蕴宁接过,还想再问,那丫鬟却已是福了福身匆匆离开。

毕竟是客人,蕴宁也不好让人追着把小丫鬟给截回来,当下狐疑的展开枝条,却见上面草草写着一行字:

“阿姐,速来雁鸣湖南凉亭,弟霖留字。”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更新时间,下午三点

第102章

雁鸣湖湖如其名, 中间沙洲点点,周围芦苇摇曳, 春日里大雁北归, 可不是最喜栖息于此?眼下枯荷满池、蒹葭如霜,虽是不见了大雁的踪迹, 却还有其他水鸟栖息于此, 芦苇动荡间,别有一种奇趣。

为了便于游玩, 湖的南北两端芦苇丛中还各修建了一个凉亭,中间栈道相连, 又修的有红泥小桥, 衬着白玉栏杆, 人走在上面脚下摇摇摆摆,远处粼粼波光、点点渔船,可不是十分雅致清幽的一个去处?

往日里雁鸣湖最是热闹, 这会儿却是稍显冷清。

一则水鸟受惊之下,可不要么高飞, 要么潜入茂密的芦苇丛中,二则这里虽是也依着路径走向,放的有各色奇花, 主人却分明并不打算把这里作为主要的待客场所。

没有热闹可凑,来的人自然就少得多了。

袁钊霖却觉得这里挺好——所谓人多口杂,真是让有心人瞧见自己跑来见明珠表姐,说不得很快就会传到娘亲的耳朵里。

倒不是担心自己受罚, 而是怕丁芳华越发迁怒程明珠——

之所以会想了法子到静怡园来参加丝毫不感兴趣的斗花盛会,可不全是为着程明珠?

方才进园子时,袁钊霖就想着找机会跟程明珠说话,询问她是不是碰到了什么难处。

不想却接着程明珠的传话,说是这些日子对娘亲思念的紧,央求袁钊霖能不能帮她寻个机会,见见母亲丁芳华一面。

程明珠纸条上语气哀婉,袁钊霖瞧着也是心酸不已,如何忍心拒绝?便在瞧见程明珠的马车后,悄悄示意车夫靠近了停过去。

还想着娘亲见了程明珠后,两人一番恳谈,说不得就会隔阂尽消,娘亲本来就是个心软的,又恩怨分明,再怎么说孩儿被换一事,也全是丁淑芳所为,却是与明珠无干。

日子这么久了,说不得心里的怨气也该消得差不多了,甚至还希冀着丁芳华出面,能帮着调和一下蕴宁和程明珠的关系就再好不过了。

也省的以后自己再左右为难——自己倒是愿意同时照顾两个阿姐。可也得她们两个也心甘情愿才好啊——

程明珠那里没什么问题,蕴宁那儿怕是不好说,不然自己也不致回去就被罚跪祠堂…

再有程明珠的处境也委实可怜,私心里袁钊霖还是希望娘亲能出面对她多照拂一二,却是做梦也没有想到,娘亲竟是直接翻了脸。

袁钊霖不是小孩子,甫一听程明珠开口,便深觉有些不妥。可待得丁芳华负气而去,程明珠在后面哭成了泪人相仿,袁钊霖却是再次心软——

方才程明珠所为,袁钊霖如何看不出来里面包含的对蕴宁的敌意?

可多年来,早让他不管做什么事,都养成了先从程明珠的角度思考的习惯。

虽是失望,却依旧止不住想要为程明珠辩解——

表姐之所以如此,十有八九,是对娘亲感情太深,无法接受蕴宁姐姐成了娘的女儿所致,要是就这么再不管她死活,未免有些太绝情了…

思来想去,还得自己出面。

可要怎么做,也得先见一面再说…

从派人把信送出去,到这会儿,时间也不短了,怕是该来了才对…

心里有事,袁钊霖便有些坐不住,索性趴在栏杆上往远处眺望,不想头刚伸出去,桥下面忽然探出一只手来,袁钊霖猝不及防,正好被拽住胸前衣襟,头朝下就栽了下去。

直到整个人结结实实的摔在甲板上,袁钊霖只觉浑身骨头都要摔碎了,还没有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大胆,何方——”

一声呼喝刚要出口,就被人一拳捣在胸口上,这一下力道掌握的恰到好处,袁钊霖疼的钻心之下,顿时蜷缩成一团,竟是除了大口喘气,再说不出一句多余的话。眼前也是一阵阵的发黑,那种感觉仿佛一下被人挖出五脏六腑一般。

紧接着一只脚踏上前胸,连带的一个让人骨子发寒的冷厉男子声音在耳边响起:

“袁钊霖,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天字第一号的大蠢蛋?就你这样的,也配是袁家子孙?!”

“你——”袁钊霖明显被刺激到了——姓氏可不是袁钊霖最大的骄傲?

这人暗算了自己不说,还敢侮辱自己?

气的恨不得找人拼命,却在瞧清楚居高临下踩着自己的人是谁时嘴巴一下张成了个“O”形:

“陆,陆大哥?姐,姐姐?”

身旁两人可不正是陆瑄并蕴宁?

只和记忆里陆瑄的翩翩风姿不同,眼前的陆瑄却更像是一个想要择人而噬的杀神,一双漂亮的丹凤眼里充盈的全是无边的杀气,慑的袁钊霖到了嘴边的叱喝又咽了回去。

“不用喊我姐姐。既是不想,又何必勉强自己?”蕴宁淡淡的一眼瞥过来,明明并没有多余的情绪,袁钊霖一颗心却觉得荡到了谷底,只觉仿佛有什么极可怕的事情要发生一般。

一时喉咙都有些干涩,强笑着道:

“您怎么说这话,我不叫您一声姐姐,又叫谁来…”

却是百思不得其解,明明自己给程明珠留了字条的,怎么到头来出现的却是蕴宁姐姐?

又旋即想到一点——怕是因为自己又偷偷跑来见明珠,蕴宁才会生气的。这么一想,就越发心虚,实在是今儿个一大早才去道过谦,还为了达成目的特特保证说,一定不会再随便去见明珠。

蕴宁当时的反应是不置可否,自己还以为她并不在意呢。

可说到底,还是自己的错,当下也不敢呼痛,只沮丧的道:

“姐姐莫气,都是我的错…”

却是终究不忍心程明珠眼下的处境:

“只是姐姐,可不可以给明珠阿…表姐…一个机会,她人很好的,和她娘亲不一样…”

蕴宁还未开口,陆瑄已是气的俯身揪住袁钊霖的衣裳领子:

“够了!宁姐儿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才会和你这么个无可救药的蠢材成为姐弟!”

力气之大,令得袁钊霖好险没闭过气去,惊得手脚乱扑腾:

“疯子,你是不是疯了,快放手…”

“程明珠人很好?你到底是谁的阿弟?”陆瑄恨不得把袁钊霖脑壳捏碎了,仔细翻拣一番,看里面是不是长得全是猪脑子?

若非宁姐儿聪明,这会儿不定会发生什么事呢——

看了纸条的第一时间,蕴宁就察觉到不对。

实在是这些日子以来,袁钊霖根本就很少亲亲热热的喊过自己阿姐,不得已开口时,也大多是叫一声“姐姐”。

现在纸条上突然这么亲热的叫“阿姐”,明显有些不对劲。

可越是这样,蕴宁越是担心,总觉得会出什么事似的。

正好陆瑄就在身边,看蕴宁为难,立即建议,不然自己陪着她去。只先入为主之下,认定南边凉亭那里不见得能找到袁钊霖,又悄悄嘱咐人到处找找。

因着和杨修云的关系,这静怡园于陆瑄而言,当真是和自家后花园一般。

当下便抄近路直接来到了雁鸣湖南边的凉亭。亭子里果然没瞧见袁钊霖的人,却是看到了另外一个不可能出现在那里的人——

靖国公世子方简。

看他的模样,分明是在等什么人。

两人无声无息的离开,再看手里纸条时,上面确然分明写的是雁鸣湖南凉亭。路上遇到寻人的下人,回禀说已然找到袁钊霖,可不正在北边凉亭哪儿?

陆瑄脸色登时就变得极其难看——

历年斗花盛会都是在静怡园举行,袁钊霖来了可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断然不会有连方位都弄错的道理。

更甚者下人还回禀了另外一个情况,帝都排名第二的泼妇正往北凉亭而去。

即便已是对袁钊霖失望之极,可再怎么说,一笔写不出两个“袁”字,蕴宁自是不愿看着袁钊霖被人算计…

“不可能!”听陆瑄如此说,袁钊霖却是无论如何不肯相信——

明珠阿姐怎么可能会算计自己?陆瑄并姐姐一定是弄错了!

还想为程明珠辨白,却被陆瑄一下捂住嘴巴,狞笑着道:

“可能不可能,咱们拭目以待不就好了?”

袁钊霖果然安静下来,神情间却又是愤恨,又是无奈,更多了些彷徨…

陆瑄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这才放开袁钊霖。

不过片刻,便听得有脚踩过木桥的声音传来。

听着分明是两个人,兼之脚步细微,应是女子才对。

那声音越来越近,在几人坐的小船头顶处停下。

停了片刻,果然有蹩脚的帝都音女声响起:

“怎么不见人?”

这样的声调,这样的嗓门,辨识度不要太强才好,不是帝都第二泼柳娇杏又是哪个?

袁钊霖登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却是依旧不愿相信,这柳娇杏来此会和程明珠有关。

却是又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在头顶响起,似是有人在上面转了几圈,很快一个小丫头的声音传来:

“小姐,这四周奴婢都是看了的,委实一个人也没有…”

“怎么会?”柳娇杏明显不信,一下提高了嗓门儿,“之前珠姐儿明明跟我说,霖公子就在这里!”

“莫不是弄错了?不是这个凉亭?”丫鬟的声音再次响起,“奴婢记得,这雁鸣湖总共是两个凉亭呢,我瞧着程小姐的样子也不像扯谎…”

“我就说嘛!”柳娇杏哼了一声,“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前面带路,真是去的晚了,霖公子不耐烦走掉了,看我不打折你的腿!”

第103章

直到声音渐行渐远, 到最后什么都听不到了,陆瑄几人坐的小船才从下面绕了出来。

陆瑄冷冷的瞟了面色惨白如纸的袁钊霖一眼:

“到了这会儿, 你还有什么话说?”

口中说着, 又把一张纸条甩给袁钊霖:

“要是还不信,纸条上的字又该如何解释?”

轻飘飘的一个纸片, 打在脸上, 明明并没有什么重量,袁钊霖捡拾起来时却似是耗费了全身的力量。

抖着手举高纸条, 上面的字迹分明就是出自自己之手,只那个“南”字, 却无疑是被人特特添加上去的, 偏又和自己字体一般无二, 细看的话,能瞧出笔力却是柔弱了些,应该是出自女子之手——

这些年来, 处处迁就程明珠,便是字体也刻意练得和她相似, 就是想着,万一哪天用得上了,就可以代笔。

只在府里时, 哪有人舍得罚她?

再不想,第一次瞧见两人笔迹同时出现,却是在这个时候,在这样一张纸条上。

“还愣着做什么?难不成还想让人把你背上去不成?”陆瑄没好气的又踹过去一脚。

袁钊霖吃痛之下, 这才发现,船竟是已然靠岸了。

忽然想到什么,霍的抬头看向蕴宁:

“南边的凉亭,阿,阿姐,也去过对不对?是谁,在哪里?”

“这会儿知道担心了?”陆瑄却是一点儿都不想搭理这个蠢货,又担心他再着了程明珠的道,祸害到蕴宁身上,索性也不再瞒他,“告诉你也无妨!等在南边凉亭里的人,是,方简。”

方简心仪程明珠之事,外人或许不知,袁家人却是都看出了端倪。如果出现在南边凉亭里的是一个陌生人也就罢了,是方简的话,铁定和程明珠脱不了干系。

袁钊霖愣怔片刻,视线无比艰难的挪开,根本不敢看蕴宁的眼睛:

“阿姐…”

蕴宁还未开口,一阵喧哗声却是由远而近。

三人不觉有些奇怪——

毕竟这里如此偏僻,三人到了这么久,都没见人过来,怎么突然就出现了这么多人?

索性闪身退避到几丛高大的灌木后。

几人方站定,人群就走了过来。

走在比较靠前地方谈笑风生的正是靖国公夫人文氏。只文氏这会儿却是精神焕发,哪还有之前分毫铩羽而归的灰头土脸?

除此之外,便是娘亲丁芳华也在其中。更甚者跟柳肖氏并排走在最后面的可不正是帝都以最爱八卦闻名的都亭候夫人闵氏?

待得人群经过,陆瑄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小厮也跟着回返:

“…说是方才有人在雁鸣湖南岸边瞧见有儿臂粗的金色大鱼跃出水面,大家便一道过来看稀罕…”

金色大鱼?陆瑄冷哼一声,怕是没那么简单吧。不说是不是真的有,可这么多人突然齐聚一堂,还全往南边凉亭而去,却也无疑太过凑巧。

又想到等在凉亭里的方简,眸中寒光连闪——若是没有什么坏心思也就罢了,若是真动了邪念,倒要看看他如何收场。

当下打消了离开的念头,直接缀在人群后面:

“咱们也去瞧瞧,什么样的金色大鱼,值得这般兴师动众…”

南北凉亭距离相当远,这边儿的喧闹,方简那里自然察觉不到。

夏日多蚊虫,水边尤甚。杨家财大气粗,竟是直接把栈道并凉亭全都用菱纱遮了起来,随着水势蜿蜒,菱纱还变幻出不同的色彩,在水面上影影绰绰、飘飘摇摇,无形中自是多了几分旖旎的气息。

看小厮摆好茶具并各色水果点心,方简便示意所有人全都退下——

既是要诉衷肠,如何也不能让其他人在场不是?

几个从人应了一声,屏息退了下去。

约莫过的盏茶时间,便有细碎的脚步声传来,分明是女子的足音。

方简眉间闪过一丝冷意,却是长叹一口气,低声道:

“你来了?”

脚步声果然停了下。方简是武人,能判断出来人距离自己已是不过两三丈的距离。

“嗯。”身后果然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是珠姐儿跟我说…公子受了委屈,我委实有些担心…”

声音明显有些娇羞,后面的话几不可闻。

却也足以让方简判断出,来人必是袁蕴宁无疑——

这个地方,可不是方简和程明珠两人商量过的?

更甚者程明珠还打了包票,定会让袁蕴宁如期赴约。还有口中的“委屈”,怕是指自己前些时日腿被陆瑄踹断一事了…

眼下袁蕴宁不出所料,如期而至,可见自己在她心里,必然还是不同的——

之前方简自是已经打听过,这些日子去武安侯府提亲的,家世也好,前程也罢,就没有一个人可以和自己相比。

听说自己有意于她,袁蕴宁心里不定怎样窃喜呢。

“从前你受了太多苦…眼下也算是苦尽甘来了…”水声潺潺,蒙蒙水汽中,方简的声音柔和至极,“…若是我之前哪里冒犯了,还请姑娘多多见谅,以后却是再也不会了…便是姑娘有什么难处,都尽可着人说与我听,但凡能做到的,定不会让姑娘失望…”

方简声音柔和,神情却不是一般的狠厉——

果然是个淫、贱娇娃,但凡是好人家的女子,听男子说出这样的话来,怕不早吓得跑开了,这袁蕴宁倒好,竟是始终静坐着。亏自己还以为,想要拿下袁家女多费力呢,要是早知道,这般轻而易举,也不捎信给母亲了——

文氏之所以会来,正是得了方简让人传话。

之所以如此,实在是方简以为,凭自己之前和袁蕴宁的过节,不见得能一下就打动了对方,且他心里当真是对袁蕴宁厌恶至极,委实不想一而再再而三的和袁蕴宁纠缠在一起,索性让母亲带了人直接过来抓个现行,到时候管保让袁蕴宁百口莫辩。

所谓众口铄金,顶着这样一个坏名声,不怕袁家不求着自己,到时候才要让他们好看!

始终不曾回头的原因,也是和这一点有关——

实在是唯恐直面袁蕴宁,被对方瞧出什么破绽来。

却不知身后的柳娇杏却是听得痴了——

她幼时和祖母守在老家,端的是吃了无数的苦头,还是跟着搬到帝都的这几年,才算是苦尽甘来。可即便如此,却依旧被人看不起。可不也是因为这个,才让柳娇杏跟个刺猬似的,逮谁扎谁?

方才路上还忐忑不安,实在是之前和袁钊霖的几次碰面,对方都是颇为冷淡,还想着会不会一见面就赶了自己走?

再不想对方竟是早已对自己情根深种不说,还这般呵护有加。

入帝都这么些年来,早习惯了冷嘲热讽,何尝被人这么心疼过?更别说,对方还做出种种承诺,虽是并没有明白说出心意,无疑已是表明了对自己的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