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往哪儿指呢?”没想到王梓云竟敢指着蕴宁训斥,袁钊霖登时就恼了,一下攥住王梓云的手指,“敢指着我阿姐骂,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袁钊霖多大的力气啊,王梓云登时觉得手指都要断了:

“啊啊啊,疼…你做什么?快放手!”

又一阵匆匆的脚步声传来,袁钊霖回头,却是陆瑄正往这儿快步而来。

主人既然到了,袁钊霖这才松了手,又往后一送,王梓云再次坐在地上。

“表弟——”没想到陆瑄会突然过来,崔浩就有些紧张,下意识的连蕴宁并袁钊霖一并护了——

虽是不过短短几日,崔浩已经明白,这个表弟性情却是极不容易亲近的,几人这般吵吵闹闹,王梓云固然落不了好,妹妹身边的这对儿少男少女也定然会被牵累。

陆瑄眼神一凝,瞧着崔浩的眼神明显就有些不对,怎么看崔浩护着蕴宁的模样怎么觉得堵得慌。

越来越重的压迫感,便是崔浩也有些吃不消。

再次从地上爬起来的王梓云却是一喜——崔浩既是叫一声“表弟”,还真般慎重的模样,明显这人才是阁老公子陆瑄啊。

又瞧出陆瑄神情不喜,更是开心。

忙不迭上前,一拱手,满脸的苦笑:

“这位是陆瑄陆公子吧?在下渤海王氏王梓云,特来拜会。久闻陆兄少年英才,本想能盘桓片刻,以向陆兄求教,不想却是遇上恶客…”

渤海王家的名头可不是一般的响,这陆瑄即便有心护着崔浩兄妹,好歹也会给自己点儿颜面,处置了那对儿兄妹才罢。

陆瑄自来有些洁癖,瞧见王梓云这般身上沾满污垢,已是不喜,不想还未开口,旁边袁钊霖已是抢先道:

“什么恶客?我瞧着你才是恶客呢!先是欺负崔姑娘,还敢对我阿姐无礼…”

前边的话也就罢了,后面一句,却直接让陆瑄眼神变了,当即就转头去瞧蕴宁,一时又后悔自己还是来的慢了,让崔浩有机会献殷勤不说,还让蕴宁在自己眼皮底下被人欺负。

没想到都这个时候了,袁钊霖还敢撒泼,王梓云越发恼火:

“果然是不知礼仪!在下和陆兄说话…”

“什么陆兄陆兄的,陆大哥不定认不认得你呢!”不待他说完,又被袁钊霖直接打断,“还吹什么名门子弟,真是有够脸皮厚的。叫我说,你这样的才是恶客,还是赶紧滚,别在这里碍眼的好!”

王梓云真要给气乐了,心说这人是谁啊,口气还真不是一般的大。自己可是听姨母说过,陆瑄此人性情最是难以琢磨,又极为霸道,之前还曾踹断了表兄方简一条腿,眼下有人比他还放肆,会有好果子吃才怪。

正想着如何再加把火,陆瑄忽然开口了:

“就依你所言便好。”

“啊?”王梓云明显没听懂什么意思,懵懂的瞧向陆瑄,“陆兄的意思…”

陆瑄看了他一眼,瞧着很是好脾气的样子,很是耐心的冲他解释:“我说,就依他所言,你要没听清,霖哥儿,再跟他说一遍。”

袁钊霖这会儿可不还恼着呢,闻言冲王梓云一挥拳头:

“我说,让你滚!赶紧的!”

直到被连人带礼物丢出陆家大门,王梓云还没有想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惊魂未定时,陆瑄的声音再次从里面传来:

“告诉门房,眼睛睁大些,别什么上不得台面的阿猫阿狗都放进来,没得污了主子们的眼睛!”

第169章

“你们——”踌躇满志来到京城, 如何能想到,竟是会遭遇这等羞辱?

王梓云脸色发青, 好一个陆家, 好一个陆瑄,自己记住了!

所谓君子报仇, 十年不晚, 等自己金榜题名,王家压倒崔家, 便是陆阁老本人,也得对王家容让三分, 定要让这陆瑄好看。

还有那对儿不知名姓的兄妹…

转而瞧见外面蕴宁的马车, 上前一步, 就要看上面的家族徽标,不想耳边忽然有劲风袭来,忙一撇头, 险险避开突然飞过来的暗器,定睛瞧时, 却是一块儿土坷垃,堪堪擦着王梓云的鼻尖在地上跌的粉碎。

袁钊霖的冷哼声随即响起:

“果然如崔大哥所言,还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

王梓云回头, 却是崔浩并袁钊霖肩并肩站在大门旁,正满是不屑的瞧着这边。

被人窥破了行径之下,王梓云一时不觉有些狼狈。

崔浩安抚的拍了拍袁钊霖的肩,这才转身瞧向王梓云, 一字一字道:

“得罪你的人是我崔浩,与旁人并无干系,想要报仇,咱们尽管在来年春闱考场上见。”

俗话说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身边这少年姐弟倒是侠义心肠,崔浩雅不愿对方因为自家被王梓云惦记上。

没想到自己的到来,不独没有让崔浩打消念头,反而还越发坚定了科考的心志,王梓云难免有些心烦意乱,冷笑一声道:

“我王梓云还能怕了你不成!倒是表兄,可要尽力活着,别到时候竖着进考场,却横着从里面抬出来…呸!”

却是袁钊霖听得气不过,又一扬手,一团泥土正正抛进王梓云的口中:

“我操!嘴巴这么臭,小爷真该塞你一嘴臭狗屎才对!”

“崔大哥你不用担心,小爷我还怕了他不成!”

“姓王的小子你给我听好了,你也不用这么鬼鬼祟祟的看我家马车了,小爷行不改名坐不更姓,武安侯府四公子袁钊霖就是小爷我,有本事你尽管来!”

被塞了满满一把土,王梓云只觉口中干涩至极,“呸呸呸”吐了好大一会儿,眼泪都下来了,又瞧见袁钊霖双手掐腰嚣张跋扈的样子,只气的咬牙切齿:

“好好好!武安侯府是吧,王某记住了…”

不对呀,这武安侯府什么的,怎么听着就那么熟悉呢?下一刻脸色突的大变:

“你,你说什么?你是武安侯府的人?那方才哪位…”

“没听清怎么的?”袁钊霖嗤笑一声,轻蔑的扫了王梓云一眼,“那小爷再给你说一遍,你可记好了——武安侯府四公子袁钊霖就是小爷的名字。你想要报复尽管来,咱们演武场上见真章!”

说完也不再搭理王梓云,拉了崔浩转身就走。

眼瞧着陆府大门徐徐关闭,王梓云只觉如堕冰窟——

这少年是武安侯府的四公子,那不是说,被自己指着鼻子骂的那少女应该就是那位得封清河县君的袁家小姐了?

依照爹爹的吩咐,此次进京,相较于科举取士而言,向袁家求亲分明是更重要的事啊。

如何能想到,甫一来到京城,就先得罪了正主,一时简直欲哭无泪。

忽然又想到一事,方才崔家兄妹的模样,明显和清河县君姐弟很是相熟,那崔浩又时时处处大献殷勤…

难不成,崔浩其实抱着和自己一样的目的?

越想越是这么回事,王梓云脸色简直黑的和锅底一样了。打击太大,上车时都是一脚高一脚低的,额头还重重的磕在车子横柱上。

崔浩也是到了这会儿才知道,身边这少年竟是大名鼎鼎的武安侯府小少爷,提着的心好歹放下了些——

这里是京城。

王家于渤海甚至南方,风头无人能出其右,武安侯府这样的帝都勋贵,想要招惹的话,也得好好掂量掂量。

方才一心想着,要护住妹妹,更不能牵累旁人,又被王梓云说中心事——

自己的身子如何,自己清楚,本就体虚多病,从家乡赶往帝都,旁人两个月的时间应该就到了,自家却走走停停足足耗费了半年时间,饶是如此,依旧病情加重…

方才和王梓云一番唇枪舌箭,崔浩虽是力持冷静,其实根本早已气怒交加,这会儿一放松下来,登时就有些受不住。

袁钊霖虽然有些粗枝大叶,这会儿也瞧出崔浩的脸色不对,忙探手扶了一把:

“崔大哥,你这是怎么了?”

“嘘…”慌得崔浩忙打手势,方才借故出来,除了警告王梓云外,更有避开崔琳琅的意思。

这么一动作,晕眩的感觉却是更强。刚要让袁钊霖扶着自己往另一个方向去,崔琳琅却已是追了过来,一眼瞧见一头虚汗、面色苍白的崔浩,崔琳琅吓得魂儿都要飞了,抢步上前,扶住崔浩:

“阿兄,阿兄,你怎么了?”

又回头去看陆瑄,颤声道:

“表哥,能不能找个御医过来,看看我阿兄如何了?”

听崔琳琅语气不对,蕴宁忙要上前,不想手却一下被陆瑄给握住,羞得蕴宁忙甩开,索性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崔浩身上,倒是没人注意到陆瑄这个动作。

“我去找御医,很快很快的,真的!”陆瑄抿了抿嘴,瞧着蕴宁的眼神凶狠中又有着说不出的可怜,“不许给他施针,我不许…”

宛若吃不着糖的小孩却眼睁睁的瞧着有人要来抢,随时都会倒地撒泼一般…

蕴宁一时哭笑不得。

眼瞧着有人抬了软凳过来,崔浩被人扶着坐下,却是面如金纸,话都说不出来了。

只得用了低声哄他:

“我就帮他诊诊脉,”

看陆瑄依旧不放心的模样,又有些羞涩的加了一句:

“我瞧着崔公子,或者并不需要施针…崔姐姐哭的这么可怜,怎么也要看一看…”

陆瑄从来就拿蕴宁没辙,看蕴宁坚持,且答应不会施针,也只得勉强应下,却在听到蕴宁最后一句话后,低低的叹息了一声:

“他哪有我可怜…阿宁什么时候也可怜可怜我好了…”

那么一本正经的模样,却偏是用了这等可怜兮兮的撒娇语气,蕴宁脸色更红,只觉双腿酥软,一时几乎连路都走不成了。

偏是这副小女儿的娇羞之态,让陆瑄一颗心简直软的一塌糊涂,恨不得把人抱着好好哄一番,一时只恨不得赶紧春闱才好,自己就能把人娶了日日搂在怀里好好疼爱…

一行人很快把崔浩送回房间,又打发走侍奉的下人,慎重起见,陆瑄还特特准备了方丝帕裹住崔浩探出来的手腕。

“我没什么的,都是老毛病了。”崔浩也没有想到竟是蕴宁要为自己诊脉,一时有些无措,更受不住的是表弟陆瑄咄咄逼人的视线。明明已经浑身无力了,却硬是撑着,不敢昏过去。不然,真不敢想象这个表弟会做什么。

蕴宁之前已经仔细观察了崔浩的脸色,闻言点头:

“不错,崔公子确然应该是痼疾。公子这病,怕是打从娘胎里就带来的…”

一句话说的崔琳琅眼泪又下来了,半跪着趴在崔浩身前,哀求道:

“阿兄没力气就莫要再说话了!咱们不科举了好不好?家族不家族的琳琅不管,琳琅只想要阿兄好好活着…”

一番话说得崔浩也是眼睛酸涩,只他也明白,能为兄妹俩遮风挡雨的父祖俱已不在人世,眼下自己就是妹妹的天,当下只豁然一笑:

“琳娘又说傻话,我不过是今儿个起的早了,才略有不适,你放心,阿兄不会有事的,便是春闱,也完全没有问题…”

但凡自己能金榜题名,即便真是不幸先走了,也能给阿妹留下些在族中立身的根本。

蕴宁已是伸出两指,轻轻按在崔浩的腕脉上,好半晌收回手指,脸上神情有些凝重。

崔浩强撑着起身:

“有劳小姐了,崔浩多谢。”

神情中全是感激。

崔家嫡脉受了诅咒的谣言早在延陵传了开来,即便崔家底蕴深厚,却架不住传言太过可怕,两兄妹在老家,说是人人避之而恐不及也差不多了。

好在还有三姑婆,听了传言也没忌讳,依旧留下了兄妹俩。还有这袁小姐,也是心地善良的,即便听王梓云说道“诅咒”之语,还愿意帮自己诊脉…

崔家相貌也都是极好的,即便是病中,可这般彬彬有礼的样子,依旧不损崔浩清俊分毫,甚至更有一种孱弱的让人心疼的美。

陆瑄一个没忍住,直接就想拖了人离开,亏得蕴宁适时起身:

“公子客气了,我还有些事想问问崔姐姐…”

“既是看过了,咱们出去说吧。”陆瑄长出一口气。

崔琳琅擦了擦眼泪,忙跟着站起来:

“阿兄先躺会儿。我去送送宁妹妹。”

待得到了外边,崔琳琅却是并未询问蕴宁,反而转身去看陆瑄:

“表哥能不能想个法子,让我哥断了参加春闱的念头?”

“你怕崔大哥考不上?”袁钊霖很是讶异。毕竟据他所知,两人千里迢迢历经艰辛赶到帝都,可就是为了春闱而来,“我瞧着崔大哥厉害着呢,真是参加春闱,定能教教那王梓云重新做人…”

“不是。”崔琳琅摇摇头,勉强笑道,“我阿兄很厉害的,可他的身体…”

咬了咬嘴唇,神情由悲哀而决然,瞧着蕴宁道:

“我知道宁妹妹人好,可都说医者能医病,不能医命,是我们命该如此…就是扁鹊在世,怕是也没有用的…”

父亲临终时,告诉过兄妹一件事,那就是崔家嫡系历代鲜少有健康的,更甚者,还有过可怕的怪物降临世间,便是傻子也不止一次出现过,只不过全被先人瞒了下来…

父祖之所以离开的这么快,无疑是因为传言想通了一件事,那就是崔家嫡系,有可能真的受了诅咒。

阿兄虽然从没说过,应该也是信了的。比如说,这些日子以来,眼见得他的身体状况江河日下,依旧强撑着,不过是想拼了命打破传闻罢了。

眼下瞧蕴宁真心想帮自家,崔琳琅感激之余又担心真会如王梓云所言,牵累到她,索性把家事和盘托出…

一番话直说的袁钊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便是陆瑄之前虽然听祖母提过寥寥数语,却没想到事情竟是严重如斯。

蕴宁皱了皱眉头,万没想到王崔两家还有这样一个过往,更甚者还事关陆瑄的娘亲。

眼下这事还只是传闻,真是王家有意宣扬之下,怕是将来便是陆瑄也会受牵连。

毕竟,他也算是崔家嫡脉之后。

正自沉思,不提防桌子下的手忽然被牵住,有手指随即在掌心划过——

怕吗?

修长的手指竟是有些汗意。抬眼看过去,陆瑄放在桌子上的手正紧握着茶杯,太过用力,手指关节都有些发白。

虽是瞧着云淡风轻,分明内心紧张的很。

前世今生,第一次瞧见陆瑄露出这般模样,蕴宁只觉一颗心就想被人用小刷子刷了一下似的,甜蜜之余,又止不住的心软,感觉到陆瑄的手要缩回去,竟是鼓起勇气反手用力握了握那根汗涔涔的手指,稳稳坐在桌边的陆瑄身子一僵,手中茶杯应声落在桌子上,茶水一下洒了出来。

“表哥——”崔琳琅却是误以为吓到了陆瑄,不免有些歉疚,“表哥放心,阿兄说等我们找好了房子,这几日就会搬出去,且姑母是外嫁女,既是离了崔家,那诅咒应该就会失去效力…”

又有些后悔,自己方才的话,是不是吓着表兄了?

更深恨王家歹毒,实在是谣言传开,肯定会影响到陆瑄…而那王梓云,又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会放过这样的机会才怪。

“我瞧着,并不是什么诅咒。”蕴宁忽然开口,又执了崔琳琅的手腕,“我帮崔姐姐也瞧瞧。”

第170章

“不是, 诅咒?”崔琳琅眼神中闪过一抹希冀,却又很快熄灭——

自己果然魔障了吧?从父祖去世, 尽管从不宣诸口中, 却不知多少次,从噩梦中惊醒。眼下突然听到有人说不是诅咒, 即便对方比自己年龄还小, 依旧控制不住想要相信…

“不是。”蕴宁点了点头,刚要接着说, 一个有些激动的苍老嗓音随即传来:

“你真能确定,崔家嫡脉, 真的不是, 受了诅咒?”

蕴宁抬头, 却是一位仪态雍容、鬓发如银的老夫人,正由丫鬟扶着进来。

心知来人十有八、九,是陆瑄最敬重的祖母, 崔老夫人,赶紧起身, 太过紧张之下,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放了。

崔老夫人这会儿也看清了蕴宁的容貌,先止不住赞了一声好——

帝都美丽的女子不少, 似袁蕴宁这般明艳大气的却是不多,还有那双美丽的眼睛,更是澄澈如稚子,分明是个心地磊落的姑娘。

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些——

即便从不怀疑孙子的眼光, 可自打认识袁家小姐,孙子却屡有出人意表之举,由不得老夫人不暗暗担心。

而更让崔老夫人欣喜的是,蕴宁方才说的那句话。

这么急着赶过来,本是因为好奇孙子相中的袁家小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再不料到了后却听到这样一个不敢置信的好消息。

家中秘辛,老夫人当初待字闺中时,也略有耳闻,就比方说他们兄妹那一辈,男子也好,女子也罢,子息上都有些艰难。甚至老夫人身体太弱的情况下,这一世都没能给心爱的男人生下一子半女。曾经年轻时,老夫人无数次跪在佛前,只求老天爷赏赐给她一个孩儿,却是直到丈夫去世,都不曾如愿。

即便到了现在,每每想到这个,老夫人未尝不伤心落泪。

当听崔浩说了嫡系受到诅咒的传言时,老夫人除了为娘家暗自伤怀,更是担心陆瑄会因此受到伤害。所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流言有多可怕,老夫人最有体会,说是杀人于无形也不为过。

这几日忧心于怀,可不也清减了不少?

又恐流言在京城传扬开来,方才正叫了陆珦过去,嘱咐他多注意京城的舆论动向,有什么不对,即刻回来禀报。

可巧,就听下人说,家里有访客,问了一下,正是之前和崔家生了龃龉的王家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