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李德全双目隐现血丝、憔悴不堪的疲惫模样,胤禛心头忍不住狂跳起来。他强作镇定,借口更衣,让李忠陪着李德全在厅上喝茶稍候,急急往望桐轩去找乌思道。

乌思道肃然凝思半响,拐杖跺跺在地上点了几下,猛的抬头,目光如电霍然直视胤禛,声音因激动而有些颤抖,他急急道:“四爷,看来是时候了轻四爷立刻派人通知十三爷和十七爷夺了丰台大营和西山锐建营,进京勤王保驾”

虽然料到乌思道十有八九会这么说,此刻听在耳中,胤禛还是忍不住心头大震,脸色骤然苍白得毫无一丝血色。如果判断有误,如果康熙病情好转,他或许可以推作不知逃过一劫,而胤祥和胤礼私自调动兵马进京,则是板上钉钉的死罪他艰难的抬眼望着乌思道,嘴动了动要说什么,却被乌思道急急打断:“四爷,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四爷三思”乌思道伸手比了个“八”字。

胤禛惊出一身冷汗,双目矍然一亮,立刻应道:“好,就如先生所言我这就派人出城”说着向乌思道拱了拱手,一撩袍子转身匆匆而去。

胤禛回到内书房,忙忙换上朝袍,套上补褂,戴上朝珠、朝帽,紧紧握着玉容的手,怔了半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深深凝视着她。

玉容从未见过他这般如临大敌的模样,也吓得失了方寸,仿佛生离死别一般,心头狂跳不已。

“容儿,等着爷回来”胤禛哑着声音,难以抑制的有些发抖,一把将玉容紧紧揽在怀中,久久不忍放开。

玉容鼻子一酸,突然感到心底一阵空荡荡、没着没落的,她猛然抬起头凝视着胤禛,清亮美丽的双睛透着款款深情,“爷,我想陪着你一起去这个时候,不会有人注意我的,好不好?”

胤禛被她的话倒逗得一笑,在她额上印下一吻,抚着她的脸颊柔声道:“傻容儿,畅春园岂是容易混进去的?你乖乖等着爷,嗯?”

“可是,我——”可是我不放心你玉容话刚开口,就被胤禛紧紧搂着吻住了嘴唇,他的吻带着深深的贪恋与痴狂,双舌热切而激烈交缠着,仿佛最后的盛宴。

“容儿,等着爷回来”许久,胤禛终于放开了她,喘息着扶着她的双肩,深邃的眼眸中盛满柔情与苍凉。

玉容心中不舍,却点了点头,勉强一笑,轻轻道:“如果,如果你今晚不回来,我便去找你”

“好。”胤禛心底一暖,知道不能再劝她,依依不舍在她细润如脂隐现晕红的脸颊上轻轻一吻,大踏步走了出去。

玉容怔怔的在空荡寂静的屋子里站了半响,轻叹一声,双手抱膝坐在榻上,心底一片混沌不堪,两眼直勾勾的只盯着壁上那滴滴答答、左摇右摆的西洋钟。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三个时辰,玉容仿佛木雕泥塑般,一动也懒得动,心头沉沉,思虑太多,突然有些疲倦,不知不觉迷迷糊糊的睡去,隐隐约约的做梦,梦中也是天马行空般的混乱“谁”突然感觉身旁有人,玉容猛然睁开双眼,厉声喝斥。却见到手里拿着一条毯子正要给她披上的李忠吓得脸色发白,呆若木鸡,好一阵才陪笑道:“容主子,奴才见容主子睡着了,生怕主子受凉,所以——,哪想到吵着主子了,奴才真该死”

十一月的天气,确已寒气逼人,屋里虽然生着火,空气中依然寒浸浸的。听她一说,玉容果然觉得有些冷,便把毯子接过来自己披上,笑道:“有劳你了现在是什么时辰了?”看着屋里竟明晃晃点着蜡烛,玉容心头一惊。

李忠忙道:“西洋钟上是五点了,还早呢如今天黑的早,所以奴才就把灯点上了”

“爷呢?有没有回来?”玉容不理他说什么,忙又问。

李忠身子下意识颤了一下,陪笑道:“福晋让人一直打听着呢,爷和各位阿哥都守在畅春园,容主子放心没事”

玉容心头稍稍一松,喃喃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她起身临窗而立,天空一片阴沉低郁,向外望去,极目所至,草木摇落,枯叶盘旋,尽是凋零的初冬之景,萧肃清冷,令人心底仿佛也蒙上了一层哀伤。

天色渐渐由初降暮色到一片漆黑,心中有事,只觉得这无边的黑暗分外诡异慎人,仿佛隐含着极大的危险。明亮的烛火跳动着,拉着长长的火焰,照得屋里一片程亮。胤禛,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第四卷 归来 第229章

天色渐渐由初降暮色到一片漆黑,心中有事,只觉得这无边的黑暗分外诡异慎人,仿佛隐含着极大的危险。明亮的烛火跳动着,拉着长长的火焰,照得屋里一片程亮。胤禛,他一定不会有事的玉容只是不能安心,忐忑着不时张望,不时叹气,不时发愣,不知皱眉,不时咬牙,简直不知要怎么办才好已经晚九点了,胤禛还没回来。

这一晚,雍亲王府无一人不紧张,整个府中戒备森严,灯火通明,李氏、玉珊、耿氏、宋氏武氏、弘时、弘历、弘昼以及两位大管家全都集中在福晋的正房中,焦急难耐又不得不故作镇定的等着消息。府中上下人等也都默默三五成群聚在一处,完全不像以往忙了一整天可以轻松调笑几句,相反,每个人神情都十分紧张,又带着点兴奋,等着主子的消息。

壁上的西洋钟“当当当”敲了十一下,玉容“啪”的一掌重重排在书桌上,咬着唇,暗自决定:要是再过半小时胤禛还不回来,她说什么也不等了心中有了这个念头,更加眼巴巴的瞅着那钟,就在她要放弃、准备夜行衣时,突然耳畔传来阵阵喧天的吵杂,玉容一惊,忙开了房门站在廊上侧耳倾听,脸上渐渐露出笑容,心头一松,下意识双手抱在胸前,心跳得好快,几乎要窒住呼吸了那是一声声“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呼声,不用说,胤禛终于成功了玉容忙返回屋中,将灯剔亮,细细理了理鬓发,刚准备好,书房门被猛然推开,胤禛脚步有些踉跄,一高一低急急闯了进来,喜极颤声叫着:“容儿,容儿”

“爷”玉容大喜,一下子扑到他怀中,将头埋在他胸前,闭着眼轻轻吐气道:“爷,你,你总算是回来了”说着鼻子一酸,竟有些哽咽起来。

胤禛见她满心满怀牵挂着自己,又心疼又爱怜,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道:“好了好了,没事了容儿,以后咱们可以光明正大在一起了,没有人再能阻止我们容儿,你高兴吗?”

“高兴,我高兴的要命爷——哦,不,”玉容轻轻拭了拭眼角,脸上一红,尴尬笑了一笑,有些生硬道:“皇,皇上……”

胤禛眼前突然浮现起方才的情形。当他出现在王府——此刻已抬为行宫、改名雍和宫的门前时,府中所有人等,包括福晋那拉氏等姬妾儿女在内,全部恭恭敬敬跪着伏在地上山呼万岁,连大气也不敢出。皇上,万岁,转眼之间,他已是万民之主,是天子,所有的人都成了他的臣民从这一刻起,他失去了妻子、儿女、兄弟、朋友,成了九天之上的真龙天子,也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这一刻,他的心里除了志得意满,还有淡淡的失落。他从未想过,成功之后竟会有这若有所失的感觉“容儿,”胤禛突然有些害怕,紧紧将玉容抱在胸前,微凉的唇柔柔吻在她的额上,“容儿,我是你的胤禛,不管是四爷还是皇上,我都是你的胤禛我们,我们要像从前一样,不,要比从前更好,往后容儿再也不会受委屈了”

玉容心中一甜,嫣然一笑,依偎在他怀中,轻轻点头嗯了一声。

“八爷、九爷他们,他们没有作怪吧?”玉容忍不住问。

胤禛目中闪过一丝寒意,冷笑道:“他们倒是想,也得有那能耐倒是可笑的很,当张延玉和马齐宣读皇阿玛存放于乾清宫的遗诏时,他们居然敢当面置疑圣旨有假,哼”

玉容一愣,瞟了阴沉着脸的胤禛一眼,可想而知当时乾清宫中闹得有多么厉害,她接着道:“八爷他们以为隆科多是自己人,想要乘机作怪,哪想到爷早防备着了呢就算没有隆科多,也还有十三爷、十七爷”

“说的是,”胤禛脸上露出嘲讽的笑容,道:“当十三弟和十七弟带兵出现在畅春园时,把他们吓得目瞪口呆。可爷没料到,”胤禛徒然恨恨道:“他们竟然一口咬定十三弟和十七弟无旨私自还京,欺君背旨,要朕杀了他二人以正国法”

玉容轻呼一声,倒抽一口凉气,心头不由一沉:这下子,胤禛跟胤禩胤禟的仇算是彻彻底底的结上了“那,那后来呢?”

“朕正为为难之际,没想到张延玉却取出了大行皇帝遗旨,遗旨上写的明明白白,赦免十三弟和十七弟一切罪状。唉,皇阿玛,真是用心良苦”胤禛长长叹了口气。

“原来是这样”玉容点了点头,忽又问道:“皇上今晚怎么不进宫安歇呢?”

胤禛抚摸着她的秀发,柔声道:“到底这儿住了这么多年,心底有些不舍,何况,容儿还在等着朕呢对了,明儿你一道进宫,朕已经吩咐李忠替你安排,你先跟朕住一起吧,等料理了大行皇帝后事再做打算。”

“住,住乾清宫吗?”玉容颇为踌躇。乾清宫,那是康熙住的地方,康熙才刚刚去世,让她陪着胤禛住进去,她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乾清宫是皇阿玛住的地方,他老人家刚走,朕实在也不忍心住进去,”胤禛想了想,道:“这样吧,往后咱们就住养心殿好了明儿就叫人收拾。朕有些累了,早些睡吧”胤禛说着忍不住打了个呵欠,微眯着眼,声音也有些迷糊起来。

玉容见他满脸倦容,知道这一整日过得定然惊险刺激、战战兢兢、提心吊胆,此刻松弛下来,焉能不累?便笑道:“说的也是,明儿皇上还有许多事要处理,早该歇着了”便叫苏培盛打水进来伺候,洗漱罢了,一上床,胤禛双目一合,立刻便睡了过去,呼吸均匀沉稳。他果然是累坏了玉容却睡不着,脑子格外的清明冷醒。这一天,仿佛做梦一样,康熙走了,那个万民敬仰的千古一帝从此撒手人寰,消失在历史的尘埃中,永永远远失去了作为一个生命的存在,从今以后,上下古今、宇宙八荒中再也无这号人物而胤禛,她的丈夫,从雍亲王变成了皇上那个电视剧里说一不二、万人之上的真龙天子。此时此刻,这个真龙天子、大清国的君王,就躺在她的身边,让她觉得这像是个梦,一个连她自己也不敢相信的梦。

如往常一样,他依然揽她在怀,可她的心,却不知怎的有些惆惆怅怅起来,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至于什么不一样,她也说不上来,就是一种感觉万般滋味在心头,细细咀嚼,又空荡荡的什么也咀嚼不到。

第四卷 归来 第230章 怅然若失

如往常一样,他依然揽她在怀,可她的心,却不知怎的有些惆惆怅怅起来,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至于什么不一样,她也说不上来,就是一种感觉万般滋味在心头,细细咀嚼,又空荡荡的什么也咀嚼不到。

第二日,胤禛在乾清宫下旨,以下一年为雍正元年,封胤禩为廉亲王,胤祥为怡亲王,命胤禩、胤祥、张延玉、马齐、隆科多总理事务,又派大内侍卫前往西宁,命胤祯改名胤禵,召胤禵回京赴丧,将兵权全权交割给年羹尧暂代。

那拉氏等也搬进了后宫,那拉氏住储秀宫,年氏住了景阳宫,玉珊与耿氏住延禧宫,李氏住景阳宫正殿,武氏宋氏住景阳宫偏殿,弘时、弘历、弘昼分住阿哥所,康熙的妃嫔们都搬到了隆宗门外,暂住寿康宫、咸若宫等各正配殿,择日搬去畅春园颐养天年,或者住到自己开牙建府的儿子府上。到时候,康熙的未成年的幼子也将随着各自额娘搬到畅春园一起居住。只有以太后之尊,本应搬到慈宁宫的德妃因身子不适,不宜移动,暂且住在永和宫中。

玉容不愿此时突兀出现让胤禛难做,便穿了太监衣裳,稍稍改扮,随着李忠、苏培盛一道进宫。一路上别人倒未留意,只有那拉氏和李氏看到了她,吃惊得脸色立刻“唰”的白了,两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目瞪口呆,鸦雀无言,愣是以为见了鬼了那拉氏气得浑身冰凉,却一个字也不敢说,如今胤禛已经是雍正皇帝,他要护着的人,谁敢动?谁又动的了?

养心殿在乾清宫西边,从乾清宫前西边出了月华门,是一条贯通南北的长街,长街对面,便是养心殿的院落,其主建筑是一座工字形的宫殿,黄琉璃瓦歇山式顶,坐落在高高的汉白玉石基上,巍峨稳重,气势森然。前殿面阔三间,进深三间,正中一间安置着宝座御案,以便日常召见臣工奏对回话之用,东、西两侧为东暖阁与西暖阁,各随势分隔为数间小室以供休息或密谈之用。后殿为寝殿,中间有长长的室内通道与前殿相连,面阔五间,进深三间,东、西两侧亦各有耳房、厢房数间。宫殿两旁,是两溜矮小的围房,每一边各十来间,供伺候的宫女太监居住。

康熙先前一直住在乾清宫,养心殿并没有人居住,只是作为宫中御用品的储备处。这日雍正下旨把养心殿作为寝宫,李德全立刻命人随着李忠、苏培盛等将宫殿腾空出来,清理库积、打扫擦洗、抬搬家具、装饰陈设,六十来个宫女太监进进出出忙得不可开交。这是新皇帝交代给后宫的第一件差事,人人都不敢怠慢。

好在李忠与苏培盛都不是难处的小人,作为在胤禛身边贴身伺候的心腹太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将胤禛喜好一一说明,务求各殿各室布置得合乎他的心意。玉容反而无事可做,李忠先命人将东暖阁收拾出来,暖暖的烧上地龙,备着各样点心零食茶水,由雪儿陪着她在暖阁发呆。她突然想起乌思道,便忙唤李忠过来问他人人都搬进了宫,乌先生怎么办?李忠先是有些支吾,禁不住她问,便说乌先生一早见过了皇上,已经离开府中,不知去向了。玉容怔了半响,明白乌思道是急流勇退,叹了口气,默默不语。

众人忙乎了一天,大体上总算弄得像了样。各处焕然一新,光鲜亮丽。乌黑似铁,光滑如镜的金砖地面纤尘不染,中间铺着华丽厚软的四方地毯,各殿所有的帐幔皆换成了崭新厚重的湖州明黄缎,用硕大程亮的铜钩钩在两旁,颇有帐幔深深的感觉。台上、案上点缀供奉着暖棚中栽植的鲜花,给冰冷的冬日增添了几分生气。正殿四角各摆放着一个几及人高的鎏金镂空四方亭形大铜炉,炉中燃着上等的银霜炭,东西暖阁的地龙也烧得极旺,一进屋便暖烘烘的。各种家具、古董、玉器、瓷器、珠玉宝贝皆为精挑细选、精心摆放,时间来不及,只将正殿与东暖阁、寝殿精心布置妥当,其余各殿再慢慢收拾。

胤禛又是天快黑方踏进殿来,里边是白色团龙暗纹龙袍,立领箭袖,外边罩着宽大的白色孝服,头上朝帽尽去冠缨朱纬,是黑色镶边的平顶小帽。胤禛一进来,宫女太监们忙一齐跪下请安,胤禛叫了声“起吧”,大步上前一把拉住欲行礼不行礼不知如何是好的玉容,柔声道:“以后不必如此”说着携了她手至东暖阁中坐下。

见玉容有些闷闷不乐的样子,胤禛便笑道:“早知道别让念儿去福建了,有她陪着也省得你闷这些日子,朕是没空陪着你了。”

“念儿记挂着她小姑姑呢,去了也好,不然在这也淘气得不让人省心我,我其实也不是闷,就是心底有些空荡荡的,反正——”玉容不禁苦笑,有些茫然。怔了一会不觉叹道:“先前满心里只想着怎么帮你一把,如今你心愿得偿,我一下子突然觉得失去了目标,无事可做,有些不太习惯,也许过一阵子就好了”

胤禛听了她这番话,显见是与自己生死与共,比任何情话蜜语都要真切真挚,心中一暖,紧紧握住她柔软温热的手,低低道:“往后,朕只要你享福,容儿,这些年委屈你了从今往后,朕要你每天都快快乐乐,朕要你做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

玉容心中漾起层层甜蜜的涟漪,一颗心飘飘浮浮如在云端,双颊一热,仰起一双水汪汪的俏目凝视着他,唇边漾起温柔的笑容,仿佛一朵娇艳盛开的鲜花。“胤禛,我,我只要陪着你,便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了……”

“容儿……”胤禛一时忘情,捧着她的脸深深吻了下去,此时此刻,他什么也不想,只想好好的疼她、爱她,这个待他始终如一的女人玉容沉迷在他温柔深情的亲吻中,身子软绵绵的喘息着,几要化成一滩春水。

“启禀皇上,怡亲王求见皇上”恰此时,李忠细细的声音在暖阁外响起,透过厚重的明黄帐幔极清晰的传了进来。

二人一怔,停止了亲热。“容儿,老十三来了,咱们一块出去吧”胤禛替她掠了掠鬓角碎发。

玉容想了想,笑道:“不如叫他进来吧,这里头更暖和些。反正十三爷也不是外人。”

“这倒也是”胤禛一笑,便命李忠叫胤祥进来。

宫女打起帘子,胤祥垂首进了暖阁,自然而然如臣下见君王一般,一甩马蹄袖,跪下叩首道:“臣弟给皇上请安”

“十三弟不必多礼,快坐吧”胤禛含笑虚抬了抬手,指了指一旁垫着石青羊毛绣花坐垫的黄花梨福寿纹座椅。

“臣弟谢皇上赐座”胤祥恭声答应,这才慢慢起身,躬着身退到一旁坐下。

玉容看在眼中,心底又是一阵不舒服,她立刻明白,胤祥再也不会像从前那般待她了她忍不住悄悄瞟了胤祥一眼,他已经不是那个玩世不恭、坐没坐相、站没站相、看上去散散漫漫、嬉皮笑脸的十三爷了,他的眼眸中多了几分沉静和深邃,少了往昔那张扬的锐气,这样的眼神,玉容从来没想过会出现在胤祥脸上。

恰好宫女端上茶来,玉容心中一动,有意要捉弄胤祥,便偏身下了炕,道:“让我来”从宫女捧着的填漆金边托盘上端起那印着荷花翠鸟的白瓷盖碗茶亲自捧给胤祥,规规矩矩屈膝福了一福,笑道:“怡王爷请用茶”

胤祥果然吓得火烧屁股般弹了起来,睁大着眼瞧着她,愣愣的手足无措。胤禛暗自摇头,又有些好笑,挥手斥退奉茶宫女,向玉容瞪了一眼,道:“容儿,别闹了,让十三弟好好的坐着说话”

“小,小四嫂,您饶了老十三吧”胤祥回过神来,也不由苦笑。

玉容明明满肚子郁气,偏不知如何发泄,自嘲般笑了笑,向胤祥道:“你别叫我小四嫂了,养心殿的人都叫我容姑姑呢,你也叫我容姑姑吧,怡王爷。”

听着这生分的一声“怡王爷”,这一下,就是胤祥也明白怎么回事了。他不禁苦笑,瞟了四哥一眼,万般无奈。

“私底下倒无妨,咱们还像从前一样”其实看着自己一手带大、比亲兄弟还亲的异母弟弟三跪九叩,胤禛心底何尝没有过不自在?然而今非昔比,这是皇家规矩,天子威仪,一丁点也容不得错误疏忽“十三弟今晚留下一起用膳,容儿,你去叫人好好准备几个菜,咱们三人好久没聚在一起了”胤禛又笑道。

“小四嫂,若有一坛上等的玉泉酒就更好了”胤祥很快会意,便笑嘻嘻道。

玉容果然心头一松,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灿烂笑容,忙笑道:“有有有,十三爷说要,就一定有”说着一笑去了。

良久,胤祥才轻叹道:“小四嫂还是这个脾气”

胤禛亦叹了口气,道:“朕原本还怕她也会变,不过现在看来,是朕多虑了”

“可这毕竟是在宫里,四哥——皇上不在乎,别让人家在这上边做文章。”胤祥有些担忧。当日在畅春园,若不是张延玉拿出康熙遗旨解了围,就算胤禛不杀他,为了稳定大局,安定人心,只怕他胤祥也不得不以死谢罪人言可畏,打那日以后,他更是处处提防,谨慎小心,不叫八爷党一伙抓到半点空子。

“由着她吧”胤禛反而不在乎,道:“容儿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人,咱们几个交情匪浅,容儿才这样,在外人面前,她不会恣意胡闹的”

胤祥一愣,不觉又想起绾绾,眼中一黯,脸色有些发白,叹道:“四哥真是好福气”

第四卷 归来 第231章 风波再起

康熙的梓宫停放在乾清宫正殿,每日里,王公贝勒、二品以上文武官员、后宫孀妃、王妃福晋命妇等轮番至殿中三致奠跪拜守灵。乾清宫宫殿阔大,虽然也烧了炭火,依然冰冷冻人,寒气沁体,尤其那冷硬的金砖地面,一跪下去,唰的一股冷意立时传遍全身。胤禛作为皇位继承人,自当为天下孝子楷模,一整日除了偶尔至乾清宫偏殿处理朝政急件,便一刻不离的守在灵前,不比别人尚可偷闲取取暖。

因此,第二天早上起床时,胤禛便鼻塞头重,喷嚏不断,结结实实的伤风感冒了玉容抚了抚他的前额,有些发热,嘟囔几句,忙叫苏培盛去传太医。胤禛不肯,揉了揉太阳穴,道:“时间来不及了,朕得赶紧过去,不然,又叫老八他们有话说一点点伤风不碍事,晚上再说吧”说着急急披衣去了。

玉容看他在太监宫女们簇拥下去了,忍不住道:“也是奇怪,怎么做了皇上反而更忌惮八爷九爷了”

苏培盛便凑过来陪笑道:“姑姑,那太医还传不传呐?”

玉容“嗤”的一笑,瞪了他一眼,笑骂道:“传什么传?传来给你看吗?你去太医院让他们开几副药来,等会煎好了我送到乾清宫去”

当玉容又换上太监服饰,提着食篮到乾清宫时,胤禛正在东后殿书房里处理奏折,张延玉、马齐、李德全正侍立一旁。

李德全如今依然管着乾清宫大小事务,听到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顿时吓了一跳,暗道那个家伙这么大胆,这个时候不经传召就闯进来了,惹恼了万岁爷是玩的?待会非打他二十大板不可胤禛也听到了推门声,目光一寒,不满的蹙起眉望向李德全,李德全轻轻道了声“奴才该死”快步过去,低喝道:“你来做什么?出去——呃,你,你是哪殿伺候的?怎么跑乾清宫来了?”李德全见是个眼生太监,愣住了。

“皇上早起有些伤风,奴才是苏培盛苏公公派来给皇上送药的。”玉容垂首答应。

“让她进来”李德全还未说话,胤禛已听出是玉容声音,心底又是欢喜又是无奈。

“嗻”李德全疑惑的瞧了玉容一眼,总觉得有些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张延玉与马齐哪会去注意一个小太监,何况他们也不认识,二人相视一眼,便道:“皇上保重龙体要紧,请皇上先服药吧,臣等告退”

胤禛点点头,向李德全道:“你也出去吧,这有小,小容子伺候就成”

玉容一咬嘴唇,差点笑出来,悄悄抬眼向胤禛瞪了过去。

看着李德全掩门出去了,胤禛才苦笑道:“容儿,你真是胡闹,怎么不打个招呼就来了好在这会乾清宫人多,一时别人也顾及不到,不然你这么冒冒失失的,只怕刚踏进宫门,就被这的守卫拿下了也亏得你,居然没人盘查就摸到书房来了”

“还不是为了你,你还教训人”玉容嗔他一眼,将食篮盖子揭开,端出隔水保温的药碗,道:“快喝了吧,刚刚煎好的。”

说话间,胤禛忍不住又咳了几声,玉容急得直抱怨,嘟囔着将药碗端起来凑到他唇边,道:“张嘴”

胤禛瞅了她一眼,张嘴一口气喝光了药,玉容又拿了温水给他涑口,笑嘻嘻在他脸上亲了一口,道:“真乖”

胤禛脸一红,将她一拉跌坐在自己怀中,咬牙笑骂道:“有这么跟朕说话的吗?该打”

玉容直笑,忙挣扎着起来,急道:“皇上,皇上,快放开我要是别人瞧见你抱着一个小太监,那好听的话就多了去了”胤禛一听,果然愣了一下连忙放了手。

玉容直直瞅着他,忽然“嗤”的一笑,自他身后圈着他脖子轻轻笑道:“皇上,不如从今儿起让容儿陪在皇上身边伺候,好不好?那些人笨手笨脚,哪及得上容儿半分?我这身打扮,别人认不出来的”

“这儿不比养心殿暖和,你还是回去吧”胤禛笑了笑,握着她的手。

玉容忙道:“我不怕冷”又怏怏道:“你答应过陪着我一时一刻都不分开,原来都是随口说说罢了”

胤禛听她一片歪理说得振振有词,不由苦笑叹息,玉容也他态度大有转机,更是软磨硬缠,胤禛无奈,只好答应。玉容大喜,从此日日扮成小太监陪着胤禛到乾清宫伺候。好在非常时刻,也没有什么人会去注意一个小太监,何况时日久远,记得她的人也不多,而张延玉、朝中大臣们更是几乎没见过她,越发不会想到这里头去。只有那拉氏、李氏、玉珊几个心知肚明,却谁也不敢乱说一个字。反倒是胤俄,无意间注意到胤禛对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似乎格外柔善,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一开始怔怔的,脑中突然灵光一闪,胤俄忍不住低低“啊”的一声惊呼,正要说什么,被身旁的胤禟暗暗踢了一脚,胤俄醒悟过来,不觉望向自己九哥。胤禟眼中是一片警告。胤俄会意,忍不住又望向胤禩,恰见胤禩亦投过来心照不宣的目光。

一直到十一月二十六日,胤禵才从西宁风尘仆仆回到京中。相比上次回京阵势,简直是天壤之别,胤禵在进城门的时候,心头闪过一阵恍惚,脑海中蓦地闪现出“今非昔比”四个字上次他回京,在三百亲兵护卫簇拥下,仪仗鲜明,铠甲鲜亮,胸中豪气万千,面上神采奕奕,满心的志得意满和骄傲。如今呢?如阶下囚一般,随行亲兵只有二十人外加一个春儿,监视督防的大内侍卫到有三十来人胤禵越想心底越是来气,憋了一路的一肚子火“腾”的一下如火山喷发,把他烧得双眼发红,全身颤抖。他铁了心,非要好好的闹一番不可进了皇宫,但见处处一片肃穆萧索,冷冷清清,各宫各殿皆挂搭着白布素幕,想起皇阿玛,思及自身境况,胤禵再也抑制不住,放声悲哭,一路跌跌撞撞闯入乾清宫正殿。

此刻,胤祉、胤禩等皇子阿哥与康熙诸位妃嫔、各府福晋们也都在灵前服孝,乍闻惊雷般痛哭声声声入耳,各人皆是一惊,纷纷扭头抬眼往外望去。

胤禵只顾悲啼,不提防脚下门槛,一个踉跄跌入殿中,他就势伏地痛哭着,手脚并用爬到康熙梓宫前,“阿玛,阿玛”以额触地连连磕头,哭得响震殿宇,凄惨绝伦。殿中各人各样心思,却都被他哭声感染触动,一时半真半假亦放声悲哭,比康熙去世当日更见凄切。

“发生什么事了”胤禛正在后殿南书房与张延玉、隆科多商量事情,被前殿那凄惶惶、震耳欲聋的彻天哭声骇了一跳,忙忙转了出来。

其他人一听胤禛一声喝问,情不自禁都止了哭声,有的伏地不动,有的忍声低泣,有的擦眼抹泪,有的吓得愣住了,唯有胤禵,毫不理会胤禛,自顾自一边痛哭一边数落:“阿玛,皇阿玛,孩儿不孝,孩儿赶不及见您老人家最后一面阿玛啊,您怎么就去了您怎么就去了啊孩儿今后,可怎么办啊……”不知那句话触动了自己心底深处的什么情愫,胤禵“哇”的一下哭得更大声了,仿佛心肺都掏了出来一般,把众人吓了一跳,一个个直愣愣的望着他。

胤禵这一哭,胤禩胤禟自是称意,胤禟与胤俄暗暗挤眉弄眼,心底都想着:看他怎么收拾这个“他”自然指的是胤禛。

胤禛见胤禵一回来便闹出这么大动静,此刻又仿佛没看见自己一般,只管痛哭,对自己这个新君既不打招呼,更不行礼,存心要挑战自己的权威,心底已经暗暗恼火;又听他一边哭一边数落得十分难听,更加火上浇油,阴沉沉板着一张脸,目中寒光四射,拳头捏得绷紧,牙齿咬得格格响,正要发作,却见胤祥起身来到胤禵身边,一边搀扶他一边劝道:“十四弟,别伤心了,皇阿玛他老人家——”

“呸谁要你猫哭耗子假惺惺皇阿玛不在了,你们得意了?高兴了?你们不哭也不许我哭吗?做儿子的哭阿玛天经地义”胤禵气狠狠将胤祥使劲一推,口不择言的乱骂一气。

“放肆”胤禛勃然大怒,黑沉似铁的脸上如同罩了一层寒霜,他蹙着双眉,瞪着双眼喝骂道:“老十四,别以为朕不敢办你当着皇阿玛灵前,你倒是说说,你这番不伦不类的话什么意思?”

胤禵仰天狂笑,袖子一撸拭了眼泪,慢慢起身,双眼直勾勾的瞪着胤禛,双眉一挑,嘴角扬起一抹似讥非讥、似嘲非嘲的笑:“朕?朕?你凭什么自称‘朕’皇阿玛从来没透过要传位于你的意思,你也说说,你这皇位到底是怎么来的你要办我?成啊,当着皇阿玛的面,你最好赐我一死吧皇上”

第四卷 归来 第232章 化险为夷

胤禵仰天狂笑,袖子一撸拭了眼泪,慢慢起身,双眼直勾勾的瞪着胤禛,双眉一挑,嘴角扬起一抹似讥非讥、似嘲非嘲的笑:“朕?朕?你凭什么自称‘朕’皇阿玛从来没透过要传位于你的意思,你也说说,你这皇位到底是怎么来的你要办我?成啊,当着皇阿玛的面,你最好赐我一死吧皇上”

“你”胤禛指着他,怒不可遏,气得额上金星乱冒,两边太阳穴青筋隐隐跳动。身子直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扮成小太监随在胤禛身旁的玉容一时也怔住了,万万料不到他们兄弟二人一见面竟是这么个局面。她见胤禛的脸色又青又白,是前所未有的可怖,心底又怕又急,忍不住伸手在他胳膊扶了一把,暗暗一捏。胤禛下意识回眸瞟了她一眼,见她满眼的关切惊惧,心头莫名一软,脑中顿时清醒不少,长长舒了口气,沉稳喝道:“御前侍卫何在?”

门外侍卫首领鄂伦岱忙进殿单膝跪下,垂首道:“奴才在”

“十四爷大闹灵堂,对圣祖爷不敬,把他带到宗人府,圈禁一月”

“嗻”鄂伦岱神色滞了两秒,立刻响亮答应,跟着扭头向外示意,努努嘴,做了个手势,立刻奔进来四名侍卫,上前要将胤禵押走。

“谁敢碰我滚开”胤禵摆出架势厉声大喝,又气又怒又羞,怎肯束手就擒。横眉怒声之下,还真把那几个侍卫震住了。

“十四弟,别犟了,快给皇上认个错”胤祥一则不忍从小玩到大的兄弟千里迢迢奔丧,一回来就被关押;二则觉得若胤禵真被关押起来,对胤禛的名声也不好,便又上前拉了胤禵,连忙哄劝。又向胤禛跪下道:“皇上,十四弟年轻气盛,念在他昼夜兼程、千里奔丧的孝心上,还请皇上开恩,饶了他这一遭吧”

“请皇上开恩”见胤禛当真要罚胤禵,胤祉胤禩胤禟胤俄等都觉不得不帮着求情,一起跪下叩头。尤其是胤禩胤禟等,胤禵本是他们一伙,如果再不帮着求情,就未免太不近人情了“你们,你们不用求他要杀要剐皱一下眉,我老十四就不是爱新觉罗的种”胤禵见诸位哥哥弟弟都向胤禛服软,心中又气又恨。

众人听他说得更加不伦不类,想笑又不敢笑,胤禩又忙劝道:“十四弟,君前失仪乃大不敬,何况是在皇阿玛灵前十四弟,听八哥一句话,快向皇上请罪”胤禩暗暗向他投以殷切痛心认命一瞥,声调似叹非叹,似悲非悲,似求非求,只觉说不尽的沧桑凄凉。胤禵一怔,脸上呆呆的,目中怒火渐渐暗了下来,紧紧抿着的嘴唇向右上角若有似无一扬,凄然冷笑两声,瞟了胤禛一眼,终于缓缓跪了下去,伏地一声不吭。

胤禛得位本就为众人嫉恨不服,胤禵如今这么一闹,若是他轻易饶过了,出了宫门,还不知道会传出些什么话呢因此他存心要杀一杀胤禵的气焰,杀鸡给猴看,绝了众人蓄意挑拨的心思,只作不见,依旧阴沉着脸,一动不动冷冷的瞅着胤禵,一言不发,非要他说出口不可。

一时间,若大的乾清宫中,殿宇森森,灵幡荡荡,素幔重重,上百口人乌压压跪着,静得针落可闻,大气也不敢出。

胤禛与胤禵就这么僵着,一个不情不愿下了跪而不肯服气,另一个却非要这一个开口叫“万岁”请罪服软不可“十四弟——”终是胤祥看不下去,再次好言相劝。

“十三哥,你不必说了”胤禵飞快打断了他。刚才大闹了一场出了心头怨气,此刻又跪了一跪,他的脑子渐渐回复了理智,想起方才胤祥好心相劝,自己那样对他实在有些过意不去,此刻一听他开口,便立即截住了他的话,语气也软了许多。在他本意,这语气便算是给胤祥倒了歉,在胤祥,亦觉心头一松,心知老十四不会再往前闹去了。

胤禵心里正是此意。他并不是一味莽撞、不顾死活的人。静下心一想,便知道今天在这皇宫里自己根本无法跟胤禛对抗到底,再僵持下去吃亏的是自己,说不准还要受他一番不堪的羞辱,胤祥既然再次开口相劝,倒不如借坡下驴,回头慢慢筹划,总有一日出了心头这口恶气有道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胤禵念及此,心头稍稍宽慰,匀了口气,缓缓抬头,正要口称“皇上恕罪”目光扫过站在胤禛身旁的玉容,神色突的一滞,那道歉的话又急刹车的噎了下去。怔了一怔,才低低道:“方才臣弟多有冒犯,还请皇上看在皇阿玛份上饶了臣弟这一遭吧”

“哼”

“臣弟,叩谢吾皇天恩”胤禵被他一哼,心头怒气又“唰”的抬头,好不容易忍住,双手抠着地面金砖,几要把指甲抠破胤禛冷冷的瞅了他半响,终于踱了两步,猛的站定身形,凌厉的眼风向殿内一扫,最后落在胤禵身上,用冷得结了冰的声音道:“起来吧若不是看在皇阿玛的面,朕断不饶你下次,可没这么便宜,你记住了”胤禛声音徒然一高,吓得殿中众人都忍不住浑身一震,那些妃嫔福晋们更是一颗心扑扑乱跳,仿佛胤禛骂的是她们一般。

独胤禵满不在乎,露出一个近乎疲赖的笑容,却没有起身,反而道:“皇上,臣弟想求皇上一个小小的恩典,不知皇上准不准?”

胤禛不由恼火,肚中暗骂岂有此理面上却不动声色,瞟了他一眼,呆板着脸淡淡道:“你说。”

“臣弟想跟皇上讨了皇上身边这小太监,不知皇上可舍得?”胤禵不等他回答,立刻又飞快加上一句:“皇上若是准了,臣弟一辈子记着皇上天恩”

胤禵的语气听起来说不出的真挚恳切,以至于那些妃嫔福晋及不明真相诸人都面面相觑,不禁愕然,霎时,数道狐疑探究的目光齐刷刷落在玉容身上。胤禟胤俄相视,你眨眨眼,我挤挤眉,暗自好笑等着看戏;胤祉胤禄等细细瞅着玉容,半响,徒然醒悟,身子一震,双目圆睁,差点要惊呼出声;玉珊暗暗着急;那拉氏、李氏则心头一阵舒畅快意,也不由安了几分看戏的心。

玉容又气又怒下死劲瞪了胤禵一眼,情不自禁垂下了头,身子稍稍侧往一边。她身旁的胤禛,拳头捏在一块,已经气得快要七窍生烟了他万万没想到,即将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之时,又生来这一场横祸此时,殿中目光在玉容身上打量,注意力却贯注在胤禛身上,知道内情的倒罢了,各人有各人的心肠那不知内情的,都觉得胤禵的要求实在算不上什么,不就是个略清秀些的小太监吗?胤禛贵为天子,富有四海,难道连个太监也舍不得赏给自己的亲弟弟?何况,宫中历来有旧例:宫里的太监偶有被皇帝赏给各王爷贝勒府上、而各王爷贝勒府上的太监也有可能被自家主子献进宫里当差,这也不是过分的事胤禛当然不会把玉容给了这个原本就有些心病的“情敌”,只是这话却不好说出口胤禵说得那么真挚恳切,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要求,若是自己一口回绝,倒显得小气了胤禛冷着脸不表态,眼珠子直直的瞪着前方,不经意瞟了胤祥一眼。

胤祥肚子里也在暗自思索,怎生想个法子替四哥解围,还没想得周全,胤禵却突然站了起来,冷不防一把将玉容拽了过去,笑道:“皇上不反对,臣弟这就谢恩了”

“你”胤禛又气又急,偏偏张口结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玉容心中亦恼,她本是习武之人,岂容胤禵得手?当下左手一格,右手手腕反转,身子一摇一晃之间,将胤禵轻轻推了一下,避在一旁。

除了胤禟吃过玉容的亏,知道她身手了得毫不惊奇,其余诸人都怔住了,没想到她的功夫这么好。那些不知道她身份的人亦有几分恍然大悟:这小太监身手如此了得,连大将军王都吃了亏,难怪皇上舍不得胤禛反应极快,不容胤禵回过神来,立刻板着脸向玉容喝道:“大胆奴才,胆敢对十四阿哥不敬,还不给朕滚出去”

玉容虽然知道胤禛如此乃无奈之举,心底到底闪过一丝不痛快,却不得不借机配合躬身垂眸道:“嗻,奴才该死奴才该死”说毕躬身倒退着退出殿外,狠狠瞪了殿外目光探究的侍卫们一眼,径自往养心殿去了,心底暗自计较着要好好的跟胤禛算账胤禵心头慢慢的沉了下去,怔怔的出神,嘴角泛起 似有若无的苦笑,事已至此,他只能眼巴巴看着她去了手中握拳暗暗仰天长叹:她与他终究无缘差一点,就差了那么一点

第四卷 归来 第233章 新的开始

康熙的梓宫在乾清宫停了二十七日,移往寿皇殿停放,祭奠罢,令钦天监择吉日,定在来年四月,再送往景陵下葬。至此,上至皇帝,下至亲王贝勒文武大臣都依国礼除下丧服,宫里也依次拆除各处悬挂的灵幡白幔,恢复旧常模样,新朝新局面就此缓缓拉开帷幕。

李德全伺候了康熙一辈子,年岁已衰,头发花白,满脸黄斑,因康熙去世悲伤过度,更显老态垂垂,看去已是风烛残年。胤禛怜他对皇父一片忠心,特准他在寿皇殿陪伴圣祖,留下两个小太监照顾着。再有李忠,亦是年老体衰,虽然忠心耿耿,到底力不从心,不比从前了此前胤禛已将雍王府改名雍和宫,设为家庙,便命李忠留在雍和宫当总管,负责照料管理。这是一份闲差,亦是一份肥差,试想皇帝的家庙,内务府岂敢怠慢?还不是要什么有什么李忠自然不会胡作非为、骄横跋扈,但心内却暗暗感激,辞了胤禛,忍泪相别,留下苏培盛在胤禛身旁当差。

养心殿也去了素幔白幡,宫女太监们也都脱去了白布孝服,虽然穿着依然素净,却也是另一番天地了。

守孝期间,玉容陪着胤禛一直住在寝殿西面一间耳房中,这一晚,却是第一晚到正中寝殿的龙床歇息。

明黄的湖州亮缎帐幔自身后五福捧寿镀金大铜钩上放下,脚下是墨绿绣着瑞草衔花万字不到头羊毛地毯,靠墙设着桌椅、立着近人高开叉金枝烛台,明晃晃的灯光映得满室皆是温馨柔和的柠黄;右侧靠墙是一架紫檀漆面嵌珐琅西番莲纹流云翘头条案,错金图案繁密连绵,富丽灿烂,锦绣辉煌,上边放着两盆以金银珍珠宝石精雕细琢而成的盆景,一为珊瑚红梅花盆景、一为蜜蜡佛手盆景,中间是一个高盈尺鎏金镂空的博山炉,袅袅轻烟从镂空处弥散开来,侵染了一室暖暖融融的幽香;左侧则是一排通天的紫檀木九龙纹立柜,半镂空雕琢的龙纹栩栩如生,形态各异,看上去辉宏大气。那巨大无比的紫檀龙床则靠着后房檐设在正中,罩着通顶的木质床罩,左右两端为屏式床围,几乎占去了室内一半空间,犹如房中隔出来的小房。床围上绘着描金嵌宝山水、花树、建筑、人物等图案,精美绝伦,床罩内四面垂着销金红影龙凤呈祥帐幔,帐幔上挂着各式各样做工精致的荷包,里面装着安心宁神的香草、香料,其余褥子、床单、绣被无不极为考究精美,全是江南三织造特供的御用品。

当玉容第一次见到这恍若天宫般布置得精美绝伦、富丽无双的寝殿时,饶是见多识广亦暗暗惊叹震撼,心底不自觉的就想:难怪那些个阿哥个个都想当皇帝“发什么呆呢?”胤禛揽着她的肩,手指绕缠把玩着她的发梢不由好笑。

玉容自觉被他瞧见了小家子气,脸上有些讪讪,缓缓抬眼向着他,自嘲般轻轻笑道:“不是发呆,是晃花了眼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呢”

“哦?”胤禛笑着,突然打横抱起了她,笑道:“分不清东南西北,就让朕抱着你吧”

“皇上,不要——”玉容下意识轻轻一挣,自打胤禛前往通州至今,两个多月里二人未曾欢好过,如今胤禛才除了孝便对她如此暧昧,又加上他身份已是今非昔比,她心里总有些别扭。

“别动”胤禛低低道:“朕有些累了,咱们早点歇着吧”说话间胤禛已经把她轻轻放到那明黄的龙床上。玉容听着他声音里透着的疲惫倦意,心底没来由一黯,柔柔凝视着他,叹道:“这些日子你太忙了”

“好在大局已定”胤禛仿佛舒了口气般,随即躺在她身侧,一边扯过绣被盖上,轻轻抚着她的秀发,一边又苦笑道:“大局虽定,却不稳,只怕要更忙容儿,朕本以为可以好好陪一陪你,看来近日是不成了”想到户部积年欠款,想到西北大军,想到空虚的国库,想到虎视眈眈的兄弟们,胤禛只觉心乱如麻,千头万绪,件件都耽搁不得却又件件难办“你不用这么说,我都明白”玉容笑着依偎在他怀中,她想的却是太后与胤禵。别的人、事都还罢了,这两个一个是他的亲娘,一个是他的亲弟弟,真正是打不得、骂不得、罚不得,不然,再加上人挑拨渲染,什么好听的话都可以传的出去,到时候舆论四起,谣言飞窜,他的声望名誉势必跌得粉碎,又如何取信于天下人一个君王若不能取信天下,势必民心浮动,人心惶惶,那可真要大乱了就算他能弹压的住,那千秋万代的骂名也是背定了而这些日子,胤禵进宫看望太后,也不知道这位爷说了什么,太后已经颇多怨言了,虽不做声,态度神气却十分难看。

心底这么想着,玉容不禁忧心起来,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不知何时开始,她变得这么在乎他,在乎他的一切才朦胧睡去,突然被一阵窸窣轻动吵醒,玉容身子动了动,半眯着眼一打量,恰好胤禛正偏身下床,听到她的动静扭头一笑,道:“朕动作这么轻,还是把你吵醒了”

“要上朝了?”玉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这才发现隔着外室的明黄帐幔已经挽在两旁,桌案上点着莹莹灯火,外边几个小太监正捧着盆、巾、盥、盂等洗漱用品垂首侍立,又有一溜宫女双手托着的红漆长托盘上放着叠得整整齐齐的龙袍朝冠等物。

玉容便一撩销金床帐,随手拿了件碧色棉服往身上一系,松松挽着鬓用白玉钗一挑,理了理耳畔碎发,蹟着软缎月白绣鞋也下了床。胤禛倒是一愣,皱眉道:“天还没亮呢,你起来做什么?一整晚都翻身不住没睡好,这会偏又精神了?”

玉容笑道:“算起来今儿是你第一天上朝,我要亲自给你更衣梳头”

胤禛目中波光涌动,柔情尽显,将她温热的手一捏,感慨道:“到底是朕的容儿”他却不知,玉容此刻心底想的却是:给第一次上朝的雍正皇帝更衣,这是多么有纪念意义的事啊玉容嫣然一笑,先是服侍他涑了口洗了脸,编好辫子,辨稍用明黄绦系着,便从苏培盛手中接过棉柔银色暗纹中衣先替他穿上,再接过厚重的明黄绣缎金龙朝袍也替他穿上了。这是一件十分精美的龙袍,为圆领右衽大襟、窄袖加综袖、马蹄袖端,四开裾式长袍,领、袖均用石青色镶织金缎镶边。衣身刺绣作金龙九条,领前、后绣正龙各一,左右及交襟处绣行龙各一,马蹄袖端绣正龙各一,列十二章纹,间以五色云蝠纹,下幅饰八宝立水纹样,整个服饰显得宽阔、博大、庄严、肃穆,穿在身上,威仪顿显。玉容替他穿好,只顾上下打量欣赏,暗暗赞叹,目中尽是毫不遮掩的惊艳之色。

“朕有那么好看吗再不快些可来不及了”胤禛凑在她耳畔低低戏谑轻笑,玉容脸一红,将眼悄悄往四周一溜,还好没人注意她,低声笑道:“这就好”忙替他系上石青色明黄锁边绣着两条小行龙的披领;拿过镶满东珠、红蓝宝石、绿松石等珠光闪耀的朝带系在他腰间;又接过一百零八颗东珠串成的朝珠替他戴上,颗颗东珠都有桂圆大小,滚圆晶莹,圆润泛光;最后戴上熏貂皮制成、周檐上仰、下缀朱纬、红绒结顶、饰着金龙东珠的冬朝冠。朝冠两侧有垂带,交颈下结系。

胤禛这一套正式的朝服刺绣装饰太多,精美却十分沉重繁杂,玉容替他穿戴、整理好,已累得气喘吁吁,她望向他的眼光竟闪过一丝丝同情:这一整套加在身上的重量可不少“好了,好了”玉容舒了口气,眼底闪过如释重负的轻松。胤禛却嘴角轻扬,似笑非笑,目光似有意无意望着脚上。

玉容猛然醒悟,自己也好笑,拉了胤禛一侧炕上坐下,蹲下身,替他穿上驼色缎拉锁绣平金宝相花纹棉袜,再穿上黄云缎漳绒米珠朝靴,细密的米珠在鞋头勾勒出盘旋的祥云状,十分美丽。玉容拍拍手起身,细细端详一眼,携了胤禛起身,笑道:“这下子无可挑剔了”

胤禛细瞧了瞧,起身揽过她,在她脸上捏了一下,亦笑道:“容儿这么乖,朕该赏点什么好呢,嗯……”说着一把打横抱起了她往寝殿龙床走去。玉容大吃一惊,虽然见殿中伺候的宫女太监们都垂首低眸非礼勿视一动也不敢动,还是吓了一跳,不由便急道:“皇上,你——”

“别收拾了,出去吧”胤禛喝退正收拾龙床的宫女,将玉容放了上去,替她盖上绣被,在她耳畔喷着气息笑道:“容儿再睡一会,累着容儿朕会心疼呢”

第四卷 归来 第234章 劝解太后(一)

“别收拾了,出去吧”胤禛喝退正收拾龙床的宫女,将玉容放了上去,替她盖上绣被,在她耳畔喷着气息笑道:“容儿再睡一会,累着容儿朕会心疼呢”

“皇上……”玉容又羞又窘,只好闭着眼,将头往内侧一扭,尴尬极了她已经习惯了这几年来与胤禛无人处亲密亲热,如今众目睽睽之下,胤禛旁若无人,她却无论如何也做不来“容儿脸皮越来越薄了”胤禛轻笑着,在她额上印下一吻,朝靴踏踏,在苏培盛等一众太监宫女簇拥下昂然离去,许久,玉容才慢启秋波,咬着嘴唇,怔怔望着帐顶,凝思回想,唇边渐渐漾起层层温柔甜蜜的笑意。

不仅玉容,养心殿一众宫女太监们都惊愕得目瞪口呆。虽然皇上向来疼着宠着容姑姑,可今晨这阵势,还是第一次见到。人人脸上飞起红云,眼底盛满问号,碍于雪儿凌厉的眼光和早些时候的训诫,谁也不敢乱说乱问。跟着进宫在胤禛身边伺候的潜邸奴才,就只有苏培盛、云儿、雪儿三人,云儿陪了念儿去福建,如今养心殿中便只剩苏培盛和雪儿了,其余太监宫女都是他二人挑选或者李德全推荐,经玉容看过留下来的。

按例,登基大典前后,太后必须得移出东西六宫,搬迁到乾清门西面、隆宗门外的慈宁宫颐养天年。谁知德妃不知怎的,任凭胤禛怎么说,死活就是不肯搬迁。胤禛登基大典之后,照例得率领王亲贝勒、文武百官前往慈宁宫参拜太后,而太后根本不在慈宁宫,又不能率着大臣们到处于内庭的永和宫参拜,况且也于礼不合,这一下把胤禛弄得尴尬狼狈之极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对外称太后病了,不忍烦恼凤体,参拜俱免。

如此一来,群臣虽然嘴上不说,背地里难免有所猜疑。胤禛又气又恼,偏偏又束手无策,让那拉氏、李氏、弘历、胤祥等轮番劝解,好话说尽,德妃只是冷冷一笑,丝毫不为所动,口口声声只说“我没有那么大的福气,太后此称呼万不敢当,只请皇上开恩,容我这风烛残年的老婆子一个容身之地就感激不不尽了”等等,把胤禛弄得更加难堪,这一下,生怕她再说出什么来,连劝解也不敢去劝了。

胤禛当然不肯罢休,不能把德妃怎样,便迁怒在允禵身上(为了避讳,所有胤字辈的阿哥们都已把胤字改成了允字),不准他再入宫,下旨命他闭门读书、修生养性,实际等同于禁足。

德妃多日未见允禵进宫给自己请安,先是疑惑,然后疑惑变成着急:生怕胤禵病了便命身边伺候的宫女碧菱去打听。碧菱其实早就知道,见德妃问,情知要出事,支支吾吾的,不肯说也不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