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怎么?”青紫色的嘴唇哆嗦着,衬着蜡黄的脸色,好像一个五十多岁行将就木的老妇人。

我苦笑着说:“那天我逃出来了,在外面躲到现在。后来将军发现我的藏身之地,我现在也是押解回京的。”

她看看洛玉箫消失的方向,又打量了一下我:“你?这般押解?杨不愁对你倒很好啊!”说着眼睛已经红了。

我道:“我在逃亡的时候无意中救了杨不愁一命,在我定罪之前他不能撕破脸吧?若说对我好……”我一努嘴,“这个人,对我不错。”

她倒抽了一口冷气:“你、你们——你都知道了?”

唉!我倒希望自己永远不知道。还是点点头,推过去一碟茶点,到了一杯茶水:“吃点吧。”

“什么时候知道的?”她小心翼翼的问,神情仿佛猎人手下的小鹿。我忽然想起她趾高气扬搜查房间的样子,心里又是一叹。

“被劫后就知道了。”

“这么说,回来的时候你什么都清楚?”

“知道。不过事情发生了一点变化。你知道吗?当时我是想跟着他跑的。”

“啊?难怪杨不愁和纪家都没拿这个做文章!”她喃喃的说。

我苦笑着告诉她:“你别忘了,我根本就是假的。无论杨不愁还是纪家,都不会为我说话的。更何况,若不是我,杨不愁怎么能在太师的眼皮底下光明正大的出城呢?”

一句话似是触动她的心事:“杨不愁!他——好狠!”原本蜡黄的双颊突然遍布红晕,细看之下,眼中泛出根根血丝,整个人恍如厉鬼在世,“我对他那么好,他却逼死我父,灭我满门。直到出城我都相信他总会顾念夫妻之情,救我出来,可是——红锦,他好狠!他要我充军,做军妓啊!”

我听的手脚发凉,这本来是我的结局。我何其侥幸的逃过了!在最初的最初,我不过是抱着大不了一死的想法掏出生天的。若是如飞花这般寄托于人,此时恐怕早就——

端起一杯暖茶,蒸腾的热气似乎可以温暖阵阵寒意。飞花似乎忘了,我们的婚姻本来就是一场交易,一场较量。杨不愁始终站在搏杀的边缘。他不杀死别人,就被别人杀死!

太师自杀后,诏令诛灭九族。九族之外三代以内,无论男女一律流放充军。上官飞花本在斩首之列,却出现在流放途中,应该是有人求情了。

可是这点温情,对这位不知人间愁苦的大小姐来说似乎远远不够,也无法接受。我甚至怀疑她能不能活下去。

“飞花,或许马上就要大赦了。你又可以回来不一定呢!”

上官飞花摇摇头:“你知道为什么杨不愁也留不下我吗?”她神色迷离,好像自说自话。脸颊上的红晕愈发的明显,“当时,皇上紧闭内城,坚守不出。杨不愁离京城越来越近。父亲要我以杨不愁妻子的身份进宫送假消息。在皇上出来见我的时候,伺机刺伤皇上。到时自会有父亲安排好的内线把毒药给皇上服下。”

我惊呼:“可是,不管成功与否,你都会——”

上官飞花摇摇头,好像说梦话似的喃喃道:“那有什么办法呢?一边是丈夫,一边是父亲。我总要选一个啊!我知道不愁身边有纪青月照顾,将来就是死了我也不在乎了。”

如此看来,上官飞花根本就没有害人的心思,那时的她根本是一心求死!我为她不值!也为她心痛!

“没想到,纪青月不在不愁身边,皇上没有出来。出来的是她假扮的宫女,我认出了她,还没说话,便被打晕,一直关在宫里。后来,纪青月向皇上献计,把我押上城楼,逼迫父亲投降。父亲竟然说我已不再是上官家的女儿!还派人射我!若不是这位洛大侠把我拽回去,我就死在纪青月那个贱人手里!”她说的咬牙切齿,我也拿不稳手中的杯子。

“那个贱人肯定不想我好死。不愁求情的时候,她也跟着求情。现在好了,不愁要买她的人情,我还要在边关受折磨!纪青月!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上官飞花歇斯底里的喊着,疯疯癫癫的样子惊动洛玉箫和婆子。两人各自分开我们。我看着上官飞花披头散发的样子,知道,她肯定活不久了!

这些话可能在她心里憋了很久了,说出来——这口气也到头了吧?

她恨杨不愁,可是最恨的还是纪青月吧?不然何以在神智昏迷的时候,把所有的责任推到纪青月头上呢?

爱之一字,有多少是非可以说清呢?

第22章

上官飞花没有再求我们救她。在那里疯了似的大喊大叫,不停的诅咒着纪青月。押解的婆子上去拍了一掌,把她打晕在地,强行灌药。洛玉箫小声问道:“我去把她救出来吧?”

我看了他一眼:“救?怎么救了?你不要王法了吗?”

洛玉箫轻轻一笑,带着几分傲气说道:“王法从来没有入过我的眼!”突的顿住,眼睛蓦然黯淡下来!

我本来想笑话他,见此情形也只能沉默。他的王法是某人,而某人心中有天下的王法。

这边洛玉箫踏前一步,我慌忙拦住他:“别!”

他狐疑的看了我一眼:“你……跟她不好?”

“不是!”我低声道:“你可想过救她之后怎么办?”

“之后?”他看着我。我解释道:“救出来之后,她怎么活呢?你能负责到什么时候呢?那时候,如果你管不了她,她还是避免不了今天的命运!”

我知道自己是自私的,我不想自己或者阿洛再背什么包袱。现在的我们都无法多负担哪怕一厘的重量。

洛玉箫慢慢的收回脚步,看着嘴角流涎的上官飞花,犹豫了:“那怎么办?”

我摇摇头。谁知道呢?

两个押解的婆子灌完药,去邻桌吃饭。她们的声音很低,我听不见。洛玉箫脸上变得铁青。

“怎么了?”我准备离开。

洛玉箫嘴角动了动,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道:“他们说有人给她们最好的药,一定要保障上官飞花平安送进红帐!不能有任何意外。”

这也不错啊!如果是杨不愁这样吩咐,以他在军队的势力,可能能救出来飞花,也说不准啊!

“谁?是杨不愁吗?”我的口气也轻快起来。

洛玉箫摇摇头:“是青月。”他的声音有一丝颤抖。我听见自己血液嘎嘎结冰的声音!

“你怎么了?”洛玉箫低低的惊呼传进耳朵里,我才发现自己竟然哭了。

“兔死狐悲罢了!”我擦干眼泪,四肢冰凉,心被恐惧紧紧的攫住!

此去京城,会有多少险恶?接过墨墨,跟着洛玉箫走出客栈。身后的沉默令人绝望!

看着有人尽职尽责的每日放飞鸽子,我知道,这一路都有人汇报。

洛玉箫没有多说什么,休息的时候会吹吹树叶。过镇的时候,他终于买了一把萧。呜呜咽咽的声音,符合着冬日的萧瑟,压低了思绪。

有几次我很想问他为什么许下那个诺言,无论是纪青月还是他,提起过去都很简单。

在许诺的时候,他一定是动心的吧?

快到京城的时候,我终于憋不住了,挑了个机会问了出来。他看着火堆慢慢说道:“那时候,青月很单纯。一心想当扶弱济贫的大侠,救民于水火。我是有名的坏蛋,又伤害了她的朋友,所以她很义正词严的跑来责备我。”

洛玉箫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大致的经过我是了解的。但是这次,他说的很坦诚:“那时我受了重伤,她没有乘人之危,反而承认自己技不如人。我一直以为女人是很虚伪自私的东西,她让我吃惊。后来她知道赐婚的事情,要退婚;我则北上疗伤,所以一路同行。我的仇家不少,他们知道我受伤了,纷纷来暗算我。虽然我还可以打斗,但是有几次若是没有她的协助,我根本就活不下来。”

“我喜欢随心所欲,很少顾及她的感受。她处处以大侠的标准要求自己,也来要求我。搞得我不胜其烦,但是也新鲜。吵吵闹闹的,我以为那就是倾心。甚至对杨不愁产生了怨恨。在玉门关,她认为我手法太重,那人本不应该死。我忍不住了,大吵一架。她说她瞎了眼才会喜欢我。我很吃惊!一直以来,她是大小姐,是侠女,我不过是个小混混。所以我很开心,没想到,她说我是个自私无情的人,是个心里根本没有她的人。不值得她这样付出!然后就跑了,那时我就发誓,从今往后我要全心全意的对她,一切以她的安危幸福为重。”

说起来,不过是小两口吵架,一时赌气而已,算不得惊天动地。

“她在军中的时候,我最后一次找她,正碰上敌军偷袭,乱军中她执意要保护杨不愁——”洛玉箫摇摇头,摸摸自己的脸,“我就被砍了一刀。”

“养伤的时候,她告诉我她准备接受赐婚,因为她喜欢杨大将军。我说,我这条命都是你的,你若要嫁人,我自然会让你开心。后来,我伤愈后先行上京,知道纪府已经李代桃僵准备把你嫁过去了。木已成舟,无可改变。但是太师府找过来,要我杀你。我化妆成车夫,就是你脚踏的那个人,准备在你上车的时候刺杀。那个人要我站起来的时候我一紧动了杀机,没想到你的动作更快,已经踏上我后背。我想看看你究竟什么样,抬头的时候正好有一阵小风吹开你的盖头,你低下头,脸红红的,眼睛却闭着。然后我听见你说‘谢谢’!”他深深的嘘了一口气,“我从没听过那么安静的声音,让我觉得自己很累很累。然后我想,应该退出江湖了。我做了这么多,什么也没得到。应该找个没人的地方藏起来了。”

“既然退出江湖,自然应该有个家。后来在礼堂上,我发现你拜天地的时候竟然是冲着我来的,我想这都是天意吧。”他看看我,眼睛晶亮,我突然想起第一夜的忙乱与慌张,涨红了脸看向别处。

他继续说道:“本来我是要带你走的,可是我不甘心就这样离开。我一定要让青月知道我都做了些什么!所以我做了一个案子,并且引她现身。没想到,她不仅来了,要带走你,还要把我交官法办!哼!我被怒火冲昏了头,什么也不顾了。觉得都死了才好!可是,你走了以后,我自己回到客栈,觉得很孤独。好像你就一直在那里给我缝东西,点着烛火等着我。然后低声说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话,昏昏入眠。可是,醒来什么都没有。我才知道,我需要一个家,我需要——一个像你这样的女人,知道我却不嫌弃我的女人。这个时候我才发现,当初那个诺言何其荒唐。何况我又那么深的伤害你!你进杨府后,我一直在府外徘徊,有些怕见你。直到最后一天,太师找到我要我帮他做事,我才突然发现也许我可以和杨不愁做笔交易,即使我不可能照顾你,至少可以让你不受他的威胁!”

他扳过我的肩膀:“红锦,那天晚上是我这辈子最好的一夜!”

我无言,这可能是他能做的最好的安排了。且不说这里面有多少冒险的地方,单他一厢情愿的认定,也让我走了不少冤枉路。我很不爽自己的命在他们一念之间反复,这种不爽几乎让我无法同情他。但是现在不是为自己报仇的时候,眼前就是京城,杨不愁派来接应的人已经到了。

我脱开他的掌控,抱起墨墨。也许他太固执了,换做我或者任何人,早就找了千百个理由,否定八百遍了。偏他就这么硬挺着,不知道要到何年何月?

我只能以我的眼界去推测他,但是他的所作所为早就说明,那个诺言本身的含义早就超出事实。也许这也是一种“本我”的表达?因为关乎“自我”,所以格外执着?

这是每个人本能的需要吧?

搬进杨府,一连三天没有见到杨不愁。纪青月也像消失了似的,家里的仆佣都换成新人。悄悄打听了才知道,太师自杀的时候,杨府上下一百多口全部做了陪葬。连这座府邸都是皇上拨地新建的——原来的那座已经烧的干干净净!

我笑着和丫鬟打哈哈:难怪感觉进来时走的路不对,还以为自己记错了!

在似是而非的调侃里,我刻意的忽略了那些血腥的往事。仿佛逃避那些争斗就是我身体里的一部分!

但是,被晾的越久心里越恐慌。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上官飞花张牙舞爪的扑向我:“为什么不救我?为什么不救我?!”

周围是漫天的黑暗,我的手里握着一串木头的佛珠。见到上官飞花扑过来,下意识的一挡,她平白的后退很远,然后飘飘悠悠的过来,幽幽的说:“为什么你们都有人保护?为什么没人保护我?”

我紧紧攥住佛珠,仿佛那可以保护我似的。

“为什么没人心疼我?为什么……”她绕着我幽怨的念着,苍白的脸上黑洞洞的眼眶流着黑色的液体。

“红锦,你不随我走吗?”她伸出手,“你不属于这里。走吧,跟我离开吧!我们一起走。”她手指修长,尖利的指甲尖泛着幽幽的冷芒。那一瞬间,我几乎以为她知道我是谁?

“飞花,你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你不属于这里,过来吧。过来!”

我犹豫着,慢慢伸出手臂。

“咄,你这鬼物,时候已到为什么滞留人间?!”从黑暗里窜出两个怪物模样的人,我看不清相貌,却听见刺耳的铁链锁人的声音。

飞花的尖叫刹那充斥鼓膜:“不要啊!杨不愁呢!我要找杨不愁,我要找纪青月算账!不要带走我啊!”

那两个鬼差从我面前走过,仿佛没有看见我。飞花指着我问:“她呢!你们怎么不抓她!她才是孤魂野鬼!”

鬼差啐了一声说:“没见识的东西,连圣教宝物都不认识!没化了你算幸运!”

黑雾铺天盖地,喉咙象被什么扼住,我惊叫一声坐了起来。

“夫人!”有人过来,就着微弱的烛火,我认出来是新的贴身丫鬟披香,端着温水,轻轻的问:“夫人,没事吧?”

我喝了口水,点点头:“谢谢!”又躺下了。

飞花……

这梦是真是假?

“怎么还没睡?”院里传来低低的说话声,是杨不愁的声音。

“夫人方才惊梦了。”紧跟推门的声音,披香说道。

“要紧吗?”说话声近了,我赶紧坐起来,披衣下床。杨不愁绕过四扇美人八宝嵌金漆屏走了进来。

我裹着黑狐大氅,倒也不算狼狈。只有扫到眼角的头发,可能显得零乱些。

“我刚回来,见你这里亮着灯,过来看看。”杨不愁停在一边说道。

我福身施礼:“多谢王爷。”他现在是护国公了。公侯伯子男,位列五等之首,皇上对他不错。

“免礼!”他颇为矜持的坐下,我让披香上茶。他看了我一眼,低头慢慢的撇着茶叶沫子,慢慢说道:“你……梦见什么了?怎么出那么多汗?”

我这才发现自己额头上有冰冷的汗珠正沿着脸廓下滑,赶紧擦了道:“没什么!就是……就是梦见飞花了。”

“当……”一声清脆的声响,杨不愁手中的碗盖砸在杯沿上。他的声音平静的可疑:“是吗?她……她说什么了?”

我看看他,实在搞不清楚在飞花的故事里,他扮演的角色:“忘了。就是黑压压的,看着害怕。说什么忘了。”

他的眼神明显说我在撒谎,可是我真的不想在这件事上和他深谈。一个连自己妻子都保护不了的男人,算什么男人!新婚夜那晚听到的呻吟与欢笑犹在耳边,当初的戏中人已经劳燕分飞,其中一个……

“飞花死了!”杨不愁放下茶碗,“我也是刚接到消息的。在路上,病死了。即使青月给的药也保不住她的命。”说着他摇了摇头。

当年的三个人,如今剩下两个,嗯,确切的说我除了身份,什么也没留给他。所以,今夜他终于记得夫妻情分,过来向我这个“相关人士”发发感慨?

不过,他如此坦然的提到纪青月,我倒是很好奇,“什么药?”

“强身健体,益气补元,可以让她平安活到目的地的药。”

“那又如何呢?你救得了她吗?”

杨不愁似乎觉察到我的尖刻,看了我一眼,我猜发现他的眼角突然多了很多细纹,曾经漂亮的丹凤眼,变得有些黯淡苍老:“活着……总比死了好!”

我觉得有些冷,双臂交握在胸前道:“我在路上见到飞花了,她一直在等你救她!”

杨不愁顿了顿:“我对不起她。皇上想斩草除根,上官家一个不留。飞花能活下来还是青月冒死劝谏的。”

我觉得头大,捏了捏额头:“你有没有计划救她?不是有大赦吗?”

“有大赦。你的罪名已经免了。但是,皇上不赦上官家。我也救不了。”

“那军中呢?军中没有你的部署,可以给她好点的安排吗?”

“她是钦犯。谁敢照顾她?”

“可是,她是要做军妓啊?”

“谁说做军妓!”杨不愁皱眉说道,“戍边可以在军中做些洗漱洒扫,怎么会做军妓!她曾是大臣妻子,不会这么荒唐的!”

我也蒙了:“是……是飞花告诉我的。”

“胡闹!我怎么会这么糊涂!”杨不愁勃然大怒。也对,这是他的颜面问题。

“可是,飞花很肯定!”我心里凉凉的,“对了,青月在府里的时候见没见过飞花?”

换个话题。杨不愁摇摇头:“不可能!飞花虽然为人跋扈,对青月也不客气,可是青月不是那种人,她识大体,不会和飞花计较。”

飞花跋扈?我可是见识过,她对纪青月只能有过之不能无不及:“也许你是对的。”叹口气,人都死了,争论这些有什么用?

“对了。”杨不愁从手腕上除下一串木制的珠子,“这是皇上赏的,西陀国高僧开过光的佛串。据说能辟邪安神,你身子一直不好,留着吧。”说着放在桌子上,“时候不早了,早点睡。皇上忙过这两天,会找个机会见你。倒时我会提前告诉你的。”

我没有说话,连他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兀自盯着那串珠子发傻——和我梦里的那一串一摸一样!

第23章

我知道自己投下了什么样的炸弹。上官飞花一个官家小姐,有这样的想法,还怎么活呢?问题是谁让她有的这种想法?杨不愁临走之前,我曾经问过他有没有看过飞花。他沉吟半晌说:“不方便!”

是啊,不方便。所以才给人以可乘之机。我不想武断的断定什么人,但是我希望杨不愁有机会去看看探监记录。至少他应该明白,在他身边都有什么样的人。而且上官飞花毕竟曾经是他的妻子。不管真情还是假意,他们曾经在一起生活过。

这就够了!

我坐在小院的椅子上,轻声哄着墨墨。他刚吃完奶,小脸红扑扑的,很好玩儿。

“真好看!”

呵!吓了一跳!

一抬头,不知道什么时候纪青月站在身边。披香见我脸色不对,忙低下头。青月笑道:“妹妹受惊了。我看妹妹正哄孩子,怕吓了小娃娃,不让她们说的。”

我勉强笑了笑,对她有种畏惧心理:“您来……有事吗?”

“妹妹客气了。”她坐下,突然顿住,盯着我的手腕不再说话。

右手正在孩子身下,我不知道她在看什么。局促的动了动,纪青月嘴角的笑容明显没有传递到眼睛里,悠悠的说:“原来杨大哥把串子给了你了。”

“什么串子?”我莫名其妙,突然明白过来,哦!知道了,那串佛珠,“怎么了?这个东西很珍贵吗?”

“他没说?”纪青月看着我问道,“这是贡物,仅此一串。皇上赏给了杨大哥。当时皇上还问他,说可曾要送给某人,大哥说此物贵重还没找到佩戴之人。”

我嘴巴大张,哈哈干笑两声,快速眯起眼睛道:“哟好贵重啊!我不知道,就是看着好像是辟邪的,借来用用。我最近总是梦见飞花,唉,难受啊!”

“借——吗?”她别有深意的说,好像放心了。停了一下,问道:“你梦见上官夫人了?”

我点点头:“哎,好惨啊!头发老长了,披散着,黑漆漆的。眼眶里空空的,还流着血,黏呼呼的!手指甲那么长!”

我呼的比划了一下,纪青月猛地后退一下,我抱歉的点点头,继续说:“她老说有人害她,死不瞑目。你说我一个弱女子,自顾不暇的,她和我说有什么用!你说,她是不是来找什么人啊?”

纪青月身子后仰,磕磕巴巴的说:“是、是吗?不过,咱们都、都搬家了,她也能找来吗?”

我抱着娃娃,颇有三姑六婆的架势,身体微倾,压低声音,自觉无比神秘的说:“听说鬼随人,跟着熟悉的生气走。不管搬到哪里,她就认人!”

啊!纪青月哆嗦了一下,带的凳子突的一动。我赶紧抱着孩子一闪。就听有人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皮一扫,纪青月的手已经按在剑柄上。

来看我还带剑?以后得立规矩。

我彻底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了?我要吓唬她!手段低了点,可总比什么也不做强。上官飞花和我还是“大院里的敌人”,但是面对纪青月,我们是同病相怜。

“无非是个鬼魂,不用怕的!”纪青月终于恢复平静,笑着说。似乎是在安慰我,左手还摸了一下我的胳膊,而右手始终紧紧压在剑柄上。我的汗毛立刻立了起来,尖叫着想逃跑。

不过我们谁都没动,笑嘻嘻的互相点头:“是啊,是啊,青天白日的,又没做亏心事,不怕的!”

“呵呵!那她和妹妹说什么了?说没说谁害的,怎么害得?”纪青月问我。

我一拨楞脑袋,爱呀了一声:“我一看见她那样子就吓醒了,哪里敢说话啊!你看,我现在都发抖呢!”

纪青月,你也有害怕的。我心里得意的仰天大笑,舒爽到极点了!

“那是,那是!”青月一叠声的符合着我,眼珠子骨碌碌乱转,仿佛找着什么东西,又好像躲着什么。我装没看见,低头哄孩子,墨墨睁着大大的眼睛,指头含在嘴里,好像在说:“娘吓唬人,羞羞!”

纪青月那里已经匆匆忙忙告辞,我赶紧说:“看,姐姐来我还没问一声有什么吩咐?”

她才像刚想起来似的说:“三天后,皇上在御花园设宴。大臣们都带家眷,估计杨大哥会带妹妹过去。我特来道贺的。”

哦!我眯眯了笑眼,送走纪青月,心道:“家眷?你还不知道我的底?宴无好宴,谁知道是唱的哪一出呢?而且杨不愁自己不说你来说,这算什么呢?道贺?来探虚实的吧?”我对她已经彻底没了好感,想事情自然不会往好处想。

转身想起一件事,叫过院里的人:“今后无论是谁,未经通报,一律不得入内。如果对方不让你们通报,你们就站在门口喊一嗓子。碰见拿枪带剑的,就让他们取下来,别吓着小公子。”

我是不好使,但是这个娃娃名义上还是杨不愁的。这个世界,除了我,只有杨不愁自己知道这个孩子是不是他的。但是他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呢?

第二天,杨不愁派人传话来,说明天晚上皇宫夜宴,让我准备准备,而且要带上墨墨。

不会吧?墨墨刚刚两个月,就带到那种空气污浊的地方吗?他两手一摊,皇上的意思,我们有什么办法?

这好办,我对奶娘一努嘴,说道:“你问问奶娘,墨墨今天还窜稀,宴会上肯定会失态。能不能说一下这个情况?”

杨不愁盯着我半天,才说:“真的?”

“你可以请御医嘛!要不我也不去了,在家照顾孩子!”这样最好。

“我去和公公说说吧。”

“卟!”仿佛为了印证我的话,墨墨努尽他两个月的力量,放了一个奶屁——很臭!

杨不愁的矜持只维持到大门,一转身便逃也似的的离开了。

宫里传出话来,命御医给孩子看病,宣我陪杨不愁进宫。松下半口气,我把手串交给杨不愁道:“我才知道,这东西那么贵重,你还是收着吧!”

他皱紧眉头:“让你带着你就带着,说那么多干嘛?”

我想了想道:“明天进宫戴着这个,很多人都会看见。皇上也会。”

大概他也想起自己说过的话,半天没吭声,然后说:“你是我的夫人,你要是不配还有谁配?”

“可是——”

“没有可是!”他打断我,“洛玉箫都跟我谈了!”他似乎不想提这事,生硬的说,“他这次帮我很大的忙,我欠他的人情。照顾你是应该的!你是个识相的女子,不要让我难做!”

前几句都挺好的,怎么到了最后一句就这么难听?不过,扪心自问,我也一直没让他好过。算了,不和他计较。白吃白住还挑服务态度?哪有这种便宜事!

“还有,”他接着说,“怎么说——你也救过我。不管你是谁,我都应该谢谢你。”

是我把他从死人堆里背出来的,这句话还算正确。但是,他心里似乎一直都怀疑我的身份。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耸耸肩,当作耳旁风。

杨不愁问道:“以后你就住杨府吧,我会一直照顾你——还有孩子!”

我点点头,非常明白:“谢谢杨将军,多费心了。”听起来礼貌极了,我甚是满意自己得体的答复。这才是主人和食客之间的关系,两清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