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云笑道:“表哥果然聪明!”

“不,这不可能!”胤禟满脸惊愕,摇着头斩钉截铁断然道:“四嫂不可能做这种事,绝对不可能!”

“不可能?”微云冷笑道:“你以为你这个四嫂是不食烟火的天上神仙吗?她一般也是个有七情六欲的凡人罢了!为了自个的地位权势、荣华富贵,再加上嫉妒,她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胤禟想了想,依然摇摇头,道:“我还是不信!四嫂是皇阿玛御赐亲封的嫡福晋,她的地位根本稳如磐石,没有必要这么做。何况她向来温善平和,贤惠端庄,待人亲近和气,宫里宫外谁不夸她服她?就是四哥府上,也没有不服她的,她不是那种拈酸吃醋的人!”他们这些兄弟中,除了胤祥,其余众人多嫌胤禛刻薄古板过于严肃难以相处,但对慈祥和气、行为端正的四嫂那拉氏,却没有一个不敬服有加,丝毫不敢有所亵渎。如今听微云说向来敬服、人品无暇的四嫂竟如此阴毒,饶是他心理素质再好,也禁不住变色,随即心里升腾起强烈的反感。

微云目不转睛古怪的瞅着他半响,突然忍不住掩口“咯咯”笑了起来,仿佛听了个大笑话一般,笑够了,才款款道:“表哥刚才不是说人心难测吗?怎么,转眼就改变看法了?表哥自己想想,除了她,还有谁有那么大的胆子?不要命了吗?再说了,就有这个胆,也没这个机会!她就不同了,就像你的反应一样,没有一个人会怀疑到她身上!”

胤禟颓然跌坐椅中,怔怔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微云见他信了七八分,接着又道:“女人嫉妒起来,是会发疯的,表哥枉自阅人无数,难道这么简单的道理也不懂?”

胤禟苦笑,嘴里又干又涩,舔了舔嘴唇,道:“先在小四嫂饮食中下催生散,算准机会再给年氏下了煽心丸,年氏本就心怀嫉妒,再受了药性刺激,情绪失控,失手推倒小四嫂……可是八嫂,小四嫂待你不薄,你为何——”

微云眼中一黯,脸色惨然,痛苦道:“我也不想的,我也不想!谁叫你们一个个都没法子对付四爷呢,我害怕,我怕八爷将来会有不测,我不能坐以待毙,眼睁睁看着八爷受苦!至于玉容,是我对不起她,若有来生,再向她赎罪吧!”

“四哥是四哥,小四嫂是小四嫂,你这样伤害她,就能对付四哥吗?”胤禟冷笑。

“枉你们几十年兄弟,你太不懂四爷了!”微云盯着她,一字一字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四爷那般脾性的人,一但动了真情,就会不顾一切。只要他乱了阵脚,我们就有机可趁,表哥,难道你不希望斗垮他吗?”

胤禟不可置信的望着微云,心中充满难以言喻的复杂感,只觉背后凉飕飕的冷汗直冒。他从未想过,这个勘称青梅竹马的表妹,居然有如此洞悉一切的心计和果决。他一直以为女人只会拈酸吃醋,毫无见识,即便如玉容那样,也不过是爽朗明快,心思单纯,算不得什么!可是眼前青梅竹马的表妹,令他彻底推翻了以前的看法。

“幸好,你是真爱八哥!”胤禟悠然叹息,说得意味深长。

“为了他,我可以牺牲一切,不仅仅是性命,甚至灵魂!”微云眼眶微红,说得悲伥而一往情深。胤禟心中五味陈杂,望着她,不知该做何想。

“九哥,你怎么又跑这来了?八哥等着你呢!”胤俄老远叫道。

“就来!”胤禟向微云点了点头,转身快步离去。“方才找到此间,见八嫂一个人在这垂泪,为小四嫂担忧,我只好留下劝了劝她!”

微云隐隐听到胤禟如是说,嘴角不觉泛起一抹苦笑,涩然低低道:“玉容姐,我对不起你……”

第三卷 第145章 那拉独白(一)

十四岁时,我便嫁给爷做嫡福晋,那一年,爷十六岁,我们成亲至今,已经快二十年了!自爷开牙建府后,我便顺理成章的成为四阿哥府的女主人,掌管着一切家下众人。人人见了我,都要屈膝躬身,陪笑唤一声“福晋吉祥!”那时我便知,嫡福晋的身份,是多么的金贵和显耀。

我尽心尽力尽显端庄贤德,不仅把府中管理得井井有条,就是宫里各处、兄弟妯娌之间也处得如鱼得水,上自皇阿玛皇额娘、下至各位兄弟妯娌,没有不夸我的。就连爷,也赞许我,感激我替他缓和了与皇额娘的关系!得到他的认同,对我来说一切的辛苦都值了!他是我终身的依靠,只要他认同我、信任我、倚重我,我便永远是他的嫡妻,他府里唯一的女主人!

生了弘辉之后,我欣慰了,也满足了。人生如此,更有何求?

然而,自打爷注意上那个西北边毛之地来的野丫头钮祜禄玉容,似乎一切都在不经意的变了!等我惊觉,为时已晚,不知多少个夜晚,我在灯下叹息,若早知她是个祸害,就该趁着她病中永绝后患,可惜,没有机会了!

爷贵为皇子,金枝玉叶,府中姬妾不少。宋氏、武氏、李氏、耿氏,一个一个的抬了进府,每次都是我忙前忙后替他操办,虽然心底有一丝丝不快,但丝毫没有影响我一向的情绪。因为爷对她们,也不过如此罢了!毕竟,爷是做大事的人,从不在儿女私情上下功夫。

爷对我是敬,对她们呢?不过是应付加笼络而已!应付的是她们,笼络的是她们背后的娘家。

她们一个个为了争宠明争暗斗、你刺我几句我回你一眼,我冷眼旁观,心里暗暗好笑。只要她们闹得不过分,我并不介意给自个的生活增添点乐趣!燕儿有时看不过去,赌气埋怨我太宽厚、气性太好,居然由着她们在我面前争风喝醋,我只回以一笑。爷虽然从来不会跟我说起朝堂上的事,可我心里明白,他是干大事的人,他有放眼天下的万丈雄心,岂会被一群庸脂俗粉迷了眼?在爷心里,不过是要她们替他开枝散叶罢了!所以,爷的后院向来雨露均沾,没有偏向任何一个。这其中李氏似乎颇为得宠,那也是因为她替爷生了格格阿哥的缘故。可笑那小贱人沾沾自喜,还以为爷喜欢她,真是天大的笑话!

对此,我毫无怨言。因为爷的心在他自己那里,不在我这,也不在她们那!

直到她,钮祜禄玉容出现。那个九弟不要、硬塞进四爷府的野丫头,我竟被她骗过了!

她知道自己出身低贱,又是没人要的货,生怕不受爷待见,一进门就装病,一装就是大半年!就在我放松警惕的时候,她却出其不意勾上了爷!爷居然也忘了当初她进门时他是多么的强按怒气,不仅幸了她,还日益宠爱,几乎夜夜歇在她那,两人好得如漆似胶。我本来还以为爷不过贪图新鲜,毕竟大西北出来的女子与我们京中闺秀不同!可后来,我不经意发现,爷望着她的眼神,那么温柔,带笑含情,那是我从未见过的眼神,他从来没有用这种眼神看过任何女人,包括我!可他却给了她,毫无顾忌与遮掩。那一刻,我的心仿佛被一根锋利的尖针准准的戳了一下,疼得一口气转不过来。爷的心里,是真有她了!

我真不懂,放着许多琼闺秀玉,爷为何偏偏看上了她?她不如李氏美貌,也不如耿氏柔顺,连宋氏、武氏都比她会体贴人,她哪一点好!倒是爷,反而处处体贴维护着她!

她那么大胆,借着上香的机会女扮男装出去逛街,还跟老八老九一块,公然在闹市酒楼喝酒。我叫人拐弯抹角告诉了爷,爷居然没有罚她,还亲自带着她拌了男装出去逛。我简直不敢相信,难道这世上真有狐狸精吗?

没想到这个贱人还真敢做,冰天动地的大雪天里,她就敢跳进湖里救十七弟!果然,她成功了,她没死,而且还引起了宫里的注意,连皇阿玛、太后、皇额娘,都对她另眼相看。自那以后,爷对她,也更加宠幸了。富贵险中求,果然如此!

自那之后,我的心渐渐不安起来,我不止一次的想过,万一有一天,她取代了我,我该怎么办?我还有脸活在这个世上吗!幸好,我还有弘辉,他是爷的嫡长子,也是我唯一的依靠,有他在,爷总会念及几分往昔情分吧?我压下满心如沸油滚水般的嫉妒,努力扮演着贤妻的角色,严厉喝止李氏她们,不许她们说她半句闲话,待她亲如姊妹,有什么好东西第一个想到的总是她,有时候爷与她拌嘴着恼了,我反而笑着劝解爷不要跟她生气。我要让爷看到我的贤惠和大度,要他知道,只有我,才配替他管家,做他的嫡福晋!可是说来也怪,他们每次吵架之后,感情反而更上一层!

令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弘辉,我可怜的儿子,竟然夭折了!刹那间,我的心都碎了,没有了他,我怎么办!

那是我唯一一次在爷跟前落了泪,哭得说不出话来。

爷蹙着眉,呆在他的床前,默默的看着下人们替他擦洗身子,换上干净的衣裳,他的脸上是强忍的悲戚。我心更痛,弘辉啊弘辉,你的阿玛,他心里是有你的,可惜,你命太薄,来不及长大就这么去了!当下人们一副白布轻轻盖上他小小的身子,小心翼翼要抬他出去时,我不顾一切扑了过去,那种锥心泣血的绝望我至今想起来仍然难以释怀!从此,他留给我的只有无穷无尽的思念和忧伤,天人渺渺,亘古八荒,再也无缘相见!

令我稍稍欣慰的是,爷拉住了我,紧紧揽我在怀。我第一次知道,他的怀抱那么温暖,他的胸膛那么宽阔,他的肩膀那么可靠,他说话的声音可以那么温柔,他劝着我,慰着我,令我莫名的安心,也莫名伤感!十几载的夫妻,只有那一刻,我们的心靠得那么近,可惜,只有那一刻而已!他很快便进宫去了,拖着疲惫的身子不肯休息,硬是在那贱人榻前守了三天三夜。我望着他渐行渐去的背影,泪水流个不住,他的心里,终究只有那不知好歹的贱人。他宁愿守着昏迷不醒毫无知觉的贱人,也不肯留下陪一陪痛失爱子的结发妻!那刻,我真希望她永远也别醒过来,可惜天不从人愿,她终究是醒了!人人都道她受了委屈,就连皇阿玛也为了此事对宜妃冷淡了不少,而睚眦必报的胤禟,竟也没有恨她!

打那之后,她在宫里的人缘扶摇直上,兰馨格格、十五弟、十六十七弟几个小的自不消说,太后也待她格外好,时时留伴慈宁宫。在府里更不消说,爷没有什么不依着她的,将她宠上了天,亲自给她设计衣裳首饰、替她描眉添妆、手把手教她写字、拥她骑马踏青,全然不顾兄弟们玩笑。

这,这还是那个雄心万丈、做大事的爷吗!

凡我有的,她都有,我没有的,她多半也有!李氏她们酸翻了天,敢怒而不敢言,不住在我面前挑唆,我虽然喝骂了她们,其实我的心里何尝不跟她们一样?只不过,我懂得隐忍!我相信,总有一日她会倒霉的!

当皇阿玛对八福晋专宠不许八爷纳妾颇有微词时,我敏锐的察觉到机会来了!先帝过于宠幸董鄂妃以致在董鄂妃死后哀伤难止,英年早逝,以致皇阿玛幼年丧父未能承欢膝下,因此皇阿玛对专宠的女子怀着根深蹄固的厌恶,**之中也从未出现专宠的嫔妃。只要我找准时机令人暗中推波助澜,就一定能借皇阿玛之手除了她,就是爷,也不能说什么!

可惜,皇额娘也看出了点什么,她立刻着手,明面上将她训斥一顿赶到城外庄子上调养,又禀报皇阿玛从应届秀女中挑了两个不中用的老实人送到府上,巧妙的替她解了围。这就是我辛苦服侍、奉承巴结的婆婆,也被她那张胡说八道的嘴迷住了,丝毫不说替我着想,还说什么这都是为了爷的前程!谁信呢?她本来就是个偏心的人!可怜八弟妹,没有个精明能干护着自己的婆婆,到头来小妾依旧进门,自身还白白担了“天下第一妒妇”的虚名!

没想到她再回府时,竟怀了身孕!这对我来说,无疑晴天霹雳,我的地位如置于火上之冰块,已然岌岌可危了!偏偏阖府上下,没一个可用的人!李氏浮躁,耿氏胆小,武氏宋氏笨嘴笨舌,新来那两个秀女,我暗地里试探了些话,只怕爷碰也不曾碰过吧?

看着爷对她那样温存体贴,百依百顺,我的心越发不安起来。原先我曾趁着爷高兴的时候假意喝醋玩笑,说爷这么疼妹妹,妾身这个嫡福晋索性也让给她好了!爷只是一笑,完全不当回事,说只要我不做对不起他的事,他的嫡福晋永远是我!我听了心里稍安,谁想他又笑了笑,道:“你放心,容儿的心不在这上面,她是不会和你争的!”我心中一惊,也只好勉强笑笑。事后却越想越惊怕,如果哪天她的心在这上面、她和我争了呢?那时,又该如何?

到她怀了身孕时,我更怕,只求菩萨保佑她这辈子也生不出儿子!我太理解做母亲的心了,为了儿子,那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可惜,我的诚心未能打动上天,她不但生了儿子,还一生两个!

我也曾想过做些手脚,可是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不敢轻易动手。爷是个心思异常缜密的人,从没有什么事能逃得过他的眼去,若是万一事情败露,我将身败名裂、万劫不复。然而,我也不能就那么便宜了她,我要给她一点教训,谁叫她口出狂言,当着众人的面,扬言要给耿氏一个儿子呢?如果她真做到了,往后我这个嫡福晋还有何威信可言?李氏宋氏她们一个个还不得可着劲巴结讨好奉承她?

我暗中叫人稍加挑拨,李氏她们就坐不住了,联手在耿氏那里做了手脚,耿氏肚子里已经七个月大的成形男胎就这么流掉了,并且从此她失去了生育的能力。我暗自得意,谁想这个耿氏如此软弱无能,竟然上吊自尽!幸亏救了下来,不然这事传了出去,爷那样极要脸面的人怎肯罢休?若是彻查下来,牵连到我也难说。我松了口气,暗想老天总算待我不薄!

不想,爷却怒气冲冲打上门来了,这么多年的夫妻,他从没这样对过我!我又惊又怕,以为他发现了什么,谁知他只是指责我放任之罪,责骂我不会管家,我吓出了一身冷汗,心头稍松,随即袭来阵阵心痛。我为了他,为了这个四贝勒府,付出了多少,却换来他如此不记旧情的怒斥。他走后,我咬牙切齿,平生第一次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狠狠砸碎了一只青花瓷瓶,钮祜禄玉容,我发誓,一定不会让她好过!

第三卷 第146章 那拉独白(二)

这个贱人倒也想得出来,竟把小儿子弘昼过继给了耿氏,从此与耿氏愈加亲密,不光李氏她们没意思,就连我,也无可奈何!

日子还是那么过着,对我来说已经没什么不同了,爷依然宠着她,而她似乎也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和用心。若是她有,我想我一定能看得出来!还记得那时太子被废,各位爷都被牵连进去,幽禁宫中,我急得五内俱焚,当时心里第一个想着可以商量的居然是她!而她亦没有令我失望,我们借口给皇额娘请安进了宫,我已经忘了她当时说了些什么话,可是第二天皇阿玛便召见了她,谁也不知他们说了什么,但是没过两天,几位爷便都放回了。

我暗自惊讶,她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关键时刻却显示出非同寻常的从容、冷静、机智、理性,我不得不服,若是让她管家,一定不会比我差。可正如爷所说,她的心似乎并不在这上面,但愿,她的心永远不要在这上面!

然而,更令我惊讶的是,那日出宫马车上,她对我说的那一席话。她正色对我说,爷的嫡福晋只会是我,就是将来爷做了皇上,皇后的位置也只有我配坐!我吓得头晕目眩几欲晕倒,心跳快得我难以支撑!她的样子不像开玩笑,可是这样的话,她怎么敢说?怎么敢当着我的面说!虽然,虽然我隐隐懂得爷的心思,也从未敢大大方方的想一想,而她,就敢坦然说出来!那一刻,我似乎有些明白了,爷为什么那么宠她……

自那之后,我的心里放心了许多,也舒畅了许多。只要她不跟我争,我的地位便安如磐石,这一点我还是有把握的。我自认不是能够吸引爷的女人,那么,就让我替爷好好管好这个家,做好嫡福晋的本分吧!其他的,何必去想呢?人生难得两全,不是吗?

可惜,老天爷总不能叫人如意,那天之后,我又改变主意了!那天的事,我简直不愿意想起……

那一日,正是四月里最暖和的天气,花开如锦铺呈,流莺婉转,惠风和畅,我偶然兴起,便带了李氏宋氏她们往花园里散步赏景。就在假山上的廊子里,竟看到爷正带着那贱人在山脚一带蔷薇、荼靡、鸢罗、木香花篱前,二人相依相拥,甜蜜无间,多半正在耳语情话吧。我们有些尴尬,一个也不敢出声,假山并不高,生怕彼此听见、看见了难为情。

谁知爷忽然轻轻扶正了她的身子,揽着她的腰,俯身吻住了她的唇,他们二人吻得肆无忌惮,那么投入、那么忘情,两具身体仿佛要黏连一起,永远也不舍分开一般。我的脑中轰然一片,两眼发黑,面红耳赤,腿脚发软倚着燕儿,眼角偷转,其他人也是一样,个个呆若木鸡,面色羞红,偏偏中了邪一般愣愣的看着,眼光挪也挪不开。爷竟然如此待她!竟然在这光天化日之下拥着她吻得这般痴狂,他就不怕别人看见吗!情到浓时情不自禁,是这样吗?

我的嘴里心里都是苦苦涩涩,他也是我的丈夫,何尝待我有待她的十分之一、百分之一的好?

我脑子里乱极了,心跳得厉害。时间一点一点过得那么缓慢,仿佛过了几百年,他们还在深情拥吻,而我们,就在廊上怔怔的看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终于停了下来,而我的心,已经麻木得失去了知觉。她咯咯笑着,清脆而娇媚,举起粉拳在爷面前捶了一下,隐隐听得娇嗔道:“爷,人家嘴都疼啦!”爷宠溺的笑着,手指轻轻抚弄着她的唇,笑道:“弄疼了?爷晚上好好补偿宝贝容儿……”

我脸色苍白,冰凉的感觉自脚底传遍全身,浑身止不住的轻颤,宝贝容儿?不是亲耳听到,我简直不能想象爷会说出这般调情的话来!毕竟,爷是做大事的人呐!做大事的人怎会有此小儿女姿态?

我不忍再听,领了她们悄悄从后边转下山。一路上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有花盆底踩在地面敲击的轻响,我想她们的心里也一定不是滋味吧?没有一个正常的女人看到自己的男人将别人捧在手掌心中宠爱会无动于衷毫无感觉!

默默回到瑞福堂,我心里羞辱难当,尴尬不已。我不禁想,大白天在园子里他们尚如此浓情蜜意,私底下那该何等风光旖旎,床帐之中,那又是何等——呸!我是什么人,怎的想到这上面去了!我脸上一红,心里却苦得像刚吞了个苦瓜瓤子。忍不住痴痴想道:若爷也是这般待我,我也不会把什么嫡福晋的位置放在心上!可惜,我永远也成不了她!

我暗自咬牙,狠狠的捶在红木硬几上,原来我是个傻子!我尽心尽力操持家务,倒省了他们的后顾之忧,倒让他们无忧无虑的享乐!亏得我还暗自宽心,感念她不跟我抢。我就说嘛!她哪有那么好,打得好算盘,拿我当奴才使唤我还蒙在骨里!

我心里涌起从未有过的失落、嫉妒和被人愚弄的感觉,这种感觉那么强烈,以至于我心里火烧火燎般寝食难安。每次看到她,那种感觉和恨意便加深一层。我多想一巴掌扇过去,可是,我不能,因为在爷的眼中,我是贤惠端庄的嫡福晋,我不能失掉在他心中的形象!我暗自发誓,有生之年,我一定要出这口气,不管付出任何代价,我都愿意!

我强迫自己压制、淡化掉那刺激得我神经发痛的一幕,报复的念头却一刻也没有停止。我在等,等一个具备天时地利人和的好机会!

当年佳仪随着她哥哥来府拜见主子,看到那丫头的目光只在爷身上流转,我心中一动,暗暗有了计较。爷对年羹尧显而易见十分器重,而年佳仪对爷亦显而易见情根深种,更妙的是,玉容那贱人显而易见极度厌恶年佳仪。我不由暗笑,爷还是个情种呵,六年前留宿年家一宿,当年才十岁的小丫头片子居然就存下了一段心事!

不知中了什么邪,号称专情的八弟竟然打起了年佳仪的主意,想要娶她回去做侧福晋。听说,微云不但没有反对,反而主动与年佳仪交好。我心中暗喜,把这个消息透露给了爷。爷绝不会让自己门下的奴才有二心,而拴住年家人的心最好的办法无疑就是娶了年佳仪。

看到爷神色微变,我心里明白,剩下的,就不是我的事了!

果然,年佳仪进了府,偏偏那么巧,就在此时那贱人又怀了身孕。爷生怕她受不了刺激,竟然会想到将她送走暂避,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她到底知道了,就在大喜的第二天,悄无声息回了府。

年佳仪果然没让我失望,仗着年轻美貌,仗着父兄官衔,硬是撒娇撒痴缠着爷,把那一个气得脸都绿了。看得真叫人解气!

不想,那日在大佛寺祈福,竟会遇到八福晋,令我做梦也没想到的是,她开门见山的表示要帮助我决裂爷和那贱人之间的感情。我不敢随便接她的话,毕竟,她是那贱人的好姐妹,谁不知道她二人最是亲近呢?

八福晋冷冷一笑,呈现在我眼前的那张脸不再高雅、不再圣洁、不再文弱,而是充满了我从未见过的森冷和凌厉,还有嫉妒。我自认不是个胆小的人,面对她竟也有些害怕。我从没想过她会有这样的一面,正如别人也没想过我也有不为人知的一面一样!

原来,我们才是同一类人啊!我笑了,就凭这,我信她!

但我依然问她,为何要帮我。她的眼中忽然闪过极度的厌恶之情,她淡淡告诉我,她嫉妒,她嫉妒那贱人没事总爱在她面前炫耀爷对她有多好,她嫉妒她有儿子,而自己,不但什么都没有,八爷的心也渐渐的变了……

我放下心来。女人嫉妒起来,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她的理由看似不通,其实正是正理!

她给了我两种药,并且告诉我这都是从云南边远之地寻来的,京城里没几个人认识。而且那催生散,无色无味,不像红花、麝香那么厉害,只会影响胎位稳定,而不会对胎儿与人体本身产生任何伤害,了无痕迹,令人无处可查。我暗自欢喜,能弄成正常流产的假象,这是再好不过了。她却淡淡一笑,道:“那样太慢了,你府上现成有把利剑,为何弃之不用呢!”

我心头一凛,暗想这个八福晋看上去文文弱弱,心肠之狠毒可毫不在我之下!我知道她指的是年氏,但我却不明白她的意思。

只见她侃侃一笑,气定神闲道:“煽心丸可使人心烦气躁情绪失控,年氏本是个任性嫉妒易冲动之人,如果是因她一时冲动造成侧福晋流产,岂不是更不易叫人起疑?”

我心中程亮,笑道:“不仅如此!爷为了安抚甚得圣心的年羹尧,断断不会要了年氏的命,那么,我那容妹妹与爷之间……”

说毕,我们相视一笑,在彼此眼中看到快意。她神色蓦的一冷,嘴角扬起一抹嘲弄:“我要叫她尝尝这失意的滋味,也省得她三天两头在我面前炫耀……”

我不由暗暗心惊,嫉妒,让人变得真可怕!

身为一府嫡福晋,我要对她下药简直太轻而易举。何况,自打年氏进门,她又与爷闹僵了,我趁机对她大加笼络照顾,她感激涕零将我认作知己全无防范!我犯难的是,怎么想个法子令她与爷冰释前嫌,不然,年氏那把火怎么烧得起来?

我不能做得太过热心,不然,落在别人眼中就不正常了!

这一次正是天都帮我,我还在苦苦思索,不想她二人不用我操一点心,自己又好了!我暗暗欢喜,暗地里叫燕儿她们挑拨,年氏果然气得发疯,肆无忌惮的公然争宠,居然装病装痛,明目张胆的差人去忘月居叫爷!看到爷一遭两遭的随着绿品轩的奴婢从忘月居出来,李氏宋氏她们又恨又气又妒,不酸不凉的嘲弄个没完,她们眼中却充满十二分的懊悔,懊悔自己怎么没想到这个绝妙的法子呢!

我暗自好笑,年氏果然够笨的!爷的脾性,岂是任人要挟拿捏的?就是那般宠着那贱人,尚免不了时不时吵闹一番,年氏算个什么?就敢这么一次一次的装病要挟?我不动声色等着看戏,果然,爷勃然大怒狠狠训了年氏身边的丫头,打狗给主人看。还差点就把年氏送到城外去“静养”了,年氏含羞忍愧,乖乖收起了这套把戏,再也不病不痛了,可脸色精神却比病时憔悴得多。

李氏等人岂会放过这个一吐胸中郁气的好机会?毕竟,爷偶尔上她们那,年氏也是肆无忌惮派人去叫的。我根本不需要费心添油加醋,我只要令年氏听到李氏她们的讥讽,就够她怒火攻心的了!

那天,我娘家送来了几盆花开正艳的芍药,我令人悄悄给年氏下了煽心丸,算准了时间,派人分别去请她和那贱人过来赏花饮茶。果然,半道上她们遇着了……

一切都按照我的设想发展,该发生的,都发生了!那贱人的孩子流掉了,看见她那凄楚哀哀的表情,听着她撕心裂肺的放声悲哭,我心中畅快极了!我想起了我苦命的弘辉,借着机会痛洒了几点泪,她的泪流的更多了,反而握着我的手安慰了两句。

可是,爷却皱着眉瞅了我一眼,那是怪我不该此时如此多事。转而抚着她极其温柔的哄着,我心里蓦地一凉,喉头发涩!爷,难道弘辉不是你的儿子吗?即使他不在了,你也不该这般无视他!

我见那贱人一味悲泣,幽幽咽咽,沉浸在自己的丧子之痛中,丝毫没顾得上想到年氏,便无心的提了一句。果然,她抬起满是泪水的脸,双目灼灼直直逼视着爷,咬牙切齿的问爷年氏在哪里?虽然爷将所有人都屏退了出去,可我太了解那贱人的性子了,这一回,她与爷永远也回不到从前了!

那天晚上,我睡得十分沉重,我的心里既痛快,又怅然若失。我暗暗问自己,我得到了什么?我什么也没有得到!可是,我冷冷一笑,她失去了一切!我得不到的,她也休想一直拥有,这对我不公平!

第三卷 第147章 冷暖自知

玉容自打住到积香寺,每日闭门焚香,抄写佛经替腹中枉死孩儿祈福,胤禛来了几次都不肯相见。胤禛无奈,只好命小山等人小心伺候,让小山转告玉容,七月十五中元节晚间,他会过来陪她一块点荷灯。

七月十五中元节,是人间的鬼节,届时鬼门关大开,已故亡魂可出入鬼门关,回到亲人身边团聚。点荷灯,就是为亡者照亮,指引回家的路。每年这一日,京城中各家各户都会祭拜祖先,晚间相聚永定河,点亮盏盏如盛开之莲的荷灯,顺水放走,以载魂灵,指引迷津。到那时,满河闪耀灿若群星,缓缓流动犹如银河,岸边香烟缭绕,蓊蓊洇洇,挤挤挨挨的人群双手合十有跪有拜,夹杂着各种祈祷叹息甚至幽咽暗泣,令见者动容,闻者叹息。

玉容正在抄写佛经,听了小山转述的话,手上一顿,随即下笔如旧,置若罔闻。云儿雪儿面面相觑,相对苦笑。

“主子,”小山忍耐不住,轻声劝道:“主子,事情已经发生了,您何不看开些呢?王爷,他心里必也不好过。发生这种事,谁也不想的,主子,难道您当真不肯原谅王爷了吗?不管怎样,您是王爷的侧福晋,您要一辈子这样过吗?奴婢,奴婢真不忍心看着您——”小山语带幽咽,垂下了头。

一身素白的玉容轻轻一笑,搁了笔,望向小山,语气十分平和,缓缓道:“你多心了!你以为我不见他是不肯原谅他吗?你错了,我并没有怪他的意思。我知道他虽然贵为金枝玉叶,贵不可言,权势显赫,身处万人之上,可他也有他的难处,有他的不得已,试问我又怎么会怪他呢?”

“主子,您这么想就好了!要不奴婢这就回府去告诉王爷——”雪儿仿佛松了口气,快言快语。

“雪儿,别胡闹!”云儿扯了扯她的袖子,打断她的话。玉容那种清冷的神色,眼底沉静如古井,丝毫不含情绪,她看得心中发蹙,阵阵不安,偏偏这个妹妹浑然不觉,口没遮拦。

果然,玉容唇角微扬,那隐隐的笑容冷清若九秋飘零的枯叶,她淡淡道:“告诉什么?有什么好告诉的呢!不过是相对无言罢了……”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几不可闻叹了一叹,眼风一扫,温言道:“你们都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眼看着她们一个个轻轻出去,她掩上了门,拿起铜签往香炉里拨了一拨,加了两块檀香,默默抱膝坐在素榻之上,怔怔的望着炉中缕缕缥缈轻薄的烟雾出神。她的心里,无悲无喜,无爱亦无恨。

经此一事,她明白了许多,看到了许多从前没看到或者说刻意忽略的东西。这些天,静静的抄写佛经,既是替枉死腹中的孩子祈福,也是替她自己剖析情绪。她不愿相信却不得不承认,对他来说,她其实没有那么重要!他爱她如同爱别人一样,都是有限的,不同的是这个“限”的程度罢了!她相信,如果真有非如此不可的一天,即便要他杀了她,只怕他也会动手的吧?她相信他会伤心、会不舍,可她也相信,他会动手。

皇家男子,大抵如此!他们并不合适,只有那拉氏那样的女人,才是他们心目中最理想、最完美的妻子。而她,永远也成不了那拉氏。

她被自己这些想法磨得心神不宁,没有一刻消停。她无法再面对他,那是一种比恨比怨更痛切的感觉。她的心一天一天静了下来,也一天一天的冷了下去。哀莫大于心死,她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令她没想到的是,她的阿玛和哥哥来了。父子二人对她嘘寒问暖,极尽关切。他们脸上的笑并不能掩饰眼底的心疼、怜惜、悲愤、无奈和愧疚。仿佛流星划过天际,她蓦然惊觉,阿玛的这般眼神,那次归省回家,她早已见过的。她心底一酸,今日之际遇种种,原来阿玛早已料到了!她不禁伏在他怀中,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凌柱显然身子一僵,慌乱着想要推开她,终于伸出手臂,将她抱着,轻轻拍着她的背,轻轻叹道:“容儿,你看看你,不是存心叫阿玛难受吗?都怪阿玛和哥哥没本事,护不了你……”

“妹妹,别哭,别哭了!你这样子,叫哥哥看着,心里实在是——”敬之看着往昔性子爽快明朗,神采飞扬的妹妹面色如灰,憔悴苍白,前后判若两人,心里又恨又痛,满腔怒火。

凌柱父子再三再四劝解,玉容渐渐止了泪。她拭了拭眼角,向凌柱道:“阿玛和哥哥怎么会到这来?是来上香的吗?”

凌柱神色一滞,依然说了出来:“是四王爷派人告诉我们你在这……”

敬之也犹疑着接口道:“妹妹,四王爷心里还是有你的,你别一味伤心了,苦了自己,不值得!”

玉容倒并不意外,只淡淡一笑,道:“他心里一直有我,不多也不少,我都知道。阿玛,哥哥,你们不用劝我了,我懂的,今生今世,我生死都是他的人,他若是翻脸,苦的只是我自己!”说着这话,她自己心底情不自禁冒出一股寒意,冰冷彻骨,凉透心扉。她从未想过,他若翻脸,她该怎么办?她又能怎么办?

凌柱与敬之相视无言,心头各自泛起一层凉意。她的话太过于清醒,清醒得叫人冰冷绝望。

第三卷 第148章 七月十五

七月十五到了。夜色降临,华灯初上时,云儿、雪儿伸着脖子、踮着脚尖不住的往门外望去,时而蹙眉,时而仰天透气,时而搓手,时而顿足,时而相视苦笑,十分焦躁不安。玉容慢慢的换了一身素净的衣裳,又慢慢换了月白素净的平底布鞋,再缓缓坐在权作梳妆台的半旧长案前,散开如云秀发,慢慢的梳妆。小山静静立在一旁掌着烛台,她知道,主子是故意这般拖延时间,等着王爷。

终于,簪上白玉梅花簪,一支简单的银钗插入发间,算是大功告成了。玉容对镜抚了抚脸颊,起身淡淡道:“云儿雪儿你们留下,小山,带上荷灯香烛,随我去吧!”

“主子,”云儿有些发急,勉强笑道:“主子,河边人多,奴婢也陪着您去吧!”

玉容摇了摇头,断然道:“不必了,有小山就够了!如果有人能难为的了我,就算你们在,也未必管用!”

云儿身子微僵,垂首答是,与雪儿一道送她们到寺外,相视苦笑,怏怏回寺。

“姐姐,怎么会这样!王爷,怎么说来就不来了呢?难道,难道他生气了,不理咱们主子了吗?那主子以后怎么办呐!”雪儿满含忧虑,沉沉的叹了口气。

云儿亦默然,瞅了妹妹一眼,轻轻抬头仰望月华如银的天空,叹道:“谁知道呢!王爷,总不会如此无情的吧?”

玉容与小山雇了辆马车,轻车快马,不一会便到了永定河边。此时,沿岸挤满了人,一眼望去,只见乌压压一片耸动的人头,人挤人,人挨人,喧嚣不已。一点一点橘红的香烟头密布河岸,空气中传来阵阵忽浓忽淡的刺鼻香火味,河中,则点起了千万盏碗口大的荷灯,映着水面顺水飘动,河波中泛起道道流光莹彩,随波轻轻晃动,如锦似虹,在夜色中呈现着诡异的璀璨,让人心里不由就升起梦幻般怪异的感觉。

玉容怔怔的望着河畔的众生百态,不禁痴了。每一盏荷灯,必都有一段人生,一个故事吧?可有人如她的孩儿,未曾降临人世便匆匆离去!招魂,他有魂可招么?

玉容从小山手里接过装着各种物品的竹篮,低声道:“你就在这等着我,我自己去!”

小山只犹疑叫了声“主子”,终是点头答应,又难免担心嘱咐道:“主子,河边人多,晚风甚凉,您别呆久了!”

玉容轻轻嗯了声,提着竹篮向人潮中一挤,霎时淹没于中。

她随着人潮涌到岸边,捡着人迹稍疏的地方站住,瞧着眼前河中流动的光带,不知什么触动了心肠,泪水恰似断珠,滚滚而下。她眨了眨眼,轻拭泪痕,低低叹了一声,蹲下身去,从篮中取出三支祭香束做一束,点燃了,插在岸边土中。

一股细细的烟雾自香头袅袅升起,刺激的烟味吸入鼻腔,她忍不住掩嘴轻咳两声。目光划过湖面,落在空无一物的前方,泪水忍不住又流了下来。胤禛,他当真这般狠心吗?

她一盏一盏的点着荷灯,看着它们在水面轻轻的、缓缓的荡去,小小的烛光带起一圈淡淡的光晕,倒映在水面,泛着迷离的影。她苦涩一笑,喃喃道:“孩儿啊孩儿,不来这世上,或许,才是你的福气!回去吧,再也别来了!”

不知怎的,一盏灯忽然灭了。她一呆,本能的半屈着身弯腰,身子前倾伸手去够,冷不防被人从身后一拉,不由自主向后倒去,她吓得尖叫一声,却听得一个焦急的声音道:“小四嫂,你别这样!”

玉容抬眼一看,原来拉着自己的人是胤祯。她有些恼怒,甩掉了他的手,胤祯眼中闪过一刹那的尴尬,急急又道:“小四嫂,你别想不开!何苦为了四哥那薄情寡义的人做这等傻事,你就算枉送了性命,也只不过便宜了旁人,也便宜了他!”

玉容愕然的望着他,恍然大悟,原来胤祯以为自己是要寻死。寻死?她从来没有过这种念头,不管什么时候!望着胤祯浓浓的剑眉几乎要蹙在一起,脸上是毫不遮掩的关切、焦急、怜悯、还有……疼惜。他双目如星一眨不眨的注视着她,犹自带着重重的祈求一字一字道:“小四嫂,答应我,以后,永远,再也不要做这种傻事,好不好?答应我!”

胤祯惶急而紧张,一字一字仿佛从肺腑中掏出来那般坦诚真切,玉容不禁动容,怔怔的望着他,刹那间心头升起莫名的感动和温情,她懒得解释,只柔声道:“好,我答应你,再也不会了!”

胤祯松了口气,脸上洋溢着难以言喻的欢喜,双眸闪动,身子轻颤,痴痴的瞧着她。他突然一下子紧紧握住她柔软冰凉的手,紧紧的握着,脸上显出痛苦的神情,低低道:“为什么你是他的女人,容儿!”

玉容浑身一震,惊得目瞪口呆,睁大着眼直愣愣的望着他,忘了挣脱被他握在掌中的手。那一刻,她的心仿佛被掏空了,麻木了,没有意识,没有思想,仅剩一具躯壳。

胤祯的声音有些颤抖,仿佛呓语般继续道:“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吗?你急急惶惶撞在我胸前,从此也撞进了我的心里!我替你挡下那一棍,我以为,我可以永远那样护着你,谁想你竟是他的女人。容儿,你知不知道,我想你想得好苦!每次看到你和他那么恩爱,看到你看他的眼神充满浓得化不开的柔情,你可知道我的心痛得仿佛要裂开一般!容儿,容儿,他总是这么叫你,一声声落在我耳中便是重重一锤,我多想这么叫你,多想……我知道,今生都是不能的了!”

胤祯沉沉叹了口气,满目痛楚,一手不觉抚上她凉凉的脸颊,“我强迫自己死了这条心,只求你一生一世都幸福快乐。谁知他竟不懂珍惜,一次次伤你的心,而我,只能默默的在一边看着,连说句话的资格都没有!容儿,你说,我要怎么办!”胤祯的眼中轻泛着一层水雾,满河的灯光倒影其中,灿若琉璃。

玉容忍不住伏在他肩头痛哭,幽幽咽咽,不能自禁。胤祯紧紧抱着她,下颔搭在她颤抖的肩头,轻轻拍抚她的背,连连柔声哄道:“容儿,别哭,别哭了!都是我不好,不该对你说这些,惹你难过,却不能替你承受……”

“老十四!你放开她!容儿是你叫的吗!”蓦地一声怒喝似平地惊雷,胤祯与玉容皆是一惊,循着声源望去,不远处,胤禛脸色黑沉得吓人,双目怒睁几乎喷出火来,死死盯着他们,咬牙切齿喝道:“你放开她!”冲撞开诧异惊望的人群,直逼过来。

第三卷 第149章 一气二怒

胤禛恨极,眸光凌厉似剑恨不能将他们刺穿。他一步一步逼近过来,周身散发出来的冰冷气息与高压令人几乎窒息。“贱人!”他想也没想,扬手一巴掌对着玉容扇了过去。玉容身子轻颤,脸上“唰”的变得惨白,不由自主闭上了眼。

“你干什么!”胤祯伸手格住,怒目相向。

“你才是干什么!”胤禛更怒,回瞪胤祯,胳膊用力往下压,兄弟二人较上了劲。胤禛臂力到底不及弟弟惯常习武之人,敌他不过,冷哼一声,重重甩下手。

胤禛目光在他二人身上逡巡闪烁,不住冷笑,突然一把攥住玉容手腕,粗鲁一拽,将她拽了过去,玉容疼得龇牙拧眉,脚下踉跄,怒道:“你放开我!”胤禛根本不理会她,另一手用拇指与食指勾捏起她的下巴,令她仰头对视自己双眸,冷冰冰道:“什么时候勾搭上的?说!”

玉容身子一颤,脑中一片空白,不可置信的呆望着他,心上仿佛被狠狠插入一把匕首,瞬间痛得失去了知觉。她眼中溢出泪水,拼命扭头挣扎不得,又气又苦,一言不发。

“你疯了,放开她!”胤祯咬着唇,身子轻颤,双手紧握成拳,死死垂在身侧。

“怎么?心疼了?”胤禛双眉一挑,含讥带诮,冷冷注视着他。

玉容不忍胤祯牵扯进来,想也未想,脱口道:“十四爷,这没你的事,你快走!”

胤禛听她语气惶急,仿佛担心自己为难胤祯一般,妒火中烧,气得身子剧烈颤抖着,手上加劲,疼得玉容俏脸皱成一团,忍不住呻吟出声。胤禛不依不饶,心中越痛越恨,越恨越狠,嘴角微扬,恶声道:“怎么?你也心疼了?倒真是一对情深义重的苦命鸳鸯!告诉爷,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你闭嘴!”胤祯脑中轰的一下,浑身血液直冲脑门,他再也忍耐不住,挥舞着拳头向胤禛扑过去!

胤祯身形一滞,有人自身后抱住了他,却是胤禟。胤禟死死抱住他,急得苦劝:“老十四,你这是做什么!这是四哥和小四嫂之间的家务事,好端端的你插什么手,快跟我回去!”

胤祯挣扎不已,怒气冲冲瞪着胤禛,扭头冲胤禟吼道:“九哥,你放开我,我今天非揍他不可!”

“除非你想害死小四嫂,她毕竟是他的女人!”胤禟在他耳畔飞快低语,胤祯一愣,情不自禁松了劲。胤禟趁势故意边拉边劝:“老十四,你自己心里烦恼去找我喝酒就是了,干嘛一个人跑这来了,还瞎掺合四哥家务事!快走,快走,别在这添乱了!”说着向胤禛微微点头示意,强行拉着胤祯去了。

胤禟的乍然出现,令胤禛脑中猛然清明回神,早放开了玉容。眼看着他们去了,他四下一瞟,暗自松了口气。幸亏将小山、云儿等随从留在外边没带下来,不然方才那尴尬一幕落入她们眼中,即便不传扬出去,他面子上也下不来!

想到方才,心中难免妒火又起,他全心全意疼着宠着的女人,竟然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毫不顾忌,与另一个男人相依相拥!她伏在他的怀中,揽着他的脖子,而他则抱着她,轻拍她的背,一如往常他哄她的模样。好一对如漆如胶的爱侣!这一幕落在他眼中时,他的心愤怒得几乎爆裂,惊痛而哀凉的感觉瞬息传遍全身!他不敢置信却不得不信!

“你还有什么话说?”胤禛咬牙冷冷瞅着玉容,脸上的神情是她从未见过的愤恨与冰冷。

玉容的心一点一点的沉下去,整个人却突然感到一种莫名的轻松。她手脚冰凉,淡漠的回视他,月光下的脸色惨白得不见一丝血色,浑身素衣银饰,愈显冷清。她无话可说!

“没有。”她简短回答,唇边却扬起一抹满不在乎的笑意。

“你!”胤禛气得浑身发颤,直直瞅着她,连连冷笑,嘴唇哆嗦着颤声道:“好,好,你终于变了!这样也好!你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你不配,你不配爷的宠爱!滚回积香寺去忏悔,别弄脏了爷的府邸!”

胤禛霍的转身离去,再也不看她一眼。走了几步又住了脚,冷冰冰道:“往后莫要再见老十四,不然,管教你见识爷的手段!”

玉容不答,只是冷笑不已。

“你若不信,只管试试!”胤禛冷哼,大步离去,再不停下。

晚风吹乱了鬓角,吹起了系在裙边的宫绦,玉容怔怔的仰起头,望着深远空中那一轮如银圆月,长长舒了口气。微凉的空气吸入肺中,令她激灵灵打了个冷颤。

“不知廉耻的女人!”她怔怔念着,虚空的目光在空中飘散,突然呻吟一声,双手抚在胸前仿佛心痛极了似的猛然蹲下身去,大颗大颗的泪珠簌簌滚落,瞬间打湿了衣襟……

胤禛怒气冲冲而去,小山与云儿都吓了一大跳,看他去了,才急忙下河岸去寻找玉容。见她蹲在地上呜咽有声,鼻息窸窣,两人心下均是一沉,低唤“主子”,上前小心翼翼扶她起来。

玉容见她二人前来,便强忍着收了泪,举袖拭了拭脸上泪痕,吐了口气叹道:“你们怎么来了?”

她眼中的凄绝未能逃过小山云儿的眼睛,小山云儿相视一眼,知道这个主子是个执拗性子,最不听人劝的,何况要劝也无从劝起。愣了愣,云儿便叹道:“主子,咱们回去吧!这儿夜深风凉,别伤了身子。”

“主子,您何不体谅王爷些呢,王爷也有他的难处……”小山小心翼翼瞧了她一眼。

玉容苦苦一笑,怔怔的发呆,忽然叹息般道:“体谅,是啊,我得体谅他些!不过,今后都用不着了,再也用不着了!”说着她弯腰从竹篮里拿出最后一盏荷灯,随手从发髻中拔下银钗,就着清亮的月光,在那荷灯心一截小小的红烛上刻写着什么。她一笔一画十分仔细的刻着,目不转睛,神情说不出的专注、投入和庄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