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舜允要动手了?”得到水清容肯定的回答后,神龛后的声音愈加冷漠,“他倒是沉不住气,难道以为我寒冰崖就只是杀戮的工具么?”

“请尊主赐示,我等以后该怎么做?”水清容忐忑不安地问道。

“唔,汤舜允这人不好控制,当初本座之所以做了这个选择,就是想赌一赌成败,如今看来,与其帮助一个时时觊觎寒冰崖实力的人,还不如干脆除了他扶持新主!”神龛中突然传来了一阵冷笑声,“清容,你暂且拖着汤舜允的命令,不要去动汤舜方。此事本座自有道理,清慧已经传回了另一个消息,是该动手的时候了!”

第八章 翻云

中州华偃王六年三月十七日,周国长新君樊威慊悄悄离开了其封城罗周城,一路轻车简从,最终在十五日后抵达了丰都。这些年周侯樊威擎虽然勉力维持着贤名不坠,但由于连着遭了两年饥荒,这位号称贤君的国主就算再想方设法,国力也日渐衰弱,再也不复当年富冠天下的威势。自从六年前毅然离开丰都之后,樊威慊还是第一次踏入这座周国国都,应的却是王姬离幽的暗中邀请。

接到长新君抵达的消息之后,王姬离幽立刻离开了昭庆宫。她如今几乎算是和丈夫彻底翻了脸,因此往日的表面恩爱再也无影无踪,夫妻俩即便见面也多为冷言冷语,因此周侯后宫中的嫔妃也越来越多了。虽然这些女子也有几次怀孕,但产下的都是女婴,樊嘉的世子位子算是岿然不动。

盛装的王姬离幽再次来到了自己那座清幽的别院,斥退了一干无关人等之后便带着两个近身侍婢进了寝室。她熟门熟路地挪动了一下灯台,床榻前顿时出现了一个黑漆漆的地道入口。她毫不犹豫地令人取过油灯,施施然地走了下去。

弯弯曲曲的地道中干燥得很,只是一路上七弯八绕,若是不通地形的人必定迷路,离幽却始终端着一副永恒不变的笑容。两个侍婢小心翼翼地捧着灯台在前方引路,间或伸手在旁边石壁上敲打一番,足足费了小半个时辰才到了地头。

“九弟,真是好久不见了!”离幽见樊威慊站起来打招呼,随即含笑点头道,“想不到你问都不问就进城来,难道不怕我把你的行踪漏给主上么?”

樊威慊夷然不惧地微微一笑,陡地向前两步,恰恰正对着离幽身前。“若是嫂夫人会出卖我,恐怕就不用等到今天了!”他突然伸手将离幽揽在了怀中,神情激动地叹道,“若是当初我有福娶了你,恐怕就不用如今日一般艰难了!十几年了,我日复一日地筹划经营,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每一步都走得心惊胆战。想不到啊,兄侯竟会用那种法子,所谓作茧自缚,大概就是那个意思吧!”

离幽没好气地丢过一个白眼,这才放软了娇躯倚在对方怀中,浅笑着答道:“这还不是我当初的进言,王兄那时的打算我怎么会不知道,如今他的筹划算是都实现了。四国之内闹得无法开交,中州倒是一片宁静……不说这些了,樊嘉那个小子只知道耍弄小聪明,以为诛了樊季就能够高枕无忧,若是让他继位,那周国就毫无希望了。九弟,你可是真的做好准备了么?”

樊威慊微微皱眉,伸出一根手指贴在离幽的香唇上,一字一句地道:“幽,不要再叫我九弟,当我继位的那一天,你就是我的夫人!我一直以来都空着夫人之位,就是为了等你!至于欣远这个孩子一向心性纯良,一定会视你如母的!”他深深凝视着离幽的眸子,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我不会像兄侯那样防着你,纵使你暗地里还经营着其他势力,那又如何?我只知道,有一个可以分担事情的贤内助,总比养着那些只知献媚的蠢笨女人强!”

离幽情不自禁地扬起了头,“既然你是真心的,我也就没有其他话好说了!既然动了就不能遂他人心意,内斗不见得非要学其他三国那样流血不止,只有动作迅速出人意料才能够一举功成,才能最大限度地保存实力。你在这里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两人又窃窃私语了一阵,离幽才转身离开了密室,两个侍婢也随之一同退去。樊威慊目视着那风华绝代的身影,突然深深叹了一口气:“绝色倾城不外如是,兄侯,你真是暴殄天物啊!似离幽这样的女子,你不待以真情却以权术视之,怪不得会败亡!”他喃喃自语地握紧了拳头,脸上尽是自信满满的笑意。

既然面会已成,离幽也就没有耽搁功夫,连夜回到了昭庆宫。这一夜,周侯樊威擎自然没有驾临这座灯火通明的宫殿,而是歇宿在一个年轻妃子的寝宫中。然而,到了半夜,宫中突然响起了一阵震天喧哗,惊醒后的樊威擎只抓了一件衣服披上便唤来了内侍,听了奏报后脸色立刻变得铁青一片,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留下那个妃子在床上瑟瑟发抖。

起火的是宫中最高的那座祭天台,所有救火的人都不知火势如何而起,只知道一瞬间那上面就冒起了冲天火光,而后空中就隐现字迹和图案。樊威擎连着质问了好几个人都问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只得雷霆大怒地下令灭火。

次日,街头巷尾开始传言起昨夜的火势,不少人都提及了天怒人怨之语,自然而然,人们都把这当作了上天的警示,国相鲁嘉佑百般弹压,谣言却始终不去,他只得面前命令宫中人等不得传播流言,但仍是难以阻挡愈演愈烈的流言攻势。

正当周侯樊威擎为了祭天台起火一事而焦头烂额时,世子樊嘉那一头又出了另一桩大事,樊嘉膝下唯一的子嗣,也就是伯姬鲁氏所出的长子樊若竟被人发现溺死在了池塘中。这个消息一传入王宫,周侯樊威擎顿时昏死了过去,待到醒来之后立刻一病不起,而王姬离幽也从这时起称病不出。

心痛于外孙殒命的鲁嘉佑自然加紧了追查力度,也不知拷问了多少世子府的仆役侍婢,但最终一无所获。由于这一巨大变故,伯姬鲁氏便有些疯疯癫癫的,就连世子樊嘉也是同样失魂落魄,整日里把自己关在书房中。这么一来,周国上下的国事顿时都落入了上卿孟韬和尹南的手中。

一系列的变故让周国百姓全都惶惶不安,流言也随之空前繁盛了起来,甚至有人鼓噪着要请长新君樊威慊回来主持大局。樊若溺死后的第十日,有朝臣在小朝会上提出了这个建议,孟韬顿时勃然大怒,当场就想喝令处置,却被其子孟明拦了下来。而尹南却始终一言不发,大小事务都交给孟韬决断,自己反倒是有意无意地帮着鲁嘉佑查办樊若身死一案。

周侯樊威擎直到三月末才勉强挣扎着上朝理政,不料第一日就有数十位大臣联名上书,请求下令召长新君樊威慊回丰都主持大局,气得他当场就翻了几案拂袖而去。这还不算,宫中的流言蜚语也逐渐多了起来,似乎人们根本就不在乎那禁令,直到樊威擎下令诛了数十人才稍稍遏制了一点谣言的势头。然而,他还没有完全察觉到,大局已经为人暗中推动。

眼看着局势一步步朝自己预料的方向发展,昭庆宫中的王姬离幽愈加悠闲了起来,除了间或发出一条条明里暗里的指令之外,她就只是一心一意地在宫中休养,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她很清楚,一旦自己的丈夫醒悟过来,就一定会到昭庆宫摊牌,她等的就是那一天。

终于,周侯樊威擎从一系列的事件中恍过神来,目光也随之放在了元配妻子身上。一个残月之夜,他带着大批随从气势汹汹地驾临了昭庆宫,口气严厉地斥退了随侍在离幽身边的所有内侍宫婢。

“倘若寡人没猜错,这些事情应该都是你的计策吧?”樊威擎恶狠狠地瞪着妻子,面色狰狞可怖,“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寡人待你不薄,难道你就真的不念一点夫妻情分么?离幽,你不要忘了,就算你是王姬,寡人也一样可以废了你,亦或是杀了你!到时向中州报一个暴毙身亡,那位陛下绝不会为了你而和寡人过不去的!”

“是么?”离幽仍是好整以暇地修剪着自己的指甲,就连眼睛都懒得抬一抬,“若是主上真的想要这么做,那就不妨下令好了!妾身什么都没有做,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想不到主上一世英明,还是要行此不义之举呢!”

樊威擎顿时气得脸色铁青,随手一挥,他的身后立刻窜出两个内侍,每个人手中都有一个托盘。一个托盘上赫然是一条白绫,而另一个托盘上则是摆着一个小巧精致的瓷瓶。“这是你逼寡人做的,若不是你咄咄逼人,哪会有今日的下场!”他怒喝一声,那两个内侍立刻膝行上前,将两样物事高举过头。

“看来主上早有打算了!”离幽随手丢下手中的修剪工具,盈盈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那两个内侍,脸上仍旧是笑容灿烂,“又是白绫又是鸩酒,你还真是煞费苦心,只可惜……”她朝着樊威擎身后轻轻点了点头,“各位也应该都看见了,主上如今被疯魔魇着了,说话行事都糊涂无比,这国主之位若是仍旧由他所占,周国也就没有什么未来了!”

周侯樊威擎闻言大震,骇然转头望去,只见朝中一干重臣全都站在他的身后,国相鲁嘉佑和上卿孟韬脸色木然,似乎早已为人所制,而一向唯唯诺诺的上卿尹南却露出了老奸巨猾的笑容,一副志得意满的架势。

中州华偃王六年四月六日,周侯樊威擎重病,王姬离幽以夫人的身份召回长新君樊威慊主持大局,天下皆惊。

第九章 复出

“殿下终于来了!”潞景伤怡然自得地站在院子当中,头也不回地说道,“怎么,大概是有坏消息传来,殿下无法决断了吧!”

练钧如面沉如水地立在潞景伤身后,心中的惊涛骇浪越来越汹涌,他只能竭力克制住那股暴怒的情绪。“潞侯是不是早已知道周国会有惊变?长新君和潞侯早有交易,这一次的突动应该也不是全然瞒着潞侯的吧?”

“长新君为人善于隐忍,而且论起收买人心来,他比其兄长有过之而无不及。”潞景伤悠悠转过身来,目光颇有些令人捉摸不定的神采,“我当年虽然没有直接和他打过交道,却知道他这个人不是甘心居于人下之辈,所以呢,自然就和他保持和交情。要知道,周国可是和炎国接壤的,我要进兵就势必和他达成妥协,有交情总会比较容易些!”

练钧如只觉得脑际轰然巨响,生平头一次对自己往日的自信产生了深深的怀疑。“潞侯真是好手段啊!”他气急而笑道,“既然如此,潞侯大可等待长新君夺得大权后自行进兵,还敷衍陛下和我做什么?若是陛下公然下旨让你讨伐炎国,恐怕这天下就全都乱了!”

潞景伤不以为忤地上前一步,右手轻轻伸了出去,“殿下为何要这么说?我将女儿送入陛下后宫,自然就有交好之意,再说了,我身上留着的始终是中原之血,又怎会甘心始终居于蛮夷之地?北狄总要交给我那个儿子的,而炎国……倘若炎国阳氏一统尽绝,而我又能证明自己曾经和阳氏有瓜葛,要继承炎侯之位应该也是理所当然的吧?当然,前提是我这个北狄天狼王就此消失!”

练钧如听得心惊肉跳,但他仍然可以断定,潞景伤的谋划有不错的成功几率,然而,对方这样赤裸裸的坦陈出所有一切,自己还有拒绝的余地么?他呆立在原地,脑子飞快地转动着,最终艰难地点点头:“看来潞侯已经铁了心,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你随我去见陛下吧!”

隆庆殿中,华王姜偃也正在接见一个不请自来的客人,偏偏那个人还是他根本拒绝不了的。时隔五年,伍形易终于再次出现在了他的面前,除了容颜稍微有些憔悴之外,看上去和往昔没有任何差别,只有眸子中的光芒全都隐藏了起来。

“陛下想必也应该听说了周国之乱吧?”伍形易躬身谢座,随后不慌不忙地说道,“想不到幽夫人有这样的心计胆略,居然引了长新君回归,如此一来,周侯的气数也就差不多尽了!陛下有没有想过,只要周国缓过气来,其他各国都会纷纷仿效。要知道,如今各国纷争的焦点不过一两个人,只要这些人一死,那争斗就会化解于无形!”

姜偃正想回答,外间的赵盐就高声禀报道:“陛下,阳平君殿下求见,潞侯求见!”

“宣他们二位进来!”姜偃微微一愣便沉声吩咐道,他装作不经意地瞥了伍形易一眼,果然看见了其人脸上一闪而逝的一丝阴霾。

一前一后进入大殿的练钧如和潞景伤同时注意到了一旁的伍形易,脸色骤然一变,这才双双上前向姜偃行了礼。练钧如在听姜偃讲述了伍形易的意见之后,心中不觉一动,情不自禁地把目光移了过去,正好对上了那双幽深不见底的眸子。

“陛下,伍大人所说也正是我的看法!”练钧如镇定了一下心神,重重点了点头,“如今各国纷争看似不可解决,但只要倒下其中一个人,所有的事情都迎刃而解,但是,要于千军之中取一人之首级,也不是容易的事,所以虽要防备,却也用不着十分功夫。”他见身旁的潞景伤似乎有些不耐烦,悄悄用手肘撞了撞对方,示意其自己禀告。

潞景伤自然不会放过这等暗示,只是斜睨了一眼伍形易就说出了自己的要求,自然使得那边两人勃然色变。他却不管不顾地轻轻点头,似乎不经意地透露道:“各位大概不知道,炎国纷争已经有了解决的势头,不管是阳烈还是阳千隽都被这无休止的争斗磨去了性子,只要有契机,他们携手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是何道理大家就自己想好了!”

姜偃见伍形易也在那边微微点头,心中暗叹一声,语意含糊地应承道:“只要潞侯能够成就檄文,而后得到周国长新君协助,朕没有多大意见,就依你所奏吧!”

伍形易和潞景伤先后告辞退出,姜偃才把练钧如召入了内殿,脸上阴云密布。“练卿,你实话告诉我,如今的中州能够负担多少兵马,可以一战的甲士又有多少?”

练钧如和姜偃独处时,还从未听到这么正式的称呼,顿时微微一愣,但立刻就醒悟了过来。“这些年无论是岁贡还是税收都有所增加,但一旦真要打仗,恐怕无法持久。王军八师一共十六万人,另外,许凡彬也陆续训练除了新军十万,估计也就三十万人左右。陛下,你问这些做什么?”

“朕真的想不管不顾地开战啊!”姜偃无奈地感慨道,“从前以为作为天子就能够富有四海为所欲为,想不到如今竟这么步履艰难!练大哥,怪不得古来天子都有退位让贤的,大概也是嫌弃这个位子太过棘手了,所以才让给别人的吧?打又打不得,还要端出高居人上的架子,这种虚假的尊荣真是让人难以忍受!”

“算了,潞景伤那种人积怨过深,除非真要和北狄扯破脸皮大动干戈,否则还真的只能从了他。”练钧如露出了一个无奈的苦笑,又想起了史书上的种种记载,“只要有实力,四夷尽可讨伐,如今却只能采取怀柔之策赚取声名。那位南蛮首领孟骄阳,应该也已经在来华都拜谒的路上了。陛下,善忍者方才能够坚持到最后,目前伍形易复出,谁都说不准朝局如何啊!”

退出了隆庆殿,练钧如只觉得心中被人压了一块巨石,无论如何都喘不过气来。好容易运功平息心绪,他便听到身后传来一个柔和的声音,立刻循声转过头去。

“殿下,清夫人请您去凤仪殿!”一个绯衣宫婢盈盈下拜,后头还跟着四个锦衣内侍。

练钧如思量片刻就点了点头,他和水清慧向来没有多少往来,也从不清楚这个寒冰崖少主的目的,他只知道,寒冰崖那群女子的心意是最难测的。到了地头,一干无关人等全都无声无息地退了下去,凤仪殿中顿时只剩下了他和水清慧两人。

“清夫人有何指教?”他微微躬身为礼,脚下却不动声色地后移了两步。

“阳平君殿下,我前次和陛下提起过,如今也想问问你的意见。我有办法让汤舜允一夕殒命,殿下是否有足够的把握能够快速掌握商国局势?”水清慧离座而起,语气极其郑重,“若是因为此人的死而使得商国局势大乱,那就失去了这一趟行为的本意了。”

练钧如眉头大皱,却不得不设法回答,四大门派的势力远远超乎他的想象,因此他根本就不认为水清慧只是虚词敷衍,足足思考了好一阵子才抬起了头。“汤舜允麾下勇将无数,若是诛除了他,军中固然群龙无首,但散兵游勇也会扰乱地方。谭崆城之中效忠汤舜方的将领虽然不少,但庸才过多,要掌握时局着实不易。清夫人,除去汤舜允不难,要稳住商国局势则是难上加难!”

水清慧露出了深深的焦虑之色,许久才叹了一口气,“殿下既然这么说,那我也着实没有办法了!汤舜允已经传来了命令,让寒冰崖派人刺杀了汤舜方,如果我们不照着他的话去做,那么就彻底撕破了脸。汤舜允为人擅长杀伐决断,不容易敷衍……唉!母亲一直都不愿意和他过度交恶,看来是无法避免了!”

练钧如闻言便想起了远在谭崆城的严修,心中愈加惘然,突然,他的脑中灵光一闪,顿时想到了当初伍形易在边关的那一次遇刺。“你不妨照汤舜允的话去做,但是,一定不能伤了汤舜方的性命。与此同时,也请寒冰崖派人让汤舜允吃一点苦头,务必让他不能理政,这样一来,两边的局势就能发生微妙的变化。还有,清夫人,我听说遥辰如今深得汤舜允重用,这个人颇识时务,你可以在他身上多下一点功夫!”

水清慧起初还听得有些糊涂,随后恍然大悟,脸上的笑容也绽放了开来。“怪不得家母说殿下总有层出不穷的主意,看来果真如此!殿下,家母早就有意和你见面,若是他日有空,还请你不要拒绝!”

练钧如悚然动容,见水清慧不似伪语,这才微微点了点头,“能够一睹尊主玉容,我自然不胜荣幸!清夫人,如今天下乱相已成,我只希望寒冰崖不要太过三心二意才好!”

第十章 明心

常元紧跟在伍形易身后上了马车,待到帷幕拉下之后,他就再也忍不住了。“伍大哥,照你以前的做法,如今乃是观望风色的最好时机,你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选择复出?这五年来,除了小懿,其他人根本就像忘记了还有你这个人,你又何必殚精竭虑,保存实力不是更好么?”他对五年前的变故始终耿耿于怀,对于伍形易的选择自然是颇为不忿。

“常元,俗话说的好,识时务者为俊杰,我承认自己有着天大的野心,但是,那一次的挫折实在太重,若是我还不识好歹地等着大戏最终落幕,那就失去了唯一扳回局面的机会!”伍形易舒舒服服地往后靠了靠,神情中带着无限追忆,“为了能够掌握足够的权势,我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所以不能放过一点点机会。我一个个地栽培了你们,哪怕有人背叛,那也是我自己识人不明,和别人没有关系。你应该知道,只要中州之内的各大势力能够精诚合作,重定河山也不是不可能的事,至不济也能让四个诸侯国不再嚣张。”

“这么说伍大哥是准备和他们合作?”常元眉头一皱,但片刻就舒缓了下来,“既然如此,我唯你马首是瞻就是!”

伍形易含笑点了点头,沉声对外头的驭者吩咐道:“驾车在城内慢慢兜一圈,待会去阳平君府!”

很快,华都中的百姓就发现了这一辆装饰华美的马车,尽管不少人猜测纷纷,但还有很多人记得那上面的标志。一时之间,伍形易复出的消息传遍了全城,有心人不由担心起眼下的局势来。须知这五年来中州局势稳定,但有政策都是利民之举,朝中上下也是空前的团结,伍形易突然在这个当口冒出来,不能不让人怀疑他的用心。自然,太宰石敬的府邸再次挤满了各色人物。

由于石敬的蓄意筹划,当初公输坊的背叛被重重压了下去,但最终公输家上下的执事掌舵者都被清洗了一遍,而公输坊则不着痕迹地离开了人世。如今的中州七大世家已经不再为虚伪的排名而斤斤计较,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广阔的疆土上,毕竟,限于中州一隅之地的发展空间着实有限。

“伍形易这个时候出来做什么?难道他还不死心?”张谦尽管已经老迈,但精神却仍旧很好,“石兄,如今局势已定,要不要趁这个机会……”他右掌往下一切,露出了一个不言而喻的神情。

“不妥!”司马群立刻提出了反对,“纵使他先前有多少不臣之心,如今也不会不识时局,伍形易不是那么蠢笨的人!合则力强,这种道理他不会不明白,毕竟,小部分兵权还在他手里,当然,有了那一次春日祭典上的轰动,他能不能对这些兵卒如臂使指就很难说了!”他环视众人微微一笑,轻轻将杯中水滴洒了些在桌子上,“覆水难收,仅此而已!”

伍形易一踏进阳平君府就感受到了一股清新逸人的气氛,神色也轻松了下来。府中仆役没有不识这位往日权贵的,毕恭毕敬将他请入正厅后便匆匆去通报孔懿,只是片刻,孔懿便带着一双儿女迎了出来,含笑上前向这位兄长行礼。

“伍大哥,你终于改变主意了!”孔懿的脸上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上回我去拜访的时候你还不理我呢!莫儿,静儿,还不上前见过大舅父!”她朝身旁两个孩子使了个眼色,一双儿女立刻上前有模有样地行礼,那笑容颇为可爱。

“小懿的孩子都这么大了!”伍形易心中一暖,情不自禁地伸手在两个孩子脸颊上捏了一下,这才无奈地苦笑道,“我这个大舅父出来急了些,什么礼物都没带,看来今次是要出丑了!”他歪着头左思右想,突然伸手一拍大腿,如获至宝地点了点头,“我倒是忘了,有一样东西是可以送给两个外甥的!”他一边说一边从胸口贴心处取出一个锦绣荷包,小心翼翼地将其打开,这才拿出了两件小巧精致的东西。

孔懿看得分明,立刻愣在了原地,好半晌才出言阻止道:“伍大哥,这怎么行,你曾经说过,那东西是你父亲留给你的唯一遗物!你也该在娶妻生子后留给你儿子的!”

伍形易满不在乎地摇了摇头,“小懿,你还不知道我么?若是我真的要娶妻,那时权倾朝野时早就纳了无数姬妾,怎么还会等到今日?我是终生不做这个打算了,我杀人造孽无数,不想让罪过留在孩子身上,再说了,不过是两件身外之物而已,你用不着记挂。”他展开了右手,掌心上赫然是两枚晶莹剔透的玺印,左边的那个隐现凤纹,右边的那个则似有白虎蕴含其中,“就算是我给两个孩子的见面礼吧!”

练钧如一回府便听说伍形易来访,顿时有些不知所措,来不及细想便匆匆向正厅行去,然而,还不等他抵达地头便听见了一阵孩子的欢笑声,那些惊惧的情绪顿时都渐渐消失了。他自然明白妻子和伍形易的兄妹之情犹在,再想想适才在隆庆殿时伍形易的话,心中隐隐约约有了计较。

“练郎!”孔懿一眼就瞥见了练钧如的身影,立刻急急忙忙地迎了上去,低声在他耳畔交待了几句,说清了事情原委。

“伍大哥,两个孩子还小,劳动你送这么贵重的东西,实在令我过意不去!”练钧如自打婚后就没有见过伍形易,此时脑筋一转就改变了称呼,“这些年你一直隐居府中养病,如今也确实该复出了!”

伍形易敏锐地听出了其中的一语双关之意,顿时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一旁的孔懿见机把两个孩子带了下去,吩咐侍婢乳母看管之后又亲自送上了清茶,这才掩上了大门,紧挨着练钧如坐下。

“今天我到这里来,一是有事情请教,二则是对将来的打算。”伍形易轻轻品了一口清茶就将茶盏搁下,身体向后一靠,神情也凝重了下来,“其一,那一次春日祭典上的异相,我们所有人都看在眼中,绝不是作戏的结果,所以我想要问问,你明明是我当初找来的替身,为何能够骤然有这样的能力?”

练钧如没想到伍形易一上来就揪着这些事情不放,一时有些愣了,但随即醒悟了过来。这些能力虽然未必能够用在战场上,但是,在一对一地应付敌人时却应该有效,更何况,双翼凤锦本就是历代使尊的标志。他仔细思量着伍形易的来意,很快打定了主意,因此略有删节地讲述了自己和瑶姬的相遇,只是隐去了瑶姬的身份来历。

“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奇事!”饶是伍形易笃信神鬼之说,此时也觉得不可思议,“看来是天命使然不可更改……我说妹婿,我还真是羡慕你的好运啊!”他起身在厅中随意踱了几步,开始讲述自己的往昔经历,最终苦笑着总结道,“我一个出身卑微的人能够有今天,固然是有幸运的成分,但更多的是靠自己。你却不同,各色人物似乎都会选择你作为盟友,这是否可以称得上是超级幸运呢?”

不待练钧如回答,他就挥手止住了话头,“不提这些了,既然如此,那我就姑且认为妹婿具有一方势力的资格,想当初蒙辅交到你手里的兵权也是分量颇重,如今的中州,若是谁还能够轻视你,那就太愚蠢了!”他见孔懿仍旧端着一副忧虑的脸色,不禁恢复了往日的亲近,伸手在她的头上轻轻一拍,“我的要求很简单,天下未定之前,一切暂且保持原状,你们也不必担心我会拉后腿。恰恰相反,一旦需要力量,你们大可把我的因素也考虑进去。至于最终该如何瓜分胜利的果实,便要看强者为尊了!”

练钧如悚然动容,和孔懿交换了一个眼色之后,他最终伸出了右手。心底的恨意早已不如当年,尽管仍旧不喜伍形易为人,但今日打开天窗说亮话,他的心结也打开了些许。正如伍形易所说,他在中州已经勉强算是站稳了脚跟,如何在一统河山时捞取更多筹码,这才是最重要的。

两只手紧紧握在了一起,目光交击间隐现无数火光,但至少目前,两个人可以选择一致对外,这也让孔懿松了一口气。当夜,伍形易就彻夜未归,而常元也是恪守职责地守在正厅之外一夜未眠。阳平君府的厅堂中,两个掌握了所有中州兵权的人正在紧锣密鼓地商议着将来的走向,浑然不觉外头的重重风波。

伍形易的行踪自然瞒不过中州七大世家,也就在同一天夜晚,石敬几人也在石府书房中商议着对策,最终还是决定静观其变。如今的中州根本经不起内耗,谁都不敢承受那灾难性的后果,何况早已尝过甜头的诸大世家?

第十一章 收线

对于中州百姓来说,商侯汤舜允的坠马受伤和承商君汤舜方的重病不过是一桩小事,最多只是在闲暇无聊时多了一个可以用来取乐的话题。但对于朝中权贵而言,这却是一件不可忽略的大事,毕竟,谭崆城中尚有中州少师严修,还有代表着王军的整整一万人马。这些年来,但凡训练出来的王军都会被派驻到动乱不断的夏国和商国担任防戍,一来是对外宣扬天子的权威,二来也是为了更好地磨合新军战力,而谭崆城的小战事不断则是最好的机会。

因为商国两大重要人物的变故,谭崆城的局势顿时再度进入了空前紧张状态,但谁都不敢轻起战端,严修更是严厉约束住所有部属,对于商国军队的挑衅视而不见。有一个黑水宫少宫主孔笙在身旁辅佐,他自然是对所有局势廖若指掌,就连此事的背后隐藏着什么文章,他的心中也早已有数。

汤舜允至今无子,这对于一国之君而言是最大的致命伤。而汤舜方尽管荒淫,却好歹留下了三个资质各异的儿子,光是这一点就令他很是笃定,更何况呆在谭崆城的不过是其长子,另两个孩子都留在中州,这样就不必有任何顾虑了。这一次,汤舜允是坠马,而汤舜方是重病,乍看起来全都是意外,但知情者决计不会这么想,严修如今就等着那些耐不住性子的商国重将挑起战端,那样一来,在道义上就再也没人能够插话了。

“严兄,负责率大军防戍谭崆城对面区域的是汤舜允麾下重将董奇和郭涛,两人都算是悍将,但论起智谋来却寻常得很。董奇长于战阵拼杀,但为人冲动易怒;郭涛则始终以汤舜允作为榜样,似乎也信奉强者为尊的哲学。这一次殷都中肯定不会下什么命令,一旦将士鼓噪,他们可能会趁机进兵!”孔笙站在严修身侧,俯瞰着谭崆城下的一片荒野,心中生出了一种难言的情绪。她这些年始终作男装打扮,和严修日夜相处中,对这个来历神秘的男子越来越好奇,最终竟有了别样的好感。

“唔,我就等着他们耐不住性子!”严修轻笑一声,眉宇间流露出了一股自信,“不管怎么样,一旦汤舜允离开病榻,董奇郭涛都必定会因为他们的鲁莽付出代价!只可惜,周国的情势变得太快了,谁会想到,堂堂周侯竟这么容易就被人打败,那位幽夫人还真是手段非凡!”

孔笙顿时沉默了,犹豫许久,她才低声道:“这件事情确实蹊跷,但和先前的一系列变故联系起来,还是有一点端倪可循的。我甚至怀疑幽夫人和其他三大门派之一有关系,唉,姐夫一直都不知道,其实那时将他的乡邻屠戮殆尽的黑衣蒙面人,就和幽夫人有关……甚至十八年前的变故也是如此。这位美艳王姬,着实令人不能小觑啊!”

严修倏地一怔,但很快将目光投在了别处。“管不了这么多,如今我能顾得了商国一头就颇为不易了,其他的只能交给他人去操心。倒是许凡彬和明萱姑娘始终不能明着结为连理,殊为可惜啊!”似乎有意避开孔笙,他感慨了一声便快步走下了城墙,很快就消失在了楼梯的角落中。

正如两人预料的那样,由于汤舜允的意外受伤,商国重将的情绪都变得异常暴躁,董奇和郭涛可谓是一拍即合,不待殷都有令就挥师攻来,势如破竹地连下三城。消息一传开,商国之内固然是为之大哗,其他各国也无不心惊。

严修的应对却相当冷静,既然是在他国国土上,他就用不着考虑对方屠戮百姓,因此在董奇和郭涛分兵驻守城池,兵力有所减少之后,他就立刻派人展开了夜袭,利用谭崆城一带的有利地形展开了阻击,战果颇为丰厚。他每战以商国大军为先锋,中州新军为策应,神出鬼没的军队让董奇郭涛大大吃了苦头。除此之外,有了黑水宫的情报支援,孔笙亲领的五千大军又烧了董奇郭涛的粮草辎重,战况顿时陷入了僵持。

孔笙端坐于黑翅天鹏上,俯瞰着下方的行军队伍,脑际一片宁静。由于商侯汤舜允乃是篡位自立,因此麾下的飞骑将并不算多,这一批辎重大军中更是只有区区一个飞骑将负责侦察,和她交手一个回合就负伤逃去,自然,示警的消息也此起彼伏地在下方大军中响了起来。

“已经烧了两批粮草辎重,这一次若是再被我偷袭成功,董奇郭涛就是不想退也不可能了!”她露出了一丝自得的微笑,在空中又盘旋了片刻就急速远去,底下众人无不吁了一口气。

“孔大人,你的意思是说,这一次根本就是敌军使诈,车内根本不是辎重粮草?”受了严修之命负责辅佐的一个将领诧异地问道,“您怎么这么确定?”

孔笙含笑解释道:“很简单,车辙印有问题,前两次我们烧掉的都是货真价实的粮草,车辙印远比这一次要深,而且行进速度也不对。那个飞骑将分明是故意逃去的,目的就是要让我方失去警惕心。依我看来,董奇郭涛的大军应该已经退了,还想趁此机会摆我们一道,欲图让这五千人马葬身于此!”

那将领听得脸色煞白,连连点头答应,不一会儿,原先埋伏在大道两侧的军马就陆续离开了既定地点,朝着孔笙指定的方向撤退,只余下数百身着对方衣甲的死囚负责佯攻。高空中,孔笙仍旧在黑翅天鹏上观察远处兵将,看到烟尘滚滚后就立刻落了下来。

“尔等都是犯了大罪的死囚,若是今次能够侥幸建功,不仅可以免罪,而且你们的家属可以凭借军功获得田地!”孔笙环视众人一眼,厉声喝道。一时间,她看到了那些死灰色的眸子中爆出了求生的神采,心中顿时大定。这些人也都是狠辣之辈,纷纷在身上划出道道伤口,看上去就犹如残兵败将一般。

冒牌辎重大队赶到时,看到的就是一地呻吟哀嚎的甲士,顿时愣在了原地。待问明原委后,带队的蒋偏将顿时气急,他哪会想到敌军竟会突然退走,反而丢给了他们先前截杀时留下的俘虏作为包袱。可是,一想到汤舜允平素治军的习惯,他也不敢擅自追击,一面寄希望于大军回转,一面命人收容己方战友,浪费了大半个时辰方才循路追了上去。

孔笙命军队退走的方向自然不会是董奇郭涛大军所指的方向,而是一条鲜为人知的小道,而冒牌辎重大队在那些俘虏的错误指路下,无巧不巧地迎上了董奇郭涛的大军。孔笙始终远远跟在辎重大队的后面,丝毫不露任何行迹。

待到蒋偏将和董奇大军相遇之时,孔笙突然急旋俯冲,朝着那飘荡的帅旗射出了三支弩箭,有了这个信号,原本一直安分守己的俘虏突然躁动了起来,队伍中突然传来了此起彼伏的爆炸声,冒牌的辎重大队顿时乱成了一团。待到董奇收拢乱军时,孔笙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只得恨恨地接受了这一结果。

在孔笙这一头取得不小的进展时,严修也没有忘记被敌军取去的三座城池。承商君汤舜方原本就只有封地三十一城,可以说任何一座小城都是无比宝贵的。在事先在城中伏下内线的策应下,三座城池全都在夜间冒出重重火光,城内主将又在一夜之内遭人刺杀,情势顿时乱到了极点。

这还不算,在董奇郭涛两军回合之前,他们的后队都遭到了层出不穷的骚扰,而互成犄角的三城也在一夜之间丢失其二,大军回退的董奇郭涛不得不接受战果寥寥的结果。

是役,两方折损无数,相较之下,承商君汤舜方自然损失更大,但董奇郭涛得到的也不过是一座几乎化为焦炭的城池,而他们要接受的却是纷至沓来的流言蜚语,甚至有人直指他们欲在汤舜允受伤期间伺机夺权。

由此一来,商国的情势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大战之后,两方都陷入了诡异的平静之中,谁都不知道下面会发生什么。这个时候,军中重将人人自疑,谁也没有功夫再去监视一众无实权的文臣了,当然,身为汤舜允宠臣的遥辰也一样。谁都没有注意,这位喜好女色的权贵,府邸中又多了两房千娇百媚的姬妾。

此时此刻,和商国接壤的夏国,也同样正在酝酿着一场莫大的风暴。五年前闵西全勉强接任了夏侯之位,但费尽心机依旧无法得到多少实权。相反,孟尝君斗御殊的势力却空前膨胀了起来,斗氏内部也随之出现了分歧,有关易姓的呼声越来越高,但斗御殊却一直都没有表态。在闵西全的蓄意拉拢下,斗御殊长子斗敬最终决定向弟弟斗昌摊牌,一场另类的夺嫡之战揭开了帷幕。

第十二章 悄至

斗氏的内乱让斗御殊本人始料不及,生性谨慎的他一直刻意栽培几个儿子,为了逼迫儿子成长,甚至不惜让斗昌处于危险的境地,然而,这分好意却不是人人都能够领受的,尤其是自幼养尊处优的斗昌。在他看来,父亲既然让他受了这么多苦头,那就有理由立他为嗣子,而不是选择大哥这个在安全环境中悠哉游哉的废物。正因为如此,当闵西全刻意拉拢时,他没多少犹豫便答应了下来,顺便还拉了斗家的几位年长人物,两边达成的协议就是瓜分夏国。自然,这协议是否有效,就要看他们能否成功了。

前次闵西全离开夏国时将苏秦留在了国内,一来是应苏秦自己所请,二来则是想利用其鬼谷弟子的名声招揽人才。至于苏秦自己则是借机完成练钧如的嘱咐,用闵西全的私财打造了一个完全由自己管理的情报网络。最终,在闵西全如愿以偿登上夏侯之位后,苏秦也顺风顺水地官拜上卿,手中也积攒起了一定的实力。

这一日,他在府中接待了来自中州的密使——练钧如的心腹姜明。看着那一封密密麻麻写满字迹的绢帛,他的心中充满了自豪,不管怎么说,如今的他再也不复当年的窘迫,就算斗御殊最终得手,他也不会遭到灭顶之灾,可以说处在绝对安全的境地。中州的日益复苏是人人都可以看见的,若是天下真的重新归一,那他所做的一切就可以名垂青史。

他信手将绢帛在烛台上点燃,看着它烧为灰烬之后,方才郑重其事地对姜明交待道:“你回禀殿下,我知道该怎么做。斗氏的内斗维持不了多久,只要斗御殊一插手,他们就不会再继续下去了,我会尽力在此之前让双方发动起来。”

姜明一言不发地点了点头,躬身一揖后便默默退下。由于苏府来往之人众多,因此他的进出不会引人注意。只不过,他深知自己此来还有另一个使命,丝毫不敢大意,出了苏府便立刻在不起眼的角落更换了行头,以宫城禁卫的身份混进了宫。

闵西全闻听中州密使来临已经是黄昏时分了,他也顾不上用晚饭,匆匆忙忙就号令心腹内侍把人请进了内室,待到看清其人面目时不由大喜。“阳平君殿下可是得知了如今的局势?这一次中州会不会派兵助寡人一臂之力?”他身子前倾,急不可耐地询问道。

姜明心中暗叹,口中却恭敬地回禀道:“君侯不必忧心,如有必要,许大人自会领兵相助。不过,君侯如今乃是一国之君,若是轻易请王军相助,有辱声名不提,而且还会助长奸人气焰。殿下的意思是,君侯不能多等,趁着斗御殊正在烦心于两个儿子的内耗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起攻势。还有,夏国基业虽然重要,但如今斗家势大,殿下万不可轻毁许诺,答应斗昌的东西绝不可反悔。横竖这些东西都是可以拿回来的,不必在眼前翻脸!”

闵西全先是一愣,随后无奈地点了点头,形势不如人,恐怕到时他想反悔也会遭殃,哪里会如此不智。当初他那父侯何等雄心壮志,结果被斗御殊玩弄于掌心之上,气急攻心之后便一病不起,直到如今还躺在病榻不能动弹,这些都是前车之鉴。

“你代寡人回复殿下,留得青山在才是一切的根本,斗家如今能占得大半个夏国,寡人将来也一定能夺回去!”他斩钉截铁地冷哼一声,眸子中现出勃勃野心,“斗氏世代秉政,若是历代夏侯能够及早察觉,也不会有如今的局面,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寡人唯有一搏而已!”

姜明深深弯下了腰,见闵西全一时无话便缓步退去。匆匆溜出了王宫,他又和身负要务的姜杰会合,两人趁夜出了殷都,在城外不起眼的小树林中骑乘异禽凌空而去。如今的夏国之内不知有多少密谍出没,斗御殊的强大势力上,正被他们一点一点地挖着窟窿。

由于潞景伤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因此他也无暇在华都多留,再次拜谒天子后便起意离去,而绎兰夫人却仍旧留在了华都,甚至还搬进了炎姬的居处,这让始终派人监视的练钧如大为惊愕。这些天来,各处的情报不住汇总到他的手中,他也隐约知晓了绎兰夫人和潞景伤的暧昧关系,可是,明知潞景伤和炎侯阳烈有深仇大恨,这位绎兰夫人还待炎姬如此亲厚,其中原因颇为可疑。

终于,练钧如在府邸中迎来了一位手持慈海信物的不速之客,当来人在书房中表明身份时,他着实大吃一惊。黑袍之下的那位华贵雍容的贵妇,竟赫然是炎侯夫人庄姬!饶是他事先已经有了诸多猜测,这个时候也完完全全陷入了迷茫,几乎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殿下,我瞒着主上匆匆来此,为的就是见你一面,我也想看看,明期这孩子中意的是怎样的男人!”庄姬目不转睛地盯着练钧如,许久才微微点了点头,“炎姬一直以来都拖着这桩婚事,固然有主上不允的缘故,另外却是为了不让我伤心!唉,这个孩子固然冰雪聪明,但却过于执拗,这种脾气生在这种时代,真是最最无可奈何的事!”

练钧如斟酌着语句,小心翼翼地问道:“夫人,您此次前来应该不完全是为了见我吧?如今炎国之内尚未称得上平定,你突然离开,难道炎侯就不会怀疑么?”

“殿下可知道为何阳烈没有子嗣?”庄姬避开练钧如的问题,高深莫测地微微一笑,“各国诸侯无不是嫔妾众多,等闲不会有无嗣之忧,而阳烈和我成婚多年,妃妾也不在少数,论理是不该没有儿子的。”

练钧如听得眉头大皱,心里不住思量着这几句话的用意,待到最后醒悟过来时,他只觉一股寒气直冲胸腹。“庄夫人,这种事情你又为何要对我明言?据我所知,炎侯独宠夫人不是一天两天了,夫人又何必……”

“因为我恨他!”庄姬突然癫狂地大笑道,“是他逼死了我的丈夫,而后又用强占了我的身子,若非我当日已经身怀有孕,哪会忍辱偷生到现在?所幸明期在我腹中迟了一个半月方才出生,否则他早就疑心了!”她突然止住了笑声,若有所思地看着练钧如,脸色又阴沉了下来,“你如今看似位高权重,但动辄有败亡之忧,我不想让明期嫁给你也正是因为如此!我不想让她重蹈我的覆辙,她比我当年更出众,一旦阳无忌继位,她就再也没了倚靠,所以只有真正强势的男人才能护住她!”

直到此刻,练钧如才终于明白了事情原委,对庄姬更生出了一股没来由的感慨。看她的模样,他几乎可以断定庄姬并不知道潞景伤就是她曾经的丈夫,那到底自己该不该明言?思量许久,他还是决定暂且不提此事。

“庄夫人,炎姬殿下的婚事乃是先王作主,我虽然不一定是她的良配,但放眼天下,你到何处找一个能够强势一生的人?就在八年前,四国都还是声势鼎盛,可如今又如何?炎姬殿下的将来我无意干涉,还是由她自己作主吧!对了,倘若有时间,请庄夫人去看看炎姬殿下,你们母女也已经多年没有相见了!”

庄姬又瞟了一眼练钧如,眉宇间纠结的忧虑似乎散开了,轻轻点了点头。“就请殿下安排吧,我不能在华都逗留过久。”

练钧如命人将庄姬送走,这才想到了暂住炎侯府邸的绎兰夫人,顿时深深皱起了眉头。这一下子,两边很可能会聚头,到时候会惹出什么麻烦就难说了。“早知道应该把炎姬殿下请过来就好!”他喃喃自语地摇摇头,这才缓步走出了书房。幽暗的院子中,孔懿正笑吟吟地站在那里,身边的一双儿女围着她打转,俨然是一副温馨的场面。练钧如只觉心中一暖,上前把爱妻揽在怀中,一时间忘却了众多烦恼。

和女儿见过一面之后,庄姬便匆匆出了炎姬寝室,然而,就在她一脚踏入外院时,立刻就看到了那个优美纤长的身影,顿时呆愣在了原地。“绎兰……真的是你么?”她猛地醒悟了过来,疾步冲了上去,不可思议地抓住了她的肩膀,“你不是说隐居山林再也不出世,怎么……”

绎兰缓缓转过身来,秀目中满是奇异的神采,盈盈拜了下去,“姐姐,若非明期提醒,我也想不到还能再见你一面。这些年来,绎兰一直都欺骗了你……他,他还活着!”

庄姬只觉得晴天霹雳炸响在头顶,顿时不知所措,娇躯也随之摇摇欲坠。绎兰慌忙搀扶了她一把,这才勉强稳住了她的身体,两人就这么默默对视着,许久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第十三章 收权

中州华偃王六年四月十七日,华王姜偃在隆庆殿接见了以上卿尹南为首的周国使臣。尽管知道周国的这一次变故来得蹊跷,但中州君臣仍旧维持着面子上的平和,而尹南也极尽谦卑之能事,行动举止挑不出一丁点错处,丝毫没有老迈昏庸的模样。

谒见结束之后,练钧如和伍形易交换了一个眼色,又见御阶下的石敬以目示意,立刻就出言将尹南留了下来。姜偃见状自然知机,顺势也就离开了,其他人便以询问周侯近况为由,择了清幽雅静的,又摒退了所有的内侍宫婢。

尹南早料到须得过这一关,见人人都露出了征询的神色,他也顺势叹了一口气。“外臣知道各位想要问什么,只是此事来得突然,我尹家虽然始终心向长新君,事前也没有得到丝毫风声。幽夫人行事狠辣果断,只是须臾之间丰都就完全变了天,如今长新君独揽大权,一应情况就是如此了!”

石敬和尹南早年也有过交情,此刻见对方面露忧色,不由出声询问道:“尹兄,请恕我直言,尹家既然早就选对了人,你为何还如此不乐?我听说长新君一回来就厚待尹家,此次又派你出使,应该会重用尹氏族人才对!”

尹南见练钧如在另一边眉头紧皱,心下暗叹不已,“石兄,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有夏国斗氏之乱在先,如今的长新君哪里还敢轻信世家?孟家原本和他有嫌隙,这一次他还不是同样厚意加赏?为的就是不让尹家独大而已。说来也是惭愧,这一次我尹家未曾有寸功在身,一切都是幽夫人的功劳,又哪里还能厚颜要求什么。各位大人,长新君和主上一样都是甚有贤名的人,各位的谋划怕是要落空了!”

在座众人顿时都露出了不自然的神色,尤以石敬等重臣为最,反倒是伍形易满不在乎地耸耸肩,眼睛却向一旁的练钧如瞟去。见众人一时无话,他便慢悠悠地开口道:“既然如此,长新君为何还不赶紧继位?须知名不正则言不顺,倘若周侯能够设法扳回局面,事机如何还难说得很。再说了,他就不怕国中的流言蜚语么?”

尹南深深叹了一口气,苦笑着摊开双手道:“如今哪里顾得了那么多,国中上下的流言早就多了去了,若是要时时提防,恐怕国政也就不用处理了。幽夫人大力整顿宫闱,而长新君专注于外,估计也就多费一点功夫而已。长新君当年就和主上撕破了脸,现在也不会顾忌这些的。要说继位的事……这正是此次我奉命出使的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