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陆明廉心却微微沉了下——胡庆丰可是胡太后在朝廷的代言人,周珉则是大家力推的嗣子人选,真是事后证明两人有错,胡太后颜面大损之外,周珉身上更是背了个不可抹去的污点,之前为他上位做的那么多铺垫可就全白费了。

不觉瞧了皇上一眼,特意推出周瑾周珉出来打擂台,怎么看都觉得像是有意要把这件事闹大…

只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也不好再提醒什么。

既是已然有了定论,皇上自是不再说什么,直接点头,让周瑾并周珉代为主持,三品以上官员尽皆前往如意楼,见证这场亘古未有的另类大比。

如意茶楼里这会儿早已是人满为患。除了茶楼里给一众官员准备了座位之外,更在场外圈出一大片空地,留给那些读书人。

大臣们到达时,正瞧见场上举子分为南北两边,阵垒分明——

左边主要是以陆瑄崔浩为首的榜上有名的今科士子和他们交好的朋友,右边则是王梓云为首的落榜者。

双方虽是均未说话,彼此之间依旧有些剑拔弩张。

王梓云冷冷的瞧着对面的陆瑄。从当初第一次登陆家门,却被赶出去,王梓云就盼着有一天能出了这口恶气。这会儿众目睽睽之下,竟是难得的生出几分豪情来。

倒是陆瑄云淡风轻,身上那股睥睨世间之意,却是让王梓云越发不爽。

一片静默中,有整齐的脚步声传来,却是两列差人,正捧了几个托盘过来,托盘上还放着几本密封的试卷。

众人正自起疑,裴云杉已经上前一步,淡然道:

“之前坊间传闻,会元公的试卷乃裴某代做,这第一步,自然要先辨明真伪。两位可各写一幅字,和试卷一起让诸位大人辨认。”

随着裴云杉话落,当下便有人抬出两张桌子来,上面早已备好文房四宝。

王梓云接过来,有兵丁上前展开纸张,王梓云悬腕执笔,片刻就龙飞凤舞,写出一行极为秀丽的大字来。

周围人登时齐齐发出一声喝彩——

这样的字体,即便比不得当时书法大家,可已经能完败身后诸人,当称得上上乘。

只这边呼喝声停止,才觉出对面情形有异,实在是那陆瑄瞧着明明也写完了,怎么他身边的人都是一声不吭?

还有哪些人的表情,怎么就有些一言难尽呢?

正自琢磨不透,陆瑄已经扔了笔,示意差人拿走宣纸,两个差人小心的各执一头,转过身来。和王梓云的字放在一起,向周围展示一圈。

外面本来喧闹的人群登时一静,王梓云本是信心满满。毕竟从小练字,王梓云一直受的是名家指点,若论文章,或者要低崔浩一头,可是字的话,却至少能和崔浩比肩。

却在瞧见陆瑄的字时,心头猛地一沉——

铁钩银画,字字刚劲有力,直透纸背,不独潇洒之极,更兼独具意蕴,一个个仿佛活了一般,让人看一眼不自主就沉入进去。

如果说王梓云的字只能说好看,却没有精气神的话,那陆瑄的字根本就是让人止不住心神俱醉。

直到差人拿着字进了如意楼,外面的读书人才如梦初醒:

“啊呀,这是,陆公子的字?”

“简直是,出神入化!”

更有那等迷恋书法的,竟是抓耳挠腮,恨不得这会儿就能描摹一番才好。

至于陆瑄身后的举子们,也跟着长出一口气。毕竟陆瑄一身所系,不独他自己的功名声誉,便是他们这些人可也和陆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之前虽听杨修云极为推崇,可大家依旧有些半信半疑,这会儿亲眼见着,提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些。

两人大字很快呈了上去,一眼瞧清楚陆瑄的字,饶是胡庆丰这等学问不精的,也不觉倒吸了口冷气。

那边两人试卷也被展开,浏览完后更是俱皆沉默——

陆瑄的字和试卷上分明就是一人,他这样的字,根本不可能是裴云杉的手笔…

胡庆丰脸上神情就有些冷——王梓云这个废物!

却又缓缓长舒一口气,亏得还做了其他准备…

“两位公子,这是几位大人拟好的试题,以半个时辰为限…”

差人很快去而复返,手里还拿着准备好的试题。

陆瑄接过,拆开来,却是“止戈为武”四个大字。

摊开面前纸张,挥笔写下“止戈为武”这个题目,刚要再写,忽觉不对,忙抬头去看,却是没发现什么异常,再低头,却是脸上神情一下变得极为难看——

“戈”字上正放着一朵小小的珠花,更是陆瑄最熟悉不过,分明是蕴宁耳环上的。

连带的一个尖细如丝的声音同时刺入耳膜:

“输给王梓云,不然,就等着给袁蕴宁收尸吧。”

第230章 变起

许是被陆瑄的字给打击到了, 王梓云明显有些心神不宁。不自觉的总想抬头去看陆瑄。一开始还没发现异常,片刻后却是察觉出不对——

还想着对方说不得已经泼墨挥毫, 没想到陆瑄却是连笔都没拿, 一径呆坐在那里,对着题目发呆。

别说王梓云奇怪, 就是陆瑄身后不远处的杨修云也大为诧异。毕竟陆瑄才华如何, 旁人不知,他最是清楚, 放眼大正,杨修云可不以为这个年纪的年轻人, 能有哪个可以与之比肩。

眼瞧着那边王梓云沉思片刻, 已是提笔开始解题, 陆瑄却依旧端坐位子上,对着白纸凝目沉思…

水漏滴滴答答的声音中,气氛顿时显得凝重无比。

眼瞧着时间已是过去了大半, 陆瑄才缓缓提起笔,却是在砚台里一点点研磨着。

围观的人也明显发现了不对劲, 议论声渐渐大了起来:

“这是怎么了?”

“不是会元吗,如何竟是一副江郎才尽的模样?”

“什么江郎才尽?说不好本来就没才,这会儿露馅了才对!”

“我瞧也是!还以为那是传言呢, 毕竟陆家家风最是清正,现在瞧着,这春闱作弊,十有八九是真的吧…”

至于陆瑄身后那些考中的举子, 更是脸色惨白——

若然陆瑄的会元成绩证实作弊,所有人的成绩怕是都会作废!

陆明熙也明显注意到了下面的异常情形,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陆瑄根本不是那等任性妄为的人,既是决定入仕,就绝不会出尔反尔,更别说还事关陆家兴衰存亡…

会这般反常,必然是出了让他无法接受的大事。

要说这世上,能让儿子大异常态的只有两人,一个是母亲崔老夫人,另一个则是儿媳。

自己就在这里坐着,并没有家丁来禀报什么…

脸色突然难看至极——

出事的,十有八、九是儿媳妇袁蕴宁!

蕴宁这会儿已然冲到张虎身侧,把人翻过来,才发现张虎右胸处正插着一把刀,人虽然还有一口气,却已是极为微弱,唯有两只手,依旧朝着草屋的方向伸着。

蕴宁从怀里掏出金针,以最快速度帮张虎护住心脉,爬起来用力推开门的同时,手跟着从怀里摸出一包迷药,朝着房间里撒了过去。

“不好!”房间里果然同时传来惊叫声,人影晃动间,几个黑衣人抢身就往外冲,却是堪堪走到门槛处,“噗通通”全都栽倒在地,竟是足有四五人之多。

蕴宁又等了片刻,见再无人出来,才撩起裙子下摆往房间里去。

房间里颇为阴暗,可不妨碍蕴宁瞧见角落里的乱草堆上,一个头朝下趴在那里的血糊糊的人,虽然看不见脸,可正如张元清所说,那人脚上穿的正是蕴宁亲手做的鞋子。

“祖父!”蕴宁强忍住泪水,一个箭步抢上前去,伸手要扶,不想触及对方衣服的一瞬间,那人突然翻身而起,反手扣住蕴宁。

蕴宁霍然抬头,眼前哪里是老爷子,分明是一个蒙着脸面的汉子!

一时又惊又怕,以自己迷药之强,怎么可能还有人这会儿保持清醒?

殊不知那男子却是比蕴宁还要震惊——

一行人里他功夫最高,更甚者从小就训练对抗各种药物,本以为这次出手对付一个小姑娘还不是手到擒来,如何也没有想到几个兄弟竟是全折了进去不说,自己这会儿也是拼命咬着舌根,靠疼痛刺激着才能保持一点清醒…

当下一手拖着蕴宁,一手倒拽长剑,踉跄着往茅屋外而来:

“放下…”

“武器”两个字还未说出口,后面躺着的黑衣人中,一个身影却鬼魅般站了起来,摊开的手如铁钳子般瞬时按上男子后心处,掌心轻吐,黑衣男子身形一软,随即仰面朝天往后栽倒。

连带的被拖着前行的蕴宁跟着落到一个瘦削却有力的怀抱里。

蕴宁身体一僵,还未反应过来,男子却突然一旋身,许是终究受了药物影响,行动间明显有些不够灵活,堪堪把蕴宁结结实实的护在身后的同时,一声刀割入肉的钝响同时传入蕴宁耳中。

蕴宁忙要抬头,却被那双有力的臂膀一把按住,浓浓的血腥味儿随即扑面而来。

却是男子反手一剑,正好把扑过来的黑衣人扎了个透心凉,随着男子反手抽出剑来,黑衣男子跟着扑倒在地。

男子身形趔趄了一下,蕴宁下意识扶住,正好对上黑衣人一双星眸。

蕴宁刚要发问,身形忽然不受控制的飞了起来,男子的声音同时在耳边响起:

“快去如意楼!”

等蕴宁回过神来时,人已是被抛出了包围圈之外。荆东荆西跟着冲了过来,他们旁边则是身上沾满鲜血明显受了伤的张元清。

瞧见完好无损的蕴宁,张元清差点儿喜极而泣:

“少夫人——”

“你们快走!”荆东荆西回身挡住两个追过来的黑衣人,冲着两人高声道。

到了这会儿,蕴宁如何不明白,所谓的祖父重伤,根本就是有心人特意给自己设的圈套,目的定然是针对陆瑄。

用力在脸上抹了一把:

“张伯,咱们走!”

却是不自觉回头朝包围圈中的黑衣人看了一眼——那个人给自己的感觉,怎么这般熟悉…

两人跌跌撞撞往乱坟岗方向疾奔,好在众人来时的车马还在。

“小姐快上车。”张元清直接就要去拉车。

却被蕴宁制止:

“咱们骑马。”

从自己离家到这会儿,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时辰了,坐马车往如意楼去的话最快也得半个时辰…

袁家人善战,无论男女都会几手拳脚,蕴宁倒是没跟着练过,骑马上却还算过得去。

主仆两个很快上了马,蕴宁一扬马鞭,那马有些受惊,猛一尥蹶子,差点儿把蕴宁甩了下去。又原地转了一圈儿,才撒开蹄子往乱葬岗下疾奔而去。

张元清吓了一跳,忙一夹马腹,从后面追了过来。

由张元清的马在前面引着,蕴宁的马也渐渐驯服。

两人很快上了官道,照这样的速度,不耽误的话,再有小半个时辰,应该就能赶到如意楼。

蕴宁只觉心急如焚,即便被颠的头晕眼花,好几次都差点儿从马上滚下来,却是一点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正自疾行,跑在前面的张元清猛一勒马缰绳:

“迂——”

却是前面大路上正有一大群人站在那里,有摆设香案的,有安防纸人纸马的,竟是要祭祀的模样。

听见马蹄声,当即有人出来,远远的吆喝道:

“兵部尚书府在此祭祀,闲杂人等不许靠近!”

胡家的人?

张元清愣了一下,忙也高声道:

“这是我们朱雀桥陆家少夫人,有急事赶往京城,还请贵府行个方便。”

却被对方断然拒绝:

“谁家都不行!今日祭祀事关我家二小姐来世轮回,仪式不结束,任何人不能通行。”

随着他话音一落,又有一群道士出来,竟是围着香案摆阵的模样。

“不用跟他们废话!咱们冲过去!”蕴宁说着,从怀里摸出几包药扔给张元清。

张元清接过来,直接撕开,两人同时呼喝一声,朝着拦在前面的胡府家丁就冲了过去。

明明瞧着对方不过一双老弱罢了,再想不到竟是这般悍勇,那拦在前面的下人吓得忙往旁边躲。

“袁蕴宁,你敢!”一声厉喝随即传来,却是胡敏蓉,正从旁边马车上下来,她的旁边还站着一个十八九岁的清秀男子,瞧见马背上的蕴宁,男子眼睛中闪过一丝阴毒之意。

“胡敏蓉,让开!”蕴宁怒声道。

“袁蕴宁,你莫要欺人太甚!”胡敏蓉脸色发青,星眸中又隐隐含泪,“我妹妹遭遇不测,年少早夭,好容易请高人推算了今天这么一个黄道吉日,助她早入轮回…你若是还有半分怜悯之心,就莫要行此丧尽天良之事…”

“好…”蕴宁两眼中几乎能喷出火来,下一刻却是敛尽情绪,一步步靠近胡敏蓉。

“啊呀,陆夫人瞧着怎么受了伤?”胡敏蓉身边的年轻人上前一步,看似殷勤的伸出手,“不然,小人扶夫人下马?”

却被蕴宁一鞭子摔开:

“滚!”

男子猝不及防,脸上狠狠的挨了一鞭子,又有些被蕴宁气势吓到,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你——”

胡敏蓉脸色又难看了几分。两人之前不是没打过交道。只胡敏蓉从未把蕴宁放在眼里,一直认定蕴宁除了生的尚好之外,其余则乏善可陈。

是以每次面对蕴宁,都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这会儿却是无端端多了些危机感,当即喝到:

“来人,请陆少夫人旁边坐着观礼…”

不想这边话音一落,那边蕴宁已是直接扔出了一包迷药来,胡敏蓉即便离得远,却依旧觉得一阵头晕,等回过神来才发现挡在自己身边的家丁已经尽皆软倒,大惊失色之下,已是气急败坏:

“袁蕴宁,若你敢破坏了我妹妹的轮回之祭,胡家必要你拿命来偿!”

更是后悔不迭,不该轻敌,还想着袁蕴宁带着个受伤的老仆,只能乖乖被摆布,如何也没有想到,她身上竟带的还有这么强的迷药。

忙要叫人拦住,蕴宁却已冲到近前,一下拽住胡敏蓉,拔下头上簪子对准胡敏蓉的脖子:

“都退下,让我过去,你们大小姐自会无恙,不然,就等着给你们大小姐收尸吧。”

口中说着,手一用力,胡敏蓉痛的“啊”了一声,眼泪跟着就下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祝亲们元宵节快乐(*^__^*)

第231章

混在家丁中几个目露精光的男子也明显没想到蕴宁会闹出这样的事来, 再有她刚才扔出去的迷药,效果委实惊人, 没奈何, 互相使了个眼色,悄悄退出人群。

蕴宁转身, 瞧了一眼步步紧逼的胡府家丁, 推搡了胡敏蓉一下,厉声道:

“让你的人原地站住, 不许跟过来。”

胡敏蓉脸色更加惨白,机灵灵打了个寒颤, 不怪她惊恐, 实在是胡敏蓉有预感, 自己不肯依着袁蕴宁说的去做的话,对方真的会杀死自己。

张元清紧紧的跟在蕴宁身后,牵着两匹马, 警惕的注意着周围。主仆两人一步一步从人群中穿过。

眼瞧着渐渐的远离了胡家人,张元清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蕴宁松开胡敏蓉, 顺手一推,回身就要上马。

不想胡敏蓉忽然往后疾奔,口中更是厉声道:

“抓住他们两个!”

蕴宁还没反应过来, 身边的马已是希律律一阵惨叫,然后一尥蹶子,挣脱缰绳,飞一般的跑了。

“小姐——”张元清眼疾手快, 忙上前一步,堪堪把蕴宁护在身后,自己却痛苦弯腰——

小腹处正钉着一柄飞刀。

至于两匹马身上可不也是被飞刀所伤。

“抓活的!”胡敏蓉冷声道,“先让她跪在我阿妹的灵前磕头赔罪,然后再押到朱雀桥,让陆家阖府上下瞧瞧,看看他们娶了一个什么样的媳妇儿!”

随着一声“遵命”几个劲装男子一下从阴影中跳了出来,个个手持兵器朝着蕴宁两人逼近。

“小姐,你先走——”张元清猛一推蕴宁,踉跄着抽出兵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