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走,就凭你们?”为首的汉子冷笑一声,却是并没有靠近——眼下不能确定袁蕴宁身上还有没有迷药,自然是离得远些更安全。

“识相的乖乖跟我们回去,向我家小姐赔罪,不然,袁小姐我们虽不敢动,你这位老仆却定要把命留在这里。”

“小姐,您只管走,不用管我!”张元清眼睛都红了。

蕴宁却是转回身,直接站到了张元清身后,自己充当了掩护人的角色:

“咱们走!”

和方才密林在中不同,眼下这可是光天化日之下,蕴宁笃定,就是给对方几个胆子,也绝不敢众目睽睽之下因着一个冲撞祭祀的由头就敢杀了自己。

胡敏蓉明显愣了一下,眼神更加阴毒——自己还是小看了袁蕴宁!

只这会儿,却是无论如何不能放任她回去!

恨声道:

“还愣着干什么?真要我妹妹死不瞑目不成?先把那老东西收拾了!”

不见见血,袁蕴宁就不懂什么叫害怕!

几个汉子一咬牙,当即就要往上冲,可刚一靠近,蕴宁随即一挥手,吓得众人又忙往后跳。

偏是他们一撤离才发现,蕴宁根本没扔什么东西。

如此两次三番,几个汉子已是脸色铁青。更是渐渐明白了一件事,或者对方手里根本就没有了迷药。

到最后心一横,即便蕴宁扬手,也不肯退却。

不想这一扑上前,蕴宁跟着松了手,几人登时一阵眩晕,踉跄着栽在了地上。

眼瞧着一干人等再次失手,胡敏蓉银牙差点儿咬碎——

不管用什么手段,都必须把袁蕴宁留下来!

“小姐放心!”侍立在旁边的年轻男子阴阴一笑,“我这就带人追过去。”

口中说着一声唿哨,翻身上了马:

“三人一组往上冲!”

倒要看看,这小娘皮手里能藏多少药!

张元清受伤,蕴宁又是女子,一路奔波之下,两人速度如何比得上骑着马的人?

竟是不过片刻,就被追了上来。

“小姐,你快跑!”张元清转身,护在蕴宁身后,小腹上鲜血滴滴答答落下。

“再坚持会儿。”蕴宁反身扶住张元清。怀里这会儿还剩下一包药,算算时间,家里应该也快来人了。

看蕴宁两人明显跑不动了,马上男子笑的越发猖狂,一催马匹,就越过了蕴宁两人,指着最前面三个家丁:

“你们过去,把他们拿下!”

三个家丁答应一声,怪叫着朝两人扑了过来,蕴宁无法,只得把怀里最后一包药给丢了出去。

三名家丁果然应声而倒。

“再来!”男子冷笑一声,“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爷倒要看看,你怀里能藏多少药!”

说着又要吩咐下一组往上冲。不意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耳听得马蹄声越来越近,男子不觉有些着恼,一抖缰绳,转过身形,对着越跑越快荡起滚滚烟尘的马上骑士傲然道:

“前面是兵部尚书府有急务处理,无关人等一律不许靠近!”

不想对方仿佛没听见一般,依旧催马上前,更是随手摘下马鞭,双腿一夹马腹,竟是以无与伦比的非一般的速度冲了过来。

“耳朵聋了吗,没听见我说的话!再敢往前走,信不信爷让你有来无…”男子顿时不悦至极,更甚者还晃了晃手中兵器,只话还没说完,就“啊”的惨叫一声。

却是那打马过来的人甫一跑到近前,手中马鞭兜头就抽了过来,这一下力道怕不有千钧,男子身形一下飞了出去,直接砸到勉强赶过来的胡敏蓉的脚下。

“梁峰——”胡敏蓉惊叫一声,一个收势不住,脚下一趔趄,若非旁边人扶住,可不就和男子砸在一起?

一时又惊又怒又怕,颤声道:

“何方凶徒?光天化日之下,竟敢纵马行凶,眼里可还有朝廷律法…”

只她声音响起的同时,蕴宁的声音也跟着响起:

“二哥——”

声音嘶哑,让人听了就想落泪。

马上不是旁人,正是袁钊睿。

一眼瞧见发髻散乱、一身狼狈的蕴宁和浑身鲜血的张元清,袁钊睿眼里几乎能喷出火来。从把妹妹寻回来,袁钊睿何尝见过蕴宁这么狼狈过?一时心疼的无以复加。

忙先上前一步,把蕴宁揽在怀里,跟着飞起一刀,却是不偏不倚,同样扎在那梁峰的小腹处。

这一刀的力度之大,几乎把那梁峰钉在地上,迸出的血雨直接飞溅到胡敏蓉的面门之上。

把个胡敏蓉吓得脚一软,就坐倒在地。

同一时间,又一阵哒哒的马蹄声传来,却是袁钊鸿和几个堂兄弟带着府内侍卫赶到。待得瞧见眼前情形,一个个脸色俱是难看至极——

袁家儿郎浴血奋战,保家卫国,为的可不是有朝一日被人这般欺负!

“我带着妹妹先走,分一拨人去乱葬岗那儿瞧瞧,剩下的人把这些凶徒全体押送大理寺!”知道这会儿不是叙话的时机,袁钊睿简单的吩咐了一句,抱起蕴宁送到马上,自己跟着飞身上去。

快要被吓晕的胡敏蓉这会儿终于回过神来,却是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你们敢!我是兵部尚书长女,你们不许对我无礼!”

口中说着,却已是带上了哭腔——

早听说过武安侯府的人悍不畏死、胆大包天,胡敏蓉却是并没有放在心里。

毕竟这可是天子脚下,大正帝都,比袁家声望更隆的家族不要太多。

甚至就在之前,胡敏蓉还想着等抓到袁蕴宁,让她跪下赔罪之余,还要拿这件事,向陆家、袁家兴师问罪呢。再不想事情变化这么快,眼下自己倒是成了被问罪的那个。

真是被以凶徒的名义押送到大理寺,胡敏蓉可以预料到,自己势必成为整个帝都的笑柄。

只任凭她哭的梨花带雨、我见犹怜,都不曾让袁钊鸿一行人改变心思。

至于袁钊睿已经载着蕴宁,带了八个侍卫往城里飞驰而去。

甚至到达城门时,速度都不曾降低多少。

袁家儿郎各个擅强弓、精骑射,袁钊睿的马上功夫自然比蕴宁强的太多了,即便在大街上,都能穿行自如。

竟是还没用半个时辰,就赶到了如意楼。

不想刚到外围,就被兵丁拦住,待得瞧见马上人是袁钊睿,忙又躬身退开——

今儿个在这里守卫的依旧是袁烈部下。

袁钊睿点了点头,马都没下,照旧催动马儿上前。

兵丁忙在前面帮着开路,以致围的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就有些骚动之意。

许是察觉到什么,正自低头凝思的陆瑄倏地抬头,眼睛往这个方向瞟了一眼,上身猛地前倾,竟是想要站起来的模样,蕴宁眼睛登时热辣辣的,遥遥挥了挥手,就和袁钊睿入了袁烈临时歇息的地方。

即便袁钊睿把蕴宁护的极为严实,陆瑄却是依旧把人认了出来。太过激动之下,竟是禁不住以手掩面。手中饱蘸笔墨的毛笔晃动之下,当即落下一大滴墨汁来,竟是一下把写了没几行的卷面污了一大片。

“时间到!”差人同时一挥手,直接上前抽走了陆瑄手中的笔。

第232章

王梓云借着交试卷的机会, 看了眼差人手中另一张卷子,却是揉了揉眼睛, 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中看到的——

一片策论, 陆瑄写了不过五六行,内容这么少也就罢了, 更让人意外的是上面还有好大一摊墨汁, 整张卷子说是惨不忍睹也不为过。

片刻的恍惚之后,紧接着就是抑制不住的狂喜——

真叫自己猜着了, 陆瑄果然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王梓云身后那些落第举子登时沸腾起来:

“呸!我就说这春闱有猫腻!”

“可怜我苦学数十年,竟是被这等斯文败类误了前程!”

更有那等情绪激动的, 直接在地上跪倒, 以头抢地:

“老天有眼, 老天有眼啊!”

竟是涕泗交流、哭泣不止。

至于陆瑄身后的那些取中者,除了杨修云崔浩两人外,无不神情惨淡, 惊疑不定,说是惶惶若丧家之犬也不为过, 哪还有之前一丝一毫的意气风发?

抚平两人试卷,差人不敢耽搁,忙用托盘盛了, 小心送入如意楼中。

试卷先呈到坐在中间的周珉手中,周珉看了一眼,旋即敛去脸上笑意,转手递给旁边周瑾。

之前陆瑄的异常, 自然早已落入周瑾眼中,这会儿瞧见陆瑄的卷子,神情滞了一下,却是没说什么,不动声色的把试卷放了回去。

胡庆丰自是把周瑾的不自然尽收眼中——

这周瑾还真是和他父亲睿王一般,就是个一根筋没脑子的。以为巴着皇上就能分得最大利益吧?

待得坐实了这春闱舞弊案,周瑾就等着被言官弹劾吧。

毕竟,之前可已查明,陆瑄和周瑾之间乃是旧交!

随手拿起陆瑄污损了的试卷,粗略翻了一下,反手递给陆明熙,一副很是惋惜的模样:

“莫不是陆公子今日状态不佳?怎么这么长时间,就写出了这样一篇东西来?啊呀呀,这可怎么好,老夫还想着,要领略一番会元公的风采呢!”

跟着抖开王梓云的试卷,文章虽说不上行云流水,却是清秀工整倒也颇为醒目。

胡庆丰捋着胡子,先就叫了一声“好”:

“果然是强中更有强中手,江南王家还真是名不虚传,单看这篇文章,说是才高八斗也不为过。”

他这番话声音极响,明显是要说给陆明熙听的。以周奎元为首,胡党众人围拢过来,自是纷纷附和。

裴云杉意识到情形不对,忙站起身形,待得瞧清楚陆瑄的试卷,更有那滴大大的墨汁,登时倒吸了口凉气,失声道:

“怎么可能?!”

裴云杉身侧正是今科副主考姚青,跟着探头看去,一眼瞧见陆瑄卷子情形,脚下顿时一软,正好撞到面前的桌案,上面茶水顿时歪斜,水迹淋漓之下,衣服袖子湿了大半,姚青却似是没有感觉到一般,满脑子都是一句话“我命休矣!”

看到姚青这般如丧考妣,在场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自古以来,科举舞弊案最是朝廷痛恨,一旦确认,则不定要滚落多少颗人头,尤其是这两位主考官…

一时痛快者有之,惶恐者也大有人在,茶楼之前的祥和气氛早丧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触即发的紧张。

不远处的陆明廉却是猛一拍桌子,脸上尽是怒容:

“真是不肖子孙!便是祖宗也要跟着蒙羞…”

“明廉公莫要动怒…只所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年少时,哪能不犯些错误的。”胡庆丰微微一哂,转身瞧向陆明熙,“眼下这样,明熙公瞧着,是否还要再比下去?”

“比,如何不比?”陆明熙眉角上挑,一抹凌厉之色一闪而过,却是很快恢复平静,“三篇策论,这才是第一场…”

口中说着,忽然顿了一下,却是如意楼下本来直挺挺坐在那里的陆瑄正好抬头瞧过来,父子视线相触,又迅疾分开。

“就依陆公所言。”胡庆丰神情一冷,一拂袖子,“宣布第一场比试结果,挂出两人试卷,然后把下一场题目送过去。”

差人应了一声,捧着两张卷子快速下楼,很快便有洪亮的声音在如意楼外响起:

“第一局,王梓云胜出。”

又有两个差人上前,捧了两人卷子,悬挂于场中。

虽是距离有些远,上面写了什么,看的并不甚清楚,却并不妨碍大家一眼瞧见陆瑄空了大半的纸张,并上面刺眼的一滩墨迹,面面相觑之余,几乎所有人心头都升起一个模糊的猜测,难不成,陆瑄的会元真有猫腻不成?!

差人回身,送了陆瑄并王梓云每人一张纸条。

因为第一局的胜利,王梓云这会儿可不是踌躇满志?

利索的展开纸条,“中立而不倚,强哉矫义”几个字瞬间映入眼帘。

水漏计时的滴答声同时响起。和上一场一般,第二场比试依旧以半个时辰为限。

王梓云沉思片刻,很快有了思路,提笔时抬眸瞧向对面的陆瑄,不觉皱了下眉头——

和第一场时陆瑄久久凝思不同,自己这边才刚有了思路,那边陆瑄竟已挥墨泼毫,下笔疾书。

王梓云微微一哂。

这句话语出《中庸》,原句是“故君子和而不流,强哉矫!中立而不倚,强哉矫!国有道不变塞焉,强哉矫!国无道,至死不变,强哉矫!”

本意是讲的中庸之道,君子之道,出题人的用意却是清楚,明显是要剑指陆家父子。

今日后,世人但凡提起陆家,必会同时奉上“伪君子”三字!

一想到过了今日,就可折得会元桂冠,至于看不起自己的陆瑄,则要永远被钉在耻辱柱上,王梓云就恨不得大笑三声。

心情痛快之下,文思亦是泉涌,洋洋洒洒一气写了数百言。

偷眼看一眼水漏,三分之一,足够自己再构思一个完美的收尾…

“啪”的一声轻响却是瞬间传入耳中,陆瑄清越的声音随即响起:

“敢问各位大人,学生可能提前交卷?”

有了第一场的经验,王梓云早对陆瑄种种大异常人的行径习以为常——

前面好歹还能坚持到底写上几行,这回竟是中途就要认输了吗?

身后举子可也是一样的想法,一个个脸上露出胜券在握的笑意来。

差人很快把陆瑄的意思禀报上去。

陆明熙还未开口,胡庆丰已经笑着道:

“年轻人还是有些沉不住气,不过是输了一场,就这般意气用事,陆公瞧着,该当如何?”

“咱们只说以半个时辰为限,若然想要提前呈交试卷,未为不可。”陆明熙回了胡庆丰一个笑脸,“让差人把卷子呈上来吧,不然,岂不白费了胡大人一番苦心。”

语气轻松,嘲讽之意却是显而易见。

胡庆丰哼了一声,不阴不阳道:

“苦心不敢当,不过是为国为民四字罢了。”

果然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当下一摆手:

“呈上来。”

陆瑄方才的话,围观众人也听得清楚。这会儿看差人过去,个个踮起脚跟伸长了脖子想看个究竟。

差人拿起卷子的一瞬间,明显也是大吃一惊。还以为陆瑄是破罐子破摔,和第一场般放弃了呢,再不想已是写的满满当当。

虽是并没有读过多少书,却不妨碍差人依旧对眼前这张卷子惊艳无比。实在是这上面的字,真是太好看了。

差人举起卷子的一瞬间,杨修云和崔浩也看的清楚,两人相视一眼,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紧挨着两人的举子太过紧张,竟是“噗通”一声跌坐地上。

王梓云视线正好扫过来,神情微微一凝,明显有些不可置信。

卷子再次呈到周珉并周瑾面前。

周珉蹙眉打开卷子,入目正是陆瑄一笔飘逸字体,当真可称得上“飘若流云,矫若惊龙”。

如果说字体已是让人震撼,文章更是字字珠玑,不独笔下生花,更兼颇有见地,一针见血,针砭时弊,读之让人目眩神移。

“好文章!”旁边周瑾已是击节赞叹。早知道陆瑄才华过人,却不料已是精进如斯!这样一篇文章,别说王梓云,怕是连汪松禾这样名动朝野的大儒都能比肩。

胡庆丰意识到不妙,亟不可待的接过卷子,不过草草看过,却是半晌无言。

裴云杉还好些,笃信陆瑄的才华之外,看到卷子还能把持的住,他身旁的姚青,却是再次撞翻了茶碗而不自知,嘴里更是不停喃喃着:

“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啊!”

有陆瑄这篇文章,自己项上人头好歹保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