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岗摇头。

她苦笑一下:“本来觉得自己没她走运,现在反而是她没我走运了。”

大家都折腾得不轻,秦崟自去睡下,只有顾修竹一头雾水。

他俩都认识柳英英,唯独自己不知过往,忍到天亮再问又很辛苦:“这些人和绑架秦思的似乎是同一帮人。”

“这么明显,还用怀疑?”他哈欠连连,想要走开。

“柳英英并未盘头,难道…”

“她自幼苦命,被峨眉妙玄师太收留,后与师兄相恋,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却被始乱终弃,这里受了点儿刺激,时而清楚,时而混沌。”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又催生出一个哈欠:“所以经常出走,等清醒便自己跑回去,不过虽然疯癫,功夫却是峨眉弟子中数一数二的,悄无声息抓走他的人绝对不容小觑。”

难怪已非完璧,她的师姐并未被活埋,想必被带走了。

“记得王少游说裕王喜欢练武的女子,可抓到之后水米不进,像柳姑娘这样骨瘦如柴,运到京城岂非没几个能活?”

他只想着抓人的是太监,只有不到京城都有时间挽回,闻言倒是诧然:“你的意思是,裕王并非为了享乐?”

“我师叔对奇门遁甲、养生炼丹之术很是精通,据他说早年间有一些专走旁门左道的妖人,在当地掳劫少男少女,用活人作药引炼丹。这些太监来自京城,而王府那种地方怎会缺了女人,大批的妙龄女子很可能用来炼长生不老丹。”

“药引多为纯洁之体,且不可进食免受污秽。”顺着想下去,简直毛骨悚然:“裕王素与术士相交,沉迷飞升之术…”

她宁愿是自己想多了。

人总在见不到希望时往最坏的地方想,任由恐惧肆虐。

突然,柳英英的屋中传出一声惨叫。

“做噩梦了?”顾修竹划亮火折:“我们都在,放心睡罢。”

秦岗见人没事,自己不便久留:“今晚这些推断,暂时你知我知,时间不早了,尽快安歇。”

她心领神会,目送他出去,叹了口气。

“我不是那种需要人陪的可怜虫,你且忙你的。”柳英英跳上床,拉上被子。

“可你刚才做恶梦了啊…”

“那只能代表我害怕,并非需要怜悯。”

可你明明经历了极其可怕的事,脱险没多久啊,一想她神智有时不清,也就不再坚持。

谁知转身离开又被叫住。

“你和秦岗来真的吗?”

“你已经不是第一个误会的人了。”

“都是女人,何必藏着掖着。”柳英英拢了拢头发:“他说十句话,用九句话的功夫来看你。”

那是因为秦崟的话本就不多。

“我和他认识六年了,说也奇怪,经过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儿,他还是那个样子,不像我们女人,遇上坏男人就改变一生。”

“你们怎么认识的?”

“困了,不想说。”

顾修竹手扶门框,艰难地做出决定:“好罢我承认,我有一点儿喜欢秦岗。”

第20章 第 20 章

“这就对了,自欺欺人最没意思啦。”她往里挪了挪,拍着床沿邀请她坐。

“不过我们什么也不可能发生。”

“那厮终于想通了,你看起来却有心结。”

“心结不至于,我只是没有成亲的打算,往后预备一个人过活。”

“为何?”

“像你说的,遇上坏男人改变一生。”

柳英英膛目结舌,眼神很怪:“老实说,秦岗这样的男人几乎绝迹了,你知道多少姑娘做梦都想嫁给他?”

“那就留给那些姑娘罢。”不曾拥有也就无所谓失去,何况本就不属于自己,天山不会掉下一个好男人,正好被你捡着:“秦岗只是坏得不离谱,加上家世显赫,倒显得弥足珍贵。好男人坏男人,绝情起来都是一样的。”

“你这样不行啊,到头来就变成我。”

“曾经我也以为会跟一个男人天长地久,无忧无虑地过了许多年,到头来发现自己一无是处,行走江湖,甚至连自己的性命也保不住。”

柳英英歪头想了想:“纵使深爱着男人,本事也不能不学呀。”

连个女疯子都比自己想的深远,当初那么依赖魏清,不知到底是人头猪脑,还是心性儿不高,太容易满足。

这也是柳英英被逼疯,而自己没心没肺到处蹦跶的原因罢。

“你知道岳冰吗?”

“这名字还是头一次听见。”

“以后会经常听的。”柳英英笑道:“她是我的师妹,也是秦岗的未婚妻。”

“与我何干。”

“真羡慕你想得开。”

顾修竹内心掠过一丝惆怅,随即释怀:“我又不是他未婚妻,想不开的也不应是我。”

“不过不用担心,我师妹是凤凰命,注定飞上枝头,秦岗这个段位的已然入不了她眼。”

“什么意思?”

“她就是个鸡。”柳英英冷冷地:“懂?”

更不懂了。

和女疯子说话就是这样进退两难,始终让人有点期待,有点害怕:“秦岗被蹬了?”

“他们如胶似漆那会儿,秦家和峨眉派都以为是桩好姻缘。可惜啊,你若有一副小龙女的面庞,又怎甘心只做个有钱人家的少奶奶。”

“我喜欢小龙女,你不要黑她。”

“对不起,打个比方。”柳英英拧眉想了半晌:“有没有那种长相似天上仙女,背地里干的勾当却可以写一本<金瓶梅>的类型?”

“林仙儿。”

“对。”她恍然大悟,连拍大腿:“我这师妹,模样儿打着灯笼也难寻,不是有多妖艳,是干净,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谁不爱多看几眼?又怕多看了把她看脏,就这感觉。这么得天独厚还不收敛,公子王孙不知经手多少,吃着碗里看着锅里还巴望菜市场,难为秦岗没一剑了结了她,从此祸害别人去了。”

这种一山还望一山高永不止步的精神很励志啊。

顾修竹从未见识过这样的贱人,好奇心一下窜起来了:“悔婚这种事着实不光彩,秦岗当时岂不是很绿?”

“这个呢,因为退婚一事断绝往来,山上没人亲眼目睹。要说秦岗真乃仁至义尽,当初花的钱没一座金山也有一座银山了,连个磕巴都没打,好聚好散嘛。”

“是我太狭隘了吗?为什么会觉得换做是我一定□□。”

柳英英幽幽叹息,缓缓道:“因为真心爱过呀…”

生而为人,红尘翻滚,谁没真心爱过。

倘若不爱,就不会拔剑相向却自行断剑,至今质疑魏清的移情别恋太过突然。

心存侥幸真是要不得啊。

天亮送走柳英英,又剩他们俩人。

四目相对,顾修竹忍不住埋怨:“秦崟回来之前不想和你说话。”

“你说得对,一个手下的确不够用。”

“虽然你很自负,但是及时反省的习惯还是值得称道。”

“往前就是乐州府,据说那里民风彪悍,素有尚武之风,向来是江湖高手聚居之地,消息自然灵通一些。”秦岗笃定地:“越是繁华之地,越无须担心。”

中卷

第21章 第 21 章

进了乐州城内果然一番气派景象,商铺林立行人如织,堪比京城。告别穷乡僻壤的秦岗很是如鱼得水地直奔最大的客栈,要了两间上房。

舒舒服服沐浴更衣,褪去一路风尘,本想结结实实睡上一觉,肚子却很诚实,开始叫嚣。

饭菜由本地最有名的酒楼送入房中,酒是深藏十年的状元红,出自本地最老的酒坊,这些人一声不吭地送了东西直接离开,似乎忘记收钱。

“原来你的脸还能赊账。”她啧啧称奇,难怪不要秦崟。

“这些是我家的产业,岂有伙计向老板要账的道理。”

她将一块醋鱼塞进嘴里,忘了咀嚼。

再问下去估计连这家客栈都是秦家的,不然为何掌柜的见他如同活佛驾临般殷勤。

究竟是什么感觉说不太清,只觉一股难言的滋味弥漫在唇齿之间。想必是心酸的味道,抑或努力隐藏的自卑蠢蠢欲动。

“只是一条普通的鱼,放心吃罢。”他为她夹了一片卤牛肉,温言道:“路上你说口渴,要不要先喝碗汤?”

“此去京城,我还是负担自己的花销好了。收下你的车马费,另外破费实在不妥。”

他结结实实地震惊了下,又结结实实地大笑起来:“你是不是饿糊涂…”

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被人当做笑料,实在着恼,她放下筷子,认真地板起面孔。

“好罢,听你的。”见她一本正经,他马上变得严肃起来,起身看了看天色:“探子已经出动,大约晚间便有消息。”

窗棂一响,风影微动。

“土豪,别来无恙啊。”一根竹竿倒挂枝头。

大白天闹鬼,这年头竹竿也会说话了。

“去年还是个行走的鸡毛掸子,今年怎么连毛都不剩。”秦岗倒抽一口冷气,喃喃道:“幸亏白天,晚上岂不被你看了不该看的,防火防盗防权肥。”

顾修竹定睛一看,发现是个人。

此人三十余岁年纪,一身姜黄道袍,偏偏是个和尚头,瘦得随时一口气背过去似的,偏偏声如洪钟,不伦不类到了极点。

如今世道艰难,做个买卖消息的探子也要专挑别人吃饭时闪亮登场,真正的能混一顿是一顿,尤其土豪,不蹭简直没天理了么?唯一的愿望就是秦岗的朋友中有一个看起来正常的人。

“全肥?”

“不要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秦岗请朋友坐下,斟了杯酒:“有些事情不能只看表面。”

“乐州这个地方,南来北往,鱼龙混杂,你要找的人并不在此,不过…”

秦岗迅速推过一张银票。

“就喜欢看你们土豪掏钱的动作,太帅了。”权肥摇头晃脑,举杯一饮而尽:“有个人从不踏足中原,最近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前日,普度庵的弟子失踪,而且是最有姿色的两个。”

连尼姑都不放过,秦岗皱眉:“只有两个?”

“还有天山七剑之一的顾修竹,天山派已经派人前往此地。”

所有的动作骤停,偌大的客房一片死寂。

隐约可以听见楼下店小二招揽客人的吆喝声,以及对面的街道上熙熙嚷嚷的人声。

权肥犹自未觉,撕下一支鸡腿,抬眼道:“对了,这位姑娘如何称呼,还未请教芳名。”

第22章 第 22 章

从前在天山派,陈忠良最头疼的事是师弟们不安分守己,不是这个出事,就是那个捅了篓子,不是今天被掌门训话,就是明天必须给谁谁谁一个交代。山上排的上号的弟子就有两百多号,前有议事长老,后有同辈执事,说一千道一万,都是做大师兄的管教无方。

很多年后他悟出一个道理,有些事不是以身作则便可避免,也不是退一步海阔天空化为无形。

该你倒霉,不管到哪都一样。

“大师兄,你和蒙面人交手可曾试出对方的路数?”

“大师兄,那人抓了粉粉到底欲意何为,一个从良的青楼女子不像会有这等仇家!”

一左一右,皆是急迫的眼神。

似乎没人在乎大师兄自己也深感迷茫:“我追出来时,粉粉已被人劫持,投鼠忌器,不敢妄动,对方趁机遁逃。”

杜宜卓连连摇头:“可怜粉粉刚出虎穴又入狼窝…”

陆颖早些赶到,目睹了当时的情况:“我记得粉粉喊了一声‘你认错人’,她这一路一直穿小师妹留下的衣衫,为了行走江湖,从头到脚与咱们一样打扮,会不会蒙面人的目标根本不是她?”

“不管是谁,人在我们手上丢的,无论如何也要探清究竟,倘若针对天山派,更是不能不闻不问。”陈忠良思索片刻,道:“一个大活人,除了抓去立即灭口,总要找地方藏匿,蒙面人现在有两条路,一是按兵不动,避过风头,二是甩掉我们,一路向前。往前便是乐州府,热闹繁华之地更利于隐藏行迹,十有八九,他比我们先一步进城。”

两个师弟都没异议。

一路无话,一路风尘。

进到城中观察数日,毫无线索。

有天溜达到一座尼姑庵门前,杜宜卓笑说:“倘若蒙面人藏在这儿,咱们当真是一筹莫展。”

陆颖面无表情:“你怎么不说藏在青楼?”

尼姑庵的小尼姑正扫地,见外头站了三个大男人指指点点,面露惊恐地跑了回去,两扇庵门重重关上。

这如临大敌的阵势,说平安无事都没人信。

陈忠良对杜宜卓道:“你去打探一下。”

“为什么是我?”

“因为我们三人中你最英俊,成功的可能性比较大。”

“大师兄也会乱开玩笑了。”杜宜卓一个劲儿往后挪,长脑子的都知道这样贸然扣门,绝对被人拿扫帚轰出来,还会扣上一个调戏尼姑的流氓罪名…

陆颖头一次对杜宜卓的魅力表示肯定:“壮士,风萧萧兮易水寒,虽然任务艰巨你也要保护好自己。”

商量到最后扯皮了,陈忠良和陆颖恨不得一边一个架起他朝墙里扔。

“就是这些人!”门轰地一声打开,刚才的小尼姑指着他们对一个捕快模样的汉子道:“鬼鬼祟祟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捕快几步走下台阶,狠狠打量一番:“几位从哪里来,往哪里去啊?”

杜宜卓保持着被人挟持的动作,张口结舌看着小尼姑。

看人不爽就报官,够阴的。

陆颖迅速整理衣冠,顺便替师兄也整理了,抱拳施礼:“大人,您要为我们做主啊!”

接着一脸辛酸地痛诉事情经过,原本随处可见的绑票失踪案被渲染得曲折离奇,差点儿海枯石烂荡气回肠了,末了做出低调的总结,深藏功与名。

“一切依仗大人,为命运悲苦的被害少女主持正义!!”

捕快被他说得有些澎湃,不住点头:“这件案子本捕头正在调查,正在调查…”

小尼姑不干了,双手叉腰,狠跺一脚:“就算那晚潜入庵堂的不是你们,也不能证明你们不是坏人。”

陆颖双眉微轩,朗声道:“这位师太,虽然贵庵遭遇不幸让人同情,可也不能见个男人就说坏蛋,那这世上除了天子以及伺候天子的人,就没一个好人啦。”

“呸呸呸,我像师太吗?”小尼姑挺胸抬头:“我叫慧闲。”

“慧闲师太。”

“呸呸呸,狗嘴吐不出象牙来,刘捕头千万不要轻信这厮的一面之词。”

杜宜卓在一旁都乐了,开玩笑,我师弟干嘛的,巧舌如簧是一个算命神棍的基本技能,若连死人都说不活,怎能体现一个招摇撞骗者的基本素养。

果然陆颖不负众望,郑重其事地:“此事非比寻常,关系到乐州治下的太平安稳和刘捕头管辖之内的一方安宁,若要上报又恐打草惊蛇,不如把各自的线索拼凑一下,试着收集证据,争取迅速破案,刘捕头破案如神造福百姓,岂不是大功一件。”