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还没好,不可乱动。”一个美貌妇人出现在门口。

“多谢秦夫人收留。”这个样貌,不是秦岗的母亲都没人信,顾修竹欠身道:“叨扰了。”

“好孩子,快躺下。”

其实伤已无碍,又睡了些天,虽如此还是领情地半靠在床头,任由秦夫人拉着手问长问短。

秦岗似乎没有把这些天的经历告诉母亲,所以对方事无巨细一一询问,根本停不下来。想来也是,孩子大了和亲人交流渐少,何况是男人。说完相识的过程,说到自己,然后被问生辰八字,她说自幼离家记不清了。

“真是可惜,算命先生都请来了。”

“算命?”

秦夫人神秘一笑:“算姻缘呐,这些就交给我罢。”

“夫人你是不是搞错了。”她如被雷击,揪住被子:“我们只是——”

“你昏迷时他日夜相守,不假手他人,未有一丝懈怠。这些年我从未见他这样在乎一个女人,姑娘,是你搞错了罢?”秦夫人语重心长:“一个萍水相逢的男人,会带一个萍水相逢的女人回家?而这个萍水相逢女人倘若无意,会和那个萍水相逢的男人回家?”

放过萍水相逢吧,它还是个孩子。

“夫人我们其实相识于危难,而我刚巧不太争气再度受伤——”

“患难见真情,果然如此。”

这真的不是重点。

婚姻大事岂能儿戏,万锦山庄难道是占山为王的山寨不成,这么缺媳妇:“待我和秦岗当面向您解释。”

“他为了照顾你累坏了,也才睡下。”

“让二位费心,实在过意不去,不如——”

“天山是名门正派,贵派玉唐真人德高望重,天山七剑行侠仗义,姑娘在此养伤,万锦山庄蓬荜生辉。”秦夫人似乎刚想起她是伤员,命丫鬟端来汤药:“听说姑娘是南方人,这些东西如若吃不惯,一定告诉我。”

记得只和秦岗闲聊时提过自己的祖籍,为何秦夫人也知道,而最可气的是既然说了这么无关紧要的事儿,却不把两人的关系说清楚,简直故意看她出糗。

富家子果然没有好东西。

第16章 第 16 章

一狠心一跺脚,又在大床上连睡两天。睡到不想醒,饿到不敢睡。

起床吃着晚饭,秦岗来敲门。

“这是你家啊,想进就进呗。”懒得放下手中的碗,她斜斜看了过去:“听说你累倒在我床边,这么快恢复啦?秦大少这么尽心竭力,面子简直够大。”

他嘴角抽搐一下,捂着心口:“我娘是不是来过了。”

“伯母平易近人,对人很是照顾。你什么表情啊,自己妈有那么可怕?”

“她没说什么吧…”

想想人家尽心竭力地救了自己,做人呐,最要紧的是感恩,这样一想也就不那么执着于嘲讽了:“只是说些闲话,伯母说以后去天山赏雪呢,还让我看看家里的天山雪莲正不正宗,虽然是次货,我也没有拆穿。”

“干得漂亮。”

“其实物离乡贵,你们这儿叫雪莲,我们那儿叫雪荷花,每年都来一批外乡人为此冒险,实在不值。”她舀起碗里的食物,吃得很是香甜:“倒是你们这里的粉条,软软糯糯的,入口即化。”

他看了一眼:“这是燕窝。”

唯恐自己没听清,她迅速回味这四字无数遍,又回味粉条的味道无数遍,再看碗底已空,流下了委屈的泪水:“早说啊…”

“再来一碗便是。”

“不要了,显得很土。”

他忍笑道:“不会啊。”

“这又是什么,龙肝凤胆不成?”她指着另一只碟子。

“鹅脯。”

“那就好。”既然是很普通的胭脂鹅脯,那么这盘必然只是很普通的清蒸鱼丸:“你家的丸子好别致,这么小一口一个。”

“这是河豚。”

筷子停在半空,捂心不语。

伯母感谢您一番好意但我配不上他啊!

“怎么,伤口又裂了?”他起身绕过桌子,仔细察看:“还好没有渗血。”

“顾姑娘,听大夫说你痊愈了…”秦夫人轻轻推开半掩的门,被眼前的一幕震惊了:“他爹,我们来得不是时候…”

秦老爷,富贵山寨,啊不,万锦山庄的庄主,此时一脸孩子终于出息了的欣慰,默默与妻子对视一眼,赞许地点了点头。

秦岗还保持弯腰低头的姿势,顾修竹也忘了闪开。

秦夫人推丈夫:“你先出去罢,我有话和岗儿说。”

像是被同一根大棒打醒,两人不约而同地弹出好远,然后假装什么也没发生。

“你们准备什么时候走?”

秦岗不假思索地:“明天。”

“救人固然要紧,也要确保万无一失,别忘为娘替你担心。”

“知道了。”

“其实秦思失踪这么久,你爹也想开了,这孩子和她生母一样,咱们家从前不曾亏待,如今亦是。尽力而为,听凭天命。”

“知道了。”

“带去的人手够不够?要不要从你父亲那里抽调些高手?”

他笑着按住秦夫人的肩,待她稳稳坐在圆凳之上,连凳抱起调转过去,指着窗外将要远去的方向:“你就在这里,做个安静的美妇人,等我回来。”

美妇人会心一笑:“你固然要平安回来,还有顾姑娘也不能丢。”

第17章 第 17 章

事到如今不解释是没有活路了,顾修竹鼓足勇气,刚欲开口辩解,秦岗截道:“你想不想夜游花园?”

她点头,愣愣地尾随。

趁夜色观赏庭院别有一番风味,荷岸悬挂彩灯,映照水光,并不觉得幽暗。他从婢女手中接过风灯,半伸着胳膊替她引路。

荷塘里的蛙鸣因为有人驻足,闹得更欢了。

“没想到秦思并非夫人所出。”

“她是周姨娘的女儿,我有六位姨娘。”

在富贵之家倒不算多。

庭院深深,一直走不到尽头,她轻声:“谢谢你替我解围。”

“我是替自己解围。”

“伯母好像很操心你的终生大事,其实以秦家的实力,上门结亲的姑娘应该踏破门槛了罢。”

“说来也怪,有意结亲的反倒没有那么多。”他怡然自得:“所以我家的门槛还是好好的。”

就算因为太过显赫反而无人高攀,也不用这么开心吧。

有钱人家的孩子,想法果然猜不透。

“说真的,你不会也有‘那些女人只是爱我的钱’的通病吧。”

“只有对自己没信心的男人得这种病。”他抬头望月,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为喜欢的姑娘花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女人的愿望如果都要靠自己实现,那要男人做什么。只怕她的愿望是用钱买不到的,我会觉得自己是个废物,不配拥有真爱。”

“理解不了。”

“已经够直白了…”

“真正的好男人不会叨叨这么多,他们唯一的本事就是令女人安心,不猜不疑,不忧不虑。”

“有道理。”

她一脸严肃认真:“有道理个鬼,没有女人的愿望是用钱买不到的,缺心眼土豪迟早是黑心狐狸精的口中猎物。”

“如果爱上黑心狐狸精也没办法。”

“放心,你不会的。”

“何以见得?”

“这般家业,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过了婚娶之年也没有妻妾成群,说明什么?”

“洁身自好。”

她顿了顿,将那句因为没出息咽了下去,穿花拂柳继续游园。

许是昨晚走了太多的路,这一觉睡得很实,天亮自然醒来。

秦庄主亲自送出大门。

秦夫人自然又是一番叮嘱,这次则是直接对她。一想马上要走,也就淡然了,对于一夜之间发生的身份转变不再执着。

“姑娘初到我家,没来及准备见面礼。”秦庄主一说话便笑呵呵的跟弥勒佛似的,接过秦夫人递过的礼物:“这是经一位得道高僧开光的僻邪之物,聊表寸心,还望莫要嫌弃。”

她见是一只黄橙橙的金项圈,内侧刻着密密麻麻的佛祖真言,如此神物一介凡人岂可佩戴,连忙拒绝,最后硬是被秦夫人强套脖上:“时辰不早,快些启程罢。”

上马扬鞭,两匹马儿跑得飞快。

到了驿站才送一口气,总算理解什么叫黄金做的枷,这分量也是醉了:“不管怎么说,有些事情还是跟他们说清楚比较好。”

“你怎么不说。”他好整以暇,看热闹的姿态。

“还你。”她取下项圈:“无功不受禄。”

“劳烦你上京已是过意不去,就当车马费吧。”

他不接,她也只好拿着。

心中激荡着一个问题,这么晃眼的东西除了挂脖上,还能往哪儿塞?

“嗤。”他忍俊不禁:“跟哪吒似的。”

“妖孽,吃我一记。”举起乾坤圈,笑着砸下。

第18章 第 18 章

他云淡风轻地挥了挥衣袖:“小儿休要猖狂,当心收了你去。”

玩闹一阵停下歇息。

顾修竹忽而想起:“不是回家找帮手么,怎么影子都没见?”

“你养伤的几日,他已提前上路,替我打点一切。”秦岗示意前方的小镇:“世道不太平,出门远行如果碰上连客栈都住不上的麻烦,简直是出师未捷身先死。”

“他?”

“兵贵在精,一人有时胜过十人。”

夕阳西下,客栈近在眼前。

这样破败的市镇有这样一间像模像样的客栈已属不易,他们前脚进门,后脚跟进一个面容白净的男子:“少爷,有发现。”

“说吧,她不是外人。”

“这里的房间全满了。”

秦岗愣住:“所以我们今晚睡大街?”

“不过有间上房,一左一右紧挨着的客房却是空的,并且付了房钱。”

秦岗点头,转身对她道:“秦崟,我们的帮手。”

“他是你兄弟吗?”

“不要误会,他不是秦家人,只是刚好叫做这个名字。”

“这么巧。”

“是啊太巧,所以我收了他。”

有钱人的用词果然很别致…

秦崟寻了一处农家小院落脚,三人养精蓄锐,半夜夜探客栈。

顾修竹绷紧了弦,只敢打坐,不敢熟睡,半夜换上夜行衣整装待发。出去一看,两个男人已经在院子里等了。

“已经过了子时?”

“不用去了。”秦崟一脸无奈:“本想先行去客栈埋伏,发现那些可疑人物已经离开,临走在野外埋下这个。”

一只很大的木箱,锁得紧紧的。

里头不是稀世珍宝都对不起那把炫目的铜锁。

稀世珍宝也不会遗弃在荒郊,所以里头是什么很值得商榷,这也是秦崟不敢独自打开,硬是连挖带刨弄出来再咬牙扛回小院的原因。

秦岗一贯自负,冷笑道:“哪怕蹦出一只吊睛白额母大虫来——。”

“恐怕是一只修行千年的玉面狐妖,等待破箱而出迷人心智。”她绕着走了一圈,突然发现箱子在动,伴有敲击之声,吓得一蹦三丈远:“是人是鬼,是妖是魔?!”

大半夜出这种动静确实瘆人。

在场只有秦岗大步向前,抽剑斩断锁头,掀开箱盖。

“哇呀,闷死我了!”

虽然尖锐了些,好歹是人声,顾修竹放心上前,见一个红衣姑娘挣扎地坐起,不是诈尸胜似诈尸。

秦崟惊道:“这不是柳姑娘么?!”

秦岗定睛一看,松了口气,只要不是女鬼什么都无所谓:“柳英英姑娘,发生什么事了?”

顾修竹见她艰难地爬出来,两个男人都不方便相扶,于是搭了把手,一使劲儿发现根本轻得离谱。

柳英英感激地看着他们:“有吃的么…”

待将他们留作宵夜的食物统统扫光,终于有力气抬起眼皮。

秦岗与她最熟,摇了摇头:“以我对你的了解,这回又是偷跑出去溜达罢,每次都要你师父满世界寻人,真不晓得还要闹到几时,难不成等她老到迈不动腿,才晓得报答养育之恩?”

第19章 第 19 章

“秦岗哥哥,这次真不怪我。”她红了眼圈,抽抽噎噎地:“也不晓得哪里冒出的人,功夫高得离奇,闯入我们峨眉,还抓了一个师姐,等我醒来就在一间客栈里,衣服都不见了…”

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顾修竹暗自戳了戳他,没有哪个女人愿意回忆这种经历。

“我以为我会遇到那种事情,害怕极了,可那三个男人似乎根本对我没有兴趣,被挟持以后只是一直着饿肚子,喘气的力气儿都没了,可没想到过几天来了一个老婆子,原来这些人要为我验身,后来被塞进箱子,只觉摇摇晃晃,还有填土的声音。”柳英英哑着嗓子,自顾自地说下去:“那些人都是五十多岁年纪,皆未蓄须,说话腔调也怪怪的,依我看都是太监。”

“那几天你还听他们说些什么了?”

“他们话不多,似乎只是听命于人,那老婆子说我已非完璧,他们倒是有些失落的样子,婆子前脚刚走,后脚将人装箱,干净利落毫不迟疑,仿佛做过很多次。”

“你也累了,好好睡一觉,明天我让秦崟送你回峨眉。”

“你们救我时可见到另一位师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