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钺再也难掩心中震撼,跨前一步躬身禀奏道:“陛下美意,外臣原本不该说什么,只是主上一向爱重炎姬殿下,至今未曾有意许人。陛下……”

姜离不以为意地摇摇头,面上的笑意丝毫未减,“若是炎侯在此,也一定会认可朕的眼光!朕早已知道,两年前炎侯偕女朝觐时,练卿便对炎姬一见倾心,只是始终未曾明里表露出来而已。如今练卿行监国之责,再者也到了该娶妻的时候,也应当配得上炎姬。炎姬,朕这可算不上强配吧?”

炎姬听得怦然心动,眸子中却隐现寒光,因为,她分明看到练钧如的脸上现出错愕非常的神情。姜离突然提出这么大的事情,练钧如却丝毫不知,自己绝不能轻易答应!“陛下,婚姻大事臣女不敢轻易作主,再者,臣女当初虽和使尊殿下有些往来,却不过是普通朋友,说什么一见倾心未免过了。若是……若是殿下有意保媒,不若请父侯来朝,届时再论此事也不迟!”

练钧如眼见事情越来越出乎自己意料,也连忙出言打岔,此时此刻,他的心中充满了疑惑。姜离不像是会突发其想的人,那么,幕后出这种主意的,究竟是谁?

第十一章 行刺

隆庆殿的接见结束之后,姜离并未单独留下任何人,而是只带着赵盐在宫里漫无目的地闲逛。他自然知道,今日此议既然提出便没有收回的余地。无论炎侯本人是何打算,自己都必定要坚持到底,哪怕旁人再有不解。他能够看得出来,适才练钧如和炎姬的神情都很古怪,对于婚嫁似乎并不热衷,大约,他们也知道这件事要真正促成有多么困难,亦或是说,他们也明白,自己提出这一点完完全全存着私心。

自己的命数还有多久,是一个月,还是三个月?姜离自失地摇摇头,脸上浮现出一丝无奈的笑容。和儿子重会之后,他曾经无数次希望能够延长寿元,但那只是痴心妄想,即便身体真能够撑过去,别人也不会容许他活得更长。从练钧如不时表现出的沉默中,他早已看出了端倪,似乎,能够保护他这位天子的人已经不多了,一切,唯有靠自己而已。

不知不觉间,姜离竟来到了交泰殿前的空旷广场,却愕然发觉四周一片寂静,就连理应守卫在此的禁卫也不见踪影。沉吟半晌,他终于踏上了那一级级白玉台阶,自从虞姬被废鸩杀之后,他已经许久未曾踏进这里了,即便是舒姬封后也不例外。对于这一座由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占据的屋子,他始终存有一种天生的恶感。

出乎他的意料,舒姬并没有待在交泰殿中,几个内侍宫婢诚惶诚恐地禀奏了事情经过,原来,除了定时接受后宫嫔妾道贺问安之外,舒姬很少踏进这个地方,反倒是不时去太子东宫转悠一圈,平日仍然住在自己的宫室之内。

听了这些,姜离的眉头渐渐舒展开了,死板着的脸色也和缓了下来,随意敷衍了那些内侍几句之后,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交泰殿。舒姬很聪明,居然会知道自己的喜恶,这个地方,他今后再也不会踏进半步。

“陛下,您身体还未痊愈,是不是先找一个地方歇息一下?”赵盐从适才开始就揣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见姜离隐约现出疲色,连忙趋前问道,“前面就是御花园了,那里的澹波阁既避风又能赏玩风景,不如您就到那里歇一会吧?”

姜离倏地停下了脚步,冷冷地回望着赵盐,目光忽然变得无比犀利。许久,他才回转头去,淡淡地吩咐道:“就依你!”

赵盐如蒙大赦地趋前引路,时不时回头观望一下,姜离尽管身体孱弱了许多,却总是不愿让人搀扶,今日又只有他一人随行,若是有什么闪失,他有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好容易捱到了地头,他才长长吁了一口气,连声唤了几个内侍准备,自己忙不迭地将姜离搀了进去。

姜离上下打量着这座依湖而建,高大通透的宫室,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意。也不知是哪个蠢材设计的地方,亭子不像亭子,房屋不像房屋,要想赏玩风景便只能到临湖的一侧,另一侧则完全是休憩的地方,算作茶室还差不多。不过,望着隆冬而未曾结冰的湖面,他久违地泛上了一股温情,心情也随之松乏了下来,淡淡地吩咐赵盐去准备清茶。

自己已经有多少年未曾这么有兴致了?姜离仰望着清澈的天空,目光逐渐迷离了下来,身为天子,除了几座正殿和宠妃寝宫之外,他几乎没有完完整整地逛过整个王宫,今日这种闲游还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一次次争权夺利,一次次血腥搏杀,几乎耗尽了他每一点每一滴的心力,可事到如今,他仍旧没有看到愿望达成。他握在手中的权柄,不仅未曾胜过先祖,甚至还在不断流失。曾经至高无上的天子,却不能真正纵马河山,拥有天下,他所坚持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他当初又何必用那么大的代价获得一个完整的御座?

“恭请陛下用茶!”一个紫衣宫婢小心翼翼地趋近御前,毕恭毕敬地跪倒在地,双手高捧茶盘过头。

姜离不经意地扫过面前的女子,突然浑身巨震,眸子中满是惊恐,刚才还怡然自得的表情一瞬间全都消失了。尽管那宫婢深深俯首,脸色也是拘谨不安,但那轮廓神情衣着,竟像煞了那个夜夜入梦的人。

他的惶惑立刻惊动了赵盐,这位宦者令连忙上前呵斥道:“大胆,陛下用茶自有我伺候,你怎可轻易惊动御驾?”赵盐接过茶盘,连连目视身旁诸内侍,只想知道这宫婢的底细。

“不要苛责了她!”姜离终于稳下了心神,不满地挥了挥手,“是朕自己失态,怪不得她。唔,你抬起头来,朕倒觉得你像极了一位故人!”

“奴婢遵旨!”紫衣宫婢适才就始终跪伏于地,此刻夷然不惧地抬起了头,一双美眸直直地凝视着君王的眼睛,没有丝毫退缩。良久,她才轻启樱唇道,“陛下如今可还是觉得奴婢像您的故人?”

“雪作肌肤玉为颜,真像……”姜离仿佛没有听见那宫婢的词锋,自顾自地喃喃自语道,“朕苦苦寻觅多年,却没有想到你会掩于宫中,没想到……”

赵盐本能地觉得不对劲,情不自禁地朝那宫婢看了一眼,目光骤一交击,他就几乎感到难以把持心中杂念,一股足以将五脏六腑焚烧殆尽的烈火烧得他几乎痴狂。好在他本就是断欲之身,狠狠地一咬舌根,这才勉强恢复了神智清明。他骇然发觉,只是这短短一刻间,整个澹波阁中伺候的内侍宫婢全都无声无息地倒在了地上,唯有华王姜离仍然和那紫衣宫婢对视着,似乎深深地沉沦了进去。

“大胆贱婢,竟敢媚惑陛下!”赵盐也顾不得自己是否能够力挽狂澜,一边高声怒喝,一边上前挺身护在姜离面前,“快来人,有人……”

话音刚落,他就再也发不出一声叫喊,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赫然横在他的脖颈上,锋刃甚至刺进了他的皮肤,隐隐传来无边剧痛。大骇之下的赵盐恨不得立刻晕过去,可是却无论如何都办不到这一点,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紫衣宫婢制住了他全身穴道,又像处理尸体一般将他撂倒在地。

姜离终于清醒了过来,看到所有内侍宫婢受制于人,他却只是露出了一点点惊讶的情绪。“想不到真的是你……朕苦苦等待了多年,谁想却能在死前见你一面,也可了无遗憾了!”他突然仰头发出一阵癫狂的笑声,一拳狠狠地击在扶手上,“这么多年了,难为你一直等待机会!”

紫衣宫婢轻蔑地望着没有还手之力的天子,脸上浮现出一丝阴狠的微笑。“陛下,你大概想不到会有这一天吧?这么多年未曾取你性命,我只是想要让你知道,即便你获得了完整的御座,也休想随心所欲地做任何事情!你不是想要王权么,身为万乘之君,你又有什么可以凭恃的?我要入宫禁易如反掌,却一直克制心情没有来杀你,就是要看你山穷水尽,无计可施,哈哈哈哈!”

姜离没有在乎那一句句像刀子般的讽刺,摇头苦笑了两声便再不答话。望着紫衣宫婢掣在左手的匕首,他一粒粒揭开了锦袍上的扣子,露出了赤裸的胸膛,“既然你这么想要取朕的性命,那么就动手好了。”他的脸色突然变得无比漠然,仿佛对方的目标根本不是自己。

“你想得倒轻巧,是不是以为你如今有亲子可以承继王位,所以才无惧生死?”紫衣宫婢冷哼一声,手中匕首立刻滑入了袖中,“我现在就去杀了那个来历不明的小子,想必四国诸侯一定会对我感恩戴德才对!到时,我就拿他和你的头颅来血祭我的丈夫!”她身形一动,转眼便要离门而去。

“若姜!”姜离终于忍不住大喝了一声,“十二年前是我对不起你,我不应该这么多年都对你不闻不问,那场大火,完全是事态失控才造成的!”

紫衣宫婢蓦地转过身来,脸上尽是不可思议的神色,她几步冲到姜离身边,狠狠地抓住了他的衣领。“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她见姜离闭目不答,眸子中立刻现出了寒光,正欲痛下杀手时,旋即又想到了一个隐秘,立刻勃然色变。挣扎良久,她手中匕首再无犹豫,朝着姜离胸膛猛地划去。锋刃所及之处,那价值千金的锦袍,顿时化成一片片碎帛,全都散落在了地上。

若姜骇然望着姜离小腹上的那块胎记,手中匕首颓然落地,情不自禁地后退了几步。“不可能,这不可能!”她撕心裂肺地捧头痛呼,那梳理得整整齐齐的云鬓全都散落了下来。突然,她伸手朝面上抓去,只听嘶啦一声,她的手中便多了一层薄如蝉翼的物事,那一张秀丽绝伦的脸也随即变得狰狞可怖。

“若姜!”姜离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挣扎着伸出手去,“这,这怎么回事?你的脸……”

“全都是拜你所赐!”若姜终于疯狂地冲了上来,高高举起了手中匕首,狠狠扎进了姜离的胸膛。

第十二章 弥留

练钧如匆匆得报赶来时,入目的就是一片狼藉的景象。尽管华王姜离已经被几个御医送到了隔壁进行紧急救治,但地上那些七窍流血的尸体仍然分外可怖,只有被救醒的赵盐一会哭一会笑,一副难以自制的模样。

他几乎一眼便瞧见了那个装束和其他人不同的紫衣宫婢,连忙上前将她翻转了过来。然而,那熟悉的恐怖面容几乎让他一头栽倒在地。那疤痕密布的脸,不是天宇轩主人若姜又是谁?只是,这个曾经咄咄逼人的女子,此刻也无声无息地躺在地上,右手抓着一柄利刃深深刺在心窝处,左手紧握成拳,脸上犹自带着淡淡的笑容。

练钧如沉吟半晌,若有所思地蹲下了身子,一点一点地掰开了若姜的左手。果然,她死死攥着一个小小的绢团,指甲甚至深深陷在了肉里。他若无其事地扫视了四周一眼,见无人注意自己的行动,立刻不动声色地将绢团藏入怀中,深深叹了一口气。

他绕过那些禁卫,疾步走到侧殿,心中早已是一团乱麻。待到看见一个太医跌跌撞撞地从里头冲出,他立刻迎了上去,劈头盖脸地问道:“陛下情况怎样?究竟能否救得回来?”

“陛下情况很糟糕,那一刀刺得又深又狠,虽然血已经止住,但陛下……陛下可能快不行了!”那太医哭丧着脸,身子不停地哆嗦,言语中也有几分颤抖,“殿下,我等已经尽力了……”

“滚开!”练钧如顿时感到一颗心往无底深渊沉去,推开那太医便往里头冲去。才踏进内室,他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药味,几个太医正围着一张床榻忙碌着,四处都是打开的瓶瓶罐罐。

他也顾不得什么礼数规矩,扒拉开那些太医就把头凑到了床前。只见华王姜离面色惨白地躺在那里,双目紧闭,就连呼吸声也是若有若无。眼看这光景不妙,他回头冷冷看着那些太医,一字一句地低声问道:“陛下究竟能不能苏醒?”

几个太医面面相觑了好一阵子,一个为首的太医才趋前一步,满脸为难地禀奏道:“殿下,非是我等不尽力,陛下受伤过重,怕是难有回天之力。即便陛下能够苏醒,也只能交待……交待一些遗言而已。”他突然感到面上有若针刺,抬眼便发现了练钧如犀利的目光,连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首道,“殿下饶命,我们已经用了不少名贵药材替陛下续命,但着实想不出万无一失的法子……”

“完了……”练钧如的脑海中顿时涌起了一个绝望的念头,恨不得立刻展开那块绢帛,看看若姜为何非要孤注一掷,然而,他知道此刻不能有任何出格的动作,毕竟,他当初没有派人拿住若姜,那就是最大的失误!他踉跄着步子离开了内室,却见石敬等人都已经赶到,个个都用征询的目光看着他。

“来人,派人去请太子殿下!”练钧如勉力用镇静的口气吩咐道,“另外,派人去请伍大人过来。陛下遇刺的事情一定要封锁消息,谁要是敢出去乱嚼舌头,一律处死!”他的目光扫过室中一众内侍宫婢,冷冷地又警告了一遍,“所有原本在此地伺候的人都不许离开,宫内不许随意走动,包括诸嫔妃在内!”

石敬等人眼见练钧如连通告一声都没有就下了严令,心中全都不禁咯噔一下。他们乍听到姜离遇刺的消息时,全都以为是有人故意放出的虚假风声,谁会想到竟会是真的。中州朝局不过初定,一旦天子驾崩的消息传遍天下,可以想见,华都会迎来怎样的风暴。

“各位,我们到外边说话!”练钧如和石敬等人打了个招呼,随即一个人走在了前面,直到走近临湖的无人一侧后方才停住了脚步。“适才太医说,陛下估计很难熬过这一劫,大家要有心理准备!”

尽管勉力克制,还是有人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呼,不用伪装,众人的脸色就变得煞白。石敬死命抓住自己的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气,好容易平复了一点,他便勉强开口问道:“真的一点余地都没有了么,陛下还能不能苏醒?虽然如今储君已立,但若是少了遗诏……”

“这种事情倒用不着担心!”太史司马群不耐烦地打断了石敬的话,“陛下一前一后早有谕旨存在我这里,前一道谕旨已经作废,而后一道就是让太子即位的。如今要紧的是局势,天子大丧非同小可,我们拿什么来应付四方诸侯?还有,那个女刺客也一同陨命,要是有人存心给我们栽一个罪名,事情说得清楚吗?”

“说不清楚也得说清楚!”练钧如见众人都露出了惶恐的神情,只得想方设法地安定人心,“如今大家都是绑在一条船上,伍形易久久不来,为的应该就是避嫌,要知道,有谋刺天子能量的,除了四国诸侯,就应该是他了,至于我们要谋害天子又有什么好处?四国诸侯若不来质问便罢,若他们真的有什么出格的举动,就是炮制证据,我们也要把罪名栽在他们头上!如今王位更迭已经是不可避免的事,若我们中州这些人还不能团结一致,到头来就只有自寻死路而已!伍形易……他不会那么愚蠢短视的!”

话音刚落,练钧如便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阵笑声,石敬等人顿时大骇。回头细看时,只见伍形易负手而立,身后的孔懿神情极为不安,显然极怕众人起冲突。

“各位放心,陛下遇刺并非我的手笔,所以这一次一定会和大家同舟共济!”伍形易若无其事地微微一笑,又刻意多看了练钧如一眼,这才笃定地点点头,“四国诸侯自顾不暇,如今没有多大功夫来插手中州之事,不仅如此,为了镇压国内大局,天子大丧之日能来的人也有限得紧。殿下说得没错,要是他们敢胡乱指责,少不得将这一次的事嫁祸在他们身上!”

练钧如正欲回答,便听得那一头传来一阵喧哗,连忙转身快步走去。只见澹波阁入口处,姜偃正脸色惨白地站在那里,颤抖着不敢跨出步子。

“太子殿下!”练钧如疾步冲到姜偃身侧,一手抓住他的袖子,“快跟我来,陛下若是苏醒,也许你还来得及和他说几句话!”他不管不顾地拉着姜偃朝内室行去,却仍然没忘记吩咐人守住入口。

“父王,父王他究竟……”姜偃只是开口问了一句就哽咽了,尽管他和父亲分离已久,彼此感情着实淡漠得很,但姜离这些日子对他无微不至的照拂,仍然让他颇为意动。如今骤听得姜离遇刺,他只感到一直高高竖起的心防,在一瞬间完全崩溃了。

“姜偃,冷静!”练钧如狠狠地在姜偃手上掐了一记,“别忘了你是太子!一旦陛下有什么闪失,你就是将来的天子,千万不能乱了方寸!”

姜偃茫然地坐在床头,双手颤抖地握住了父亲的右手,口中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留下了一声叹息。然而,仿佛听到了儿子的呼唤,姜离紧闭着的双眼突然动了一下,旁边的练钧如顿时大喜过望,连声唤来了太医。几番折腾后,华王姜离终于勉力睁开了眼睛,目光立刻落到了一旁的姜偃身上。

练钧如情知事态非常,亲自出去将石敬等人连同伍形易一同带了进来。一众人悄无声息地站在殿内,无不凝神屏气,希望能听到姜离最后的吩咐。

“偃儿,朕……朕知道自己不行了……你……你……今后,国政……可咨以石卿……军略……可咨以伍卿……至于……至于为人之道……你可……可向练卿请教。”姜离断断续续地吐出这几句话,这才费力地抬了抬手,“练卿……伍卿……石卿,你们……你们过来!”

练钧如连忙和伍形易石敬一同上前,默默地等待着姜离发话。“朕……朕死之后由……由太子继位……诏书……诏书在司马群……中州基业……就要靠……靠你们了!练卿……朕还有遗诏……赐婚你和炎姬……你一定要坚持这……这桩婚事!”

“臣遵旨!”石敬第一个躬身应承道,脸上神情复杂至极。

“陛下但请放心!”练钧如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姜偃,心中着实百感交集,想不到姜离至死还不忘他和炎姬的婚事,这着实让人为难。

“我必定恪尽所能!”伍形易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随即又不合时宜地开口问道,“我只有一件事想要征询陛下,倘若四国来使责问刺客来历,吾等该如何应答?”

姜离的嘴角溢出了一丝鲜血,然而,他依旧勉强挣扎道:“绝不能说朕是遇刺……鸩杀……鸩杀所有太医……还有知情的内侍宫婢……就说……就说朕是染疾身亡!诸卿,国事……国事就拜托了!”

中州华离王十二月二日,华王姜离崩于澹波阁,对外宣称染疾暴毙。伍形易奉命鸩杀内侍宫婢五十余人,诊病太医七人。

第十三章 谋动

信昌君汤舜允来来回回在书房中踱着步子,尽管早知局势非常,可真要下令夺宫,他还是有些犹豫。毕竟,暗中铲除商侯汤舜允要稳妥得多,外头流言蜚语就算再强烈,也不可能轻易动摇他的根基。然而,商侯先前的檄文并未收回,如今他虽然勉强回了殷都,做出了一副忠臣的模样,但暗里的防备从未少过,否则恐怕早就没命了。

“终究还是要走这一步么?”汤舜允随手推开了房门,仰头望着繁星点点的天空,心情顿时平静了下来。他清楚天下大局,四国之内都已经陷入了难以自拔的困境,只要哪一边能够先行脱困,将来逐鹿天下的可能就大一些,至不济也能够借礼尊天子的名义,作为方伯号令诸侯。不管怎么样,对于他这个为质十年的商国贵胄而言,机会是不能够错过的!

“来人,传副将董奇郭涛,偏将刘甲吴乙邓坚王腾!”汤舜允朝着阶下厉声喝道,眉头全然舒展了开来。“从此刻起,整个信昌君府全部进入战备状态,有擅自外出者,一律处死!”

得令后的亲卫急匆匆地退了下去,不过一盏茶功夫,受到宣召的六人全都赶了过来,毕恭毕敬地单膝下跪行了军礼。

“本君自受命统军以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谁料却招了奸人忌恨,在主上面前百般进馋。主上受人蒙蔽,居然欲以莫须有的罪名加罪于本君,并传檄文于各国。君臣相疑至此,中间已再无转圜余地!”汤舜允突然杀气腾腾地抽出腰中佩剑,冷冷看着那一道冷森森的光华,“尔等皆是本君心腹,今日可表明心迹,究竟是从是去?”

除了邓坚,其他五人往昔被那些世家大族和文人苦苦压制,哪有进身的机会,直到汤舜允一手提拔,他们这些平民将领才得以一跃成为中级将佐,这知遇之恩早已越过了商侯汤秉赋。只是相互对视一眼,六人便齐齐俯身叩下头去:“吾等誓死追随主公!”

“好,很好!”汤舜允仰天大笑,声音中既有无穷无尽的畅快,也有难以掩饰的悲愤。隐忍十年,经营十二年,他终于迎来了可以一锤定音的机会。“伯父大人,属于我的东西,我会亲手从你那里夺回来!”他喃喃自语道出了心声,眼中杀机毕露。

他扫视了底下六人一眼,肃然下令道:“董奇郭涛,你二人务必在月内控制过半禁军,若有差池,提头来见!”

“末将遵令!”

“刘甲吴乙,本君在殷都城外伏有三千精兵,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一旦本君有令,你们一定要领兵进城。本君不妨提醒你们,殷都城守向来贪杯,你们可以在这一点上下功夫,横竖眼下遥辰孤身在外,那些空有其表的文士只会鼓噪而已,无人会想到本君的用心。”

“遵令!”

“邓坚王腾,从即日起,本君的兵符暂由你们各持一半,若有危急即可骑乘异禽前往调兵,一定要阻住各地大军!”

“得令!”

望着脸色凝肃的六名心腹,汤舜允重重点了点头:“今日本君和诸位相约,一旦事成,各位将全数位于朝堂之上,子孙代代可享封荫!”

“多谢主公!”六人言简意赅地叩谢道,脸上是掩不住的喜色。汤舜允含笑示意他们退下,直到众人身影全都消失在视野之外,他才深深叹了一口气,脸上突然又变得阴沉了下来。“好了,你们都出来吧!”

随着他的呼唤,六个身材颀长优美的黑影忽然出现在小院中,微微躬身行了一礼:“既然大人已经决定起事,那么可否告知确切时间,吾等也好回禀尊主做好准备!”

“事机不密则难以事成,这具体时间就是本君也不见得能够拿捏精准!”汤舜允傲然一笑,意味深长地打量着六个人,许久才摇了摇头,“贵上让你等跟随本君,不就是为了摸清具体情况么?你们不必担心,谋定而后动,本君不会失败的!”

馆清宫紫华苑,严修正目光炯炯地盯着面前的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堂堂商国之君,商侯汤秉赋竟然形同普通文士般到了此地,这和外界的描述实在相差太大了。好半晌,他才露出了一丝微笑,抬手请道:“君侯夜临此地,实在令我意外得紧,请上座!”

与那一日觐见时相比,商侯汤秉赋的脸上少了几分从容,额间的皱纹似乎也多了几条,敷衍地笑了笑便坐了下来。他也不兜圈子,客套了一句后便直截了当地说:“严大人,你乃中州重臣,自然应当知道我国如今的局势。信昌君汤舜允贵为寡人侄儿,却忘记了他身为臣子的职责,也不念寡人的多番恩宠,此次回殷都,其狼子野心暴露无遗!如今他身在殷都却有重兵护佑,分明是不将寡人放在眼里……”他说着便愤怒地一拍桌案,人也霍地站了起来。

严修心中好笑,面上却也装成一副激愤的模样,好说歹说将商侯再次安置在座位上,这才悠然笑道:“君侯乃一国之君,坐拥千里之地,信昌君一介臣子哪敢轻易挑衅?”他故意轻描淡写地贬低了汤舜允一通,又舒舒服服地倚在了靠背上,“陛下谕旨中虽然也有责君侯有失臣道,但毕竟大义名分还在君侯这一边,您过于忧心就不必了!”

“可是汤舜允分明就是要借这一次的机会谋夺大统!”汤秉赋哪里有心情听这些场面话,气急败坏地吐露了实情,“寡人起先还以为他这一次回殷都是拱手奉上兵权,那么自有可恕之理,谁想他不仅缺席朝会,而且根本不理会寡人相召,甚至还欲图染指禁军!若非寡人一向委以心腹统管禁军,这一次就要被他得逞了!严大人,寡人只想问一句话,倘若寡人欲铲除叛逆,中州朝廷是不是……是不是会声援一下?”

严修听他最后一句话吞吞吐吐,心中轻蔑就更浓了。堂堂一国之君,处理己国之事还要这样战战兢兢,这商侯汤秉赋还真不是治国理政的材料。不过,他不得不设法稳住汤秉赋,因此仍然点点头道:“君侯乃是名正言顺的诸侯,陛下自然不会心向叛逆!”

得了这一句肯定的回答,汤秉赋长长吁了一口气,随意又唠叨了几句方才告辞而去。待他离开,内室中的许凡彬和明萱才先后走了出来,脸上尽是忧色,严修不禁心中一凛:“怎么,华都有要紧的消息传来?”

“陛下……陛下驾崩了!”许凡彬无奈地说出了实情,“说起来殿下那一头也真大胆,这个消息暂时还封锁着,却不惜告诉我们这边,难道他就不怕我和明萱把消息传回师门么?”

严修若有所思地瞥了明萱一眼,见她依旧是古井无波的模样,顿时晒然一笑。“他们估计根本就不曾想要瞒着各国,如今大家都是自顾不暇,哪怕中州王位更迭,他们也不见得能够抽手应付。听说炎国的动乱不小,周国则是表面平静暗中波涛汹涌,如今的商国就不提了,估计就只有夏国稍好一些,但也难保孟尝君斗御殊不出奇策……总而言之,就一个乱字而已!”

“刚才商侯来此地求援?”明萱突然出言岔开了话题,“他和汤舜允就要大动干戈了?”

“应该快了!唉,看样子商侯脱不了多久,毕竟,汤舜允的强势是看得出来的。一旦让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解决了商国动乱,商国就会一跃成为如今的四国之首,到时事态往什么方面发展就很难说了!”严修一口气将汤秉赋的话重复了一遍,一边无力地托着额头,“早知道有这么多麻烦,我就不揽下这一趟麻烦了!”

“陛下驾崩非同小可,储君一来年幼,难以执掌权柄,二来中州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恐怕……”许凡彬倏地止住了声音,一双眼睛精芒大盛,“想不到这个时候还有客人!”

严修稍晚一步生出感应,只得整了整衣冠迎了出去,这馆清宫中人流繁杂,进出如入无人之境,这一次来访的,会不会是信昌君汤舜允?

“水姑娘!”严修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位冰霜美女,今天第二次陷入了迷茫。照理寒冰崖乃是商侯内援,商侯汤秉赋刚刚来过,这寒冰崖弟子来此作甚?饶是心中惊讶万分,他还是将人请进了屋中,“不知水姑娘来此有何贵干?”

“我此来自然是有要事和严大人商议,刚才君侯的离去我看到了,敢问严大人,可是答应了君侯什么条件么?”水清容甫一坐下就不客气地开口问道,“严大人可曾知道,商国乱局已经难以避免,此时此刻,严大人身为中州使臣,肩负要责,应该不会胡乱抉择吧?”

许凡彬一直未曾离去,此时突然高深莫测地插话道:“水姑娘可曾听说过,世界上还有‘口说无凭’四个字?”

第十四章 哗然

“天子驾崩了!”一个惊人的消息从华都飞速往外传播,只是数天之内就传遍了天下。就在各国权贵议论纷纷之时,中州终于遣信使往各国传递了确切消息——华王姜离因病驾崩,时年四十九岁。就在十二月五日,储君姜偃承遗诏继位,是为华偃王,尊舒姬为王太后,中州朝官无一变动。

由于各国先前都派了使臣前往华都探讨储君之事,如今猝不及防下,只得纷纷上书进言。然而,四国使臣先前都已经在兴平君府见过了姜如,姜离鸩杀义子的风波便再也难以掀起,何况此次中州王位更迭之快令人无法及时反应,四国使臣被宣至隆庆殿时,姜偃已经端坐在了御座之上。

尽管正式的继位大典仍在筹备之中,但接受了群臣拜舞后,姜偃已经名正言顺地成了中州新主,练钧如和伍形易分立左右,看上去颇有些怪异的感觉。然而,四国使臣此刻无暇追究所谓群臣位次问题,勉强见礼之后,商国使臣遥辰率先发难。

“先王驾崩乃天下臣民之痛,外臣在华都已经待了许久,却只见到先王精神愈加健旺,何曾有真正致命的病痛?”遥辰知道如今储君继位已是铁板钉钉的事,只能将话题紧紧缠绕在姜离的死因上,“谣传说伍大人鸩杀了七名太医,可否向我等解释一下,这究竟是何意?倘若陛下真是因病身亡,那些太医即便有罪也是罪不及死,未经有司审理而鸩杀,是不是太过分了?”

此话一出,上至新王姜偃,下至廷上群臣,无不勃然色变。几个知道事情原委的重臣更是心中忐忑,这遇刺一事一经传出,足以让朝中风云突变,万事难以收场。此时此刻,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伍形易身上,就连练钧如的拳头也捏得紧紧的,竭力让自己保持着镇定自若的神色。

伍形易早已料到会遭到今日之事,夷然不惧地昂起了头。“想不到遥辰大人会有这样的误会,看来若是我不好好解释一下,流言蜚语就更多了。鸩杀太医乃是先王临终前的嘱咐,须知已故陛下自十二年前就始终病体沉重,服用了众多太医开出的药方后都未得好转,心中早已有所怨气。至于这一次也是如此,七个太医名为诊病,其实几乎是在折腾先王,这等医术寻常欺世盗名之人,留之何用?”

练钧如听得浑身发寒,明明那些太医是遭了池鱼之殃,伍形易却口口声声说他们医术不精,这颠倒黑白已经到了极致。尽管他此时心中不平,但也知道遇刺一事传出的后果,只能任凭伍形易冷言冷语。再者,若姜死前的血书过于离奇诡异,饶是他事先知道一些事情关节,也不敢妄自揣测真正的隐情。

“各位,先王遗诏经六卿五官共同验证,绝无半点虚假,而且陛下登基之前,国之宝重龙凤玉佩就得以归一,难道不是天大的吉兆?”石敬待伍形易的话告一段落,就站出来声援道,“先王这些年都是勉力挣扎着处理国事,若是各位再有置疑,未免有失体统,须知各国之内也都有内情,先王和陛下都无意横加干涉,各位已经逾越了本分!亦或是说,你们如此咄咄逼人,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刚才还在那里侃侃而谈的遥辰顿时沉默了,他是聪明人,很快听出了石敬的言外之意,似乎是说,商国局势也已经不稳了。再想想信昌君汤舜允正待在殷都之内,他的脸色立刻变得惨白,要是自己在这里苦苦相争,那一头汤舜允却夺了大位,自己到头来不过一场空而已!

孟韬也和一旁的霍弗游交换了一个眼色,同时退到了一旁,两人在国中也算不上最能说得上话的角色,此时言多必失,还不如再等等的好。就在四国使臣面面相觑时,殿上又响起了一个清澈明亮的女声。

“石大人此言差矣,天子驾崩乃天下大事,各国使臣想要一探缘由也是理所当然的事!”炎姬阳明期突然趋前一步,口吻中甚至带着几分讥诮,“吾等此次前来,原本是想让先王给一个说法,想不到先王会突然故去。如今既然陛下承遗诏登基,吾等自然不敢有所置疑。但是,天子大丧之日,各国诸侯定会齐集华都,到时候石大人和伍大人还要用虚词蒙蔽四方诸侯么?”

她说着便自失地一笑,绝丽的容颜上现出几许惘然之色,“天子乃天下共主,自然不能让臣民有丝毫的怀疑,倘使流言蜚语愈演愈烈,恐怕有失陛下清誉!所以,臣女恳请陛下秉先王遗志,不要让诸侯臣民失望才好!”

这话急转直下,听得廷上众人直犯迷糊,就连练钧如和伍形易也没有品出滋味来。炎姬却再也不肯多说了,躬身一礼便退至一旁,神色泰然自若。御座上的姜偃扫视着表情各异的中州群臣,本来就忐忑不安的心情顿时更坏了。骤登大位就遭遇这等信任危机,他今后还如何自处?正当他想要不计后果地开口说些什么时,耳畔突然传来了一个低沉的声音。

“陛下,你如今是天子,不必计较他人的看法。先王临终前曾经吩咐过,务必要确定炎姬和使尊殿下的婚事,难道你忘了?”暗中传音的人正是伍形易,他一面笃定地打量着下头的人,一面拨弄着袖中的双手。

姜偃轻咳了一声,殿上顿时稍稍安静了一些,毕竟,君臣名分已定,谁也不想做得太过火了。只听这位少年天子缓缓从袖中取出一个卷轴,面色沉重地宣布道:“先王逝去,朕比各位更加悲痛,但是,这已经是不可避免的事实!逝者不可轻侮,诸卿不必再纠缠这些细枝末节!朕这里有先王的另一道遗诏,当着四国使臣的面,朕就把它公诸于众!”

这是练钧如等人在姜离案头找出来的东西,内容着实冗长,除了回顾姜离登基二十二年以来的从政得失外,还有许多有关各国的隐秘,一经宣布,殿上群臣顿时陷入了无边的惊愕之中。然而,最后一条最引人惊讶,因为,姜离竟用一种无可置疑的口气为炎姬和练钧如赐婚,顿时激起了殿上的震天喧哗。

炎姬早料想到姜离不会轻易放弃,但压根没有想到会强势到将此事列在遗诏之中,脸色顿时变得铁青。须知天子赐婚乃是身为臣子最大的荣耀,更何况是让她嫁给练钧如。她可以想见中州群臣欢呼雀跃的表情,可是,她的心中却凝起了寒冰,目光也瞬间变得冰寒刺骨,父侯的惊天怒气,难道中州上下就未曾考虑过么?

炎国司寇虎钺见其他人都露出了喜色,顿时冷哼一声,趋前一步护在了炎姬身前。“陛下,诸位大人,先王赐婚本是无上荣耀,但是,炎姬殿下乃主上独女,先前也已经定下了婚约,怎可未经我国主上许可轻易许配?先王的这道旨意着实莽撞了!”他不顾自己这句话会带来怎样的后果,趾高气昂地抬起了头,“吾国主上宠爱炎姬殿下乃是天下皆知的事,倘若主上不允准,就算天子想要纳炎姬殿下为妃也是不可能的事,枉论其他……”

“虎钺,你住口!”炎姬终于露出了勃然怒色,不仅是因为姜离的算计,更是因为虎钺的不逊言辞。当着中州群臣的面矢志拒绝,这无疑是对脆弱王权的挑战,这样一来,事情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臣女万分感激先王的好意,不过婚嫁之事非同小可,还是等父侯拜谒时再作计较!陛下,诸位大人,臣女身体有些不适,先行告退了!”她说着便躬身一揖,头也不回地转头离去,虎钺连忙亦步亦趋地跟在了后面。

炎姬这转头一走,殿上顿时陷入了一片死寂,甚至有人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怒色。毕竟,虎钺只是诸侯国的臣子,如此大言不惭,可谓对王权赤裸裸的蔑视。太傅张谦正要上前说些什么,却被姜偃挥手止住了。

“算了,此议过于突然,且让炎姬好好想想便是!”姜偃故作冷静地说道,眼睛却禁不住朝练钧如瞥去,“先王大丧乃是了不得的大事,朕已下旨宣召四国诸侯,待到大丧过后再行登基大典,有劳诸卿筹备了!”

“谨遵陛下旨意!”石敬领头拜下,包括三国使臣在内的众人也纷纷行礼,心中无不打着自己的算盘。

练钧如目送众人离去,倏地转头望着姜偃,突然深深叹了一口气。“陛下,先王已经太着急了,你为何也要这么急于促成这桩婚事?炎侯性子暴躁乃是天下皆知的事,一旦他不计后果地闯出什么祸事来,这责任该由谁承担?抑或是说,伍卿还有别的深意?”

伍形易见练钧如的话头终于转到了自己身上,不禁淡然一笑:“你放心,小懿那里我自会解说,一旦炎姬落入他人之手,你也不会甘心的,不是么?”

第十五章 应变

就在中州传出天子大丧的消息之后,阳无忌在旭阳门主阳千隽的力挺之下,发动了雷霆万钧的攻势,由朝中上百名官员联名上书请立储君。不仅如此,阳千隽甚至动用了门中的暗势力印了成千上万份奏折副本四处宣扬,矛头直指炎侯无嗣的事实,而且含沙射影地指摘炎侯的一系列暴政。一时间,识字的百姓将消息传给了目不识丁的寻常小民,一直被炎侯阳烈以强势压下的立储之议,终于被完全提到了台面上。

阳烈望着桌头那高高的本章,恨不得一把火尽皆焚毁,最终却只能勉强克制下自己的心绪。他很清楚,自己如今已经被人架在了火堆上炙烤,绝不能再像从前那样随心所欲,就是想要动手清除那些蠢蠢欲动的阴谋者,也只能等到局势稳定以后,可是,他能耗得起那么长时间么?

一向性子暴躁的他情不自禁地叹了一口气,这种时候,虎钺偏偏在中州未归,妻子庄姬也借故躲开了,他竟是只能把气头出在一众内侍宫婢身上,可骨子里深深的疲惫却始终驱之不去。一国之君一呼百诺,谁能看到背后的步履维艰,还不是自己吞下所有苦果罢了!

“启禀主上,夫人有急事奏报,请您移驾凤仪殿!”内侍宋丙急匆匆地跨过门槛,俯身奏报道。

“夫人……”阳烈眉头大皱,他自然知道,炎姬这趟去中州,凡有信息必先向妻子庄姬奏报,可一向没有什么要紧事。“寡人这就过去!”

“夫人,什么事这般紧急?”炎侯一踏进凤仪殿大门便发现了庄姬惶急的身影,一颗心陡地一沉,“是不是明期在那里遭到了什么不公?”

“主上,先王驾崩前留下了遗诏,欲将明期许配给练钧如!昨日新王在隆庆殿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布了这件事,虎钺又当众说了些过分的话,明期无法,只得命人星夜送信回来!”庄姬勉强镇定了一下心绪,目光中颇有几分软弱,“明期虽然曾经对那练钧如有些好感,但这件事在此时提出非同小可,若是处理失当,恐怕……”

“好一个乘人之危!”阳烈顿时暴怒,愤然咆哮了一声之后,劈手将身旁的花瓶狠狠砸在了地上,那砰然巨响顿时惊动了殿外内侍。他不耐烦地看了那些探头探脑的奴才一眼,厉声喝道,“全都滚下去,这里的事情不用你们操心!”

“好嘛,伍形易送回了阳无忌,姜离临死还要算计寡人的女儿,真以为我炎国好欺是不是?寡人治军多年却未曾好好用过兵,既然如此,即便是一战,寡人也要让那些小觑了我炎国军威的人一点厉害看看!”

“主上!”庄姬不禁大惊失色,“你不要忘记了,阳千隽门主还在暗里等着你发难呢!如今中州局势已经有所恢复,而且四国都渐渐陷入了内斗泥潭,谁也不能轻易抽身,你这个时候对外用兵……只能把明期往火里推罢了!”情急之下,她几乎忘记了自己对这个男人的仇恨,毕竟,阳千隽对她们母女没有任何好感,倘若阳烈一朝败亡,她的所有希望也就随之消逝了。

“可恶!”阳烈恨恨地捧着脑袋,发狂似的在殿内来来回回踱着步子,最终立定了,“明期在信上有没有说过她自己的态度?还有,天子大丧究竟是什么时候?”

“明期似乎不置可否……”庄姬犹犹豫豫地答道,随即勃然色变,“天子大丧势必要诸侯亲自参加,一旦主上离国,那岂不是给了贼人可趁之机?不仅是我炎国,就是商国、周国,甚至是夏国,怕也有动辄败亡之祸!”

“所以说,姜离就是死了也不让我们好过!”阳烈早已忘了什么君臣际野,口中已然直呼姜离之名,“不去就得被人钻空子,去了也得防有人暗中使坏,竟是怎么做怎么错,可恶!”他只感到胸中怒火完全转换成了杀机,情绪越来越激动。突然,他转身重重抓住了庄姬的肩膀,一字一句地说道,“夫人,如今寡人不敢相信任何人,只有靠你了,你一定要稳住局面!”

庄姬讶然抬头,见这个一向自负狂妄的男人露出了恳求的目光,心又不禁软了。事到如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又怎能轻易撂挑子?“主上……您说吧,妾身尽力而为就是!”她竭力避过那热切的目光,深深低下了头。

“调兵的虎符寡人留给你,所有心腹将领,寡人会命他们全都听从你的调配,还有,绯都之内实施全面戒严,绝不容许有不相干的人任意进出!”阳烈斩钉截铁地冷笑道,“至于朝中大臣,寡人也给你完全的节制之权,政务有太宰白石汇总,你从中决断,实在不行的就命人送至中州,只不过多劳动几个飞骑将而已!凡有图谋不轨者,劳请夫人一概诛之,不用待寡人归来!”

庄姬听得不寒而栗,最终却微微点了点头。“妾身明白了!”

同样,接到天子大丧的消息,周国和商国也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周侯樊威擎还算能找到人托付国事,况且王姬离幽也不是省油的灯,可商侯汤秉赋就着实惊惶失措了。汤秉赋先是想以身体不适为由遣人代替自己,而后又想尽早发动诛除信昌君汤舜允。但是,知道局势已经尽在手中之后,汤舜允突然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殷都城内,信昌君府除了一应下人之外,再也难以找到半个有用的人,让商侯手足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