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宫门上车,那拉氏长长透了口气,道:“你看怎么样?本还以为额娘那里可以打听到一些消息,没想到也是一样!再这么下去怎么得了!”

玉容想了想,忽抬眼望着那拉氏笑道:“姐姐是急糊涂了!没有消息不正是最好的消息吗?至少这表示没有什么别的变故,爷他们应该无恙!”

那拉氏愣了愣,心头霎然一松,笑道:“妹妹说的是,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这说明皇上的火气该是消了点了,只要他消了气,就好!”说着又瞅了她一眼,颇为玩味轻笑道:“妹妹冰雪聪明,难怪爷那么疼妹妹!如果妹妹早遇上爷,也就没我们什么事了!”

玉容心里“各的”一下,那拉氏向来内敛沉稳,她没想到在这当口她会说如此露骨的话。玉容淡淡一笑,道:“姐姐,世上的事没有如果,姐姐是个聪明人,何必劳神去想那些子虚乌有的事呢!爷的嫡妻一开始是姐姐就永远都是,爷岂是那等背弃元妻之人?何况姐姐治家有方是谁也比不上的!不是妹妹说句大胆的话,就算爷将来当了皇上,这皇后的位子也绝逃不掉姐姐的手掌!”

那拉氏浑身一震,猛的抬起头,惊愕的望着她,心头怦怦一阵乱跳。她身子差点瘫软下去,惊慌失措直直的望着玉容,张嘴说不出话来。半响,她才喘着气,颤抖着勉强一笑,道:“妹妹这玩笑开大了,这话,可不能乱说啊!要是传出去,咱们四贝勒府全部陪葬都不够的!”

“姐姐说的是,妹妹受教了!”玉容低眉顺眼答道。

那拉氏犹自惊疑不定,只淡淡一笑点点头,随即闭着眼靠着车壁,心里翻腾得厉害,暗自琢磨玉容话中之真意。

第二卷 第104章 父教子过

没过两天,玉容在永和宫中一句话便传到了康熙的耳朵里:“儿子做错了事,当阿玛的教导儿子天经地义,这也是人之常情,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康熙在乾清宫时而踱步徘徊,时而伫立窗前,时而倚榻沉思,时而发愣,时而叹息,时而微笑,时而黯然,细细咀嚼着这句话,竟整夜不寐。

是的,他差点忘了,他们都是他的儿子啊!他们是他生命的延续,他们的身上流着他的血,他们的五官带着他的影子,他们的言谈举止无一不以他为楷模……他怎么能忘了呢?他们是他的臣子,更是他的儿!

思绪倒流回放,康熙的脑海中不断的浮现昔日的片段:太子胤礽,他所敬重的赫舍里皇后用命换来的儿子,他生怕没娘的他受人白眼,亲自抚养教导不忍离弃半步,犹记得三藩之乱他御驾亲征,听到他病重的消息差点惊飞了魂,毫不犹豫快马回鸾,只为了能够好好照顾他;还有胤祉,他亲自给他讲解几何,教他画图;胤禛,他亲手教他练字;胤祐,身有残疾腿脚不便,他鼓励他不可自暴自弃,弃武从文同样能有所成就;胤禩,从小待人谦和,事父至孝,常常受到他的褒奖;胤禟胤俄一个狡黠调皮一个耿直憨厚没少惹祸,叫他打也不是骂也不是……

为修身养性陶冶情操,他给他们请天底下最好的名儒学士;为强身健体文武双全,他教习他们骑马射箭打布库;为增加阅历磨练才能,他带着他们游历大江南北探访民情、视察河工水患;为培养勇气锻炼魄力,他组织他们狩猎下围场……他以一个父亲的立场,尽了最大的心思来教导他们、培养他们、锻炼他们,是为了让他们成才,成为人人称赞、让他引以为傲的好儿子!他万万也没有料到,他们个个能干,个个出色,个个都能独当一面,结果却是拉帮结派,兄弟相残,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反而让他操碎了心!

他还记得他第一次带着他们下围场,他们兄弟又兴奋又害怕,一个个紧张得小脸通红,年纪稍大的胤缇胤礽拍着胸脯安慰弟弟们,说会好好保护他们,尽管随行有不少侍卫,可是弟弟们似乎更信任哥哥,纷纷打马紧跟在哥哥身后。在大哥的指挥下,他们用手中的小弓小箭居然合力围射了一头咆哮凶猛的黑熊,令他骄傲得两眼放光仰天大笑,有子如此夫复何求……

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都变了,悄无声息的变着,渐行渐散。他们手中的利箭瞄准的不再是才狼虎豹,而是作为兄弟的彼此!或许,他早已察觉,只是不愿意承认,他以为可以一直这么维持下去,可是终究,他视为最残酷的现实终于变成现实,勒令他睁开眼清清楚楚的看着,令他再也无从逃避!

康熙深深的叹了口气,颓然靠在明黄厚缎的龙椅上,仿佛苍老了许多,往日自信炯炯的目光多了几许沧桑沉痛和无可奈何。对付敌人,哪怕比他厉害十倍百倍的敌人,他也从来不会惊慌、不会失了分寸,反而斗志昂扬越战越勇,可面对自己的骨血,他茫然了!那种又爱又恨、疼之深恨之切的双重情绪如滚沸的油煎熬着他,令他寝食难安,彻夜难眠!

第二天,康熙突然下了道很奇怪的谕旨,传四侧福晋钮祜禄氏入宫侍疾。这道古怪的谕旨给慢慢平静的湖面又投了一块顽石,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四贝勒府,纷纷揣测康熙的用意。那拉氏与玉容亦暗暗纳罕,二人计较一番,始终琢磨不透康熙的意思,只好打定主意谨言慎行,以不变应万变。

玉容挑了件秋香色软绸阔袖滚回字兰花纹斜襟旗袍,同色花盆底鞋子,头上只斜簪着几点拇指大小的点翠簪花,尽量显得低调柔和而不失体统。

到了乾清宫,康熙正在摆弄围棋,见了她淡淡一笑,招招手道:“玉容丫头,过来陪朕下一局如何?”

玉容答应上前,陪笑道:“奴婢下得不好,皇阿玛可别笑话!”

“怎么会?”康熙瞅了她一眼,呵呵笑道:“老十三可是同朕说过,你的棋艺比起老四——”顺口提到囚禁的两个儿子,康熙轻轻咳了两下不再说下去。

玉容也不敢提,便站在棋桌另一端拈棋落子,康熙指了指对面的小凳子,她方才微笑着谢恩斜身坐了。

一时两人都不说话,只有轻轻的“啪、啪”落子的微响,玉容有些心不在焉魂不守舍,虽强自镇定着也免不了走神,忽听得康熙哈哈大笑起来,道:“我说玉容丫头,朕想不通,老十三怎么会夸你的棋艺呢?你自己瞧瞧,你都下到哪了!”

玉容一惊,定睛细看,稀里糊涂的自投罗网,损失了半壁地盘,已成败局之势。她肩头微微一耸,起身笑道:“奴婢棋艺本就稀松,哪里是万岁爷的敌手!”

康熙手一甩丢下手中的棋子,起身踱至软榻前坐下,端起明黄团龙纹茶碗,笑道:“既是输了,是要受罚的,你说说,朕罚你点什么好呢?”

玉容愣住了,心里狐疑下棋前他有没有这么说过。她回过神来,为难道:“奴婢,奴婢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啊!”

康熙冷眼瞧着她受窘为难的模样,忍不住又是一阵大笑,饮了口茶,沉吟道:“你给朕煲一碗汤吧,清淡点的,如何?哎,不过你得亲自动手,一点也不许假手他人!”

玉容松了口气,忙笑道:“是,奴婢这就去厨房,不,御膳房!”

康熙微微一笑,挥手道:“去吧,李德全,你领她过去!”

李德全忙“嗻!”的一声,领着玉容躬身退出,一路上捡康熙饮食喜好细细说了一遍。玉容一边走着一边听着,猛然身子一颤:她偶尔也给胤禛煲汤,难道康熙连这个也知道所以也叫她煲汤,他的消息还真够细致……

玉容厨艺也就称得上较好的家庭主妇,这还多半是穿过来之后没事干锻炼出来的,无及多想,她便简单的弄了个山药炖排骨。做好之后,李德全揭开砂锅盖子一看,只见暗黄褐色透明的清汤中,几块暗红的猪小排、象牙白的山药块,点缀着七八颗殷红的枸杞子,一眼到底,一目了然。

李德全傻眼了,结结巴巴指着道:“四,四侧福晋,这,这是不是太简单了点啊?这可是御膳啊,这么简单成何体统嘛!”

玉容笑嘻嘻道:“李谙达,万岁爷要用御膳还轮得着我动手吗?这么多的御厨都候着呢!你老把这看成是儿媳妇孝敬公公的,不就成了?”

李德全嘴动了动没言语,寻思好一会才咬着牙苦笑道:“四侧福晋说的也有理,来人——”

“李谙达,”玉容将砂锅放到大红漆盘上,转身笑道:“万岁可是吩咐了不许假手他人的,我自己端着就可以了!”

李德全呵呵一笑,一拍脑袋道:“瞧瞧老奴!还是侧福晋记性好,您可得小心哪,烫着不是玩的!”

“多谢谙达提醒!”玉容笑着端起漆盘,与李德全一起回乾清宫。

康熙喝了一大半,又吃了几片山药,向玉容笑道:“丫头的手艺还不错,味足而不重,鲜而不寡,也够清淡!”

“皇阿玛过奖了,您不嫌弃,就是奴婢的荣幸了!”玉容总算放下了心。

“朕还是头一次喝到儿媳妇亲手煲的汤啊!”康熙说着不甚感慨的样子,瞧了玉容一眼,脸上泛起一丝笑容,道:“说吧,你想要点什么赏!想要什么你尽管开口!”

玉容被康熙一会要罚一会要赏弄得犹自晕头转向,不及细细思量之间,哪敢要什么赏赐?她忙笑道:“侍奉皇阿玛是奴婢的本分,分内之事理所当然,岂敢讨赏?皇阿玛,您这么客气奴婢很是惭愧啊!”

康熙脸色十分温和,仰脸轻轻舒了口气,一边用碗盖轻轻拨着茶上的浮沫一边微笑道:“有道是君无戏言,只要你开口,不管什么朕都不会食言!朕极少向人许下这样的承诺,你可知自己错过了一次极好的机会?”他望了望玉容,剑眉一挑,半真半假笑道:“怎么?你难道不担心你们爷吗?你不求朕放了他?”

玉容心里吓了一跳,方才明白康熙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子,原来是故意给自己求情的机会。她暗自庆幸没有那么做,帝王心比女人心还海底针,天知道他是不是试探?她敛了敛心神,跪下垂首道:“皇阿玛乃一代明君,赏罚分明,奴婢不担心,只是,有点想念爷罢了!”

康熙听她连小儿女私心都老实说了出来,不禁莞尔。忽又问道:“丫头,你阿玛罚过你们兄妹吗?他怎么做的?”

玉容苦苦搜索着从小山处骗来的记忆,迟疑道:“奴婢先前调皮,时常挨骂的,阿玛有时候迁怒哥哥不管好奴婢,所以哥哥也时常挨训,有一次我们兄妹还在祠堂跪了一晚上呢!不过第二天阿玛就心疼了!”

康熙身子动了动,缓缓点头嗯了一声,许久方长叹一声,喃喃自语道:“心疼?哪个父母不是这样……儿女犯错容易管教,臣下犯错也好处罚,可他们既是儿又是臣,唉!赏罚分明,赏罚分明!这回朕还真是……罢了,丫头,你跪安吧!”康熙疲倦的靠了下去,挥挥手。

玉容忙答应着行礼退出,隐隐听到身后传来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李德全,传朕口谕……朕总不能……关他们一辈子……”

刚进四贝勒府,那拉氏身边的燕儿就把她请了过去。那拉氏端着杯子正要喝茶,见了她,茶也顾不上喝了,忙问怎么样?玉容摇摇头,苦笑道:“姐姐您太看得起妹妹了,万岁跟前妹妹哪敢说什么?万岁的心思妹妹也不敢妄加揣测。妹妹有些累了,求姐姐容妹妹告退!”

那拉氏皱皱眉,被她滴水不漏的话回得有些不悦,也不好说什么,勉强笑道:“妹妹今日辛苦了,就回去歇着吧!”

玉容不理她话中带刺,福了福身,一笑而去。

看着她走出院子,李氏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冷笑道:“姐姐,您瞧瞧她那轻狂样!见着了万岁也不说把握机会替爷求求情,说说好话,起码也该察言观色探探万岁的口风吧?她倒好,什么也不知道!真是没用!”

那拉氏不做声,只用眼角淡淡瞟了她一眼,心道:她没用?你当真以为她没探出万岁的意思吗?她若没用心去探,怎会疲惫?怎会只见疲惫不见惊慌?

李氏犹自唠叨不止,赵管家忽然跌跌撞撞跑进来,脸色苍白,语无伦次喘着气道:“福,福晋,宫里来人了,请福晋,接旨!”

第二卷 第105章 告一段落

第二天一大早,各阿哥府的马车不约而同聚集在宫门外,车前的长随们无不翘首踮脚,向巨洞般的宫门内焦急张望。他们都在等自家的爷。

终于等到出现,长随们低声欢呼围拢上去,各是一番嘘寒问暖。阿哥们疲惫的相互拱手告别,随即默默转身走向自家的马车。

胤禛强忍着扭头回望的冲动,微微仰头望了望湛蓝澄净的天和清晨明亮的阳光,长长透了口气。同样是劫后余生,他不像胤禩、胤禟他们那么高兴。他的脸色看似沉静不起波澜,双眉间却锁着让人觉得着看不到的深愁,那双本就漆黑冰冷的眸子越发显得深不见底。

胤禛满腹心事蹬上马车,撩起帘子,一张俏丽的脸庞赫然映入眼帘,她一身月白男装长袍,外罩月白绣明蓝竹叶纹琵琶襟马甲,带着同色明蓝缎带镶边嵌水绿宝石瓜皮小帽,眉如远山,唇若红菱,一双盈盈杏眼璨若星辰,正脉脉含笑望向自己,不是玉容又是谁?

“容儿!”

“爷……”

胤禛心中一热,忙一步跨入,将她紧紧搂在怀里,闭上眼贪婪的低嗅她发际的馨香,那熟悉的味道使他不安焦躁的心不知不觉间平静了许多。

玉容娇哼一声,往他怀中蹭了蹭,许久,方轻轻挣脱他的怀抱,伸手抚上他的面庞,眼波温柔,轻轻道:“爷这些天受苦了!瞧瞧,头发都长了半寸了!”

胤禛摸了摸额上,原本剃得趣青的头皮已有些扎手,笑道:“爷到底是凤子龙孙,虽然关禁行动不自由,却没受苦,就是想念容儿,消得人憔悴啊!”

玉容咯咯一笑,撇撇嘴道:“这时候尚未忘记油嘴滑舌,看来是真没受苦!”她忽然抬手轻轻抚着他的眉心,柔声道:“既然如此,爷为何愁眉不展呢?容儿不喜欢看到爷蹙着眉头!”

胤禛眼中一黯,身子颤了颤,唇边的笑容顿时僵住。他轻轻拿下她的手握在掌中,直视着前方,半响方叹道:“爷的心思瞒得过别人到底瞒不过你!十三弟,没有同我们一起出来。”

玉容惊讶的低呼一声,愕然道:“怎么会呢?十三爷那么直爽磊落的人……不会是传旨的太监出差错了吧?”

胤禛瞅了她一眼,道:“是李德全亲自传的旨意,绝不会错!爷估摸着,老十三就是因为太直爽磊落了,凡事粗枝大叶,才被人钻了空子陷害了!可惜当时爷在京城,也不知塞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万岁向来除了太子,最宠的就是老十三,没想到——”回想李德全宣旨时胤祥颤抖的身,惨白的脸,紧握的拳,羞愤的神色,屈辱的神情,他的心里便忍不住一阵抽痛。

玉容一呆,轻轻抚着他的胸口,道:“爷不必着急,慢慢打听再做打算吧!十三爷的为人经得起任何推敲盘问,皇上何等英明,哪有人能骗得了他?爷就放心了!”

胤禛双目矍然一亮,心头稍宽,笑了笑,道:“容儿这话有理,倒是爷急得有些乱了方寸了!”

二人亲亲我我说了会闲话,玉容鼻子忽然用力吸了吸,笑道:“爷在大内这十来天,难道都没沐浴吗?”

胤禛抬起袖子闻了闻,凉凉望了她一眼,道:“你当爷是去享福吗?”他似是想起什么来,连忙放开玉容往旁边挪了挪,略有歉意笑道:“爷忘了容儿最爱干净!”

玉容心中一甜,紧紧贴过去双手环着他的脖子,深深凝视着他,嫣然道:“爷说错了!容儿爱干净,最爱的是爷!”说着凑上樱桃檀口猛然吻上他冰凉的唇,胤禛一呆反应过来,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含糊的一声闷哼,紧紧搂着她,按着她的后脑压向自己,反客为主吸允着她口中的芬芳……

次日一早,各位阿哥又换上了团龙行云、石青片金披领纹袖朝服;束着镶嵌金衔玉方版、东珠、猫睛石的金黄朝带;带着上缀朱纬、前缀东珠舍林、后缀金花东珠绿石青片金织玉朝冠;项挂朝珠,足蹬朝靴按位列班参加早朝,恢复了天之骄子金枝玉叶的派头。只有胤禛,无意瞟到原本胤祥站立的位置是另一个身影,情不自禁垂下眼眸。

下朝后,毫不意外的,康熙把阿哥们抓去书房苦口婆心谆谆善诱用心良苦教训了一番,各人跪伏在金砖大殿之上,额几触地,恭恭敬敬纹丝不动恭聆圣教却难免各怀心思,各想心事。

东宫的位置空出来了,由不得人不想!

好不容易康熙说完了,他长长叹了口气,啜了口茶,眼光扫过众位儿子,顿下茶碗,淡淡道:“罢了,都跪安吧!身为君父,该说的朕都说了,你们回去好好反省反省,不要让朕失望!”

阿哥们均是一怔,大阿哥胤缇脸上失望之色一闪而过,三阿哥胤祉身子滞了滞复又坦然谦恭,胤禛面无表情一如既往,胤禩恭谦垂目波澜不惊,胤禟胤俄相视一眼均自失望,胤祯撇撇嘴,欲言又止!

他们本以为康熙会说点“重要的事”,比如关于太子和太子之位,却没想到他扯了半天闲话,对最该说的事竟然一字不提!人人心中纳罕,一肚皮的疑惑,只是不敢触他的霉头贸然相问,只得各怀心思跪安,然后默默起身后退。

“胤缇、老四,”身形刚动,康熙突然开口叫住了大阿哥和胤禛,大家心中一抖,都住了脚步呆立不动,胤缇和胤禛忙一撩袍子上前跪下,口称“儿臣在,”

康熙似是思量已久,接着便道:“二阿哥现圈禁咸安宫,朕命你二人负责轮流看守。记住了,没有朕的旨意,不许任何人进出,亦不许片言只字带出带进,可清楚了?”

“儿臣遵旨!”二人相视一眼,叩首领旨。

此刻,胤缇心中忿忿不平,太子被废之后,康熙对他颇为倚重,难道这不是向他传达什么讯号吗?为什么回京之后,他却什么都不提了?把人这么干晾着,既不责罚太子,也不再立东宫!他的心里的嫉妒、不平、不甘之种子冒着泡,泛着酸,充溢着胸腔,仿佛就要溢出来了!胤禛的心却是怦怦直跳,过快的节奏让他两耳轰鸣两眼发晕,他心底回响着一个强烈的声音,那个声音一遍一遍、越来越急促的督促他快快趁机向皇阿玛提十三弟的事,他的脸色因紧张而煞白,薄薄的嘴唇动了动,竟发不出一点声音!

晚间回忘月居,他犹自为丧失良机而懊恼,忍不住向玉容倾吐心声,自责暗恨不已。玉容柔柔一笑,替他斟了茶,道:“这当口静观其变方为上策,谨言慎行方能自保,若是爷自保尚不能,还指望谁救十三爷呢?爷放心吧,万岁爷既然没忘了太子,自然也不会忘了十三爷,说不定他早有打算!”

胤禛叹了口气,道:“邬先生也是这么说!可是容儿,爷的心里很不安,总觉得对不起十三弟!若是爷和十三弟易地而处,十三弟只怕早跪到皇阿玛跟前求情了!爷就这么一个知心交心的兄弟……”念起素日手足情分,胤禛心中更加烦乱。

玉容默默依偎着他,室中一时静谧,只闻彼此交织的呼吸。“十三爷到犯了什么事,难道,比太子还严重吗?”玉容忍不住轻轻问道。

胤禛顺口道:“太子德行亏缺有目共睹,只不过他自小由皇阿玛亲自抚养教导,皇阿玛不愿意看到自己一腔心血白费,对他诸多纵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次忍无可忍废黜太子,他心中的悲痛失望该有多重!十三弟是受人算计,叫皇阿玛盛怒之下迁怒了!”

自胤禛被宣进宫与诸位阿哥一起关押后,乌思道便安排了戴泽等靠得住的贝勒府心腹暗中打听收集情报,胤禛才知道塞外之事始末。此次朝拜圣君,康熙与蒙古双方面都极其重视,谁想太子竟强行动了蒙古人进献康熙的御马贡品,又纵容门人与蒙古王子起了冲突,蒙古人十分恼怒,一状告到康熙那里,康熙训斥他几句,他便大发脾气,连李德全也伸手打了。后来十八阿哥胤衸病重,康熙与诸位阿哥日夜忧心守候,太子却只在近侍扶持下醉醺醺去看过一次,胤衸殇逝,康熙痛哭几乎失声,众人无不流泪呜咽不能言,唯有太子,衣饰鲜亮毫无悲戚之色,反而兴致勃勃去打猎!

康熙年事已高,痛失爱子,不管是心理还是身体上,都是重重的打击。太子的反应不能不叫他心凉,他又想起十几年前自己几乎病死的那一次,侍疾的太子也是这般冷漠冷血,“说不定当时,他心里还暗自欢喜!”康熙越想越心灰心寒,眼前的事实也越加证实了他的猜测。猜忌一旦开了头就再也停不下来,历年来太子种种劣迹,件件恶事一件连一件的从他脑海中涌出,近的有陷害江宁知府陈鹏年、不远不近的有挪用大笔户部银钱、远的有纵容索额图夺权造反……康熙越想越痛,老泪众横不能自已,他忽然想起陈鹏年的女儿陈小令那凄楚绝望忿恨的神情,还有她那句吓惨了一屋子人的话:“人人都说皇上圣明,可民女以为,单凭选定太子这一件,皇上便不配称圣明二字!”

胤禛心中一团乱麻,好些事不当面见着胤祥,他也不敢妄下定论。只有一件,素日里他和胤祥常常跟着太子办差,无论在康熙眼中还是其他阿哥眼中,他二人都是板上钉钉的**,康熙对太子失望痛心,连带迁怒他们一点也不奇怪,一句“臣贤主少祸”就说明了一切!胤祥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焉能受得了自己尊敬崇拜的父皇这么重的话,少不得分辨,却火上浇油越描越黑,他越数落太子如何不听劝解眼高手低恣意享乐种种劣迹,只能引得康熙更加惊痛恼恨,恼恨他知情不报,任由太子一步一步越错越深,恼恨他存心不良分明就是捧杀太子!何况,再添上其他的事,康熙怎能不恼?

“十三弟这次,只怕凶多吉少啊!容儿,你说该怎么办?”胤禛越分析越灰心,尽管乌思道一再说静观其变,越静,他的心越加不安!

“不至于吧?对了爷,昨日皇上传容儿进宫了,还提到十三爷呢!”玉容见胤禛双目矍然一亮,便将当时情形一句一句详细说了一遍,然后道:“爷你想想,皇上如果当真恼十三爷了,怎么会那么轻松提起他呢?俗话说知子莫若父,容儿还是那句话,十三爷是皇上钟爱的皇子,皇上岂能不了解他的为人?皇上当时悲痛过甚,又被太子气得够呛,盛怒之下多半一时冲动才重重责骂关押了十三爷,说不定他现在已经后悔了呢,只是面子上下不来!”

胤禛半天不说话,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凝视着玉容,玉容一愣回过神来,下意识的往旁边侧了侧身,道:“爷,你,你干嘛这么看着我,我,我……”

胤禛双手轻轻搭着她的双肩,不可置信叹道:“爷今日才知道,容儿竟有如此见识心智,从前倒是爷疏忽了!”

玉容愣了愣,轻轻嗤笑道:“爷是关心则乱,若是别的事,容儿能想到的爷还不早想到了?这本是极平常的分析,爷太看得起容儿了!”

胤禛一笑,道:“能说出‘分析’两个字,便不算简单了!难怪皇阿玛今儿说让你明天进宫陪他下棋!爷原本还纳闷,好端端的老爷子怎么说这么句没头没尾的话,原来是因昨日而来!”

玉容笑了笑,忽然眼睛一亮,偏着头笑道:“爷,说不定这是一个机会,一个救十三爷的机会!”

第二卷 第106章 夜阑惊语

秋月高洁恍若玉盘,月影稀疏明朗。胤禟胤俄胤祯才刚刚从八贝勒府散去。刚刚去了一场大晦气,他们兄弟自是要好好庆贺一番。微醺的胤禩扶着微云肩头回了卧室,微云扶他靠榻坐下,递上醒酒汤,胤禩饮了几口,猛然听闻一阵婴儿啼哭,诧异道:“哪来的小儿哭声?”

微云嗤的一笑,道:“爷这些日子晕头转向怎么连这事也忘了?爷的儿子弘旺刚刚满月!”

胤禩一愣,好看的眉蹙了蹙,心中涌起一阵愧疚,一半是为了孩子,一半为了微云。他握着她的手,眼中满是歉意:“这些日子……难为你了!可叹这孩子没福,偏赶上这个乱时候,唉!”他不禁想,凭自己的身份地位,若是平日,他的第一个儿子亦是第一个孩子出生,府中该是多么喜庆和热闹!忽又想这孩子非微云所出,低调些也好,省得更叫微云难堪。

微云没注意他心里转过什么念头,她早知道她不会替他生子,受的刺激自然也小的有限。她淡淡一笑,道:“这是谁也想不到的变故,一切顺其自然吧,怨不得什么!”

胤禩默默无语,好一阵才道:“你比我想象中要坚强!微云,等以后,咱们的孩子出生,我不会让他受委屈,半点也不!”

微云心中一痛,嘴角泛起一抹苦笑,他诚挚期盼而肯定的语气让她心底徒然升起不平不甘的痛苦,她真恨自己未卜先知,连希望也不能拥有,连美梦也不能去做,因为她那么真切的知道结局!

“爷,有的事是命中注定,强求不来的,譬如怀孕生子!爷这话说得太早了!”

胤禩一怔,以为她是在喝醋,顿生万千烦恼,长长叹道:“生在皇家,身不由己!你知道我的心的,我根本不想纳妾——”

微云轻轻捂住了他的嘴,柔柔一笑,认真道:“谁跟你说这个!你的心我懂,我的心你也懂!我什么都不想要,只想和你在一起,平平安安白头到老,其他的我都不在乎,你也不要在乎不要想,好吗?”

胤禩眼中闪过一道明亮的光,他修长浓黑的眉挑了挑,墨玉般晶亮的眸子渐渐充满了疑惑,他揽着她的香肩,唇边噙着浅笑:“云儿你话中有话?你我之间有什么不能直说呢!”

微云咬着嘴唇,眼睛一眨不眨望着他,仿佛在下什么决心。她纤纤素手猛然按在他的胸膛,感受着他透过绸衫传抵掌心的温热和律动有力的心跳,她扬起脸,直视着他略带疑惑的目光,低低道:“还要怎么直说呢?难道爷这里当真什么都没想?包括金銮殿那把椅子?太子的事,十三爷的事,当真跟爷一点关系都没有?”

胤禩身子大震,不由后退了一步,睁大着眼惊愕的望着微云,微张着嘴倒抽一口凉气。他好容易缓过神来,暗自匀了匀气息,脸色一凛,目光凌然直视前方,昂然道:“爷认云儿是个知己果然是个知己,爷什么没说云儿也能明白!不错,同样是凤子龙孙,为什么太子有的爷不能有?为什么爷不能想?他什么都不用努力、不用争取、不用付出,一落地就轻而易举拥有了一切,就因为他是皇后生的吗!这不公平,太不公平!而且,他无德无才无能,他根本不配做太子!”他越说越激动,声音也微微颤抖,想到平日里种种不公不平之事,想到康熙待太子与待他的天壤之别,他的心如火烧,浑身血液也“轰”的一下沸腾了,脸色涨得绯红,眼眸愈亮。

微云鼻子一酸,眼眶微红,她轻轻吸了吸气,忍着泪道:“可是,可是你知道不知道,一步错步步错,这一步出去将来想回头也来不及了!胤禩,就算为了我,放手吧!你明明知道咱们满人子以母贵,你的额娘出身低微,皇上是绝不可能——”

“你闭嘴!”胤禩目光因愤怒而灼灼,额上青筋暴起,脸色“唰”的变得纸一样白。他紧紧捏着拳头,气得浑身颤抖,圆睁的双目充满愤怒、痛苦、失望,他冷冰冰的盯着微云,凄楚的仰天冷笑几声,眼睛一眨不眨逼着着微云,一字一字重重道:“好,好,好!原来你也看不起我!哈哈,也难怪,从小到大,人人都看不起我额娘,看不起我,何况堂堂安亲王的嫡亲外孙女、和硕明尚额驸的掌上明珠呢!我真是瞎了眼,白认得你了!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要这么对我!我有什么错?我额娘又有什么错?出身低微是她的错吗?太子哪一点比得上我?不,他当然比我强千倍百倍,因为他有个出身高贵的额娘啊!他有一个出身高贵的额娘,所以哪怕他无德无才、荒淫暴虐他也是太子、未来的君王,而我呢?我自打懂事以来就没睡过一个好觉,日夜苦读,勤练骑射,就是为了在皇阿玛面前露脸!人人都说我礼贤下士,恭谦温和,我敢不吗?我敢在谁面前摆阿哥的架子?若非如此,有谁会正眼瞧我一瞧?我告诉你,这个位子我争定了,我要给额娘争口气,我也不信、不甘我的命就那么苦,一辈子要提心吊胆屈居人下!总有一天,我要让世人明白,我胤禩虽然没有一个高贵的额娘,但我比那出身高贵的太子要强一千倍一百倍!”

微云自知失言戳到他最忌讳最引以为憾的痛处,又悔又气又急又痛,满脸是泪拼命摇头,被他声势所迫,呜咽不能辩解。直待他一口气发泄完,她紧紧攥着他的袖子,哭道:“胤禩,我不是这个意思,真的不是!我没有看不起你,更没有看不起你的额娘,我是担心你啊!我不想看到你将来失望悔恨痛苦,我不想!”

胤禩毫不留情用力挣脱了她,后退两步,挺直身子,用淡到极致的目光直视着她,冷笑道:“‘你的额娘’?你既然是我胤禩的嫡福晋,既然没有瞧不起她,为何却说‘你的额娘’?我将来为什么要悔恨痛苦?你就断定我会悔恨、会痛苦?你从来不认为我会成功对不对!你这么看不起我!原来在你心里,这么看不起我!”他的脸色白得吓人,他的眼中充满绝望,他的声音透着说不尽的怒意。他笑了笑,凄凉而悲楚,那笑容如一把利刃深深刺进微云的心中,她下意识抚着心口,猛然一阵抽痛,却如鲠在喉,再也说不出话。

胤禩的眼神透着微云从未见过、从未想过会在他眼中出现的一种冰冷和漠然,他的风度依然翩翩,他的步履依然从容,他的神情却让她觉得完全是另一个人!他毫不犹豫踏出了她的卧室,墨绿银丝团菊花云锦帘子犹自颤动,偌大的卧室却只剩她独自饮泣。她双手环膝抱坐如木雕泥塑,下颔搭在膝上任凭泪流如泉,忽然嘶哑的低哭出来,狠狠的咬着手腕,痛心的闭上了眼,心底是前所未有的恐慌和哀伤:她到底不能改变什么!

第二卷 第107章 风云再起(一)

次日玉容再到乾清宫,康熙正手持书卷闲看,似是等候多时了。他一见玉容便抚掌呵呵大笑道:“丫头,今日可得拿出真本事好好陪朕下一局,若再像前日心不在焉,朕可不饶你!”

玉容心一紧,原来康熙早看出她前日牵挂胤禛魂不守舍强作镇定,他居然没有点破也没有怪罪,玉容暗自惭愧,忙福身笑道:“皇阿玛目光如炬洞若观火,奴婢可再不敢不用心了!”

康熙含笑捻须微微点头,道:“是个明白孩子!”

当下玉容打起一百二十分精神聚精会神沉着应战。平日里与胤祥切磋不少,康熙的棋艺与胤祥不分伯仲,一时之间,二人亦算是旗鼓相当。随着落子越多,二人每走一步思索的时间也越来越长。玉容偷偷瞟了康熙一眼,只见他手里把玩着棋子,全神贯注凝神思索,虽处困境仍沉稳不迫,双目矍然充满斗志,不由暗自咋舌:到底是一代明君,下个棋都这般气场!

李德全最是个有眼色的,虽然他不懂棋,但最懂脸色。他杀鸡抹脖拼命向玉容挤眉弄眼,玉容暗自好笑,只凝神观棋,装作没见。李德全急了,清清嗓子,直着脖子,“嗯哼!”轻轻一咳。玉容尚未作出回应,康熙忽然扭头白了他一眼,皱眉道:“不就是下个棋吗?你又在这弄什么花花肠子?”

李德全尴尬一笑,躬身嘿嘿道:“奴才嗓子发痒,惊扰了主子,请主子恕罪!主子和四侧福晋也下了半日了,不如休息一阵再接着下?”

玉容正欲开口,康熙忽然将期盼一推,爽朗的一阵大笑:“丫头,你是第一个敢赢朕的人!你的棋艺还真不错!”

“皇阿玛,”玉容忙起身,笑了笑,道:“方才奴婢已是殚精竭智,再下下去未必能赢,这是皇阿玛大度豁达不跟奴婢计较!若说棋艺,十三爷可比奴婢厉害多了!”

康熙起身背着手踱了几步,慢慢踱至东侧铺着明黄团龙垫子的蟠螭黄花梨木软榻前撩袍坐下,淡淡一笑,斜着眼望着她道:“怎么,你要替他求情?你可知道他犯了何罪?”

玉容忙跪下道:“奴婢不敢!奴婢不知道也不敢知道十三爷犯了何罪!但只奴婢曾听民间老话说过棋品如人品,最是作假不得!”

康熙眼中一黯,叹了口气,道:“棋品如人品,说得多好啊!老十三啊老十三,唉!”康熙目光悠悠望着前方,脸上神情平静而复杂,谁也瞧不出他在想什么。胤祥的为人他何尝不知?他从前最欣赏的亦正是他那明朗率直的个性和潇洒豪爽的气度,为了他这份难能可贵的真性情,他从来没有要求他改变,如今想来,竟是他错了!身在皇家,本就不该拥有如此张扬的个性!只是现在,他想要打磨他的棱角,还来得及吗?软骨已经长成硬刺,他要削掉他的刺,他受得了那痛吗?

康熙仰着脸,闭目凝神,许久,方吐了口气,淡淡道:“既然民间老话说棋品如人品,想来这话不假,老十三的棋品朕是信得过的!李德全,去把十三阿哥放了吧!丫头,你也起来吧!”

玉容答应着起身,她心花怒放,面上却不敢多有显示,只紧紧攥着拳,手心里全是汗。

康熙“嗤”的一笑,摇头轻笑道:“你方才替老十三求情,如今朕放了他你为何却毫无欢喜之色啊?老四管你也管得太谨慎了些!”

玉容这才松了松神情,舒然一笑,道:“皇阿玛英明,什么都瞒不过您!四爷确实吩咐在皇阿玛面前要注意仪容言行,不可造次给四贝勒府丢脸!”她生怕康熙认为是胤禛教她替胤祥求情,连忙转移方向解释一番,康熙一笑,也没多说。

回府打了个转,胤祥便到了四贝勒府。突遭飞来横祸,关押这么些日子,他整个人都要憋闷憋屈疯了。终于恢复了自由,他一肚子的闷气等着发泄,不找胤禛却找谁?

他轻车熟路大踏步往胤禛书房走去,李忠笑眯眯上前利索的打千请了个安,笑着恭维说了一番吉祥话,忙说四爷在忘月居候着他。

胤祥微微一怔,耸耸肩笑道:“四哥跟小四嫂感情越发好了,一刻也离不开!”他有些纳闷,这个时候,他才放出来,胤禛不该详细询问一番当时的情况吗?商量公事向来应该在书房才对呀!难道四哥是给他接风?若是接风,岂非在乌思道所住望桐轩才是道理?难道,四哥……沉溺女色不能自拔?尽管这么想有点不厚道、不太对得起待他亲厚的小四嫂,胤祥依然不自觉冒出了这个疑问!他一肚子纳闷,随着李忠来到忘月居。

胤祥暗暗观察,忘月居里一切如常,胤禛和玉容的神情也如常,只不过大难后重逢,胤禛的眼中多了几分关切欣喜,玉容的笑容也更加灿烂。

胤祥见他二人迎出来,英俊的浓眉一扬,咧开嘴笑得阳光灿烂,“四哥!小四嫂!兄弟又来叨扰了!”他大踏步上前拱手笑道,依旧那么神采飞扬。

胤禛皱皱眉,道:“皇阿玛真是白教训你一场,这性子也不说改改!刚出来又是这般大大咧咧的样儿!”

胤禛的话听起来是责备,语气却饱含深切的关怀。胤祥笑了笑,双手一摊,道:“我就是这个德行!我可不像四哥,十来年前皇阿玛一句‘喜怒无定’都铭记在心。再说我又没做错事,我有什么要改的?!”胤祥说着又向玉容做了一个揖,道:“多谢小四嫂在皇阿玛面前替老十三求情,老十三在此谢过了!”

玉容忙向旁边避了避,笑道:“我可不敢居功,若不是你皇阿玛本就有心放你,凭谁求情也没用!”说着大家进屋坐下,小山忙斟上茶来。

“这次在塞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皇阿玛为什么会把你——,我听了些传言,但我不信,我要听你亲口说出来!”胤禛用盖子下意识拨着茶碗中浮沫,望着胤祥淡淡开口。

胤祥“咕噜”饮了一大口茶,放下茶碗,把嘴一抹,咬牙冷笑道:“那还用说?都是八贤王八哥——哼!”不知怎的,他硬生生刹住了话。

第二卷 第108章 风云再起(二)

胤禛瞟了身旁的玉容一眼,道:“你小四嫂不是外人,但说无妨!”

胤祥眉毛挑了挑,硬生生按捺下眼中的惊讶——他知道胤禛是个最谨慎不过的人。“这事一提起来就叫人生气!”胤祥恨恨道:“那日十八弟病得正厉害,有两个自称是太子爷的侍卫,说是太子爷外出散心被蒙古人刁难找茬,请我快去帮忙。我急忙打马找去,哪知道太子是在打猎!回来后十八弟就没了,太子一见皇阿玛恼怒便把事都推我身上,说是我硬拉着他外出散心解闷,真正气死人!我当然不服,当面辩解,哪知道越辩解太子说得越难听,八哥九哥十哥又在一旁推波助澜,我一气忍不住把太子的恶事抖了几件出来,哪知道皇阿玛反倒暴怒怪起我来!说我居心不良,身为弟弟不敬兄长,身为臣子不谏不忠,故意等着要拿太子的错好扳倒他,当时就命把我拿下了!四哥你想想我多冤,太子那脾气德性,他肯听人劝吗?没过两日,太子也被关押了,听说他晚上佩着宝剑偷偷在黄龙大帐外偷窥皇阿玛意图不轨!后来八哥九哥十哥十四弟也都被押了起来,好像说太子偷窥是他们设局挑唆的,太子还一直喊冤呢!哼,他再冤能冤过我吗!”

胤禛半响没有言语,蹙着眉默然良久,怔怔叹道:“可怜皇阿玛!他素来疼爱十八弟,偏偏在那个时候又闹成这样乱成一锅粥,那些日子他老人家不知有多痛心、多难过!十三弟,你可千万别怨皇阿玛,他实在是气极痛极了才会——唉!”

胤祥豁达的笑笑,忙道:“四哥说哪里话,做儿子的怎么会怨自己的阿玛?再说他也没把我怎样!正如四哥所说,他痛心十八弟,但依我看,他更痛心的是太子,原来太子那么多事他老人家都是不知道的!早知道我便不说了,我实在不该在那时候还雪上加霜打击他老人家的!”胤祥不由一阵懊恼。

“对了四哥!”胤祥眼中黯然一扫而净,双目变得炯炯,他正色向胤禛道:“如今太子被废,已经是不中用了!东宫虚位以待,四哥你觉得……我,我看现在大哥兴头得很哪,自塞外我们这些倒霉鬼被囚禁之日起,他就没离开皇阿玛左右!”

胤禛脸上忽然变得十分凝重,呆呆的望着前方不语,冷不丁却扭头向玉容道:“容儿你怎么看?”

玉容坐在一旁软榻上一直在留神他们说话,听胤禛问,她略一沉吟,修长的手指在雕花小茶几上不经意轻轻叩了叩,抬起头瞟了一眼,向胤禛道:“我觉得皇上对太子还是很关心、很有父子情分的!”

胤祥一怔,脱口道:“这怎么可能?太子明明被废了,天地祷过了,诏书也下了,难道皇阿玛还要复立太子?那不是开玩笑嘛!”

玉容苦苦向记忆里思索求取着,无奈搜索到的信息尽是朦胧得像一团云似是而非。她忍不住拧眉揉了揉太阳穴,笑道:“十三爷您想,若是皇上当真对太子失望乃至绝望了,关着就关着好了,为什么还特意让大阿哥和我们爷轮流看守?还不许任何人任何物随便出入?这不是明摆着生怕有人暗害太子吗!但凭这一点,就可看出,皇上对太子其实还是很在乎的。”

“那,你是说太子还能东山再起?这,这恐怕不太可能吧,自三皇五帝以来就没这样的事!”胤祥仍然不相信。

玉容目光悠悠,道:“皇上的心思谁猜得到呢!只不过,皇上废太子是在情绪激荡、心痛惊怒的状态下,如今回京伤痛渐愈,情绪渐稳,谁知他又是什么想法呢!太子虽然不才,但毕竟当了三十多年的太子,又是嫡子,好歹压得住众人。如果不立他,十三爷觉得谁合适?”

胤祥哑口无言,细细一想,确是这样,不管立了谁做太子,都不会教其余诸人心服,朝廷将从此多事,还不知会闹成怎样天翻地覆、地覆天翻!若依着他的意思,自然是他敬爱的四哥当太子最好了,可他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大哥和八哥一伙坚决不会服气;同理,不管是大哥、八哥或者别的阿哥当太子,其余的人也是通通都不会自甘屈居于下的!他一时怔住了,情不自禁望了胤禛一眼,叹道:“这,这还真是……小嫂子冰雪聪明,一席话说得入木三分,真叫人不能不服!”

胤禛亦被玉容一番话暗暗惊倒,原本只是随意一问,他料不到她竟有如此敏锐的见识和分析。他向来老成持重,不像胤祥那般喜怒皆形于色,此时脸色依旧平静波澜不惊,不紧不慢点头道:“容儿说的确有道理!只是天威难测,如今皇阿玛的意思尚未明朗,咱们不宜轻举妄动!还有,今日这番话绝不可泄露出去,老十三,你可记住了?”

“四哥,现在大哥和八哥他们都满京城的笼络朝臣结交人心,咱们当真什么都不做吗?人都站到他们那边去了,咱们怎么办!”胤祥有些着急。

他才刚刚放出来就明了这般情形,可见大阿哥和八阿哥的动作有多大!胤禛给他说得也有些焦躁起来,起身踱了几步,终是咬了咬牙,重重道:“由着他们去吧!没有十足把握的事,我是绝不做的!”

正说着,暮色四降,天边流霞渐渐暗了下去,晚风轻轻拂来,带着凉意沁人肌骨。胤禛仰头看了看苍灰的天色,扭头向胤祥道:“你先去望桐轩,等会我就过去,就在那边用膳吧,咱们也听听乌先生和戴泽他们怎么说!”

“好,我先过去!”胤祥暧昧的瞟了胤禛与玉容一眼,笑着起身。望了望天边的流霞,想到绾绾,不禁心中一暖:她定然也在牵挂着自己!等会,一定要去看看她。

“先别把刚才咱们说的话告诉乌先生!”胤禛又在后边嘱咐了一句。

“我知道!”胤祥停步转身答应,他心知四哥是想听听乌思道在不受干扰的情况下怎么看这件事。

晚间胤禛回忘月居时,脸色微红,眼中异彩闪烁,脚步轻快,整个人神情十分放松。玉容一笑接了出来,挽着他胳膊道:“这个乌先生说了什么,让爷这么高兴!”

胤禛携她一道坐下,习惯性将她揽着坐在自己膝上,伸手在她滑腻的脸上轻轻一刮,漆黑的眸子深深凝视她半响,才轻轻叹道:“乌先生的分析和你所说几乎一样,连老十三都愣住了。容儿,这些都是谁教你的!”乌思道是胤禛首席智囊,自打乌思道来到四贝勒府,康熙派下的差事,他没有不和他商量并且没有他说得不对的。

玉容撇撇嘴,心道勾心斗角么,自古皆通,有什么好想不明白的?笑了笑,道:“这有什么稀奇的!爷眼中这是国事,容儿只把它看成家事,这是很平常的分析啊!”

胤禛一愣,缓缓点了点头,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他心里完全相信玉容的话,否则,连他都不敢断定康熙对太子是否有情,玉容竟敢说得那么笃定?视角不一样,看法也不一样,这是最好、最合理的解释。

“乌先生,是怎么说的?”玉容对这位乌先生很是好奇,他是贝勒府中深居简出最为神秘的人物,胤禛虽然宠她到无以至极,亦从未让她见过乌思道。

胤禛搂着她的手紧了紧,薄唇在她唇瓣轻轻一印,只简单道:“乌先生也说静观其变,不宜轻举妄动!”

康熙照常上朝,议政,派差事,乾清宫里阿哥王爷、文武大臣按部就班,进退有度,奏对有序,表面上看一点也不见异常,尽管人人心底都焦躁不安,而康熙仿佛把太子的事给忘记了!

然而,没过几天,一个惊天的消息又将北京城炸开了锅:本圣眷正隆的大阿哥胤缇竟被康熙圈禁了,而且明谕圣旨说得清清楚楚:终身圈禁,永不释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