再嘱咐驸马柳兴平,得了机会,一定要帮着宁姐儿的父亲职位再往上走一走…

“月子里可不敢流泪。”宁嬷嬷忙劝住,顿了下道,“照老奴说,那些礼物先慢些送去。倒不是老奴替主子可惜银钱…”

当下低声把在门外听到的蕴宁的哭诉说了:

“…老奴瞧着程小姐怕是在家里受了莫大的委屈,她那对爹娘,似乎是对儿狠心的…”

“竟然有这样的事?”长公主眼底眉梢的柔和登时一扫而尽。

宁姐儿这等性情温柔、乖巧可人的孩子,什么样的父母,竟然忍心苛待她?

心里的怒意更是无论如何也止不住,又想到其他,止不住悲从中来:

“一般是做人爹娘的,怎么有人恁般狠心?”

驸马家何尝不是如此?害的自己和一对孩儿差点儿丧命的那两个嬷嬷,可不正是公婆送过来的?

虽然明白,这里面怕是还有其他人的阴谋,却也足见公婆对长子的事如何不上心,不然,如何会轻易就上了别人的圈套…

慌得宁嬷嬷忙劝解:

“月子里呢,主子可不能流泪,仔细落下病根…”

劝解了半天,才让长公主止住泪。

“礼物先不急着送过去,让人留心打探一下老爷子的那个嗣子一家…”长公主想了想道。

若是个听话孝顺的,自然送给他一份前程,生有其他心思的话,倒要替老爷子好生管教一番。

看长公主的态度,明显对程蕴宁的事儿不是一般的上心,宁嬷嬷知道自己这趟算是来对了,忙应了声出去找人。

华灯初上时,派去打探消息的人就回返。

因柳兴平尚未回府,长公主便让宁嬷嬷去问话。

宁嬷嬷去得快,回来的也快,脸上神情却是古怪至极,更带有掩饰不住的厌憎: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恶毒的父母…”

“你且说来我听。”长公主眼中闪过一抹厉色。

“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宁嬷嬷也颇是恨恨不平,“宁姐儿这么好的女孩子,怎么就会有那样一对无耻的父母?”

“若非宁姐儿一直在咱们这儿,老奴都要怕是都会信了!”

“她那母亲丁氏,竟在府中口口声声说什么,宁姐儿和人私奔了!”

世上还有比这更可恨可气的事吗?哪有做人娘亲的,这么败坏女儿名声的?这根本就是绝了宁姐儿的生路啊。

“真是混账东西!”如何也想不到,天下还有这等奇葩的爹娘——只有生下了自己的孩儿,才能体会为人母的心情,真是恨不得把天下最好的捧到儿女的眼前。更是一句坏话,也容不得别人说。

若然有人敢对自己一双孩儿有一点点坏心思,长公主想着,说不好自己会亲自拿了刀剑把人给剁了。

竟是想破脑袋也不明白,那对程家夫妻,如何就会想尽法子往自己女儿身上泼脏水?

“我这人自来护短,不管他们有什么原因,想要算计宁姐儿,也得看我答应不答应。”

自己和孩儿的命,可全是宁姐儿从阎王爷那里抢回来的,长公主心里早把蕴宁划到了自己人的行列。

若非念着怎么说也是程仲的嗣子、儿媳,说不好长公主这会儿就会派人直接把那两夫妻给捆了来。

又担心蕴宁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再怎么说,也是她的亲生爹娘不是?还是程仲出面处理,更名正言顺。

好半晌长叹口气,吩咐宁嬷嬷:

“你去见见老爷子…就说我的话,眼下我身边还离不得宁姐儿,让宁姐儿再在这里住些时日…”

人和人之间果然是需要缘分的,就比如自己,虽是不过短短两日,却觉得温柔沉静的宁姐儿窝心的不得了,即便有了自己的孩儿,还是忍不住想要多疼她一点。

眼下知道蕴宁在家里处境不好,心疼之余更是愤怒不已——自己疼还疼不够呢,她那对儿爹娘还真是吃了熊心豹胆。

程仲离开公主府时,神情明显有些狐疑不定——公主的意思表面上是心疼宁姐儿体弱,细细品味的话,怎么有些对嗣子夫妇不满的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